“二殿下会去吗?”
“朕本意是不带着他,不过老二那个性子……”萧颂都听长瑜说过了,那般收场,以老二的性子怎么可能罢休,他道,“定是要去的。朕会带上他,也定会保他平安归来。”
话题有些沉重,萧颂没有沉浸在这些情绪里,转而道:“各部几位重臣中有几位与长晋母家关系颇深,朕相信长晋,但慕家势大,老六虽然老道,但毕竟年纪尚轻,恐怕有人对他不敬凭空多生事端,还是需要个人替他稳固朝局稳定人心。”
雪溪微微蹙眉。
人皇说的是他,但是,他其实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他的资历虽然足以服众,但毕竟不是人族,若是有人拿此事多做文章,应对起来也是费心费力。
萧颂知道他在想什么:“朕知道你的顾虑,你当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五天前,西海余孽在逃跑过程中趁乱刺伤了丞相,丞相少说也要卧床修养三个月,中洲等不了那么久。”
宿雪溪:“阁老呢?”
萧颂:“阁老年迈,起夜时闪了腰,现在起身都费力,也正在修养。”
宿雪溪:“……”
宿雪溪说回了丞相:“难怪听说丞相公子婚期推迟,原来是因为这个。”
萧颂担心朝中人心浮动,故而这件事并未外传,外间众说纷纭,大多以为是因为西海一事,最近风声紧的缘故。
“什么婚期?谁的婚期推迟了?”
萧长泽刚进来,只听见了半句。
宿雪溪:“丞相公子。”
萧长泽:“丞相公子?”他们是怎么聊到丞相公子身上去的。
萧颂慢悠悠端起茶,茶水温热宜口,茶香扑鼻。
“就是那个和你定过亲的丞相家公子。”
话音未落就已经遭到了萧长泽的反驳:“什么定亲,怎么就成定亲了,没有的事。”
萧颂:“好好,没有的事,人家没看上你就没看上,激动什么。”
萧长泽:“???”父皇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嫌他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
萧长泽:“分明是我没看上他!”
萧颂淡定搁下茶杯,赞了一句“这茶不错”,心道老三还真是有钱。
萧长泽气道:“父皇!”
萧颂眼皮一掀:“所以你终于肯承认你当年故意带人上山打猎,下河摸鱼,顺便玩玩泥巴弄得满身都是,是故意的了?”
萧长泽:“……”
萧颂:“当时是谁信誓旦旦跟我说,是要教他本领,是为他好,还能增加相处时间,培养感情?”
萧长泽:“……”
萧颂:“不是你说的?太遗憾了,看来丞相公子是没看上你,嗯?”哪怕后来父子二人谈心,坦言不想成亲,也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是的故意的。
萧长泽被他噎得怨气满满,仍然没忘记什么是最重要的:“父皇不是早就知道吗,您今日不会是专程来挑拨我和雪溪关系的吧。”
萧颂一挑眉:“朕可没有,再说朕当初欲给你定亲之事帝京城谁不知道,你问问宿族长他听说过没有。”
雪溪本是坐着,萧长泽站得离他不远,一抬手便能够到他的袖子,宿雪溪便扯了扯他。
萧长泽顺着他的方向走近,宿雪溪拉着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手掌心的温暖很好的安抚到了炸了毛的三皇子殿下。
萧长泽的情绪奇异的得到安抚,不吵不闹地入座去了。
萧颂:“……?”
萧颂眯起眼睛,魔族互换灵魂的秘法他有幸在玄天塔里见过,萧长泽这是跟谁换了?
对上父皇怀疑的眼神,萧长泽抓到证据,道:“你看,我就说父皇是来离间我们的!”
萧颂:“……”
人皇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有口难辩。
萧颂起身,抄着袖子往外走去,一副懒得和毛孩子多说的模样:“朕走了!”
雪溪:“我送陛下。”
萧长泽拦了他一下,示意道:“我去吧。”
他有话想单独和父皇说,雪溪看出来,便没有坚持。
萧长泽追上去,萧颂放慢脚步,向后回望一眼,看宿雪溪没有跟过来,便道:“当日赐婚事出有因,其中内情族长可与你提过?”
萧长泽:“儿臣都知道了。”
萧颂:“朕在想——”
萧长泽只简单一句:“儿臣不会同意和离的。”
声音不大,也没有很激动,萧颂却听出了他的态度,只好迂回委婉道:“朕知道你心意,朕又没说——”
萧长泽:“您就是这个意思。”
萧颂被他噎得不得不认,只得讲道理道:“……他毕竟是族长,朕有这个考虑也是正常的,而且你看看,你都干什么,”他比划着自己的头发,“像话吗?!”
萧长泽不冷不热:“哦,夫夫情趣,这个你也要管,父皇又不是没有夫人。”
萧颂:“……”没大没小!
萧长泽:“您跟雪溪提了?”
萧颂:“那倒没有。”
萧长泽抿了下唇,低下头,却仍旧语气倔强:“父皇不知儿臣心意,您是担心我待雪溪,像孩子待心爱的玩具,图好玩,不通情爱,不懂风月,待新鲜劲过了,消磨了情意,耽误了他,再严重一些导致人族和仙族无法挽回的局面。”
萧颂沉默地观察着这个孩子,此刻好像终于把眼前人和老六口中几年后只身入通天塔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不是……”萧长泽话到一半,复又觉得辩驳这个无甚必要,“父皇就当儿臣任性,管他从前是族长如何如何,未来是什么太傅也好,都只能是儿臣的人。”
“儿臣保证,不会出现父皇担心的局面,其余的您就不要管了……行吗?”
萧颂伸手,想要像幼时一般,摸摸他的头。手停在半空,不知不觉间,曾经那个最顽劣的孩子早已出落得比他还要高。
也是能为家为国遮风挡雨,一力撑起一片天的大人了。
最终他的手还是落在了萧长泽头顶。
“行了,别在这卖惨。”以雪溪族长的性子,若是真的觉得冒犯,也不可能处处容忍,更何况方才还一直维护萧长泽,又是在他面前提起喝药的小事,又是毫不避讳地去拉萧长泽,分明就是故意让他看。
萧颂端起袖子:“朕又没有什么棒打鸳鸯的爱好。”
萧长泽露出笑来:“父皇最好。”
“父皇。”萧长泽喊道。
萧颂一听他这语气,顿时警惕:“干什么?别得寸进尺。”
萧长泽:“儿臣想要一枚可入占星台的玉符。”
第77章 第 77 章 你怕不是真的三岁吧……
送走父皇, 萧长泽溜达回房。
书架上整齐摞放着各种各样的书,花架上的兰花舒展着新绿的枝叶,墙上挂着两幅画作, 窗外风动, 画作顺着风的方向小幅度晃了晃。
雪溪坐在书桌边翻书,沉静安稳的人坐在其中,衬得周围一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除了——
桌上为什么会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黄连?
雪溪什么都没说, 萧长泽的脚步已经不自觉地拘谨了起来。
“我好像已经让他们倒了?”
正低头看书的雪溪回他道:“其实你应该高兴。”
萧长泽:“?”他们不听我的我还应该高兴?
雪溪手上翻过一页,抬起头,手指抵在下巴上认真道:“我们两个意见不一样的时候, 让他们选择听我的, 这是你交代的。所以他们实际上也是在听你的。”
萧长泽:“……”
……是是是。
“我可以不喝这个吗?”萧长泽屏着呼吸把黄连药碗推开了些。
雪溪:“你喝这个做什么。”
萧长泽:“……?”
和想象的情形不太一样,想象中雪溪应该为了罚他让他喝,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再说不用喝, 好让他长长记性以后都不许偷偷倒药……吗?
萧长泽:“我以为你会让他们再熬一碗药给我, 你不是说让我去喝药?”
雪溪盯着他瞧了一会,瞧得萧长泽心里都有些发虚,以为雪溪要生气,结果他又低下头看书去了,“你不想喝就算了。”
萧长泽原本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坐着, 闻言立马换到他旁边去,挨着人问道:“你生气了?”
雪溪手上书页又翻一页, 心平气和:“没有。”
萧长泽握住他手腕,语气肯定, “你就是生气了。”
雪溪被他握着手腕,没办法翻书,只好把书放下, 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没有。”
萧长泽成功抢过来雪溪全部的注意力,攥着他的手腕不撒手,雪溪余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快被他小动作搓红的手腕,也没动,只是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萧长泽理直气也壮:“因为我不爱惜身体,不按时喝药,你关心我,就应该生气。”
雪溪:“你不是不爱惜身体的人,自己心中有数,我说你做什么。”
萧长泽耍赖:“你看走眼了,我不是。”
雪溪无奈:“……三殿下今年贵庚啊。”
萧长泽:“我不管。”
萧长泽:“你不光应该生气,生气不能憋在心里,你应该冲我发脾气,还应该——”
“还应该让我把这个喝下去!”萧长泽说着说着把逻辑圆上了,一把把人揽过来,指着桌上的证据道:“你要不是生气了,让人熬黄连做什么?”
雪溪推了推他:“黄连对你的身体又没有用。”
萧长泽不撒手:“对啊。”黄连对我的身体又没有用,但是它苦啊。
雪溪:“所以是熬给我的。”
萧长泽:“???”
雪溪:“我最近心火有点重,夜里睡不着,你不是知道吗。”
萧长泽:“……”
大眼瞪小眼。
确定雪溪是真的没生气也没打算罚他的萧长泽干嚎一声,闷头压在雪溪肩膀上,“我不高兴了,你竟然都不关心我。”
雪溪:“……”
你怕不是真的三岁吧。
压在雪溪肩膀上的萧长泽嬉闹的神色收了大半,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轻嗅了嗅雪溪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茶香压在黄连的苦味之下,明明没什么异样却依然让他皱起眉。
雪溪就着这个姿势轻拍了拍萧长泽的后背,手腕间一条红色的血线若隐若现,一晃而过:“好了,那怎么办,你把黄连喝了,我就原谅你不按时喝药?”
萧长泽直起身来,以看渣男一样,震惊中带着哀怨的眼神回应他,“你敷衍我,你是在我说了之后才不得不妥协,这叫敷衍。”
“这叫尊重你的意见。”
雪溪试图反驳但收效甚微,萧长泽语重心长:“这叫打着尊重的旗号的敷衍。”
雪溪:“……”
“好了,还没完了。”雪溪推了推他,,故意板起脸来,“忙你的去,我还有东西要整理。”
萧长泽终于笑出了声,抓着人又捏又抱占够了便宜才走。
萧长泽出了门,雪溪展平信纸,笔尖蘸墨。
管家弓着腰进来,上了年纪的管家眉眼间都是忧虑与关切,“少君,殿下他中午的药没喝,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他喝了。”雪溪说着话音一顿,为着管家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称呼。平时府上人有称呼他族长,也有喊皇子妃的。
少君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中洲各世家中少君这个称呼意义基本与家主相当,从这个角度讲,管家这么喊倒也没什么不对。
管家惊讶:“殿下喝了?可是……可是他……那花盆里,还有底下人分明瞧见他倒了?”
“哦哦,”管家见雪溪神情,后知后觉解释道,“是殿下让我们这么喊的,还勒令我们以后不许喊错,喊错一次扣一吊月钱,殿下说族长这个称呼太生分了,皇子妃只有他自己能喊。”
管家虽说是在解释,神情里也带着迷茫,显然是听了萧长泽的解释也没能理解萧长泽的逻辑。
“少君。”雪溪将这两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遍,倒是个上辈子从来没有在三皇子府上出现过的称呼,他的身份是三皇子妃没错,不妨碍萧长泽介意别人用皇子妃来称呼他,上辈子也是成婚后,只让府里人称他族长,大抵是觉得让他以男子之身下嫁委屈了他。
这辈子连族长都不让喊了……想来是这辈子对他的过去了解的更多,希望他在这里跟在仙族的界限划得再清晰一点。
这种从来无人关注的细节……萧长泽的心思总是很细腻又敏锐。
没有过多跟管家讨论称呼的问题,雪溪收回心思,搁下笔,吹了吹信纸上未干的笔墨。
“他没倒,花盆里的药只是残渣兑水。”
“害!殿下这是图啥啊!”管家一拍大腿,对三殿下这任性的行为表示不理解,随后他接过信纸来,“这是……?”
雪溪:“晚上换药吧,他发现了。”药量已经差不多,就没必要让萧长泽平添烦忧了。
管家叹了口气,“唉,好。那您的伤……”
“没事,”雪溪随口回了声,又接着道:“新药方里有一味雪草,去我库房里找,用漆木盒子封着的那个,用归元籽做辅料,水温三成热的时候放,不然会失效。”
管家想劝两句的话在嘴边转了两圈又咽下去,劝了也没用,最后还是将药方折起贴身收好:“是。”
出了门,拐过长廊,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管家突然被旁边横过来的一只手拦下。
管家吓了一跳,“殿殿殿、殿下。”
他摸了摸脑门不存在的汗。
萧长泽倚靠在墙边,缓缓抱臂,眯起眼睛看他。
三殿下从来只是表面看着不着调,实际上如何跟了他十几年的老管家最清楚,他硬着头皮顶着压力道:“殿下您——”
萧长泽:“我每天喝的药里有雪溪的血?”
管家果断拨浪鼓似的摇头:“那没有。”
萧长泽:“那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管家假装很诧异:“少君受伤了?”
萧长泽:“少装。”
管家被他肯定得语气弄得捉摸不定,觑了好几眼感觉他是真的知道了,毕竟族长也说他发现了,于是纠结道:“您要不然直接去问……”
萧长泽:“所以真的有。”
管家:“……”您这就过分了。
萧长泽:“说详细点。”
管家鼓起勇气又泄气,继而再次鼓起勇气:“我跟您说,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您都不知道,少君他……”
……
萧长泽看过了新药方,又问管家要了旧药方,把药材一味一味看过去,被管家保管得熨帖非常的药方在萧长泽手里不过片刻,边缘便皱巴得不成样子。
他面色渐冷,骤然转身往回走。
管家苦着脸在他身后,仰天无声长叹,就知道殿下不会帮他保密,也不用这就把他卖了吧。
就在管家接受现实时,萧长泽步子又停住了,身后的管家跟着停下。
他转过身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药方拍在管家胸前,“煎药去。”
还不到煎药的时辰,萧长泽跟着管家去药房抓药,又自己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感觉心情平缓了,才绕回房,却得知雪溪出门去了。
人皇早前封柳闻南为国师时,就给他赐过一座府邸,但是柳闻南一直以虚名不当受禄为由,没有住进去,直到神祭结束后,他才在人皇的劝说下带着柳陈笙住了进去,那院子本是修缮好的,结果空置这几年,院中多的是需要打理的地方。
柳闻南对这些一窍不通,又抠门得很,雪溪偶尔会被他叫过去帮忙盯一眼,但一般不会呆太久,今天约莫也是一样的情况。
萧长泽没多想,尽管他非常不乐意。
毕竟他提出出钱帮忙,被柳闻南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就是说,他还是个病号,一个外人天天劳烦雪溪,也不知道在骨气个什么劲。
侍从看着他黑着的脸色,问道:“殿下,您要准备马车吗?”
——“你去占星台作甚,问族长要,朕曾给过他一块。”
——“少君说您的药里需要一味用仙力凝成的冰晶,但是仙力和您的灵力不相融,需要以他自身的血为媒介转为灵力。”
“殿下?”
萧长泽回神,目光越过敞开的房门,落在房间里,“不用。”
他偏头,“雪溪平日不让你们动的那个盒子,放在书房还是卧房来着?”
侍从也不太清楚,只道:“之前好像是在书房的架子上,神祭之后就没见过了。”
“知道了。”萧长泽道。
是了,他最近也没见过。
第78章 第 78 章 我吓到你了?
柳闻南还从来没觉得他家小侄子这么有礼貌。
规规矩矩端坐在桌案后面, 问什么答什么。
先前看重生的六皇子殿下觉得稳重得令人羡慕,现在重生的小侄子真的稳重起来,却只让他觉得心酸。
“我不及您, 哪怕有您留下的资料, 又多研究了几年,能看懂的东西也不多,之所以能成功, 还是得益于我和六殿下在皇陵里发现的一本古籍,那本书成书时间在神明新历初期,记载了许多旧历时的文字和一些特殊的密文。”
虽说是记载了神明旧历时的密文, 可是旧历也分先后, 这本书能提供的帮助也是有限。余下的,就是柳陈笙一遍一遍的推演和尝试,他没有直说, 坐在对面的宿雪溪和柳闻南也知道这一路有多艰辛。
“时空回溯是有代价的吧?”宿雪溪问。
这是颠倒时空的秘术, 宿雪溪哪怕没有弄清楚原理,却也知道绝不可能轻易达成。
时空倒流的秘术以萧长瑜为中心推演,所倒退的时间轴也与萧长瑜密不可分,处于秘术核心的萧长瑜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而施展秘术的柳陈笙也不像是付出了什么代价的样子。
那付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是他们所能承受的吗?如今星象预警中的中洲大劫只剩下海邪,希望不要再生出什么众人无法承受之波澜。
“有。”柳陈笙沉重地点头, 在两人变得凝重的神色中说道:“不必担心,代价已经有人提前付过了。”
柳陈笙和萧长瑜开启时空倒流的秘术之前, 也是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却在开启秘术该付出代价的时候,发现先帝去世前将在位四十余年积攒的一身神明恩泽尽数散在了这片山河之中,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给这片土地换一个救赎的机会。
有了这个早已付出的代价,一切都很顺利。
柳闻南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所以上辈子人皇被一场普普通通的风寒带走,其实是因为一身神明恩泽被他主动散尽了?”
当时二皇子在边关与西海的战场上牺牲,没多久人皇就风寒过世,多少人以为他是悲痛二子的过世,原是一辈子高瞻远瞩的人皇陛下已经提前预见了中洲无可挽回的颓势,所以提前为后世留下了一丝生机。
柳陈笙:“是,但不仅仅是这样。”
他神色难辨:“三代前西海与中洲结盟时曾经互换信物,中洲赠出去的是一枚心血赤珠,那枚心血赤珠虽说并非这一代人皇陛下的血,却始终是有血缘关系,人皇陛下怕西海用这枚珠子作妖,便以折寿为代价断了中洲皇室和那枚心血赤珠之间的联系。”
柳闻南皱眉:“那这一次呢?”
这辈子人皇会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断开与心血赤珠的联系?
宿雪溪指尖轻点桌面,“应当不会。”萧颂要御驾亲征,靠着那点血脉之间的联系亲自夺回那枚心血赤珠也并非不可能。
柳闻南不置可否:“谁知道,人皇陛下都已经第二次把神明恩泽散出去了,断心血赤珠的联系而已,说断就断了,你还拦得住吗?”
此言一出,宿雪溪和柳陈笙俱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时候?”
柳闻南对人皇陛下只有尊敬,他希望人皇活下来,但人皇真的牺牲他也不过是唏嘘扼腕,对于宿雪溪和柳陈笙来说,就不一样了。
毕竟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君父,是萧长泽和萧长瑜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柳闻南被两人齐齐质问,忙解释道:“神祭时候,玄天塔里他用自己身上的神明恩泽护住了塔中所有人,不过因祸得福,玄天塔下鬼怨解决之后,又被神明赐予了更深厚的神明恩泽。”
柳陈笙重重松了一口气,“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前面说得那么吓人,我还以为他要死了。”
柳闻南摸摸下巴,雪溪紧张还情有可原,“人皇要是真的……中洲不是还有六皇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柳陈笙一顿,怒拍桌道:“你管我!我这叫有情有义!”
柳闻南“嘁”声道:“有情有义?还不就是因为六皇子。”他翘着腿,瞧着十分不满,“你小叔九死一生从玄天塔活下来也不见你关心关心。”臭小子恢复记忆还骗他去哄小孩。
柳陈笙:“那又怎么样,六皇子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臭小叔,要不是因为他的遗愿,谁要天天殚精竭虑地二十多年困在宫城之中当那个什么没有半点好处的国师兼丞相,结果这个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看他都恢复记忆了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他,还天天抱怨他这抱怨他那。
柳闻南白眼一翻:“行,他可怜,他最可怜,他一个亲人都不能缺。”
柳陈笙怒从心起,哪里看不出他在胡搅蛮缠,话不投机,起身就走。
门被甩上。
柳闻南半靠在椅子上,脸色不太好看,抓着椅背的手用力到青筋显出,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宿雪溪无奈看他:“你故意气他做什么?”
柳闻南没说话,片刻后捂着胸口一偏头,一口血喷溅在干净的地面上。
宿雪溪豁然起身靠近,一面替他输送灵力,同时去探他的腕脉。
“怎么回事?”他惊疑不定。
无伤无病,但柳闻南的身体却在衰弱。
柳闻南施个咒法清理了地面的血污,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能活到三十。”
宿雪溪斥道:“说什么胡话!故意气陈笙也就罢了,跟我耍什么心思。”
柳闻南觑了他一眼,叹气道:“没有。”
宿雪溪:“是在玄天塔里伤着了?”
柳闻南摇头:“我至今仍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了,上辈子我和六皇子也没什么交集。你可知我上辈子怎么死的?”
宿雪溪道:“听长瑜说过一二。”
柳闻南:“他一定告诉你,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累倒的吧。”
宿雪溪:“难道不是?”
“雪溪,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瞒你。但小胖子那,你得替我守口如瓶。”柳闻南目光渺远,“且未氏的家主,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我早晚都是要死——”
“哐当——”
门板被猛然踢开,在墙上撞了个来回,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你再说一遍?!”
十四岁的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此刻带着惊怒的质问更是令人倍感压力。
柳闻南头皮一炸,下意识看向雪溪。
宿雪溪却有留意到柳陈笙腰间挂着的白梨星佩,如今的柳陈笙是十四岁,上辈子众人不在,六皇子登基是五六年之后的事情了,柳陈笙辅佐长瑜二十年,年岁显然远超三十岁。
那就意味着这其中一定有解决之法。
柳陈笙上前揪住柳闻南衣领,“你——”
柳闻南重重一拍他的手,“没大没小!放手!”
柳陈笙乖乖松手,半跪在他身侧,“是真的吗?”
柳闻南没办法,只能实话相告:“是真的。”
柳陈笙眼眶顿时红了,“所以上辈子你也是……可是我就没事,我不也是柳家家主吗……”
柳闻南默了默:“你不一样。”
柳陈笙:“我哪里不一样?”
柳闻南却无论如何不肯再说了,柳陈笙气的牙根直痒,第二次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柳闻南:“你去哪?”
“回本家。”柳陈笙冷冷道,“你不说,我就自己回本家弄清楚。”这么大的事,总不会本家里一个知道的都没有,就算都不知道,他也能自己查。
如果这辈子柳闻南还是早早去世,那他费尽千辛万苦成功让时空回溯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柳闻南喃喃:“小胖子怎么越大越不听话。”
“你该听他的。”
柳闻南撇了下嘴,“哪有那么容易。”
宿雪溪终于知道为什么柳闻南每次身体虚弱时都会把自己说得要死的悲观心思都是什么心理了。他动了动嘴唇,却又深知这是柳家内部的事,只能寄希望于柳陈笙这一趟真的找到解决之法。
·
萧长泽翻了一下午,黄昏时分才书柜的暗格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块刻着咒文的玉符。
细微的推门声响起,萧长泽手一抖,玉符径直摔在地上。
顾不得去捡那玉符,被抓包的心虚让他手足无措地望着门口的雪溪。
而后跟着雪溪的视线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赃物”。
萧长泽:“我……”
雪溪扫了一眼被打开的暗格,走上前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符,擦了擦玉符上的灰尘,拉过他萧长泽的手将玉符轻轻放在他手心。
语调还是寻常的温和:“怎么毛手毛脚的,我吓到你了?”
“前阵子管家说这边书架被虫蛀了,用了才不到一年,怕你责罚他们采买不当,便报到了我这里,我拨了银子让他们背着你换了一批新的架子。”
“这批用的是最好的木料,还装着不易发现的暗格,我觉得有趣,便把一些小物件放在了暗格里。”
“你要找什么?”
萧长泽捏着手心里的玉符,心下忐忑:“就找这个。”
宿雪溪点点头,也没问他找这个做什么,“用膳了吗?我刚回来,有点饿。”
入夜,萧长泽在浴池里泡了大半天,捧着水抹了把脸,披衣回到卧房。
雪溪已经躺在床上合衣入睡。
萧长泽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下后,原本朝里侧卧着的雪溪忽然翻身面朝他的方向靠了过来,额头抵着他肩膀,胳膊曲起,手指摸到前胸抓握住他的衣服。
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姿势。
萧长泽胳膊揽着,把人圈在怀里,手掌贴在他后腰,目光虚虚地落在他脑后散在被褥间柔顺的青丝,心头萦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的雪溪那么聪明。
注定的分别就像逃无可避的刀刀凌迟,明明是心照不宣,却谁也不敢开口。
第79章 第 79 章 不要,要你来
揣了太多心事, 萧长泽没有多少睡意,他也知道,雪溪虽然没动, 实际上也没有睡着。
雪溪在他养伤这段时日睡得本就不好, 他有些焦躁又不想影响雪溪。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睡不着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与煎熬。
“长泽。”
萧长泽心头一跳,搭在他后腰的手指轻拍, 示意他在,开口时换上了平和的语气,“嗯。”
雪溪翻了个身, 仰面躺着,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且未氏每一任家主,都活不过三十岁。”
萧长泽:“柳闻南也是吗?”
雪溪低低应了一声, “我以前只觉得他每次虚弱都习惯说些悲观的丧气话, 从来没有细想过缘故,我应该再细心些的。”
哪有人明知道自己的结局还能忍住不去想呢。
萧长泽:“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没有别的办法吗?”
且未氏是中洲第大一占星世家,传家这么多年,如果真有能令家主延年益寿的办法, 又怎么会任由每代家主短寿至此。
雪溪微敛双眸:“或许有吧,柳陈笙已经在回本家的路上了, 或许他能找到原因和解决办法。”
萧长泽:“宫里藏书阁玄机楼里载有天下奇珍秘闻,或许有相关的记录也未可知, 明日起我禀明父皇,让宫人入内翻阅寻找,国师为中洲做了这么多, 父皇若是知道,也定会帮忙的。”
雪溪没说话。
萧长泽抓着他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隐约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你怕他们徒劳无功,但是雪溪,无论结果是什么,尽了最大努力才不会留下遗憾。”
“会的。”雪溪突兀地道。
萧长泽一愣,眨眼间明白他在说什么,心底忽然漫上一阵酸涩,苦苦的。
雪溪说的是柳闻南,也说的是他。
无论做多少准备,无论告诉自己的心多少次,面对离别也总是不能免俗。
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大大方方道离别。
动一动念头都仿佛剜心一样。
萧长泽张了张嘴,舌根发苦,像是被黏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不过雪溪也没有想要他说什么,他重新翻身,蹭进了萧长泽怀里。
萧长泽虚虚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就余下的每一日,都不留遗憾。”
说得轻松。
雪溪张嘴隔着里衣咬住了萧长泽颈窝,萧长泽痛的半边脸颊跟着抽了下,依然用最轻的动作拍拍雪溪。
雪溪缓缓松了口,雪白的里衣上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盯着那处血迹,忽然翻身而起,坐在萧长泽身上,柔顺的长发自肩膀散落,略显凌乱。
眉眼低垂,唇角紧紧抿着,夜色流光下照着他清冷如月的容色。
萧长泽对上他的视线,喉结上下滚动,大腿青筋跟着不安分地跳动。
下一秒,雪溪便拉开了萧长泽的衣带。
想要,想要做点什么去冲散那些积攒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情绪。
“等——”萧长泽压根来不及制止,余下的话被柔软的唇舌尽数堵了回去。
及至他重新退开,萧长泽按住他的下唇,轻轻摩挲那点水光。
“雪溪。”萧长泽放软语气低声唤他,“我还在呢。”
雪溪闭上眼,脊背深深弯下去,额头抵着萧长泽枕侧,不多时,萧长泽肩膀上一块里衣便被温暖的湿意浸透了。
他有千言万语,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萧长泽,你不许走,你要从通天塔里回来,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长泽有多想回来。
他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给我的这个唯一的家,可是这些萧长泽都知道,这一切不是萧长泽的过错,说多了也只是让两人徒增难过。
他活了两辈子,做了那么多事情,属于自己的私心只这么一点,若到头来还是圆满不了……
很难不怨。
仙族族长从言行到思想,自幼便按照一族之长的标准培养,他心怀大义,事事臻于完美,周全周到,在族人眼中形象俨然若神明。
可他终究是人,有情有欲。
有怨有憎。
“不公平。”他说。
“长泽,这个世间,真的太不公平。”
萧长泽一下一下顺着他后背轻拍,待雪溪稍微缓过来一些,捧着脸亲了亲他的额头,扯过床头的衣服来。
“不睡了好不好,带你去个地方。”
萧长泽替他披上衣服,板着脸道:“今晚要听我的。”
雪溪慢慢把衣服穿上,萧长泽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顶,发丝柔软,手感非常好。
雪溪好似还没从方才的情绪里出来,眼神怔怔的,看得萧长泽揪心,只想把人揉进怀里。
可他想不出更好的话去安慰他。
萧长泽从马棚里牵出一匹上好的马,背上猎弓,装好箭囊。
“我们去哪?”
雪溪裹了裹披风,萧长泽翻身上马把他拉上来,下巴压在他肩膀上,一甩缰绳,在吹过耳侧的夜风中回应他道:“去追月亮。”
雪溪没说话,萧长泽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蛮不讲理地掰过他的脸来,在侧脸凶狠地落下一个吻,在心里悄悄地道:“我的月亮。”
长街上这个世间已经没什么人了,萧长泽带着雪溪出城,自官道一路往远郊树林里去。
“这匹马叫乌豆。”萧长泽说。
“乌豆?”这个名字有些奇怪,雪溪下意识问:“为什么叫乌豆?”
萧长泽:“其实它本来应该叫乌骓,是太子……大皇兄赠我马时给起的名字,原本他将名字写在了纸上,但是那纸被打翻的茶盏弄湿,我那时小,不认得乌骓的骓字,誊写给下人时涂涂画画也写不出这个字,又不好意思问皇兄,底下人来问我这个字,我便答乌豆。”
雪溪:“……”
萧长泽:“后来兄长问我,怎么给马改了名字,是不是觉得不合适。我说……”
雪溪凝神细听,萧长泽道:“这个名字更威猛帅气。”
雪溪:“……”
萧长泽越过他肩膀向前探头:“不许偷偷笑话我。”
雪溪抿着唇:“没有。”
萧长泽:“可以光明正大地笑话。”
雪溪:“……”
雪溪压不住的笑意缀在唇角。
“我带了弓,今晚月色好,我们打猎。”他顿了下,想起什么,又补充道“父皇上次说得不对。”
雪溪:“哪次?”
萧长泽搂着他的腰,黏糊糊道:“我带丞相公子出门游玩,就是为了搅黄那门婚事,让丞相公子看不上我,其实我根本没有认真带他打猎,我的打猎技术可不是谁都有机会领教的,可不是谁让我教我都教。”
雪溪:“所以你要带我认真打猎?我领教一下?”
萧长泽想了想,觉得认真打猎也不好:“不,我要用打猎做借口认真欣赏你的美色,占你的便宜,吃你的豆腐。”
雪溪失笑,向后靠在他怀里,“那你不用找借口。”
月色虽好,林间的光亮有限,枝叶婆娑摇晃,分不清影子与影子,雪溪微微侧耳,拿过萧长泽手中猎弓,反手从箭囊里抽出箭矢,搭弓射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是箭簇没入皮肉的钝声。
阴影中一头角鹿倒在地上。
京郊特有的雪花银角鹿,其鹿角磨成粉熬煮正好可以给萧长泽的新药做药引。
萧长泽歪了歪头,恍恍然想起来,雪溪蒙眼投壶可是一把好手,带他打猎跟班门弄斧有什么区别。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迟疑道:“要不……你占我个便宜?”
“不要。”
雪溪回头将猎弓塞回他手心,笑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断然拒绝。
“要你来。”
第80章 第 80 章 “你睡地上”
萧长泽莫名其妙地收了声。
雪溪在他的沉默中领会到什么, 略显僵硬地转回身去,重新背对着萧长泽。
萧长泽禽兽的心蠢蠢欲动地露了个头又被自己按了下去,还不至于这么禽兽, 但在他逗雪溪这件事情上一向很有兴趣, 牵着缰绳的手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缰绳表面的纹理,抑扬顿挫地拖着语调道:“你应该说,这里不行。”
雪溪:“……”
萧长泽瞧着雪溪无语的侧脸, 心痒的不行,此刻是夜里,银色的月光流泻而下, 那侧脸看不出多少颜色。
于是他脸颊凑过去蹭蹭雪溪, 不出意外的感受到了热度,紧接着张嘴就咬,在雪溪侧脸上留下一个牙印, 还恶人先告状道:“你为什么不说?莫非……”
雪溪捂住他的嘴, 指着不远处的鹿,“鹿角,药引。”
萧长泽故作遗憾:“哦。”
雪溪催他:“快去。”
萧长泽非常遗憾:“哦……”
即将下马去收猎物时,他又突然被雪溪拉住。
萧长泽动作一顿,那双眸子干净的像水洗过一般, 过于好懂。
他又想起了当年大婚前夜,他拐带雪溪, 骗他上床时雪溪看他的眼神,那么的……干净澄明。
爱意汹涌, 但良心隐痛。
萧长泽亲了亲雪溪的眼睛,半是心虚半是庆幸道:“你幸好是遇到了我。”
这般心软可如何是好,若是换个人来, 怕真的是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虽然上辈子的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雪溪眼睫一颤,道:“我不是。”
萧长泽:“嗯?”
雪溪:“我只是……”
萧长泽:“你别告诉我,你怕我们没有以后,所以想着在那之前多满足我一些。”
没听到反驳,萧长泽磨了磨牙,下马去收猎物,走出去几步,又气势汹汹转回来,撂下狠话道:“都给我欠着!你等我回来的!”
雪溪:“……”
萧长泽:“我说真的!”
雪溪弯弯唇:“听到了。”
夜半出城,萧长泽本打算黎明再回,却被雪溪拒绝,玩了没多久就要回府。
萧长泽自然不愿意。
雪溪去一旁牵马,萧长泽拖着猎物挡在跟前不许他去,“不是说好了听我的吗?”
雪溪还没说话,又被萧长泽一句接一句的话堵了回去,“你还说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不管怎么被打扰都觉得开心,”他酸溜溜地道,“男人,嘴上说得好听,都是骗人的。”
雪溪:“……”
这一样吗。
雪溪让他抬头望月,“你讲道理,现在几时了?”
萧长泽:“天又没亮,你困了?反正睡不着,多玩一会怎么了。”
雪溪嘴唇动了动,想问他,睡不着的到底是谁?
萧长泽打量他的脸色,有一点松动:“你要是真困了,回去也不是不行。”
“是我睡不着还是你睡不着?”
萧长泽想也不想:“当然是你睡不着。”
雪溪刚想说对,就听萧长泽一口气不停接着道:“你睡不着我就睡不着,有什么问题吗?”
雪溪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回去睡觉,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萧长泽:“什么正事?什么正事比我还重要。”雪溪做事永远游刃有余,哪怕再难的事,给萧长泽的也是稳重可靠的印象,雪溪也会有情绪起落,可萧长泽几乎未曾见过他似今晚一般失态过。
萧长泽自认自私,在他这里,什么都没有雪溪重要。
雪溪揪着他衣领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柔软的温度一触即分,而后绕过他向乌豆的方向去。
“我都明白,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哦,”萧长泽目光游离,跟了上去,“谁说我是这么想的,我就不能是……”
“就不能是……”
他自身后把雪溪抱进怀里,嘴硬道:“难道就不能是我想和你在这里多呆片刻吗?”
雪溪坏心眼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非常不刻意地说着:“你看我这手腕上是不是太素净了,改日我去玄天塔下的神庙里,你说我求个手串好还是求个的红绳好?”
那手腕白净细腻,光滑得没有一丝伤口,却凭空让萧长泽打了个激灵,二话没说推着雪溪就上马,一路气都不带喘的骑马飞奔回了府。
雪溪:“……”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萧长泽熄了卧房里的烛火,准备入睡之际又从床上起来点亮了一盏烛台放在床头。
昏暗的灯光下,雪溪抬起手背遮着眼睛,“怎么了?”
萧长泽神色沉静,不复在城外时没正形的样子,拉过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瞧。
瞧不出什么端倪又换了只手腕。
雪溪先前不肯提,他便不问,既然提了,便是能问。
眼前忽然递过来另一只手腕,是方才他最先看的那个,“这个。”
光滑的手腕上去掉了仙术的遮掩,此时可以清晰看到横亘在手腕上的一条血线。
并非疤痕,而是血线。
这种用灵力锁住的伤口,最方便的就是可以不用反复割伤,但同时伤口恢复起来也会更难。
萧长泽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腕,哑声道:“以后不许做这样的事。”
雪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雪溪不屑撒谎,萧长泽气得牙痒,把他翻过来对着脸好一顿揉搓才解气。
雪溪:“……”
雪溪捂着半边脸,抱怨似的委屈道:“疼。”
萧长泽一顿,小心翼翼地拿他的手:“弄疼你了?给我看看。”
雪溪猛地把被子蒙在他头上,一拉一裹,不留情地把萧长泽滚着被子踹下了床。
呵。
“你睡地上。”
萧长泽裹在被子里闷闷地笑,钻出被子了还笑,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翻回床上把雪溪箍到怀里,八爪鱼似的把人严丝合缝地拘着,“偏不。”
雪溪推了推他,他反而抱得更严。
雪溪就不动了。
“烦人。”
“不烦人。”
“烦人。”
“就烦你。”
“萧三岁。”
萧长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温热的吐息混着让人羞臊的话,没几句,那耳垂便热的仿佛滴血。
今天太晚了,不然高低得造个孩子。
萧长泽盯着那耳垂,馋馋的想。
·
那日之后,宿雪溪忙了起来。
人皇要打西海一个措手不及,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征前的准备,留给宿雪溪在朝堂站稳脚跟的时间不多。
哪怕是地位斐然的仙族族长,介入人族朝堂也会遭遇阻碍,甚至因为他的身份,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遭到群臣的抵制。
他几乎是脚不沾地通宵达旦地在熟悉内阁的政务,就算有萧长瑜的辅助和人皇背后的推动,也没有掉以轻心。
萧长泽也忙,政务上他能帮父皇帮雪溪的有限,但三皇子殿下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富商,暗中为战事筹措了相当富足的粮草和军备供给。
上辈子他也提供了,只是上辈子战事虽胜,主将却战死沙场。
数日后,人皇对外称病,由新太子监国,太傅辅政。
除了一些暗中知道内情的重臣,其余人均摸不清头脑,不知道从哪里散布开来的流言传起了人皇有意退位,一小波蠢蠢欲动的朝臣打探起了内宫的情况,均被太傅密不透风地挡了回去,谁也没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有见到人皇,朝中又传起了新的流言说宿太傅野心勃勃,有意挟六皇子登基,仙族有统御五族之意。
仙族长老们也听说了流言,据说最为稳重的沉舟长老当场就违反族规骂出了脏话,愣是把散播流言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把其他三位长老看得一愣一愣的。
而萧长泽,他得到了父皇的首肯,又从雪溪那里拿到了可以通行占星台的玉符,可以自由出入占星台。
占星台上不受白天黑夜的影响,他几乎每天都会去,但只限于白日——晚上他还要去接雪溪回府休息,有时太晚了他也会带着府上小厨房做好的晚饭去内阁寻雪溪一道用膳,再等他一起回家。
雪溪的事情没有他不关心的,这些流言他自然也是知晓的,甚至他还通过一些特别的途径获知有世家在这个时机悄悄前往拜访大皇子,当然,都被萧长晋拒之门外了。
萧长泽其实并不担心皇兄会做什么,但他还是前往拜访了。
萧长晋正在哄孩子,萧长泽进来刚想上前抱抱小侄子,却见萧长晋一个转身背对着他。
萧长泽脑门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大哥也不必如此小气吧?现在都不能抱了?”
萧长晋尴尬地笑了声,唤来下人,“把华熙抱去夫人处。”
“三弟稍候,为兄去更衣,片刻就回。”
萧长泽目光落在皇兄前胸颜色明显加深的衣料,平静地点了点头,在人走后却以拳抵唇,实在没忍住笑。
大哥也是头一回当父亲,虽然被搞得一身狼狈,看起来却更加生动鲜活了。
不多时,萧长晋更衣而返,理着衣袖入座,“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我可听说你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萧长泽:“大哥说笑,我自来懒散惯了,哪有我家那位忙,我就算忙,忙的也不是正经事。”
对他对自己的评价,萧长晋不置可否,转问道:“那你这是替族长撑腰来了?”
萧长泽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那倒不至于,我还没这么大面子。”雪溪替他撑腰还说得过去。
萧长晋乐得哈哈一笑,继而肯定道:“那就是为六弟,怎么,怕你皇兄出尔反尔,还是怕你皇兄信不过他和族长?信了族长打算一统五族?还是信了六弟打算谋权篡位?”
他自然信得过他们的为人。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只是那个猜测过于出格。
“你跟大哥透个底,父皇其实根本没有生病,是也不是?父皇做什么去了?”
萧长泽顾左右而言他:“父皇他不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是在考验你,看你有没有意向重新夺回太子之位,诶,大哥,说真的,虽然我和长瑜一母同胞,但弟弟我肯定是更支持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
“打住。”萧长晋按着跳动的脑门,萧长泽小时候东拉西扯无理取闹的次数他见得太多了,但凡稍微有个苗头就得给他掐住,放他胡搅蛮缠还不知道要把话题跑偏到哪里去。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他的语气放缓。
上辈子他去的早,早在所有变故之前,所以想起来的记忆也多是对眼前情形没有用处的,但他问过长容,所以大致也知道一些。
“你只要告诉我,父皇是不是带着长容御驾亲征去了?”
父皇没有跟他说,但雪溪的动向他全都知晓,所以他知情,皇兄想知道此事算是找对人了,但不代表他能说,父皇都没有告诉皇兄,肯定有他的道理。
想想皇兄最近经历的连番打击,萧长泽觉得父皇是对的。
萧长泽扣着手沉思:“……什么,竟是这样吗?”
“好吧。”萧长晋从善如流的点头,“本就是想关心父皇和二弟,既然你不想提,皇兄不问便是。”
他也不意外他的反应,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旧书来,换了话题:“说来,我这里有一本古书,是数百年前工部与钦天监合作完成的占星台的设计原稿,里面不仅记录了占星台的构造,还记录了内部与外部的星轨与灵气流动路线。”
他说着话锋一转,来回翻看书封,在萧长泽直勾勾的目光中准备将书重新收起:“唉呀,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又用不上,我自己拿着也没用,还是改天交给国师,说不定……”
“哥!”
萧长泽不顾形象隔着桌子半个身子趴过来,按住他的手,“亲哥!!!”
“你想知道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