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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长泽从小生养在皇室,用餐饮食时身边都有人侍候,但私底下没有父皇母妃或者其他人的时候,他偏向于自己用膳,宿雪溪更是这样,在仙族的时候就是,他非常非常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不喜欢有人离他太近。

上辈子成亲之后,他们两人慢慢养成的习惯就是无论做什么大多数时间只有彼此两人在,没有特殊情况不会有侍从一直在房间内守着。

连门外近处都没有守着的侍从,因为萧长泽发现雪溪会很不自在。

没有侍从,萧长泽都是自己布菜,他给雪溪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个,汇福楼掌柜研究的新菜,据说卖的挺好。”

宿雪溪抿了一口,肉质细腻,入口即化,“味道不错。”

萧长泽指了指另外几个:“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你都尝尝看,喜欢哪个回头让厨子做。”

宿雪溪又咬了一口肉,细嚼慢咽,而后慢慢道:“不用特意准备,跟你一起吃的,都好吃。”

萧长泽夹菜的手顿在空中。

这是他自己的原话,上辈子成婚后时不时就要胡乱地撩一下,这句话是某天早上喝粥的时候,雪溪说那天早上早饭味道不错,萧长泽回他说没注意到,“大概是因为跟你一起吃的,什么都好吃。”

他那时说的是有目的性的,甚至是有些刻意的,可过去这么久,再听到这句话从雪溪嘴里平静地说出来,就让他有种心都被掐住的感觉。

一句里潜意识里觉得寻常至极的话让萧长泽出神良久,本人却还没意识到缘故,偏头给他夹菜,见他失神,问他道:“怎么不动了,今天太累了吗?”

萧长泽低头:“不是,太好吃了。”

宿雪溪:“?哦。”

萧长泽闲聊起了白天的趣事:“我今天在刑部碰上四弟了,最近闹出了一桩贪渎案,太子兄长不在,父皇找不着人手帮忙,本来想交给四弟,长安说他年纪尚轻,结果被父皇怼了回去,说他下个月就要冠礼,是大人了。”

宿雪溪笑道:“后来呢?”

萧长泽:“四弟就用一种很怂但很不解的语气跟父皇说,‘可是那也是下个月才加冠’。”

宿雪溪弯了弯唇,“可以想象。”

萧长泽故作怨念道:“然后这差事就落在我头上了,长安辅助我。”

宿雪溪配合他,故作同情摸了摸他的头,道:“可能是你的语气不够怂吧。”

萧长泽“噗”一声笑出来。

夜深了,萧长泽沐浴回房,宿雪溪正拿着一沓纸在一张张地翻看,从背面看,是一张又一张的字帖。

萧长泽从架子上拽了一方干巾,坐到他旁边。

宿雪溪的头发半干,并不滴水但湿着,萧长泽挨着他一坐下,肩膀上的衣服立刻就染了水,有些湿了,宿雪溪有注意到,指尖微动,一点仙力流转在指尖,要烘干头发。

然而下一秒却被萧长泽果断掐掉。

他侧目看过来,萧长泽径直把手里的一方干巾裹在他头发上,轻轻揉着。

宿雪溪只是沐浴之后没顾上:“不用这么麻烦。”

萧长泽一面撩着他半湿的长发,揉着干巾吸水,一面道:“就这样。”

宿雪溪:“?”

宿雪溪:“嗯。”

宿雪溪知道萧长泽喜欢玩他的头发,对萧长泽还喜欢给自己擦头发的事情不是太理解,但他喜欢就随他去了。

他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换了个姿势,很自然地躺下枕着萧长泽的腿上,萧长泽的手指穿进他发间,动作又轻又柔。

宿雪溪手里只留了一张纸,一边看一边汇聚仙力在空中临摹。

烛火把影子映在地面上,夜色安宁,一室静谧。

第36章 第 36 章 我在看好戏

柳闻南拿来了《灵符集》, 商议之后几人最终选定的符咒法阵和宿雪溪预计的是同一个。

因为地脉溢口覆盖的范围广,灵力浓厚,布下法阵需要耗费一些时日, 不是一时片刻能够完成的。

几人连着数日早出晚归, 柳闻南把一直待在家的柳陈笙和萧长瑜也带上了,一起来帮忙,每日在迷雾之森内部往返。

法阵绘制进度到一半多的时候, 那天早上薛玄领了一个新的帮手来。

来人衣着寻常人族的样式,头发随意披着,垂下来发烧末尾的部分参差不齐地炸着。

唯有半遮在头发之后的一张脸, 细看下去竟和妖族族长谢灵如长的一模一样。

宿雪溪冲来人点了点头算作示意, 对方回他也点了点头。

虽然长得一样,但这个披头散发的形象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当年谢灵如伤重时, 谢明栖也是这幅形象, 只不过当时的头发比现在的还要更乱一点。

薛玄领着人往前面走去,柳闻南落后一步在宿雪溪旁边,道:“我还以为他当年是因为忧心谢灵如族长的安危,才顾不上打理,原来平时也是这个风格吗。”

该怎么说, 其实也不能说全然没有缘故。

谢灵如和谢明栖兄弟两个是双生,从小到大长得都一模一样, 几乎难以辨认,唯一不一样就是一个被当做少族长培养, 总是规规矩矩束发,一个乐得清闲自在,每日悠哉悠哉懒于自我约束, 不喜束发。

后来谢明栖被判罪,逐出妖族,后颈那散着的头发之下还盖着一个罪人的刺青。

宿雪溪轻轻叹了口气,是一笔又一笔算不清楚的账。

谢明栖不太爱说话,来帮着画了三四天的法阵,跟他们说过的话用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用柳闻南的话来形容,就是“冷”,不是宿雪溪那种清冷,他的寡言少语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联想到他从前被逐出妖族的“事迹”,柳闻南其实有点发怵,他私下里还叮嘱过柳陈笙要注意一点,但他看宿雪溪和萧长瑜对谢明栖的态度,觉得又没什么特别的。

柳闻南也怀疑过是不是当年传他谋害少族长害死族长的事情其实是有隐情的,毕竟上一回,谢灵如的命就是他救回来的。

但猜测归猜测,柳闻南在这些方面格外有分寸,且未氏作为中洲第一大占星世家,家族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占星是一件玄妙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只能知道个大概,占星之人要有大局意识,过分较真,钻牛角尖去深究一些细枝末节会耗费更多的修为,也是一种忌讳。

老话说知道的越多,反而对自身越不利。

占星是如此,做人有时也是如此。

柳陈笙知道这个几乎和妖族族长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妖族族长,也没有张口发表什么独到见解,而是默默做事,几日下来,几人各自分工,倒也相安无事。

法阵是由数个完整的符咒拼凑而成,其中每个符咒都是完整的,需要一气呵成。

今日要绘制的符咒有些复杂,费时费力,结束时时间已经很晚,几人收尾后,宿雪溪理了下沾了不少土的袖口,拍了拍,听到旁边几人连串的咳嗽声,是很刻意的干咳。

宿雪溪疑惑抬头,顺着声音往装咳的几人那里看去,不近不远处魔族族人领着一个提着灯的人影正在靠近,后面还跟着和侍从,提着一个食盒。

柳闻南嘀咕了一声:“还有人接呢。”

宿雪溪瞅了他一眼,柳闻南不接他的眼刀,摇头摆脑,“哎呀哎呀,成婚了真好。”

宿雪溪:“……”

萧长泽走近:“太晚没见你回来,就想着过来看看。”

宿雪溪:“嗯,今日晚了些。”

身后侍从手里拎着食盒叫薛玄瞧见了,他主动道了声:“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原本想着晚些也没关系,可以让大家留宿魔族营地,忘了雪溪家中还有人在等。”

萧长泽微微揖礼,“还是薛族长考虑的周到,迷雾之森回帝京路程确实不短,留在这里更方便些,不知营地之中是否还有多余的房间,长泽也叨扰一晚。”

薛玄看上去对萧长泽是很满意,露出一点点笑意:“有,三殿下来,谈何叨扰。”

“国师和六殿下你们也一起?”薛玄问。

柳闻南住哪里都行,有就近的地方自然求之不得。

薛玄便引路道:“跟我来吧。”

回到魔族营地,几人都没顾得上吃晚饭,魔族族人给大家准备了食物,萧长泽也给宿雪溪带了,不光热着,菜色看起来比他们的好了不止一点,宿雪溪本想跟大家一起,至于萧长泽带的,就分一分,结果被众人联合起来直接赶走了,让他们两个去自己屋里去吃。

是真的用赶的,招呼他们两个快走快走开。

宿雪溪:“……”实话说他还是第一回有这种待遇,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他看了看萧长泽。

萧长泽摊手。

宿雪溪:“……”好吧。

他们两人自然是住一起,萧长瑜也自己,柳闻南本想着他们在魔族的地方,尽量少麻烦别人一点,少占个房间,让柳陈笙跟他一起,但小胖子八岁就没跟人同寝过了,不乐意的很,薛玄也说这里空房间有不少,柳闻南也没过多纠结这个。

安顿好住处,萧长泽关上门,把食盒里的饭摆在桌面上,“我还是第一回住迷雾之森,这里的风格还挺特别的,回头也可以在帝京的郊外建几个这样的小楼,做成客栈酒肆,客栈最好。”

宿雪溪补上他未尽的后半句,“又能赚不少。”

萧长泽会心一笑,看雪溪半蹲在墙角,火折子点了香炉里的香。

他问:“这是什么?”

宿雪溪用扇子扇动,烟雾从香炉里飘起,淡淡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迷雾之森里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在这里,薛玄教的,他们白日里也会在身上带一点香料,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可以抵御迷雾之森夜晚的毒瘴,驱逐一些昼伏夜出的异虫。”

宿雪溪从怀里摸出一个多余的香包,扯着萧长泽腰带把他拉过来,给他系在腰间,“你也带一个。”

萧长泽应了声,握住他的手,拖着音道:“好——今天要休息了,明天我带着走。”

他摸了摸宿雪溪眼下一点青痕,有些心疼地催促道,“快点吃点东西,一会好睡觉,太晚了。”

宿雪溪找了面镜子,看了一眼,又把镜子竖在萧长泽面前,让他看看自己,“你也该好好休息了。”

迷雾之森离帝京不短的距离,从帝京过来的萧长泽不也是同样走了这不短的距离吗。

萧长泽看也不看,扣上镜子,道,“我们一起。”

雪溪简单吃过东西,洗漱过后便上了床,他也确实累了,闭上眼睛就有了睡意,不消片刻,呼吸便均匀绵长起来。

萧长泽也是连着几日忙碌,只不过他怀里抱着雪溪,就有些舍不得睡。

静静看了一会他的睡颜,他才意犹未尽地准备入睡。

谁知刚闭上眼睛,外面一点响动又惊动了他。

不是寻常走路的声音,而是有人凭空落在走廊的声响,声音细微,其实不算明显,但离他们的房间比较近,似乎就是在隔壁。

而后是推门声和从房间内到外面的脚步声。

他们隔壁,似乎是长瑜的房间?

萧长泽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避免吵醒雪溪,动作很轻地下了床,又悄悄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向外张望。

两个房间挨着,走廊又是十字型拐角,他一开窗,细微的声音吸引,旁边走廊里站着的两人就齐齐看了过来。

萧长瑜披了件外衣,正站在门口,长发散着,显然是已经休息了又起来了,对面则是一个多月未见音讯的萧长容。

萧长泽就在他俩人的注视下把胳膊垫在窗台上,支着下巴,唇角压都压不住,明晃晃的把“我在看好戏”五个大字写在脸上。

萧长瑜:“……”

萧长容:“……”

萧长瑜扭头回了房间并关上了门,萧长容瞥了萧长泽一眼,忽然咳嗽了两声,意识到什么的萧长泽立刻直起身,但已经晚了,床上已经入睡的宿雪溪翻了个身,发现他不在,含混道:“长泽?”

萧长泽怒而蓄了几个灵力团,左右手换着朝窗外的萧长容扔了过去,萧长容一个一个消解掉,也蓄了灵力团,正打算礼尚往来扔回去,身旁关上了的门又被拉开。

……幼稚。

一脸无语的萧长瑜一把抓住萧长容胳膊处的衣袖,把他拽进了屋。

萧长泽肩膀一沉,宿雪溪揉着惺忪的睡眼,呓语般道:“做什么呢?”

萧长泽扭头亲了亲他,拉上窗户。

宿雪溪:“是二殿下过来了吗?我方才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萧长泽磨了磨牙,揽过他的腰,带人重新回到床上,温声哄睡道:“不重要,明天再跟你说,快睡吧。”

第37章 第 37 章 连你也这样

萧长泽醒的不晚, 起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人,雪溪靠在矮榻上,望着外面朦胧的天色, 不知在盘算什么。

萧长泽太熟悉他这个神情, 他随意披上衣服,“有人要倒霉了?”

宿雪溪抬眸看过来,原本独坐时冷冷淡淡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谁说的?”

萧长泽坐过来,伸手就要抱他,宿雪溪脑子里还在想事, 下意识就朝他靠了下, 萧长泽还没抱到人,想抱着的人就已经靠在他肩头了,当下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宿雪溪有时候能精准理解他的想法, 但有的时候又完全想不通他脑子到底在哪条回路上转着, 就像现在,大早上刚起就笑得嗯……花枝招展。

宿雪溪歪了下头:“怎么?”

这辈子的萧长泽不仅变得纯情了许多,还变得含蓄又委婉,哪个字戳中他的心让他高兴了也不说。

萧长泽把他的头按回自己肩膀上:“不怎么。”

宿雪溪回他:“哦。”

宿雪溪本以为萧长泽待不了很久,他在朝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谁知萧长泽晨起之后竟也没着急走。

宿雪溪正了衣冠,欲要出门的时候, 有些疑惑地看坐得怡然自得的萧长泽,萧长泽对这竹楼有些兴趣, 对这里摆着的各种特制的小玩意也好奇,昨天太晚了也没多少精力去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宿雪溪:“你不动身回帝京吗?”

这个时间还不动身, 怕是要迟了。

萧长泽:“案子已经审结,后续的事宜长安就能搞定,我告了两日的假。”

已经走到门口的宿雪溪听罢折身走回他旁边,推着他往外走,“去帮忙。”

萧长泽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笑着应道:“哎。”

几人没有同行去地脉溢口,宿雪溪和萧长泽收拾过后同薛玄就打了招呼先行过去了。

柳闻南领着柳陈笙走的时候,在营地门口遇上站着薛玄和谢明栖,柳闻南带着小侄子行了个礼,也跟薛玄说了声就出发了。

谢明栖这几日都是不愿多说一句话的状态,柳闻南也就识趣地只微微动作示意算作打招呼。

擦身过去的时候,谢明栖眼中露出一丝不解。

走远了的柳陈笙跟柳闻南耳语,有些讶异地道:“谢公子今天把头发束起来了哎。”

柳闻南点点头,要不是提前知道这不是谢灵如,这头发扎起来他也险些认错,“刚才差点以为是妖族族长来了,他们长的真的太像了。”

柳陈笙深有同感。

没多久,薛玄和谢明栖也到了地脉溢口这边,他二人刚到没多久,萧长瑜和萧长容也来了。

萧长容昨天半夜来的,今日也一起留了下来,他和萧长瑜的关系好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留下来也不让人奇怪。

经过薛玄和谢明栖身边时,他规规矩矩行礼道:“薛族长,谢族长。”

萧长瑜扯了扯他,小声纠正道:“错了,这个不是谢族长,是谢族长的弟弟。”

萧长容怔了下,他没见过谢族长的弟弟。

“抱歉——”

“你说谁?”一句道歉的话尚未说完,被错认的谢明栖脸色难看的很,骤然看向薛玄,“他这几日一直在这?”

萧长瑜有些懵,茫然看了看萧长容,谢明栖又接着冲着薛玄问道:“他是不是在这?”

薛玄没说话,明显动气的谢明栖一把把人怼到树上,沉声道:“你说话。”

薛玄后背结结实实撞上树干,偏头重重咳了两声。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地看着这突然发生的变故,都已经明白这是妖族族长谢灵如,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像太像了,无论是身形还是长相,谢灵如不说话的时候,几乎看不出跟谢明栖有什么区别。

妖族这两位双生子的事情,大小也不是什么隐秘了,众人多多少少的都听说过一点。

柳陈笙几日接触下来,只觉得谢明栖人虽然寡言少语,气场冷了些,但不像穷凶极恶的人,便悄悄问柳闻南:“谢族长怎么这么生气?他弟弟不是已经被逐出妖族好多年了吗?他还不解气吗?”

柳闻南借机教导他:“差点被害死的人不是你,你又怎么能体会他的心情。”

柳陈笙:“可是不是说三年前是谢公子救了谢族长吗?”

柳闻南:“我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一颗枣,你脸就不疼了吗?”

好像有道理,柳陈笙点了点头,“也对,如果是我,可能还会更——”

他二人声音小极了,怒气正上头逼问薛玄的谢灵如竟也分心听见了,回头狠狠扫了他们一眼。

柳陈笙登时后背一凉,住了声。

好可怕。

从柳闻南萧长容再到萧长瑜,谢灵如不是傻子,谢明栖这几日定是一直都在,薛玄竟然一直都没有告诉他。

如果不是萧长容认错,他甚至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谢灵如眼眶发红,气到发抖,抓着薛玄领口的衣服,质问道:“他人呢!”

薛玄怀里的小兔子蹦了蹦,蹿到了谢灵如肩膀上,薛玄被制,仍旧拍了拍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安抚道:“你先别急。”

柳闻南本来很紧张,但是看到小兔子蹦到谢灵如肩膀上乖乖窝好之后还是绷不住了,忍不住偏了关注点,这个小兔子亲近人还怪挑的。

薛玄道:“你先冷静一点,不是我不想让你见他,你现在这样怎么见他。”

谢灵如完全听不进去:“我怎么样不急,你还要让我怎么冷静!你明知道……”

他重复道:“你明知道……”

“连你也这样!”

他甩开薛玄,神经紧紧绷着,看起来冷静了些,又好像更不冷静了,往来时的方向走,“他在哪?在营地吗?”

薛玄拦住他。

“灵如。”

“别叫我!”刚喊一声便被谢灵如打断了。

他脚步慢下来,停住,忽然往四周环视,“谢明栖!你在这里对吗!”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他喊了数遍,林中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你个懦夫!”他骂道,“骗子!”

薛玄不忍心,刚想说什么却再次被谢灵如狠狠推开,他踉跄后退几步。

谢灵如没说什么,一双发红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两人如此僵持着,最终是宿雪溪走了过去。

“灵如,”宿雪溪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的音量,低声耳语几句,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谢灵如别开脸,良久后才生硬道了一句:“知道了。”

他手背用力擦了下眼睛,甩了袖子,往地脉溢口附近去,蹲下身去研究地上符咒,但第一次过来又不知道该怎么画,只好把心里那一口气继续憋下去,没好气地冲不远处的薛玄道:“这个怎么画。”

薛玄叹了口气,走过去跟谢灵如说起了详细的方法。

两人挨着,小兔子从谢灵如肩头又蹦到薛玄肩上,没一会又蹦了回去,来来回回。

谢灵如有些烦闷地瞪了一眼兔子,兔子蹦蹦跶跶跳到薛玄肩膀上窝好不动了,在谢灵如收回视线之后,又伸出前爪轻轻去踩他的肩膀。

谢灵如:“……”

谢灵如瞪了薛玄一眼。

薛玄很是无辜,压着唇角想笑又不敢笑,怕把人再惹恼了,低声道:“这可赖不着我。”

这回不仅是柳闻南的关注点歪到了小兔子身上,连萧长泽的关注点也歪到了小兔子身上。

萧长泽胳膊轻轻捣了捣正在低头画符咒的宿雪溪,“雪溪。”

他示意宿雪溪看薛玄肩头的小兔子,他印象当中,魔族族长的小兔子除了他自己从来不亲近任何人。

宿雪溪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专心一点。”

萧长泽:“。”他原本不觉得雪溪知道什么,现在觉得雪溪一定知道什么。

宿雪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不知道,兔子又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养的。”

萧长泽只好专心起来:“好吧。”

他是专心了,却发现雪溪指节曲起,沿着地上符咒描摹,完全不像是在画符咒的样子,倒像是……

“不对。”宿雪溪沉声道。

“大家别动。”

几人停下,宿雪溪调用一点灵气引入尚未全然完工的法阵之中,地面导引的纹路将这一点灵气快速地传导至外围。

这本是他们选择这个阵法的原因。

它可以在地脉溢口灵气暴动失控时快速将灵气引导至外围,过程总可以将其中力量消耗疏散。

但是现在,即便这个阵法还没有完工……

这一点灵气传至外围后忽然快速地壮大反流向了中心,并在临近中心点时轻轻的炸开。

在场众人脸色齐变,法阵尚未完工,这还是一点灵气,倘若完工之后,岂不是直接加速了地脉溢口的灵力暴动?整片迷雾之森连着周边都要炸毁,到时暴走的力量肆虐,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

宿雪溪快速扫过已经完成的部分阵法,和柳闻南一同出声,各自指着一个方位:“在那!”

法阵之中四个方位改动两个关键方位,足以逆转整个法阵中灵气的流动走向。

两人对视一眼,快速涂画将有问题的部分重新改动了回来。

“薛族长这是何意?”

萧长容肩膀上架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浓重的魔气上下翻涌附着在剑上,执剑的薛玄一身杀意扑面而来。

“今日清晨我接到族人的汇报,说你昨夜来寻六殿下误入此处,后被我族人发现,才将你引至魔族营地。”

“雪溪和国师来迷雾之森尚且寻了数日才找到地脉溢口的大致方位,你迷路却直接到了这里,今日法阵出错,这一连数日,也只有你一人接近过这里,诸多巧合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对不住了,”薛玄将剑尖抵在他脖颈处,肃声问道,“请问二皇子殿下,昨夜为何只身一人来到地脉溢口?”

第38章 第 38 章 两辈子,萧长泽都是他的……

萧长容不慌不忙, 反问道:“我此前来迷雾之森的次数屈指可数,对迷雾之森内部并不熟悉,昨夜确实来过这里, 但薛族长可有族人能够证明, 是我昨夜修改了阵法?”

萧长瑜懵懵的,也替他向薛玄解释:“二哥看不懂这阵法,还是我方才来时同他讲的。”

薛玄冷笑一声, “自然,二殿下又怎么是会蠢到暴露自己的人。”

萧长容脸不红心不跳:“薛族长凡事还是要讲个证据。”

“是吗?”薛玄点头,“好, 既然二殿下这么想要证据, 我也怕冤枉了二殿下,那我们就找找证据。”

他手掌一翻,魔气覆盖地表, 地面上交错纵横的阵法纹路浮现, 悬浮飘至及腰高的半空之中。

黑雾般的魔气散去,萧长容站着的位置附近一小块阵法纹路露出独特的莹蓝色,除此之外,方才被宿雪溪和柳闻南修改过的地方,也带着浅淡的蓝色。

薛玄偏头吐了口血, 他指尖抹掉了唇上的血,“竟真是你。”

“这是你来帮忙时绘制的符咒, 魔族秘术,可用一个人的灵力追踪他的痕迹, 现在二殿下又有何话可讲?”

萧长容从容不迫,“早就听过各族都有诸多不外传的秘术,不过这个应当是禁术吧, 薛族长不惜动用禁术,就不怕身遭反噬吗?”

萧长瑜满面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长容:“二、二哥?”

“铮”地一声,薛玄手里逼近的剑被弹开,萧长容不愧是多年沙场的人,修为虽没有魔族族长深厚,但仅凭敏捷灵活的身手,躲过薛玄的攻击的同时甚至还能反击一二。

薛玄刚刚动用禁术,吐过血,对打时更是一直在吐血。

谢灵如扯过他甩到一旁,夺了他的剑,直取萧长容面门,配上浑厚的妖力修为,招招死死压制萧长容。

柳陈笙瞪圆了眼睛,变化太快,他甚至还在状况之外,“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柳闻南和宿雪溪没有时间说话,正埋头在地上修补法阵。

萧长泽也不相信二哥会是做出这事情的人,但是眼下的情形又让他不得不信。

妖族族长和二哥哪一方受伤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总要把话先说清楚,正欲上前加入对战,忽然被人猛地拽了一把,被迫蹲了下去。

雪溪分明正在专注地修补阵法,萧长泽蹲下去才发现,雪溪正在专注地在地上写写画画,画的——

一只有点抽象的小狗。

萧长泽:“???”

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只小狗,萧长泽大脑险些停止运转,“你……你们……?”

雪溪催促他:“快点帮忙。”

他指着小狗头顶空着的耳朵的位置,“补下这个。”

萧长泽:“……”

好好好。

知道了。

萧长泽很上道地跟着他画起来,一双灵动的小狗耳朵立了起来。

然后又无师自通地在旁边画了一只猫,一只兔子,一只猪……

原来雪溪一早上起来盘算的是这个,萧长泽手上一顿,忽然想到,所以昨夜二哥突然出声惊醒雪溪也不是因为同他赌气,而是在提醒屋内的雪溪,他到了,计划顺利。

可他们这一出是为什么……?

正想着,另一边的战况已然分明,萧长容被谢灵如禁锢住。

薛玄扶着身旁的树:“二殿下,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你是中洲人吗?”

萧长容即便受制,神态也不曾落入下乘,唇角微扬,“薛族长既然有此一问,必然是对我的身世有所了解,那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我当然——”

他趁着说话间隙,突然就向谢灵如和薛玄的方向扔出了法器,谢灵如疏于防备,一身妖力暂被封住,手中长剑被夺,他当即闪身,而一道灵力紧随其后预判了他的方向,正正打中他。

谢灵如暂时没有修为护体,支撑不住半跪在地,萧长容又操纵灵力御剑,刺向了谢灵如的方向。

千钧一发之际,谢灵如被人扶住,浓厚的妖力屏障凝住,挡在他面前,长剑“咔哒咔哒”,碎成数块废铁,又在来人的操纵之下裹挟着浓重杀意齐齐反向攻向萧长容。

萧长容躲不开,只能勉励支撑抵挡,碎片即将穿透他身体前一刻,一旁林中以迅雷之势窜出一个人影,打出一道反击以抵挡,带着萧长容往旁边纵身一跃,又抱着他贴着地面滚出了方才的攻击范围。

看清楚那道反击,萧长泽登时头皮发麻。

这人不是中洲人,所用非灵力,与中州五族皆非同源,且修为绝对不在他们之下,绝对是个劲敌。

二哥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

二哥他……

还没等萧长泽起怀疑的动摇之心,尚未从地上爬起来的萧长容反手将藏在袖口的短剑狠狠扎进了这人心口。

艳红的鲜血喷溅在萧长容脸上。

在地上人惊愕与不可置信的神情中,萧长容眼神仿佛化不开的坚冰,“我当然,是、中、洲、人。”

他母亲是中洲世家慕家嫡女,先皇后慕云绯,生父是人皇最信任的暗卫组织天问堂堂主宋冉回,养父是是中洲人皇陛下萧颂。

西海领主的幺子是他自己抛弃的,年幼的父亲被抛弃后流亡中洲,是人皇陛下在乞丐堆里一眼选中他栽培他信任他,给他名字也给他新生。

母亲和人皇是长辈定亲,世家和皇权的联姻,婚后相敬如宾,人皇在得知母亲有了心仪之人后也没有生气,甚至让她不必为难,帮她假死替她铺好了后路。

他出生在江南一个平静的小镇上,父亲母亲和睦恩爱,夫妻十余年里他从不曾见他们红过脸吵过架,他的诗书是母亲教的,武学修为是父亲教的。

后来父亲病逝,母亲病重,亲手将他托付给了人皇陛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掌管中洲至高无上的人皇陛下,他听父亲母亲说过他们的身份,也曾怀疑过他们说辞的真实性,怀疑过人皇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言那么好。

可人皇陛下他坐在那里和母亲叙话,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提起去世的父亲是惋惜是悲痛,是真切地遗憾着没能见到的最后一面,连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亲切,仿佛在透过他思念故人。

母亲去世后,他随人皇回宫,至今未尝有一日受过苛待与冷眼,宫中长辈待他关爱却不溺爱,着意却不刻意,宫中虽然和从前的家不一样,但这里也是他的家,有他的家人。

西海于他只是一个陌生的异国。

父亲是中州人,他也是,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不可能更改。

他漠然地拔出短剑,再次扎进了这人心口。

一刀,又一刀,再一刀。

他曾以为是大夫给错了药,让他做了对不起长瑜的事,直到他在战场上和西海的人对峙,才得知这个一直暗中如影随形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的存在,知道他那被掉包的药,知道致使他们兄弟离心的真正罪魁祸首。

萧长瑜半跪在他身侧,握住他握剑的手,制止道:“二哥,他已经死了。”

萧长容半张脸上都沾着血渍,眼神甚至有些麻木。

萧长瑜掰过他的脸,同他道:“二哥,他已经死了。”

萧长容想要摸摸萧长瑜熟悉的脸,却发现自己手上全是鲜血,缩手时又被萧长瑜按着,按到了自己脸上。

熟悉的悲痛铺天盖地席卷心头,萧长泽哑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长瑜。”

“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看着他的长瑜点灯熬油不眠不休地学习家国之道帝王之术,看他将一份奏折翻来覆去地看,谨慎斟酌下笔生怕行差踏错葬送山河,看他咬牙坚持也看他崩溃大哭。

他看着他噩梦惊醒彻夜难眠,看他在燃着祭香的祠堂外枯坐。看着他拿着匕首拿着瓷片,一道一道划在身上,就像划在自己心口。

二十年,那是他最无能为力的二十年,他跟着,看着,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他曾无数次设想,倘若没有当年那件事发生,倘若出征前他有好好告别,倘若他没有死在边关,他的长瑜是不是也不会活在那么多年的愧疚之中。

他有数不清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还好,这辈子他还有时间。

可以慢慢说给他听。

宿雪溪拍了拍手上沾着的土,另一边的柳闻南理了理衣摆,在柳陈笙茫然迷惑的眼神中站起了身。

柳陈笙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痕迹:“你这画的不会是我吧?我只是胖,有这么肥吗?”

柳闻南:“谁说我画你了?我画小猪,你对号入座做什么?”

柳陈笙呲了呲牙,想咬他。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林中响起,顿时吸引了众人视线。

被扶起被护下的谢灵如反手就将巴掌甩在了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

谢明栖被他打得偏过头去,五个清晰的指印缓缓浮现在脸上。

谢灵如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眼底一片血红。

“谢明栖,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出来。”

“每次都在关键时候出来,”他冷笑一声,“你可真伟大。”

寡言少语的谢明栖立在原地,维持着被打偏的动作,躲着谢灵如的视线。

谢灵如转身去找了薛玄,替他把了脉,好在伤势不重,只是看着吓人。

他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取了止血药,倒在手心,喂薛玄服下,没句好话,“你就不能自己备药吗?这么点小伤先把自己吐血吐死了。”

不管内伤外伤,只要没及时止血,薛玄的血就止不住,会一直吐血也是这个缘故。

萧长泽默默抱住了雪溪。

宿雪溪正看着形势,忽然被抱住,挣了挣,没挣开他,不知道萧长泽又发什么神经,低声道:“干什么?还在外面呢,有人。”

萧长泽:“忽然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宿雪溪:“……”

是是是,你最幸福,能放开了吗?

宿雪溪推推他:“你就不能回去再抱吗?”

萧长泽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嘴上还嘀咕着,“不能。”

宿雪溪:“……”

对雪溪的熟悉让萧长泽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大致的猜测:“直觉告诉我,今日这情形全是你算好的。”

宿雪溪偏了偏头,没有否认,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倒也不全是。”

萧长泽:“还有意外?”

宿雪溪“嗯”了一声,萧长泽是昨夜临时来的,告两日假也是今晨才告诉自己的,今日这情形本不该有萧长泽参与,他道:“原本的计划里没有你。”

两辈子,萧长泽都是他的意外。

是他算不到的,他于烟火人间中最深的眷恋。

第39章 第 39 章 不干嘛,偷香,不是,逼……

解决了外部因素, 几个人各自分工,在法阵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做了改动。

没有用太长时间,修改过后, 宿雪溪醇厚的仙力覆盖地脉溢口范围之上, 溢口中心的灵力被他聚在中心,浓度越发高,直到临界时法阵自行启动。

地上画好的法阵图案渐渐消失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压在其下的灵力图纹逐渐显露。灵力被吸入法阵沿着阵法旋转着导向周边,在过程中会不时散入半空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庞大如星河般。

宿雪溪撤去了对灵力的聚拢, 法阵的流动也渐渐归于平静。

风吹过树梢,林中恢复宁静。

最初的法阵是按照《灵符集》上来的,但是《灵符集》时间久远, 和当下情况不完全适合, 所以宿雪溪做了一点改动,又因为另有计划,所以压着一直没有完成最后一步。

今日也算彻底完工,看这效果确实和预计的一样。

确定地脉溢口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几人就一道回了营地。

薛玄打坐调息, 谢灵如也受伤了,但他没那个心情疗伤, 谢明栖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谁也没看谁, 就这么僵持着。

萧长瑜在给萧长容处理伤口。

这一翻折腾下来,原本所有人里唯二不知情的人里萧长泽凭自己掌握的信息和对雪溪的熟悉程度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个没有记忆也没有经验的柳陈笙, 一头雾水地追着他小叔问:“你们到底在干啥?那个被二殿下弄死的到底是谁啊?把人骗来干活能不能让人当个明白鬼啊。”

其实他本来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但是他观察过了,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蒙在鼓里,这种感觉就非常……非常难受。

柳闻南被他问烦了,正好现在地脉溢口的事情也解决了,妖族族长的问题也告一段落,就向大家告辞离开,准备带着柳陈笙回家,“回去说。”

“哦,那……那走吧。”柳陈笙看了眼萧长瑜,心道他应该是不跟他们一起。

萧长泽觉得气氛过分尴尬,柳家叔侄一走,这种氛围就越发的明显了,萧长容和萧长瑜之间像是有一种外人融不进去的磁场,他们两个的事情也确实是外人插不进手的。

谢灵如和谢明栖的事也是一样。

薛族长明智地一回来就坐下调息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萧长泽原本是想悄悄问问雪溪大概的,但也没必要在这里问,于是同雪溪耳语道:“我们也走吧。”

雪溪却让他等一等,他同谢灵如道:“灵如,今日之事没有提前跟你商量,抱歉。”

谢灵如虽然不知内情,甚至还在气头上,却也能看明白今天这一出大约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他该正经谢谢宿雪溪,但是他现在脑子里还很乱,宿雪溪也并不是想要他一句回答,只是找一个合适的话题开口,方便问后面的问题:“我想问你,近来有梦见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谢灵如下意识看了眼谢明栖。

巧的这一眼刚好谢明栖也在看他,谢灵如就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没说具体的详情,只道了句:“有。”

“有什么问题吗?”

宿雪溪:“今日你也累了,改日方便的时候,我去寻你如何。”

这是有话想同他说,谢灵如正好也有话想同他说,便应下来,“过几天我去找你。”

话已至此,宿雪溪算是把今日要做的事情一件没落地周全了,跟萧长泽一起回了帝京。

回去路上,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萧长泽比在外面有人的时候放肆多了,来回捏着他的手心还嫌不够,径直把雪溪的腿捞过来压在自己腿上。

宿雪溪没有拒绝,但还是颇为无奈地推他一下:“做什么。”

萧长泽:“你说的,现在没有外人了。”

“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方便告诉我,今天的事情,我……”萧长泽还记得他承诺过雪溪不会过多追问,但今天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好奇,“我能……”

雪溪勾了勾唇,含着点撩人的笑意:“不能。”

萧长泽便知道是能问的,掐着他的腰把人抵在车厢边上,“非要问呢?”

雪溪推了推他,“压着我了。”

萧长泽便手臂一横,揽着他的腰直接把人整个拉进怀里,坐在自己腿上。

雪溪:“干嘛。”

萧长泽:“不干嘛,偷香,不是,逼供。”

雪溪:“……”

萧长泽:“……口误。”

雪溪笑出声来,“哪个重要啊三殿下。”

萧长泽把头抵在他肩膀上,也跟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真口误。”

但他也没有多不好意思,“明媒正娶的皇子妃,一边偷香一边逼供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雪溪指尖在他肩膀上点两下,“明媒正娶怎么还偷上了。”

萧长泽胳膊收紧,把人抱住了,“还能因为什么,在外面不给抱。”

雪溪:“……”

萧长泽闹过了,问他道:“谢族长是你叫来的吗?”

雪溪:“对。”

柳闻南不清楚谢灵如和谢明栖的事,但萧长泽有记忆,上辈子谢明栖死后,妖族指认死的并非谢明栖,而是他们真正的族长谢灵如,说现在的妖族族长谢灵如实际是谢明栖冒充的。

因为妖族往生堂里面供奉的谢灵如的长生灯灭了,意味着真正的谢灵如已经不在人世。

“我还记得妖族出事之后,我跟你讨论过。”

萧长泽道,“真正的谢灵如死了,长生灯必灭,谢明栖就算再傻也不会傻到觉得别人发现不了而去冒充族长,妖族群情激奋的局面必然是有人暗中撺掇,但是谢灵如没有站出来解释也是激化矛盾的重要原因,他甚至想离开妖族。”

宿雪溪记得,当时跟萧长泽推测的结论是,“灵如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的态度更像是放弃了解释,放弃了向族人澄清,不再在意族人的看法。”

不在意。

或者说的更重一点,因为寒心而放弃了妖族。

萧长泽同意他的说法,但这恰恰也是萧长泽看不明白的地方,“可是他最后还是为解决妖祸为救族人而死。”

宿雪溪“嗯”了一声,轻轻一句反问听起来却格外沉重,“如果他完成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心愿呢?”

若论看人心的,萧长泽确实不如雪溪来的通透,听了这样一句甚至也没能转过弯来。

雪溪继续点他道:“你觉得长生灯灭是意外吗?”

妖族的长生灯每位族长都有,是还未继任,还是少族长的时候就会点亮的,灯芯里掺了血,除非血的主人去世,否则是不会轻易熄灭的。

萧长泽觉得谢灵如应该不是被顶替,这两人的长相虽然一模一样,但是一个人的气场和说话行事的风格和习惯都不是随意就能模仿的,但他对谢灵如不如宿雪溪对谢灵如熟悉,他问:“真的是谢灵如死后谢明栖顶替他吗?”

雪溪摇头。

萧长泽也觉得不像:“既然如此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

“我猜,”雪溪垂眸,他说,“我猜……”

萧长泽:“嗯?”

雪溪:“我猜,当年谢明栖被逐出妖族,离开的人就是谢灵如。”

萧长泽猛地坐直,惊诧难言。

这看起来最不可思议的说法,细推敲下来却是最合理的。

谢明栖被逐出妖族后,谢灵如消沉一段时间,性情有所变化也不会有人觉得有异。

当年妖祸,父皇费尽周章寻找谢明栖,他始终不曾露面,却又在谢灵如性命垂危的关键时刻义无反顾地救人,不等谢灵如醒来就又再度离开,这也说得通了。

所以长生灯也没有出现问题,死的确实是长生灯的主人,但却不是这么多年一直在治理妖族的那位族长。

“薛玄找了谢明栖,他愿意来帮忙画法阵,却不愿意见灵如。”

“所以你就设计了这一出,逼他在谢族长面前露面。”已经露面的,就没有必要再躲。

萧长泽顺势想通了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当时他们两个交换身份,应当也是谢明栖自作主张吧,谢族长今日被救才会那么生气。”

雪溪正要接着说下去,说谢明栖当年杀害族长,重伤少族长之事大概率也是假的,却忽然被萧长泽掐住了脸。

雪溪:“?”

雪溪有些懵地看着他,“做什么?”

萧长泽很认真地问:“如果是你,你觉得你能接受谢明栖这种背负吗?”

雪溪眼中还带着茫然,如实地道:“不能。”

萧长泽:“我忽然改主意了。”

雪溪:“什么?”

萧长泽一直相信雪溪,所以他可以不追问,只配合,但是刚刚这个瞬间,他似乎对谢灵如感同身受。

不是所有危机都可以提前预判。

就像他上辈子想象不到雪溪的实力会死在花海里,玄天塔倾覆,鬼族族长师海寻以身镇压塔下怨气,流窜而出的万鬼肆虐人间,雪溪耗一身修为除祟,保一方安宁,留下的最后一分气力也要和挟持长瑜意图打开通天塔的西海人同归于尽。

他的雪溪是个心怀苍生的族长,他真的可以做到随时舍弃生命。

即便他们重生,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新再来一次,他也不该大意。

他不能也不该全然放手,他必须知道雪溪在做什么,每一桩,每一件。

萧长泽:“从今天开始,你去哪里,你想什么,你要做什么我都要知道。”

雪溪的脸被掐着,这一瞬间,霸道又强势的萧长泽和重生后谨慎隐忍温柔包容的样子彻底脱节,扑面的熟悉感更像是让他回到了上辈子。

是打破虚无缥缈的幻象,从高处不胜寒的云端落回人间的真实感。

第40章 第 40 章 做梦都要笑醒

宿雪溪其实有很多种办法拒绝他。

他可以避重就轻混淆重点, 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也可以假意答应而不履行。

但他都没有。

他偏过头,让脸颊脱离了萧长泽的爪子:“好。”

萧长泽:“嗯?”

雪溪很平静, 低头理了理自己已经有些凌乱的衣摆, 看上去似乎是很随意的道:“我知道了。”

萧长泽不确定他是什么态度,他倒不是非要逼雪溪答应他,只是需要告诉雪溪他的态度, 即使雪溪不答应他,他也不会改主意。

但他还是担心雪溪会生气,担心他觉得自己限制他, 思来想去还是解释道:“我不是要——”

雪溪捂住他的嘴, “不用说,我没有不高兴。”

他静了静,忽然偏头笑了下, 笑意很暖, 像冰雪初融时的溪水,清凉清澈。

他移开自己用来捂住萧长泽嘴巴的手,垂首亲了他一下。

喜欢。

他喜欢萧长泽这样,他总能让他感觉到,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个肩扛职责的仙族族长, 而是单单宿雪溪这个人。

像丝丝缕缕的甜香塞满了蜜罐,萧长泽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又问起了二哥的情况,“那个人是谁, 他用的力量和中洲五族不同源。”

中洲周边的异邦并不止西海一个,但是上辈子虎视眈眈和中洲发生冲突的也就只有西海。

“是西海人吗?”

宿雪溪:“是。”

萧长泽还记得二哥和薛玄对峙过程中提到的关于是不是“中洲人”的说法,虽然并不清楚实情, 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二哥的亲生父母,不是中洲人?”

宿雪溪眼神闪了闪,“你也不清楚他的身世吗?”

萧长泽摇了摇头,“父皇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都是讳莫如深,连母妃都不知道。”

宿雪溪叹气:“二殿下的生母是中洲人,但生父不是,他是西海领主的幺子。”

当年西海领主撕毁盟约,两国交战出师总归会拟个名目,但这个名目的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萧长泽是有些印象的,“当时西海说的是自幼遗失在外幺子在中洲遭人谋害客死异乡,那不就是……二哥的生父?”

宿雪溪:“正是。”

琼林宴之后,他就调查过二皇子的身世,但无论如何查,都也只查到了萧长容的生母。

起初他也以为是因为时间久远,事不可考。

但这其实并不合理,连先皇后这样的身份都能被查出来,就算二皇子的生父是一个普通人,那也该有一星半点的信息。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身份其实比“先皇后”这个身份更加隐蔽,更加复杂。

他猜到了,但他查不到。

“还是二殿下说与我的。”

萧长泽不解:“二哥?”

二哥从不开口与人谈入宫前的事,怎么突然想到要跟雪溪说自己的身世?就算是他要解决今日那个西海人,以他的性格,会选择自己解决的可能性更大。

除非,他确切的知道自己解决不了……

“他重生了?”

宿雪溪点头。

萧长泽眉头拧紧,并非是因为二哥重生这件事情,而是今日跳出来的那个西海人,上辈子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宿雪溪缓缓同他说起前因。

西海领主年近八十,几个孩子成器的不成器的都在夺位之争中拼杀的你死我活。

这原本是他纵容的结果,但他没料到,他最瞩意的,在夺位之争中胜出的孩子意外殁了,膝下无子又没有了生育能力,他这才想起了年轻时和侍女风流后被抛弃流落在外的血脉。

他的幺子也已经死了,但留下了一个孩子,一个被中州人皇收养膝下多年,征战沙场杀伐果断,资质出众的,优秀的孩子。

他欣喜若狂,但因为萧长容的身份,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派出手下实力最强的宗师,时时刻刻盯着萧长容的动向,观察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必要时候推他一把。

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擅长隐匿,上辈子暗中跟在萧长容身边数年,从未被发现。

后面就是宿雪溪自己的猜测了:“我想西海并不清楚二殿下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萧长泽:“所以你设计让他故意改动了地脉溢口的法阵,和两位族长闹翻,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世,亲眼见过这一番争执后这个一直暗中跟着他的大宗师认定二哥知道自己的身世,认定他有意脱离中洲,所以才会在危急时刻,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保护他,而他也绝对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去防范他所保护的二哥。”

防范了地脉溢口的问题保住薛玄,逼出了一直不肯露面的谢明栖,调和了谢灵如和谢明栖的关系,还解决了二哥身边的隐患。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会为雪溪周全的谋算而折服。

萧长泽:“我有时候真的会……”

宿雪溪以为他这个不带玩笑的语气要说什么很严肃的正事,就听他顿了下,一脸正经道:“我竟然真的没有被家暴。”

宿雪溪:“……”他真的很想撬开萧长泽的脑壳看一看,里面都是什么样子的九曲十八弯,话题到底怎么拐到家暴上去的。

“这个跟家暴有什么关系?”

“你看,如果你不满意我,直接揍我一顿,就像薛族长和谢族长还有二哥,演戏下手都那么狠,或者你想让我悄无声息的死上个十回八回好像都不是问题。”

“……”

雪溪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萧长泽笑了笑,他想说的确实不是这个:“我真的会觉得我很幸运。”

宿雪溪:“怎么说?”

萧长泽把下巴压在宿雪溪肩膀:“如果当时你铁了心要拒婚,大概也会有数不清的办法吧。”

宿雪溪有些散漫的神色敛了敛,半开玩笑道:“焉知不是我处心积虑要嫁给你呢。”

萧长泽心说真是这样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小毛病又犯了,点点雪溪的眼睫:“你最会哄我开心。”

他握着雪溪的手,手心贴着胸口之下的心脏,砰砰跳动。

宿雪溪掀起眼,不知道他又想哪出:“做什么?”

“你摸,没撒谎。“萧长泽真诚道,“真的,你没有拒婚我已经很知足了。”

“青天白日的,现在就哄着我做美梦不太好。”

宿雪溪:“如果是真的呢。”

萧长泽美滋滋道:“好好,我现在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了。”俨然是没有相信。

宿雪溪:“……”

算了,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