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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鼠狼显然把自己说美了,领头的大黄鼠狼瞪了它一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

只见这只地位高的黄鼠狼一挥手,一群小家伙将一盒金银珠宝捧起。

黄鼠狼说:“如果真有这种珍贵之物愿意给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子,我们愿为大仙效犬马之劳!”

孔宣歪过脑袋,小声问柜台上的小黄鼠狼:“你们化形很难吗?”

就这点事,还搞这一出,太社会了。

小黄鼠狼嘴巴一扁,小小声回:“大仙您不知道!现在建国不让成精,想成精还得跟妖管局打报告,那简直就是一个黑恶组织,这不许那不行,不让我们随便找弟子修行,说是宣传封建迷信!”

“这下好了,没有弟子帮忙修行,灵气又低迷,我们家已经一百年没有鼠能化成人形了。”

小黄鼠狼越说越觉得悲愤,说什么仙家修行,结果根本不让,大家都是偷偷修,要是被发现了还得被追查。

简直凶恶!

陆压从厨房拿罐子回来,听到这些,顿时:“……”

他默不作声将罐子放下,正在嘀嘀咕咕诉苦的两只顿时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他。

一人一鼠瞪圆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出奇地一致。

可爱。

陆压手指摩挲,将罐子推向黄鼠狼:“你的。”

“诶?”小黄鼠狼歪过脑袋。

几只小黄鼠狼七手八脚地把罐子运下去,拨开上面的红封探头往里面看了看,看见一块白白的“豆腐”,小爪子一捞,“白豆腐”在空气中凝固。

小黄鼠狼舔了舔湿漉漉的爪子,下意识看向孔宣。

孔宣对那堆金银珠宝不感兴趣,他含笑点头,眼睛轻眨,神色灵动张扬:“给你的,交易完成~”

小黄鼠狼把嘴巴往“豆腐”上一啃,逐渐凝固的表皮酥脆裂开,它尝到了内里的奶香味,在嘴巴里一抿,香气十足,馋得鼠吭哧吭哧啃了半边,吃得肚皮滚圆。

它抱着肚子掉到地上,仰面打了一个嗝,突然浑身发烫,就地翻滚起来,喉咙里不停发出嘶吼的挣扎声。

这可把其他小黄鼠狼吓坏了,它们一齐将同伴围了起来,领头的黄鼠狼把送礼的盒子一丢,护在族人面前一脸凶悍。

“你干了什么?!”

大黄鼠狼一声爆呵,举起爪子努力恐吓。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哀嚎。

它懵懵转过头,陆压随手将柜台上的围裙往前一丢,完美遮住了小黄鼠狼的白屁股。

一群小黄鼠狼一哄而散,警惕地支棱起耳朵,呆滞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类。

是的,人类。

一个浑身赤露的人类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他翻了个身,一张嘴就是熟悉的声音:“欸?我怎么了?怎么好、好晕?”

他稀里糊涂地捂住脑袋,晕乎乎地晃了晃,呆滞地盯着自己的手,良久发出一声惊喜的大喊。

“啊!我变成人了!”

小黄鼠狼大喜过望,他惊奇地摸摸脸和肚子,对着玻璃杯上的影子努力幻想自己长什么样子。

陆压将手机递给他,手机屏幕里出现一张年轻的脸。

微卷的黄发只到耳朵,看起来格外精神,人的眼睛、人的鼻子嘴巴,脸只能算得上五官端正,不丑但也普普通通。

即便如此,这依旧让众多黄鼠狼羡慕不已。

它们齐刷刷地涌到孔宣面前,露出一模一样的期待目光,小爪子拢在一起,讨喜地挥了挥。

大王大王,我们崇拜你。

孔宣被这群小黄鼠狼用期待目光围着,顿时得意地哼笑起来,嘴角翘起明媚的笑意,格外记仇地朝那只大黄鼠狼扬眉:“你说我干了什么?”

哼,怎样?

大黄鼠狼并不尴尬,它能屈能伸,加入群众仰望大王的行列中,双爪拢起,一脸讨喜地拜了拜。

好大王,我也想变人!

孔宣更加得意,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一脸享受地接受众多黄鼠狼膜拜。

孔雀大王的名号实至名归。

陆压看了好笑,也跟在小黄鼠狼的后面,等着孔雀大王挨个检阅。

一只一只黄鼠狼挨个上前说好话,孔宣听满意了就挥手到下一个,再下一个。

轮到陆压,陆压站在柜台前,过高的身量落下一片阴影。

落在孔宣的眉眼,阴影如同一张网,将他团团网住。

孔宣却不觉得危险,只是撑着下巴,骄纵地抬起手,授勋般一脸傲气的示意。

陆压思索了片刻:“大王。”

他轻声叫了一句,主动伏下脑袋,平静的眉眼近在咫尺,他黑眸深邃,语气珍重而沉稳,绝不会让任何人怀疑他的真挚。

“你很好。”

就这样?孔宣扬眉。

沉稳寡言的陆压仍然保持着动作,他的距离孔宣的距离过近,早已突破了安全距离,但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关注这一点。

从陆压身上落下阴影连同他整个人,一样无法忽视,无法拒绝。

孔宣扬起眉,看陆压牵住自己的手,他能感受到陆压的手指在自己手背磨蹭两下,最终只是落下一个礼貌而短暂的吻手礼。

——落在他自己的手指上。

即便如此,从陆压传递过来的呼吸依旧烫得人手背发痒。

他嗓音低沉,似是示弱,无声动了动唇才缓缓告饶:“别为难我了,大王。”

像是一种威风凛凛的大型犬,主动俯首示弱,为自己无法满足主人的要求而呜/咽求饶。

然而陆压是能说出好话的,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多动听的话张口就来。

但唯独在孔宣面前,他笨嘴拙舌,痛恨起油腔滑调的虚伪,只剩下真挚而简短的夸赞。

孔宣嘴角上挑,他神色已经轻快欢喜起来,只是嘴上还要不饶人:“笨鸦鸦,你连好听的都不会说,你是只会撒娇的笨小鸟。”

他哼哼发笑,故作不满地插起腰,然而没三秒彻底绷不住,弯起嘴巴笑了起来。

笨小鸟陆压无奈,只是低头轻轻朝他的额头撞了一下。

随后直起身,熟练地驱赶围在他们脚下的小黄鼠狼。

小黄鼠狼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追着想让孔雀大王再多给一点能变人的宝贝。

陆压垂着眼眸,一贯好说话的老实伪装撕下,一双眼睛锋芒毕露,露出比雪峰更凉薄的锐利。

“罐子里还剩下一份不是吗?”

他冷冷逼问,一群得寸进尺的小黄鼠狼急哄哄把罐子围住,后知后觉地低下脑袋。

陆压才淡声开口:“不要得寸进尺。”

轻描淡写几个字,一群黄鼠狼瞬间慌了神,叽叽喳喳地讨论一圈,最终还是不甘地跑走了。

只是跑走之前还是忍不住期待,跑到孔宣面前,拢着爪子一脸讨喜地拜了拜:”大仙~”

孔宣歪过脑袋,脸上笑意浅浅,似乎很好说话,却见他伸手往小黄鼠狼头上弹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冻出一丝冷诮。

他毫不客气地敲小黄鼠狼脑袋:“再纠缠就一口炫一个,把你们全部吃掉!”

小黄鼠狼们顿时大惊失色:!!!

连忙哗啦啦跑走了。

光着身子的小黄鼠狼还捞走了陆压一条围裙,露着白花花的屁股噔噔往外跑。

陆压在他们跑出店门的一瞬间迅速把门合上,拉下的窗帘又重新拉起,他拿起扫把,勤奋扫走地上的黄毛。

孔宣提着装鯈鱼的袋子在后厨转了一圈,拎出一口锅把鱼倒进去,看起来足有五六斤的大鱼倒进锅里,加水没过后用盖子一盖。

他利索地拍了个照片,直接发到群里@九凤。

这可让群里人炸了锅,有一部分鸟知道九凤还在精神病院,还有一部分鸟下意识问。

:九凤?这家伙出来了?

:他最近在干什么?没活可以过来帮我忙。

:他还在精神病院呢,不知道最近精神怎么样,他说自己最近精神状态好多了。

[青鸾]:并没有!!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把他捞出来!

:啊?怎么捞?劫狱吗?这我在行!

:是不是找个人装家长就能把他捞出来了,你们谁去当下他爹?

:我我我!我来!我来!

……

群里的话题逐渐跑偏,孔宣捧着手机一想,九凤这家伙有没有手机都不一定。

特意敲了穆怜青问地址,打算自己送货上门。

[青鸾]:你等下,过几分钟后九凤应该就上线了,他们精神病院有固定的上网时间。

[青鸾]:孔雀,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把他捞出来。

孔宣对此很感兴趣,并且十分兴奋地在群里应征当爹。

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让九凤感受到爹的温暖,并且“心甘情愿”跟随他离开精神病院。

然后就被冒头的九凤骂了一通。

九凤痛斥了所有想给他当爹的神鸟,开始指责群里所有鸟都想害他,抵不过众鸟们七嘴八舌地反驳怒而退群。

没过三秒。

[朱雀]邀请[总有刁民想害朕]加入群聊

群里的鸟一齐刷了个:6

九凤敌不过群里的人,最终选择和孔宣私聊。

[总有刁民想害朕]:孔宣

[总有刁民想害朕]:找你果然没错,明天你过来医院登记探视我,顺便把菜带来

[总有刁民想害朕]:小六不吃辣,不喜欢葱蒜,米饭要吃本地的,不要记错了!

……

看到这些话,孔宣眼睛一眯,顿时觉得九凤不对劲。

很不对劲。

难道真是精神病院遇见爱?

他试图像每一个街道闲散人员一样过问九凤的感情生活,然而九凤很快就下线了,任由孔宣如何刺探,依旧不为所动。

陆压扫完地一转身,就见孔宣气呼呼地趴在桌子上,腮帮子软乎乎地在两侧鼓起,嘴巴抿成波浪型,一脸不高兴。

“怎么了大王?”陆压问。

他拿着扫把走过来,孔宣眼睛一抬,眼泪汪汪地控诉:“我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他居然不告诉我!他没有把我当爹,他这个逆子!”

居然没八卦上,孔雀大王雷霆小怒之后,气呼呼地控诉一通,急得恨不得原地旋转。

孔宣急得直蹬腿,气呼呼地帮人点餐,按照九凤说的,不吃辣不吃葱不吃蒜,米饭要吃本地米……

一连串的要求报下来,他问陆压:“鸦,你记住了吗?”

陆压停下在本子上记录的动作,重复了一遍要求,不要辣不吃葱不吃蒜,米饭要吃本地米。

孔宣满意点头,拍拍陆压的肩膀,以表鼓励:“很好,一切都交给你了鸦。”

他说得认真,颇有种领导画饼的信念感。

陆压哑然失笑,也跟着一本正经点头,语气里的笑意似乎遮也遮不住:“好的大王,没问题大王。”

孔雀大王很满意,孔雀大王起驾回寝。

徒留陆压看着记事本,思考着到底要做什么。

孔宣上楼之后,一下子躺进了心爱的梧桐木小床上,他踢掉鞋子,在床上滚了滚,正要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准备美美睡上一觉。

翻身时滚到床尾,他仰头躺着,兀自陷入思考。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孔宣晃了晃脚,架着腿枕着枕头思索了一圈,突然灵光一闪,翻身而起拍案叫绝。

“穆怜青!”

他忘记问那只青鸟到底和陆鸦鸦说了什么!

孔宣顿时懊悔不已,他愤愤捶床,怒上心头,很想扒开窗子拍拍翅膀飞到穆怜青面前仔细逼问。

但孔雀大王又思考一番,深深觉得此事已经错失良机,于是他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又滚到床头。

他枕着枕头,下巴蹭了蹭,直到把枕头蹭成合适的松软程度,抵在下巴上,把眼一闭,浓密的睫毛如蝶翅一般落下。

孔宣垂着眼睛,张狂放肆的眉眼像是一下子沉静起来,眼尾的折痕很深,眼尾飞扬的弧度分明蛊惑人心,偏偏此刻神色清浅,如山水般恬淡。

迷迷糊糊间,他思绪飘远,如堕云雾轻盈朦胧。

有鸟振翅,飞跃轻盈云层,从万千流风中脱身而出,迎着耀眼的烈日敢与太阳争辉,借由金色光彩为华羽加冕,肆意从天际掠过。

越过重重阻碍,飞入枝繁叶茂的森林中,入眼是碧绿如宝石的林中深潭,碧绿潭水映着五色神鸟,它们尽情欢歌,在自然茂盛的枝条跳跃,任由百花献礼、百鸟齐和。

他迟迟到来,于是众鸟环绕,嬉笑着要他罚酒赔罪。

恰是此时,最后一位来客从天空降落,他身姿轻盈华丽,浓重的黑羽粼粼泛起五彩波澜,分明如太阳般耀眼,却如黑夜使者寡言无声。

身披青羽的孔宣扬眉,眼中华彩绽放:“他来得最迟!该罚的是他才对。”

那人抬起眼眸,无声朝孔宣望去一眼。

那一瞬间,向来伶牙利爪的孔雀明王猝然失语,只觉满堂春色恰在此刻盛开。

如此绚丽秾烈。

……

“陆鸦鸦。”

孔宣早上起了个大早,他从楼梯下来,眼睛捕捉到陆压的身影,朗声叫他。

他起得早,才七点就醒了,陆压比他起得更早,房间里没人不说,这会儿在楼下像是出门又回来了。

陆压穿着背心、短裤,很适合来广市的休闲装束,手里提着一袋子湿漉漉的东西,似乎还有生物在里面跳动。

他垂着头,漂亮的肌肉线条直白地暴露在外,因为拎袋子的动作而牵动着危险。

像是从外面捕猎回来的猛兽,不动声色地将挣扎的猎物处理,动作间不发出任何异响。

他做事干净利索,直到把东西收拾完了,才抬头看向孔宣,手从刀上一抹,抹下一片水珠。

孔宣从这个高度往下望,几乎将男人衣领下的肌肉线条尽收无疑,他撑着下巴,语气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散漫:“鸦,你去哪了?”

“去买了点海鲜。”陆压回答,他顿了一下,谨慎地问:“病患可以吃海鲜吗?”

“可以吧?”孔宣随口说。

“反正煮的是妖怪,不说一口下去长命百岁,对人类有好处是没跑了。”

至于好处有多少,这就因人而异了。

如果是体质好的,可能就觉得好吃,体质弱的可能就会觉得身体舒服了不少,要不以前的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妖怪呢。

当然,妖怪自己也喜欢。

孔宣很缺德地吃吃笑了起来,他一手撑着扶手把自己带到扶手上,坐在上面呲溜一下滑了下来。

他从拐弯处停驻,神气扬扬地跳下扶手,轻松到达了目的地,三步并两步蹦也似地蹦到了陆压身边。

“你想做什么?”

他歪过脑袋,精神抖擞地睁圆眼睛,好奇地不住探头。

鸟鸟祟祟.jpg

看到锅里早已杀好的鸡与几只鲍鱼,他顿时冒出一脑袋问号,诧异地挑起长眉。

早已杀好的鯈鱼化作半锅肉块,搭上几只鲍鱼,往里投上几颗五指毛桃,陆压淡定盖上锅盖。

“海鲜炖鯈鱼汤。”

他再打开另一口锅,同样是鯈鱼,里面放着鲍鱼、花甲、鱿鱼、海星。

“海鲜闷鯈鱼锅。”

一鱼两吃,绝对美味。

鯈鱼有三条尾巴六只脚,给大王留两条尾巴四只腿怎么了?

陆压觉得完全没问题。

孔宣比了个绝赞的手势,理直气壮地夸赞:“干得漂亮!大不了我们少要一半钱。”

陆压:“少一半就算了吧。”

孔宣:?

孔雀大王还不知道两百五的威力,心情简单地看着陆压炖锅。

陆压先炖了鸡汤,早上七点开始炖,炖到十点,炖得烂烂的,汤色金黄透亮,不加葱蒜和辣椒,浓郁的香气飘出来,香得人直咽口水。

孔宣猛猛干了半碗汤,由衷地叹气:“好吧,这次只收他们两百万。”

谁叫孔雀大王忍不住干了碗汤呢!

丝滑的味道仿佛还残留在舌尖,孔宣将碗递给陆压,陆压低头抿了一口。

“确实很好吃。”

为了避免他们忍不住监守自盗,陆压飞速盖上盖子,端着锅准备和孔宣出门。

孔宣忍不住回味汤的鲜美,叽叽喳喳地和陆压讨论什么时候再去捉一只。

一直到医院登记之前,他都非常快乐。

直到登记探视名单时护士听到了孔宣的名字。

“你就是608号病床的监护人啊,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孔宣写电话的笔一顿,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护士与他对视,脸上的好奇自然又探究。

“哦,那是因为我去死一死了。”

孔宣随口胡说,心里却炸开了花。

监护人是什么鬼!他说想当九凤的爹不是真的想当他爹啊!

你们人类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第37章 第37章海鲜闷鯈鱼5 “九凤……

“九凤, 你这家伙,你监护人怎么填我的名字?”

孔宣暗自恼火,进病房的时候就忍不住嚷嚷开了。

他也真是奇怪,不知道九凤发什么疯监护人填他的名字, 早几年他还在山里睡大觉呢!

孔宣嘴上抱怨, 真等他走进病房, 九凤坐在窗台边缘,眉眼郁郁, 好似一下子变成了破碎的花朵,抬眼的瞬间极具破碎感。

九凤忧郁地说:“一个死去的你, 怎么能伤害活着的我?就让我用死人的名字为枷锁,在这地方腐烂发臭吧……“

他语气忧伤极了,靠在窗台上望着远方,似乎在思考人生的奥秘。

他的室友小六张晚照依旧坐在轮椅上,挂着维持生命的葡萄糖, 就静静地陪着他坐在窗边,一齐凝望着窗外的风景。

整个病房似乎被抑郁情绪笼罩, 被压得密不透风, 在里面走上几步,密不透风的忧伤令整个空间格外寂寥安静。

九凤不由感慨:“这树上的叶子长得再好也终究要落下, 就像这太阳, 再美丽也终究要沉入黑夜,如同我行尸走肉的人生。”

“死人”孔宣:“你说谁死了???”

你真的是病得不轻了!

“九凤, 你现在意识不清醒我不挑你理,快过来吃饭,别管那些有的没的!”

看在九凤现在神志不清的份上,孔宣恶声恶气地指挥人, 示意陆压快快上菜,让九凤带着小六从窗户边下来。

病房和普通病房也没什么特殊的,两张病床和各自配齐的柜子,床边挂着一些束缚带,找不见什么尖锐物品。

光筷子勺子都是陆压去导台问护士要的。

孔宣拉开椅子坐下,他架起腿,示意九凤快点下来。

九凤不肯,坐在窗子上被铁窗拦着,忧郁地回答:“啊,春天啊春天……”

孔宣怒而伸手:“三、二、一……”

孔宣报数还没报完,九凤慢吞吞地推着小六的轮椅走了过来。

孔雀大王顿时得意,满意地把头一点,开始帮忙拆锅上裹的保鲜膜。

一边拆,孔宣忍不住一边说起这锅汤到底有多好吃,他自己馋得不行,忍不住叭叭说:“鲍鱼炖鯈鱼,炖了三个小时,绝对香死你,叫你再敢乱叭叭!”

越说他越坚定,语气越笃定,恨恨地表示,就不信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至于不好吃?绝不可能!

他们把汤炖好连锅一起带了过来,现在还热乎着,一摸还烫手。

忧郁的九凤并没有什么食欲,他眉眼郁郁,正撇开脑袋说不想吃,就听见锅盖掀起的声音。

一股浓郁香味迅速地占据了他整个意识,那股香味并不霸道,反而绵长温软,像是在持久的冬日遇上一碗热汤,只是光看热气腾腾的金黄外表,就让人目眩神迷、靓得人口齿生津。

孔宣拿勺子搅了搅,锅里的鱼肉搅弄起来,金黄色的油花封在表面,搅散之后汤色清澈金黄,从上往下一浇,浇得人食欲大振。

九凤和小六的眼睛瞬间吸引过去,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一双眼睛暗暗盯住小锅。

直到一碗汤送到他们手中。

孔宣像是带小孩子似的,挨个往他们碗里发勺子,想到九凤难伺候的要求,忍不住得意叭叭:“你说的,不吃辣不吃葱不吃蒜……你就说做没做到吧!”

这么麻烦地要求他都完美解决,是不是超级厉害!

孔宣神色得意,哼哼着扬起下巴,把眼睛一弯,就等着两个人品尝之后露出惊为天人的表情,让他再炫耀炫耀。

他眼神期待,九凤舀起一勺汤,入口的一瞬间,他和孔宣一齐瞪圆了眼睛。

该怎么形容这味道,像是在大雪天行走了很久之后坐在温暖的壁炉边品尝上一口热汤,温暖的汤水下肚,将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暗淡忧郁的九凤眼睛圆睁,一瞬间枯木逢春,在孔宣得意的注视下猛猛干饭。

他扬起脑袋,咕噜咕噜喉咙滚动间,一碗汤被他囫囵吞枣咽下,他一把抹去嘴角水渍,大声喊话:“再来一碗!”

居然神情焕发,精神百倍,脸上的笑容可谓要与明亮的太阳竞相争辉。

九凤咂咂嘴,被这口浓汤迷惑,只见眼中妖异四裂,眉宇间好似刀锋出鞘锋芒必现,不见抑郁温吞,倒像是蒙尘珠宝被拂去尘埃,思绪陡然清明。

一口下去神清气爽,两口下去头脑清醒,三口下去……

九凤吨吨喝汤,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被这一口汤香迷糊了。

瘦骨难支的张晚照捧着碗,呆呆地盯着碗中金黄色的热汤,袅袅云烟遮掩着他的眉眼,也将他满眼麻木与厌世融化。

他迟疑地举起勺子,只是舀起的动作就让他不自觉双手颤抖。

随着一勺热汤下肚,所有的一切仿佛走马观花般从眼前掠过,又一帧一帧删除。

“滴答”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碗里,激起一连串的涟漪,模糊中,张晚照瘦骨嶙峋的倒影被一颗一颗落泪击碎,似也将过去种种一并打破。

他眼泪泛滥,无声痛哭,泪水止不住地掉落。

“滴答”

“滴答”

没有人会笑他哭到麻木的狼狈模样,只有九凤凝视着他,将他眼尾泪珠擦去,舌尖掠过咸湿的泪珠。

九凤神色混乱,却依旧低声安慰:“都过去了。”

爱也好,恨也好,所有的一切苦难终化成云烟,轻飘飘地吹散。

张晚照一勺一勺,极度艰难地吞咽汤水。

他已经到了要靠点滴来维持生命的地步,早已失去了任何享受食物的能力,所有食物,即便是水,都会被他作呕吐出。

直到这一口热汤下肚,像是唤醒了沉睡的味蕾,他的舌尖极其艰难地品尝到了鲜与味。

孔宣和陆压无声出了门。

只是光看着张晚照那副样子,孔宣就憋了一肚子火,忍不住痛斥凡人的刻薄寡恩。

“明明是自己的孩子,亲生的难道还能变收养的吗?折腾成这个样。”

他大为恼火,不服气地一个劲为张晚照打抱不平,一双漂亮的眼睛染着怒火,怒意沾染上他的眉眼,越发灼灼明亮。

孔宣在这种事上堪称嫉恶如仇,走远了都还忍不住怒骂。

陆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路过导台时,他脚步微顿,在孔宣耳边低声问:“大王还要把九凤捞出来吗?”

群里昨天讨论得非常热闹,陆压潜水半天,感觉他们打定主意要把九凤捞出来。

不过讨论了半天,一个可以用的方法都没有。

精神病院出院,要么是监护人签字,要么就是患者好了自己要求出院。

陆压琢磨着,九凤把自己监护人的名字写成孔宣,孔宣只要去签个字就能把人捞出来了。

他想得很好,就是没有尊重当事人意见。

孔宣都想翻白眼,脸上的表情变得怪异极了,他哼笑着睨了陆压一眼,笑他天真。

“九凤填我的名字,就是不想有人能把他捞出去。”

孔宣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被人折腾烦了,才会写自己的名字。

其他鸟肯定也看出来了。

群里有九凤潜水,如果真想捞他,肯定得换个群聊,聊了一天全是一些烂主意,就是群里对捞他的意愿不大,孔宣才不去淌这趟浑水呢。

他自持羽毛,绝不掺和这种烂事。

孔宣想到店里留的鯈鱼,忍不住舔了舔嘴巴,巴巴地推着陆压快走:“你先别管他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吃午饭吧!”

他的海鲜闷鯈鱼!

他急哄哄地要走,陆压失笑,顺手从导台捞走一张出院登记表走了。

出院登记表背面写着出院申请事项,陆压粗略看过,随意折了两折塞进口袋里。

两个人坐公交下了车,不忘在路口挑上两斤毛豆,准备煮点毛豆餐后配酒。

小街巷里有一家卖米酒的,几十年的老字号,藏在巷子里只做熟人生意,酒味甜蜜绵长,一口下去清甜极了。

孔宣咕咕喝完水瓶里剩下的半瓶水,和陆压一起一人打了满满一瓶回去配菜吃。

小街巷子离后门近,他们也没有绕远路回到大街从店门进去,陆压拿着钥匙开了后门,侧身让孔宣进去。

孔宣过了枝繁叶茂的桃树,一眼就看到了桃树底下抽新枝的扦插小枝。

他眼尖,指着小枝惊呼:“它抽条了!”

“之前就长新芽了。”陆压说。

陆压每天起床都会给树浇水,对小枝条的生长情况比孔宣这个主人还要上心。

他拿了水壶,给树芽喷了喷水,薄薄水雾在空中飞舞,树枝扇动,似在打招呼。

孔宣揉了揉耳朵,难得有几分心虚,毕竟他可一次没照看过。

等陆压进了厨房,他才凑到树芽面前,蹲下身,像是在跟家里长辈说话似的,小小声讨饶:“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

他摸摸树叶,枝叶无风自动,轻轻蹭过他的掌心。

抽出新芽的枝条弯了弯腰,孔宣眉眼弯弯,歪过脑袋看向厨房,男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挺拔修长,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气。

孔宣睫毛颤动间轻声喟叹:“扶桑树啊,你也知道是他对吧?”

不过短短数百年,他们又再度重逢了。

第38章 第38章海鲜闷鯈鱼6 陆压进……

陆压进了厨房, 将围裙在腰上一围顺手拿起了锅盖,盖住的锅子里,花甲、鱿鱼、海鲜还在盐水里泡着。

他将另外放着的鸡腿和鱼尾巴拿出,鸡腿去骨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和剁成块的鱼尾一起, 加入盐、糖、胡椒粉, 蚝油、生抽、米酒腌制调香,抓拌均匀腌制。

这个过程中他开始清理花甲海星, 把一只拳头大的鱿鱼给剖开,鱿鱼须剁成几块, 利索地去骨拆解。

热锅加油,加入腌制的肉块、姜片,大火炒至金黄,加入洋葱、蒜头,用米酒贴着锅洒了一圈, 颠锅的同时火舌轻燎肉块,瞬间“滋滋”香气四溢。

浓郁的香气扑面, 酒精挥发之后只剩下米酒的甜香, 蒸腾出醉醺醺的鲜味,如一把小勾子, 精准地抓住人的嗅觉。

孔宣抱着一兜子桃子往窗户上一堆, 他撑着窗子,整个人往里探头, 被烟气笼罩,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起来了。

“好香好香好香——”

他馋得不行,一个劲地叫唤,就差趴在窗子上撒娇耍赖。

陆压抽空调了个秘制酱料, 用筷子沾了点送到他嘴边,他下意识躲了一下,意识到是什么后,舌尖轻快地勾住掠过,美味的酱汁入口,嘴角疯狂上挑,脸上的满意如有实质。

见他喜欢,陆压低笑了声,转身将酱汁倒入锅中翻炒,顺手将海鲜倒进去了。

海鲜倒进里面翻炒,翻炒出酱汁的香气,让酱料包裹住每一块肉块,里面热气翻涌,没收干的汤汁咕噜噜冒泡。

陆压眼疾手快盖上锅盖,拒绝孔宣想要先尝一口的要求。

孔雀大王在好吃的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遇到喜欢吃的,不管不顾要吃,馋得不行。

陆压按着锅盖,等热气上涌了,拿两根筷子在锅盖上比划了一个大大的“X”以示拒绝。

孔宣伸手非但没吃到香香的鯈鱼,还差点被敲手背,他顿时不服气地扁扁嘴巴,一脸不忿地甩过脑袋气鼓鼓地直哼气。

他气呼呼的,觉得陆鸦鸦真小气,他也小气地把桃子抱走了,只留了一个又青又涩地给他。

以示自己不像陆鸦鸦那么小气。

这样的惩罚根本无关痛痒,陆压一转头发现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桃子。

他顺手拿走洗了洗,削皮切成小块,加了点蜂蜜糖渍,放进冰箱当餐后小甜点。

等电饭煲跳灯后,陆压打开盖子,从窗户往外望,想把大王叫回来吃饭。

孔宣正靠在桃树下,他伸着手指,让小鸟站在自己的手指上,几只憨圆的胖小鸟站在他的肩膀,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眉眼一弯,张扬肆意的眉眼泄出几分轻快的笑意,任由小鸟扒着他的手啄上几口桃子。

树荫将明艳的阳光筛碎洒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轻快张扬的眉眼,斜飞的长眉连同翘起的眼尾没入阴影,越发颜色秾烈漂亮,不见一丝阴郁。

显然已经消气了。

孔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陆压一叫,他下意识转过头,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

下一秒,他收敛嘴角,气性很大地哼了一声。

他把小鸟放飞,手里的半个桃子卡在树枝上,装模作样地溜达过去,问陆压:“叫我干嘛?”

“喊你吃饭呢。”陆压好脾气地说着,将一双筷子拿给他。

孔宣不接,气呼呼地怼他:“你不是不给我吃吗?你要饿死我!”

坏鸦!

陆压挑眉,手里的筷子拐了个弯,夹起一块沾着汤汁的鸡腿肉,刻意在孔宣面前晃了晃。

香喷喷的肉在眼前直晃悠,孔宣的眼睛立刻就跟过去了,被美食钓上钩,忍不住探头探脑想要去吃。

不等他嗷呜吃进嘴里,陆压眼疾手快抽走,又丢回锅里,故意朝孔宣扬眉。

“真不吃?”

坏鸦鸦!

孔宣气呼呼的,陆压再想钓他,他气得张牙舞爪要咬陆压的手,抓着人胳膊就上嘴,尖尖的虎牙抵在对方手臂上,一双锐利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眼中暗藏得意。

陆压手上还抓着筷子,手臂先被人咬了一口。

他动作微顿,下意识地低下头,孔宣漂亮的眼睛明晃晃地染着怒意,如火焰般灼灼燃烧,鲜明地指向他。

陆压晃了晃胳膊,孔宣收紧牙关,刻意不让他动,嘴巴哼出得意的笑意,又咬重了几分。

“大王。”陆压哄他:“我错了大王,不气了,先吃饭好不好?”

“哼~”

“不逗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好话说了几句,孔宣不为所动,甚至咬重了一点。

陆压皮糙肉厚没什么感觉,不过他看着孔宣这一嘴漂亮的尖牙,在孔雀大王的示意下只能举起手指对天发誓。

孔宣总算满意,他松开嘴,一脸得意的问陆压:“你以后还敢拿筷子敲我吗?”

“没敲……不敢了。”

“还敢不让我吃饭吗?”

“肉没熟……好好好,不敢了。”

孔宣说一句,陆压想反驳一句,最终在他的怒视下无奈闭嘴,好脾气地连连答应。

可怜陆压以前在妖管局当领导,现在出来单干,还要被孔雀大王欺压。

他乐此不疲,面上一点点的无奈也宠溺得很。

孔雀大王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答应得无怨无悔。

孔宣终于说满意了,他矜持地翘起唇角,矜贵颔首,表示这件事就此过去。

他矜持不到两秒,实在忍不住馋,巴巴的小眼神直往锅里飘。

陆压请命:“可以开饭了吗大王?”

孔宣再也忍耐不住,眼巴巴地疯狂点头:“吃吃吃!”

快开饭!!

孔雀大王等不及了,自己巴巴地端着饭走到外面,拿着筷子眼睛晶亮地等着陆压端着海鲜焖锅过来。

陆压拿小砂锅装上摆在餐桌上,快速弄了个拍黄瓜当小菜,然而孔雀大王的筷子理都没有理绿油油的小菜,而是伸向了砂锅。

他夹起一块肉,上面沾满了汁水,被筷子一夹,漂亮的汤汁溢出,落在米饭上,连米饭都受不住染成了更加可口的色泽。

孔宣经不住送进嘴里,一入口美味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咸鲜的味道将肉炖煮入味,轻轻一嚼,炖到极烂的鱼肉细滑软嫩,令人食指大动。

孔宣越吃越美,珍惜地将每一粒米饭送进口中,夹杂着肉香的米饭自带的软糯香气更加中和了汤汁的咸味。

本地米比经常吃的黑土地大米更加细长,煮出来晶莹透亮,有种清新香味,拌上汤汁可谓是十足美味。

孔宣猛猛干饭,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吃饭姿势并不难看,反而优雅从容,吃到喜欢的满眼晶亮。

陆压光看他吃饭,自己不知不觉也能吃下两碗饭。

吃过饭后,屋外的太阳正挂在天空最高处,温度拔高几度,正好合适来一口糖渍桃子。

陆压把桃子拿出来时,孔宣眼巴巴地看着小碗在眼前转了一圈,落到了自己面前。

“给我的?”他满脸惊喜,像是得了好处的小仓鼠,幸福地扬起脑袋。

他伸出双手,直白地摊到陆压面前,漂亮的眼睛眨呀眨,俏皮极了。

冰冰凉的小碗落在他的手上,他拿起叉子搅弄了一下,把桃肉拌上蜂蜜,一口下去甜丝丝的,清甜又美味。

孔宣一口一口吃着,桃肉的清甜裹上蜂蜜,顿时更添加了几分厚重的甜蜜。

他愉悦地舔舔嘴巴,将一块桃肉叉起,转手递到陆压嘴边。

陆压看他眉眼带笑,正失神时被桃肉冰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躲,停顿之后张嘴咬住桃肉一角。

“好吃吧?”孔宣眉飞色舞,脸上的得意如有实质,笑呼呼地弯起唇角,白软的腮帮子微鼓,他摇晃着脑袋,吃得不亦乐乎。

好东西就要和人分享,这是孔雀大王的理念。

陆压咀嚼的桃子,目光定定地落在孔宣身上,恍惚间已经不知道口中是什么滋味了,只是看孔宣湿红的舌尖掠过唇角,不免觉得口中的桃子甜得过分。

甜滋滋的,已经不只是桃子的味道了。

屋檐在两人头顶遮蔽着阳光,也间过于厚重的乌云一并遮住,等两人反应过来,只见厚厚云层浩浩荡荡随风而来,已经从他们头顶掠过,奔腾着飘向远方。

黑云沉沉压下,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压抑,沉沉如重石压在头顶,没一会儿就落下雨珠,大颗大颗地敲打在屋檐上。

孔宣和陆压两个人进屋匆忙,雨掉下来的一瞬间就紧赶慢赶搬着凳子走进去了。

没忘记阳台上还晒着衣服,两个人进了屋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收衣服。

这雨下得突然,大风裹着大雨,光收衣服这点时间就把两人浇得湿透。

陆压拧着衣服,没注意眼睫上挂着水珠,突然有只手轻轻从他眼睫擦过,他抬起眼睛,就见孔宣满脸狡黠,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童,指着陆压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陆压也想笑。

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瞬时间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被大雨笼罩,屋外一下子安静下来,人声消散,只剩下“哗哗”雨声。

客厅里,电视机的光彩充斥着整个房间,新闻女主播严谨温柔的声音播报着今天的午间新闻。

“……来广市突逢□□雨天气,请诸位市民安心待在家中,减少外出……”

沙发上,孔宣头顶湿漉漉的毛巾低头摁着手机,宽松的睡衣领子松垮露出锁骨,若隐若现的光芒打在他的脸上,他看得认真,以至于一滴滴水珠淌到衣服上都没有注意。

陆压洗完澡出来,手里还拿着毛巾擦水,看到他这样,路过时顺便用自己的毛巾捞起孔宣的发尾狠狠拧了拧水。

孔宣头也不抬,歪过脑袋,把脑袋蹭到陆压肚子上。

“……大王,自己擦水。”

孔宣“哼”了一声,眼睛还盯着手机。

没过三秒,看不下去的陆压只能拿着毛巾老老实实给懒散的孔雀大王擦头发。

说来奇怪,明明都是用的同一种洗发水沐浴露,很普通的白茶香味,但陆压靠近时,总能从孔宣身上闻到似有若无的木制香气,带着淡淡的花香。

平平无奇的毛巾只是在他头发上擦了擦,似乎也沾到了这股香气。

陆压一边擦一边试图用电视新闻屏蔽自己的嗅觉,他盯着新闻看了几分钟,皱了下眉:“今年又要刮台风了。”

来广市临海,几乎年年都要刮台风,台风天最恐怖,把乡下地里的蔬菜大米吹坏也就算了,总有人不信邪外出被吹走的。

新闻里预测台风将要登陆,不停地呼吁市民不要外出。

孔宣头也不抬:”不是台风,是妖风。”

他在回群里的消息,语气漫不经心的:“几山的闻獜,一出现就会刮大风,那种怪物臭死了,一出现我就闻到了风里的妖味。”

孔宣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脸上满是嫌弃。

被陆压用毛巾罩着脑袋使劲一擦,顿时头脑发晕,眼花缭乱地靠在陆压身上。

他瞪圆了眼睛,哼哼唧唧地瞪人,用犀利的目光控诉陆压的罪行。

陆压眉头微皱:“闻獜?”

“是咯,闻獜。”

孔宣幸灾乐祸地重复,伸手戳他脑门,歪着脑袋调笑:“你再皱眉头就要成小老头了。”

“皱巴巴地干什么,一只妖怪而已,你吃得还少吗?干脆捉回来给你补身体好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显然不把这当回事。

提到这个,孔宣纠结起眉头,显得有些严肃,手指交叠在一起放在下巴下,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

“话说,鸦,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吃了这么多好东西,总该有点变化吧?

比如变漂亮小鸟什么的。

想到这里,孔宣眼睛一亮,扯着陆压的衣摆眼睛晶亮地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左眼写满了“期待”眼右眼写满了“想看”。

陆压被问得一怔,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的毛巾盖在孔宣脸上。

孔宣“唔唔”挣扎,又是摇头又是抓手,总算从毛巾下冒出个乱糟糟的脑袋,陆压早就悄悄退场。

这可把孔雀大王气得够呛,对着陆压的背影直嚷嚷:“坏鸦!”

大坏鸦!

他气得直蹬腿,气呼呼地原地蹬了一圈,把自己摊平,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陆压不愿意给人看自身变化,孔宣气了半天,最终也只是鼓了鼓腮帮子,专心抓着手机玩。

屋外雨丝绵绵,被狂风一吹,连滴滴答答的雨丝声都听不见,只有喧闹的风声,以及漫漫涨起来的积水。

老城区的排水不好,下了几个小时,水就淹过了小店的台阶,半夜里就淹过来半米。

孔宣一觉醒来,从楼梯间探头,只看到滔天洪水,和站在楼梯上的男人。

男人穿着背心,精壮的手臂露在外面,绷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侧脸的五官线条优越高挺,散下片片阴影更显阴鸷危险,简直秀色可餐。

孔宣歪着脑袋,欣赏的目光在陆压身上流转,他观赏一会儿,才朗声说:“鸦,你看什么呢?”

陆压从水里捞起一个矮凳,仰头看了孔宣一眼。

“我去看看厨房。”

他嘴上说着,自己淌着水过去了,半米的水他淌过去也不算危险,将通向后院的房门一拧,积水冲进院里,水线往下排出不少。

陆压一边收拾地上的东西堆到楼梯上,一边让孔宣站在楼上别下来。

后院的排水修房子的时候专门弄过,现在稍稍起了一点作用。

他们小院都被淹成这样,小半个老城区的积水更是早就淹过了脚踝。

陆压冒着雨在外面看了几眼,爬上楼梯时他抹了抹脸上的水,低声说:“外面都被淹了。”

“淹就淹了吧。”孔宣点了点手机,满不在乎地说。

突然他眼睛一亮,支棱起肩膀,满眼笑意地弯起唇角,撞了撞陆压的肩膀:“看,钱到账了!”

他举起手机,到账两百万的短信和他明亮的双眼放在一起。

陆压不受控制地被他的眼睛吸引,他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喉咙滚了滚,孔宣的头已经低下去了。

陆压的手机响了一声,等陆压洗个澡出来拿起手机,才看到自己手机上的短信。

两百万,不多不少,全转给他了。

不等他发问,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孔宣从沙发背探出头,扒拉着沙发背上,探头探脑地挥舞着手机,脸上的笑容得意又张扬,轻佻地朝他扬眉。

“我厉害吧?”

两百万说赚就赚!

“……为什么?”陆压压抑低沉的话语还没说完,孔宣把身子一翻,又躺回了沙发上,只露出一只灵动漂亮的手,朝陆压挥了挥。

“给你就给你了,别管。”

孔雀大王可不是会克扣小鸟的鸟!

孔宣洋洋得意,跷着腿点进群聊,和里面的神鸟们一起水群。

群里正聊台风天的事,本来还存世的神鸟就不多,光来广市就聚集了三只,穆怜青正在抱怨台风天影响他飞去下个城市办展。

突然有人往群里发了几张照片。

:[照片][照片][照片]

:第五座神山出现了。

……

与此同时,陆压打开电视,电视机正播报着第五座神山的出现。

第五座神山出现的动静隐没在台风天里,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突然掀起的洪水给淹个正着。

新闻工作者顶着狂风报道这一次事件,年轻的女记者眼眶微红,沾湿的脸上满是坚毅,她的身后,救灾消防员正拼命抢救被淹没的人群。

在一片混乱中,那座高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被笼罩在厚重的云层与细密的雨声下,模糊了边界,恍惚像一片浓重的阴影沉沉压在众人头顶。

陆压用手机拍下照片,努力放大之后,他在那座高山上看见了一只像是猪一样的怪物。

它全身金黄如猴毛,唯独脑袋是白的,站在雨幕中,从山顶往下望,模糊的照片里依旧能看出它隐约弯起的笑容,邪恶又恶心,一双猩红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山下的无边惨相。

这是一只闻獜。

第39章 第39章红烧闻獜肉 :那座新……

:那座新神山?应该会派军队去吧, 死人也没办法,局里现在已经顾不上了,有妖物下山也管不住了。

:死人已经不是大问题了,“故乡”的探索对妖管局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包括那些老怪物, 没有人甘心专门走一趟去不知名的神山出外勤了, 现在都是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明哲保身啊, 陆组长。

……

哗啦啦的阴雨沾湿行人的衣摆,将伞面摔打催折, 每走一步几乎要被狂风吹倒、大雨压垮,浓重的阴霾模糊在潮雨,如同一只狰狞可怖的怪物,隐藏在大雨滂沱的晦暗中将一切撕扯碾碎。

朦胧之中,唯有高铁站还亮着灯火, 遗世独立地矗立在晦暗阴霾中,无声无息地指引着方向。

大雨之下, 没有人会试图外出, 以至于安检人员将人拦下时都不免奇怪:“什么钱非得台风天出门挣?哝,就这一班列车, 从六号站台上车。”

安检员检过票, 指了去往六号站台的方向。

大雨磅礴,潮湿的闷热令人昏昏欲睡, 高铁站里没什么人,以至于检票员都有点失去防备,视线只是在身着雨衣的男人身上一扫,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雨珠从雨衣的一角连篇落下, 行人抬头,帽檐之下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陆压眉眼冷峻寂寥,孤身行走在空荡荡站台上。

他脚步不疾不徐,偏偏带着不容回转的坚持,冒着磅礴的大雨从死寂一般的钢铁巨兽中穿行而过。

语音电话被接通,冷雨模糊了信号,令蒙在听筒那边的声音越发模糊不清,唯有欢快的语调依旧明晰,传递到耳朵里,令陆压冷峻的眉眼稍稍松懈。

“陆鸦鸦,你出门记得给我带荔枝回来,我想吃荔枝了。”

陆压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兜着手,长长的雨衣将他全身笼罩,滴滴答答的雨珠将睫毛沾湿,凄厉的雷光在他眼中闪烁,照出冷寂的锐利。

一行亮着灯光的列车极速朝着东方飞驰而去,玻璃内部温馨明亮,玻璃外雨云沉沉压在头顶,恍若世界将破,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然而总有人走出温暖的环境,孤身前往晦暗危险的死地。

一身黑色雨衣的男人踩上几山的土地,狂风吹开他的兜帽,雨丝毫无保留地敲打在他的额头、鼻梁,顺着他高挺的背脊滴滴答答地没进泥地,被人无情踩下。

轰隆——

一声雷鸣轰然响起,刺眼的白光迟迟到来,狠狠劈开了几山的隐晦,也将一双猩红的瞳孔照得分明。

全身金黄的怪物站在雨中,藏匿在茂盛的深林里,借用回护般的树林将身影遮掩,唯独一双猩红的眼睛不加掩饰,直白地弯起充满恶意的笑容。

“咔嚓”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不断响起,它咀嚼着骨头,张嘴吐出一口血腥肉沫,挑衅般与孤身而立的男人对峙。

空气在雨中越加稀薄,在焦灼的氛围中一触即发。

只见浓密的雨幕中利光闪过,形似野猪的怪物猛地朝前一扑,与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轰然倾倒在地。

男人手中金光闪过,最终化作无声的流萤,伴随着风雨停歇一同消散飞去。

“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两个小时后,陆压提着一袋东西被人拦在安检门口。

他面不改色,撕开蛇皮袋的拉链,露出里面剖解好的“猪肉”,怪异的骨头被压在沉沉肥肉之下,割开的痕迹平整又完美。

漆黑的雨衣穿在他的身上,浇了半夜雨,男人面色惨白阴郁,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明亮深邃。

没有人从他淡定的表情中看出一丝波澜,他就这么提着袋子上了高铁。

“刚刚还下那么大的雨,这会儿又出太阳了。”

“这台风天也过去得太快了,看网上说得吓人,也没有嘛。”

“哎,早知道就不这么快走了,天气这么好得上景点逛几圈才行。”

……

风雨停歇,高铁车厢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陆压是一个。

他神色淡淡地听着车厢里的讨论声,无声将蛇皮袋放在脚边。

厚重的肥肉落在地上,上面挂着的水珠晕湿了地板,深色的痕迹活像是晕出来的血渍,逐渐晕到陆压脚下。

陆压无声地垂下眼睫,他闭目养神,一只手揣进口袋里,无数次重复播放语音,耳机里传来欢快的嘱咐声。

他这才弯起唇角,轻声呢喃:“好。”

买荔枝。

陆压这一来一回只出去了五个多小时,他一手提着荔枝一手提着蛇皮袋进门时,孔宣刚睡了一觉起来。

孔宣揉着眼睛,身上宽松的衣服挂在肩膀上,被冷风一吹空荡荡地飘起。

他打了个哆嗦,显然是有点被冷到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陆压:“鸦,我的荔枝。”

他伸出手,眼底还带着未醒的潮意,腮帮子微微鼓动,泄露出几分孩子气。

孔宣也不问陆压这几个小时干嘛去了,对于他来说就是一觉醒来,自己要的荔枝就到了。

清甜的荔枝个大滚圆,拿到手上沉甸甸的一袋。

孔宣拎着袋子欣喜地数了数,跟着陆压的脚后跟走到厨房,一个一个拿出来。

他自觉自己公平公正,陆鸦鸦一个他一个,分到最后还剩下一个,他捏着荔枝偷偷往周围看了一圈,嗷呜一口咬进嘴里。

好甜!

他不由欢喜,高兴地弯起眉眼,忍不住哼起小调。

“大王这么喜欢?”陆压看他高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身上落拓冷凝的气场散去,只剩下平淡老实的表象。

孔宣被他一问,顿时得意地翘起嘴角,贪心地舔了舔手指:“好吃,爱吃,多吃!”

他实在喜欢得不行,吃过一个马上剥下一个,汁水溅到手背,湿红的舌尖撩过,他抬眼睨向陆压。

陆压正拎着蛇皮袋往外掏肉,大块大块的肉条被掏出,少说有一百多斤,和一个成年人不相上下。

他动作忙碌,一点顾不上荔枝。

正处理着这一百多斤的肉,一枚荔枝落在嘴边。

陆压下意识看向孔宣,孔宣朝他扬眉,他稀里糊涂含进嘴里,舌尖掠过修长漂亮的指腹,指尖在他舌尖一颤,湿淋淋地沾着湿粉,好看极了。

孔宣靠在洗手池上,一边回手给自己喂荔枝一边看陆压拿刀处理这些“猪肉”。

刀光映出男人冷峻深沉的眉眼,也一同映出孔宣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抿了一口荔枝水,似笑非笑地说:“甜吗?”

“……甜。”陆压嗓音低沉,越发意味不明。

不知道是在说荔枝甜,还是……

陆压面不改色,淡定得让人看不出情绪,连同这袋千里迢迢运来的肉块一样,显得理直气壮。

孔宣哼了一声,似嗔似笑。

“我要吃红烧肉。”

“好。”

“吃菠萝姑姥肉。”

“好。”

“我还要吃……”

孔宣念了一长串菜名,陆压都好声好气地答应。

他将袋子掏空,从里面掏出一身湿淋淋的雨衣,雨衣被人在水里涮过,拧不干净水就攀在窗台上晾干。

或许是台风天后温度上升,回南天要来了,挂在窗台上半天没干,反而把墙面沾湿。

陆压暂时把肉分门别类放进冰箱,他转头捞起雨衣时,就看到窗台上摆着一碗荔枝,沾着漂亮的水珠显得格外甜蜜。

陆压突然又想到了刚刚品尝到的滋味,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无声抿起嘴角。

确实很甜。

不如之前吃到的甜。

陆压端着荔枝到大堂时,孔宣正拿着一颗荔枝看农业新闻。

他一边剥一边吃,眼睛还盯着屏幕,手里的荔枝剥开了就往嘴里送,看入神了连啃到荔枝皮也不知道。

“看什么呢,大王。”

陆压把荔枝倒进他碗里,陪着看新闻。

农业新闻正在播报一个新消息,台风天过后,本来已经萎靡不振的乡下农田居然奇迹般地迎来了超绝丰收。

原本还只能算青储饲料的大米小麦一夜之间成熟,圆滚滚的麦穗挂在枝头,只是站在边缘望俯拍,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金黄。

以前每次台风天,地里的农作物都要减产,还是第一次遇到大丰收。

主持人用高兴的声音不停播报这截喜讯,屏幕上的照片换了几张,都是各地丰收的奇景。

“又是妖怪?”陆压蹙眉。

孔宣咬到荔枝皮,呸呸吐了出来,假装若无其事地摸荔枝,指甲扣在荔枝皮上。

他咬了一口荔枝,甜滋滋的汁水与果肉入了口,立刻笑弯了眼,说出的话也甜滋滋的,甜蜜极了。

“是啊,是神迹呢。”

他笑眯眯的,手指在陆压眼前晃了晃,等陆压低下头,他弯起眼尾,眼尾垂下戏谑的弧度。

他撑着下巴,意有所指地说:“还是我们的老熟人。”

“怎么样,你也要去截杀他吗?”

真是一点都骗不过孔雀大王。

陆压被聪明的孔雀大王点破,他低头蹭了蹭鼻子,莫名有点心虚。

“我也不是什么都管。”

这种能让粮食丰收的妖怪,他就不管。

“哼~”孔雀大王哼气,并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语。

现在说不管,之前也说不管,最后还不是都管了?

爱管闲事的陆鸦鸦。

陆鸦鸦爱管闲事,孔宣却只管自己想管的,不想管的,他管它洪水滔天。

孔宣手指还掐着荔枝,甜蜜蜜的汁水染湿了指尖,他朝陆压勾了勾手指,一把拽住陆压的衣领拉向自己。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陆压半伏在孔宣的上方,他一手摁住桌面一手扶着桌椅,克制着和孔宣的距离,即便如此,高大的身躯仍然不可避免地将孔宣笼罩身下。

分明被他笼罩在身下,孔宣却似真正的掌控者,不疾不徐地将指尖掐在他的衣领上,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眼波流转间难以消减的戏谑如有实质,像是一把小勾子,黏黏糊糊地勾住陆压的心神。

他嘴角上挑,手上的甜腻慢条斯理地抹到陆压的脖颈间,尖利的指尖刮蹭过血管,他脑袋微偏,倾听男人吞咽的低语,恶劣地笑出了声。

“陆鸦鸦。”孔宣在陆压耳边低语。

暗色的阴霾笼罩在他的眉眼,他眉眼冷诮,眼尾上挑起蛊惑人心的弧度,恶劣又玩味地警告。

“玩玩可以,当心玩脱了,还要我来救你。”

那到时候,陆鸦鸦在他面前可就没什么话语权了。

陆鸦鸦要是敢玩脱了,孔雀大王也不是不可以出面主持“正义”。

只是他可不像陆鸦鸦那么心善,还管什么洪水滔天,他只管他想管的。

孔宣轻哼一声,攥紧的手掌散开,拂过陆压的衣领,轻轻将他推开。

陆压几乎能从他身上闻嗅到甜蜜的荔枝香气,混杂着淡淡的木花气息,被体温醺出几分迷醉。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孔宣近在咫尺的眉眼,与脖颈间露出的那一点俏白,顺着逶迤的长发将目光落在他的肩背。

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孔宣的肩膀与背脊依旧挺直,只是脖颈后仰起一条动人的弧线。

陆压难以抑制,更添迷乱。

被推开时,陆压才低声答应:“不会的。”

是不会玩脱,还是不会多管闲事?

孔宣睨了他一眼,水光潋滟的唇抿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的。

屋外短暂地出了一会儿太阳,没过多久又昏昏暗地落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寂寥的昏黄晕红了半边天,秾烈的色彩压抑在地平线上,肆意挥洒着剩余的光泽。

夜幕降临,路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接连照亮长长的行道,没入一片无法预兆的黑暗中,唯有两侧楼房的灯火依旧明亮,点燃了平静的万家灯火。

孔宣将窗户一一拉上,婉拒了小虫子的进入,蹦蹦跳跳去添鸟粮时,不忘给自己嘴里塞几颗。

厨房在他背后亮起灯火,陆压在窗边低头系着围裙,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冷凝的眉眼,越发泄露出几分家庭煮夫的贤惠感。

他从带回来的肉堆里挑出两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家里没有菠萝,就暂时准备切段烧成五花肉。

将肉切成大小一致的小块,把葱白和姜切成片备用。

将肉放进锅里,冷水没过,大火煮沸焯水,用葱白和姜去腥,陆压在这一步特意翻出之前没喝完的半瓶米酒,沿着边缘浇了一点。

焯水后,锅里放油,五花肉下锅煎至两面变色捞出,锅里煎出的油洒冰糖炒糖色。

炒出糖色后将五花肉倒下去,将五花肉都裹满糖色,加入葱姜和香叶、八角、桂皮炒香,期间加入生抽、老抽、蚝油、白糖和料酒,炒好之后倒入砂锅加水焖煮。

这期间,陆压用玉米和火腿肠素炒,又用冬瓜煮了一锅冬瓜瘦肉汤。

两菜一汤,两个人刚刚好。

他动作娴熟自然,出锅装盘心如流水,不到一个小时菜就端上了餐桌。

等陆压端菜出去这一会儿工夫,砂锅盖子响动,陆压把偷吃的小孔雀堵在厨房,他抱着手臂,朝孔宣扬了下眉。

孔宣简直要炸毛了,又是心虚又是傲气,色厉内荏地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大声哗哗:“我什么都没干——”

不打自招了。

孔雀大王更是炸毛,看不见的羽毛炸成一团,瞪圆了眼睛警惕地望着陆压,还下意识把手藏了起来。

和之前拉着陆压的衣领警告的嚣张模样简直两模两样。

陆压忍不住偏头,像是被可爱到了,眼睛忍不住看向孔宣。

孔宣也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了,他扁扁嘴巴,气哼哼地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腮帮子一鼓很是不忿。

眼见陆压朝自己走来,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机敏地绕着陆压走开,衣摆在空中转了一圈没碰到陆压一点,更让他脚步欢快,背着手就要溜走。

“大王。”陆压叫他。

孔雀大王回头一瞪,恶声恶气的:“干嘛!”

他色厉内荏,支棱着脖子,一副警惕凶戾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招惹。

等陆压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他嘴边,满眼的锐利瞬间化为清澈,他呆呆地瞪圆了眼睛。

反应过来后,他嘴角疯狂上扬,心满意足地将送到嘴边的肉吃进腮帮子,满足地眯起眼睛,露出愉悦至极的表情。

他满意又高兴,腮帮子鼓起一边,咀嚼的同时不忘对着陆压扬眉。

像是获得了某种胜利。

陆压只觉得好笑,把锅盖一盖,让孔宣往旁边让让,自己端上了餐桌。

锅盖一掀开,袅袅热气扑面而出,也将红烧肉的香气放出。

漂亮的红烧肉堆在锅里,孔宣眼巴巴地跟着,立刻被漂亮的糖色吸引,嘴巴里还嚼着肉,手上的筷子就把持不住了。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煎过之后外表酥脆,裹满的糖色味甜又鲜美,没有一点臊味,反而炖到软烂,入□□汁。

甜蜜的甜味很淡,几乎只是起到点睛之笔的作用,红烧的汤汁炖进肉里,和细腻的五花肉汇合交融,产生了极其奇妙的味道,美味得令人着迷。

孔宣腮帮子嚼动,他吃了那么多美味,依旧被这一口红烧肉迷得神魂颠倒。

品尝到美味的幸福不加掩饰,直白地展露在人前,手上的筷子更是用得巧妙。

是吃了一块又一块,好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孔宣吃得满足,足有三四斤的肉被他和陆压瓜分干净,再来一口冬瓜汤清清口。

吃饱喝足后再一齐坐在后院的屋檐下吹凉风,这可真是神仙日子。

几只灰扑扑的小麻雀落在孔宣身上,孔宣眉眼张扬,脸上总是似有若无地带着笑,他伸出手,任由麻雀们在自己身上乱蹦。

有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跳到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展开翅膀挑了支漂亮的羽毛。

一个错眼的工夫,小麻雀就叽叽喳喳地向孔宣求偶了。

没等孔宣反应,小麻雀顿时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惊恐地张开翅膀,扑簌簌飞走了。

孔宣神情一怔,下意识地扭过脑袋。

陆压就站在屋檐下,黑天暗地的小院子只有两盏庭院灯浅浅提供照明,黑暗披在他的身上,只有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明亮鲜明。

他就这样站在屋檐下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清浅,明明灭灭地映出几分郁色。

“陆鸦鸦,你把我的小鸟吓走了。”孔宣伸着懒腰,顺手将身上的麻雀扫落。

他语气带笑,听不出是调笑还是问罪。

陆压只是抿起唇,线条漂亮的侧脸绷紧不悦的弧度。

第一次觉得院子里有太多鸟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鸟……他也是小鸟,孔宣怎么谁都叫小鸟!

陆压心绪不定,又想起了穆怜青的话,觉得那只青鸟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漂亮的小鸟找伴侣,都是各凭本事。

他心怀鬼胎,不肯搭孔宣的玩笑话。

孔宣也不生气,歪着脑袋看他,眼中漫起似水般的笑意,好似有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浅浅地萦着柔和的光彩。

“你把我的小鸟吓走了。”他又重复说,拖长了语调,吸引人注意的同时偷偷翘起唇角,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得赔我一只。”

陆压:“怎么赔?”

那当然是……

孔宣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陆压身上,弯起唇角:“让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把陆鸦鸦自己赔给他。

陆压不愿意让孔宣看到自己二次觉醒血脉后的样子,越不让看孔宣越好奇。

两个人在院子里斗智斗勇,谁都奈何不了谁。

不远处的乡间。

一只行如鹤鸟的五色飞鸟落入水田,它低头啄食五谷,抬头望去,眼睛里清晰地倒影出模糊在黑暗中的几山。

明明与几山相隔几百里,它目光深邃,依旧将山间情况收入眼底。

一眼看到山间被肢解丢弃的残骸,血淋淋地披在泥巴里,雨水将血水冲散,只剩下散未消散的神光。

“金乌……”

它轻声低语,拍打着翅膀,优雅地行走过凹凸水田,每走一步它低声呢喃,喉间溢出清脆的鸟鸣。

“孔雀。”

“我要来找你了。”

“我马上就要到了。”

第40章 第40章红烧闻獜肉2 “唔?……

“唔?”

吃雪糕的动作顿住, 孔宣莫名抬起头,视线精准转向一个方向。

陆压在他旁边翻群聊,拿小号偷偷畅游妖管局私密,察觉到他的动静, 下意识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孔宣回答, 话说出口, 他又接着说:“好像有人在看我。”

他们在房间里坐着,面前的电视机正播放着《舌尖美味》, 孔宣一边咬雪糕一边看电视,他说得漫不经心的, 显然没有把这种莫名其妙的预兆当回事。

孔雀大王从来一力降十会,见招拆招,半点不带怕的。

陆压一时没说话,随手将几张聊天截图,状似不经意地问:“大王。”

“你仇人很多吗?”

这话说的。

孔宣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眉眼弯弯,恶劣又得意地睨向陆压, 嘴角翘起的笑容神气极了。

“这可就多了, 不过活着的嘛。”他笑容玩味,意味深长地说:“我可从来没有隔夜仇。”

他一般当场就报。

仇人?哼。

“这样。”陆压若有所思, 将记事本里的“解决仇敌”删掉。

没有要解决的仇敌, 但不代表没有事找上门。

一连几天,新闻里都在播报奇妙地丰收奇景。

陆压每次到点都会打开电视看新闻, 听了几天,他打开地图,对着来广市的地图沉思了几秒。

“大王,你觉不觉得这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他说话诚恳, 用记号笔在新闻播报的地点大佬一个圈,标上时间序号。

地图上的几个地点离他们越来越近,新闻播报已经从隔壁市播报到了来广市郊外乡下奇异的丰收故事,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孔宣探头看了几眼,也跟着摸下巴:“是诶。”

“不过你不觉得,这距离九凤也很近吗?”他掏出手机,对准地图拍了张照,直接私聊给了九凤,又发到了群里。

他哒哒哒摁了一通手机,手指按得嗒嗒作响,敌人还没出现,先打出了要寻仇的架势。

:哪个不怕死的来找我寻仇?

:@全体成员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寻仇可谓是经典话题,群里的神鸟有一个算一个,除了青鸾句芒这类纯素神鸟宽容大度,其他的气量一个比一个小。

特别是某些性格张扬霸道的神鸟,招惹仇家那叫一惹一个准,哪个背后不拖百八十个仇敌?

——特指朱雀陵光。

一群神鸟捕捉到寻仇二字,立刻炸开了锅。

:谁?谁来寻仇?寻谁的仇?

:孔宣你是知道我的,我的仇当场就报了,留不到现在的。

:孔宣你是了解我的,不是我,我现在在大西北吃黄沙,你这方向和我也不搭噶啊!

:孔宣,我就不用多说了吧,我平时不和人结仇的。

……

一群鸟讨论半天,除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就是到处偏题,叽叽喳喳地聊了一圈,一个出主意的都没有。

孔宣指望不上这群鸟脑袋了,他把手机一兜,嚣张表示:“管它来的是谁,敢找我的麻烦,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谁敢招惹他孔雀大王!

他说得慷慨激昂,精神抖擞,拍着胸脯一脸跃跃欲试。

是巴不得有人来找麻烦。

陆压默默把“解决仇敌”这几个字又打上备忘录了。

除此之外,两个人有一个算一个,一点都没有仇敌将近的危机感。

陆压盘算冰箱里的肉还能吃几顿,等下出门得去外面的小超市买个菠萝回来,给孔雀大王做姑姥肉。

“大王,我出门买菠萝了。”

他知会一声,钥匙兜进了口袋里。

孔宣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听到陆压出了门,他歪过脑袋往外看了看,自己又爬上了三楼,站在阳台上撑着下巴看陆压走远。

顿时欢呼一声,一下子窜到陆压的电脑椅上,兴奋地原地转了一圈,用脚划拉着椅子,滚轮咕噜噜往电脑桌前滚。

孔宣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脑,摸索到论坛网址,心虚地往后看了一眼,开始水起了论坛。

你说论坛这种东西谁发明的呢?

孔宣无师自通点进闲聊区,满脸紧张兴奋地看起了炸裂帖子。

#震惊!和前妻姐离婚后,她和我弟弟勾搭到一起给我生了一个孩子#

#扒一扒我那雌雄通吃的双/性现任#

#我是大婆她是小三,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

好炸裂好赤激!

孔宣满脸激动,摸进论坛时,眼底映着绚丽光彩,犀利的目光精准捕捉极致八卦,品味炸裂妖生。

陆压一直认为网络毒害孔雀,禁止孔雀大王登陆论坛看妖族八卦。

万万没想到灯下黑不外如是,孔雀大王自有办法!

畅游在八卦的海洋里,孔宣看得无法自拔,俨然一副网瘾少年的模样,手指按着滚轮划拉划拉,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他正看到一个#超雄儿子与恋爱脑儿媳的后宫传#,突然一声巨响,轰隆一声,一道雷鸣轰然从头顶砸下。

孔宣临危不乱,趁这点时间飞速看完全部帖子,一通关机拔电做得十分迅速。

他用脚一踢,电脑椅带着他飞速逃离现场,“呲溜”飞到了楼梯口,三两步跨到屋顶。

只见黑云压城,天光遮蔽,只剩下一片降临到头的雨云轰然打响三个雷,“哗啦啦”掉下绵绵细雨。

孔宣走上楼顶的一瞬间,绵绵细雨浇在他的身上,瞬间浇出一片雾蒙蒙的水汽。

他黑发披散,蜿蜒粘在身上,衬出身上濡湿的线条,越发泄露出几分禁忌落拓的涩意,如一尊被浇湿的白瓷,周身萦绕着漫长的、绵绵的朦胧雾色,模糊了他凶戾张扬的眉眼。

孔宣气笑了,将脸上水珠一抹,笑容狰狞扭曲,恶意十足地隐隐发笑。

“来寻仇就寻仇,浇我一身水是什么意思?挑衅我?”

他随手招来流风将雨云吹散,孤身而立,流风吹动他的衣摆,吹不散他眉眼中的戾气。

可流风吹散雨云,被遮掩的太阳重新挂在天上,一片耀眼的彩虹猝然在雨云上方出现。

有了阳光,浇下的雨水疯狂催动植物的生长。

没一会儿,院子里的桃树坠满了桃子,墙边半死不活的凌霄花花一朵接一朵地盛开……

等陆压买完菠萝回来,看到被植物淹没的街道顿时怔住。

原本就被大树遮住一半招牌的小餐馆现在彻底被路边的木槿花淹没,肆意生长的野菊从砖缝间一丛一丛生长,凌霄花从邻居家的院子攀到了屋顶,从屋顶垂落下一片密不透风的阴影。

陆压出门半个小时,像走了一百年,被植物占据了小院。

他怔怔发懵,就见楼顶上一个小小的人影蹦跶着,嗓音急切地朝他招手:“陆鸦鸦——”

孔宣把手放在嘴边大叫,一脚踩到屋顶边缘,差点没被怒涨的植物淹没。

孔宣没了耐心,差点就想自由落体下楼。

他的身后,一只似鹤的神鸟亭亭玉立,它立于花丛中,歪头打理着五彩的羽毛,优雅几乎刻进它的骨骸,姿态秀美从容。

它口吐人言:“不要那么着急,孔雀,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丹雀。”孔宣扭过头,额心皱起两个小尖角,神情格外不悦:“你把我家淹了。”

“不要那么暴躁。”神鸟丹雀温声提醒,她歪过脑袋,一双眼睛温柔又包容地望着孔宣,嗓音似水般柔和极了。

“这并不是我的过失,也不是你的过失,只需要稍微处理……”

丹雀的话一顿,她突然转过脑袋,一个人从天台门上到了楼顶。

是陆压。

丹鹤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来者的模样,她低声呢喃着“金乌”,又觉得有点奇怪。

她歪过脑袋,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陆压。

她目光不含恶意,更多的是好奇,眼神在陆压的眉眼定了定,下意识看向孔宣。

孔宣面无表情地和陆压站到一起,抱着手臂很不爽地看着她。

丹雀礼貌地跟陆压问好:“日安,我是神鸟丹雀。很抱歉给你造成麻烦,稍后我会把这些都处理好的。”

她非常客气,温和的嗓音没有一丝傲气,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孔宣偷偷跟陆压科普:“她之前跟一个姓姜的人类寻觅草药,还挺有名气的,你知道吗?”

他睁圆了眼睛,就等陆压说不知道,好自己显摆显摆。

陆压十分老实,回答:“我知道。”

和神农一起找草药的神鸟,除了丹雀还有花蕊鸟,妖管局建立档案的时候和神鸟确认过它们的存在,只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这样很久没有出现的神兽,妖管局基本上会挂为失踪,大概率是已经死了。

但丹雀没死,不止没死,她找上了孔宣。

陆压不动声色,瞳仁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谨慎询问:“你来是?”

是复仇还是寻求帮助?

丹雀温和地说:“我是来找孔雀复仇的。”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意料,毕竟她的态度是如此温和有礼,温柔的语调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被寻仇的孔宣一脸梦幻迷茫,脑子似乎卡壳一瞬,看似面无表情其实CPU已经干烧了。

他不自觉后仰,本能发问:“我们有什么仇?”

他和丹雀都不熟!

陆压却没有什么诧异,他点了点头,主动挡在孔宣面前,礼貌地回绝:“这恐怕不行。”

丹雀也很礼貌:“这是我和他的事,先生。”

“他现在是我的员工,保证员工安全是我的义务。”陆压面不改色,有理有据地答复:“如果你要向他复仇,先和我打一架吧。”

“哦,好吧。”丹雀拍拍翅膀,视线转向状况外的孔宣,礼貌询问:“那么你有什么异议吗?”

孔宣:“……”

“你为什么要找我复仇?”他思考了很久,最终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和丹雀有矛盾。

事实上,丹雀这种老实鸟和孔宣并没有太多交集,除了“家族聚会”,他们甚至很少遇见,就算遇见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孔宣无所谓有人寻仇,但他可不会不明不白让人冤枉。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我们可能很难说清。”丹雀说,“事实上,你跟我无冤无仇,但你曾说过弟债兄偿,这句话我想应该还算数吧?”

丹雀说话并不尖锐,她彬彬有礼询问孔宣的意见,说完之后歪了下脑袋,主动做出倾听的动作,是可以沟通的。

她外形似鹤,五色的羽毛色彩并不秾烈,相反是呈现暗淡的色泽,披覆在身上汇聚成一片昏暗的霞光,如同从末日黄昏时飞出的救世之鸟。

她曾指引神农寻找治病救人的草药,在功成后隐秘于田野间,无数次拯救重病之人的性命。

德高望重,功德无量。

丹雀不会说谎,孔宣眉头下压,他面色冷凝,周身凝固着难以消减的阴霾。

他喃喃重复:“弟债兄偿?原来如此。”

他是说过这样的话。

他纤长的睫毛颤抖着,猝然抬起眼睛,主动朝丹雀走去。

陆压想要拦他,被他反手推开。

“这是我的事情。”孔宣第一次在陆压面前露出这样冷冽的表情,他孤身走向丹雀,不容任何回转。

“金鹏……他做了什么?你想要怎么样?”

他长身玉立,瘦弱的身躯站得笔直,依旧不减傲气,如青竹般孤高。

即便面对丹雀这个受害者,也没有丝毫弱气。

丹雀并不在意这个态度,她只是点头。

“好,你愿意承担就好。”

她语气带笑,似乎十分赞善孔宣的态度:“金鹏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凤凰也能安心了。”

“你知道的,金鹏那个混世魔王……””……丹雀!”丹雀的感慨被孔宣打断,孔宣无法忍受这种话,他语气压抑,透着隐痛:

“他从小遗落在外,他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我会为他一并承担,你尽管开口。”

丹雀面露不赞同,就是这样过于宽容的态度,才会导致金鹏越来越过分。

不过这种话丹雀不会再说,她叹了口气,语气也郑重了起来:“金鹏,他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正准备聆听一场祸事的孔宣:???

“你、你说什么?”一向聪明的孔宣大王又露出了那种空白茫然的表情,卡带般张合着嘴巴,迟迟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他已经准备好金鹏是又弄死了什么人,或者又打伤了哪只神兽,亦或者悄悄准备什么邪恶计划……

孔宣会立刻把这该死的熊孩子捉拿归案,并且赔偿受害者,他给金鹏擦了几千年屁股,闭着眼都能猜到他干了什么祸事。

但在孔宣心里,金鹏依旧是初见时那只羽毛杂乱的黄金小鸟。

他只是恶毒了点,行事张扬了点,爱欺负人了点……

孔宣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怒不可遏。

“丹雀!”孔宣气得吱哇乱叫,要不是陆压眼疾手快一把圈住他的腰,他能扑上去跟丹雀打一场。

被陆压圈住,他挥拳踢腿一个劲的挣扎,气鼓鼓的炸成一团:“他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他能跟谁生孩子!”

“你诱拐我弟弟——”

丹雀冷静分析:“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吗?你太溺爱他了,别忘了,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双胎兄弟。”

世人只看到了孔雀的强大与对金鹏长兄如父的维护,恐怕很少人知道,孔雀与金鹏是一胎双生的兄弟。

只有丹雀曾亲耳听到不周山上日夜不停地悲鸣。

“何况我与他之间谈不上诱拐,我与金鹏只是一场意外,他想要盗取我的力量,却没想到他的一丝气息与我交融,有感有孕,论起来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关系。”

只是,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丹雀闭上眼睛:“我需要你的心羽,孔雀,这是金鹏欠我的。”

在人类还是混乱割据,大概是南北朝时期,金鹏曾盗取涂山至宝,被九尾妲己打伤,阴差阳错下被丹雀救回。

彼时他身负重伤,为了活命哄骗丹雀将自己的神力全部灌输进他的体内。

只是他没想到,丹雀虽然温柔友善,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好人,她防备金鹏一手,在争斗间他们的气息交融,承天之运有了一个孩子。

丹雀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甚至想过了结它的性命。

但是金鹏苦苦哀求她,说了很多可怜的话,希望她能把这个孩子生下,到时候他自会带着这个孩子离开。

丹雀知道他从小自己摸打滚爬长大,从没有感受到父母兄弟的关爱,甚至孔雀在凤凰怀里肆意撒娇时,他就不得不为生计拼命。

她知道金鹏的身世,对他有所怜惜。

然而,金鹏的话只是一个谎言。

最后丹雀被他打伤奄奄一息地陷入沉眠,孩子?早就死了。

丹雀把前因后果说完,静静地等待孔宣的回答。

直至现在她的身体也并没有好转,是渡不过大劫的,唯有孔雀心头有一支凤凰的心羽,可使神人浴火重生。

金鹏欠她的,她要凤凰的心羽还。

可是孔宣哪还有什么能浴火重生的心羽?

孔宣怔了几秒,随后面不改色地说:“换一个吧,心羽已经没了。”

丹雀猝然盯住他:“你不想给我?”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到睁圆了眼睛,激奋拍打的翅膀猝然倾颓落下:“……金鹏已经死了?”

“丹雀,现在已经是一千五百年以后了,我家哪来什么混世大魔王?”

孔宣忍不住自嘲,又忍不住叹气:“真是欠他的,什么保命的都塞给他了,他还是能把自己作死。”

凤凰捞了金鹏一回又一回,最后更是因为金鹏而死。

濒死间凤凰躺在孔宣怀里时,孔宣以为妈妈会交代他要照顾弟弟,这是理所应当的。

弟弟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他在妈妈怀里撒娇时,弟弟连一口普普通通的蛇肉都吃不到,他天然就欠金鹏的。

可是妈妈在他怀里,只是摸了摸他濡湿的侧脸,将浴火重生的心羽送给他,叮嘱他一定要活得开心。

她一句都没有提金鹏,她只说:“崽崽是我的宝贝,你只要活得开心就好。”

孔宣想,现在他只剩下金鹏一个家人了。

可是这唯一的家人、一直怨恨他的弟弟,最后也死了。

丹雀:“……怎么死的。”

“他浴火重生后丢失了大部分力量,还要在外面搞淫祀,逼迫信徒每天去捉大量的蛇供奉他,太多人被他逼死了,没挡住群情激奋的百姓反抗就死了。”

孔宣已经很少和人说起过金鹏了,他甚至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他是怎么死的。

有点荒谬,又不是很意外。

至少孔宣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笑话。

直到他急急忙忙跑到他关押金鹏的洞府,发现藏匿他的洞府早就空无一人了。

他跟金乌好说歹说借的地方,让弟弟好好在扶桑树下养伤,结果他最后都在怪孔宣囚禁他的自由。

孔宣忍不住抑郁:“我管不住他,我以为我把他保护得很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金鹏好像永远都在恨他,孔宣直到他死后很多年才肯承认,金鹏一直恨他,恨当年丢失的孩子是自己不是孔宣。

弟弟就是来讨债的,即便是一直明媚欢快的孔雀大王提到弟弟,也如被雨水催打的枝条,在难过中风雨飘摇,眉宇间的阴霾久久不散。

陆压无声按住他的肩膀,默默给他一点支撑。

丹雀思考过后认命了:“好吧,可能这是命中注定,孔雀,人死债消,我不要你偿还了。”

“不。”孔宣一个激灵,从消沉中走出,他眉头倒竖,又立刻神采张扬起来,理直气壮地说:“他欠你的想不还了?你想都别想。”

“你放心,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绝对还你个物超所值。”孔宣攥起拳头,精神抖擞地哼哼许诺。

心羽没了怎么办?他孔雀大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你等着吧!”

孔宣眉飞色舞,眼中明火灼灼,一扫抑郁更显斗志昂扬。

他一诺千金,绝对不会让丹雀白白吃亏。

就连陆压都忍不住露出疑问的表情。

丹雀更懵:“啊?”

不是,这又不是大白菜,你怎么还?

孔宣表示,别管,绝不会让丹雀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