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解下腰间那根朴素的素色丝绦,又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的麻布。
这是他深衣内衬的一角,他将麻布铺在祭台中央,然后将丝绦置于其上。
他转身,面向所有将士和百姓,声音沉凝如铁。
“古礼有云,师出以律,凯旋以礼。今虽仓促,亦不可废祭告之诚!此丝绦,乃吾之束衣之物,此麻布,乃吾之贴身之衣。吾以此微薄之身物,代三牲六畜,献于天地山川,祭奠此战捐躯之英烈忠魂!”
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玄色深衣的衣襟和缁布冠,然后对着祭台,对着定军山苍茫的天地,对着那看不见的英灵所在的方向。
深深地、缓缓地一揖到地!这是最郑重的“肃揖礼”,表达至高的敬意与哀思。
“一揖!敬天地!佑我子弟,得胜而还!”
“二揖!敬山川!纳我忠骨,永镇家园!”
“三揖!敬英灵!魂兮归来,永享血食!佑我定军山,薪火相传,驱尽阴霾!”
他每揖一次,都伴随着低沉而清晰的话语。
每一次俯身,那玄色的身影都显得无比沉重,又无比坚韧。
当他三揖完毕,挺直脊背时,整个山谷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仿佛天地也在应和着他的祭告。
所有将士,无论轻伤重伤,只要能动的,都挣扎着起身,学着朱钰的样子,对着祭台方向,深深地俯身行礼。
百姓们也再次躬身,一种超越生死、连接古今的悲壮与肃穆,笼罩了所有人。
祭奠完毕,朱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支沉默的队伍。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切的关怀。
“所有受伤将士,即刻送往医棚!田大牛,由你亲自督办,务必用尽一切办法,全力救治!所需药材,不拘价值,务必寻来!” 田大牛肃然抱拳领命。
“阵亡将士遗骸,妥善收殓,登记姓名籍贯,以待择吉日,入陵园,入土为安!其家眷抚恤,由大丫亲自过问,务必周全,使生者无饥寒之忧,死者得瞑目于九泉!”。
提到大丫的名字时,朱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歉疚,随即又被刚毅取代。
“其余将士,卸去征尘,归营休整!幕时,营中炖肉,犒劳三军!”
命令清晰有力,迅速传达下去。人群开始有序地移动。
重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走,轻伤员相互搀扶着,阵亡者的遗体被郑重地覆盖好抬离。
百姓们自发地帮忙,引导着归来的士兵们走向他们在山中的临时居所。
朱钰站在原地,目送着人群散去,风雪似乎小了些,天空的铅灰色也淡了些,露出一线微弱的冬日暖阳,恰好落在他玄色的缁布冠和挺直的肩背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这时,一个身影踉跄着走到朱钰面前。那是一个年轻的士兵,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有了几分沧桑。
他的右臂齐肩而断,空荡荡的袖管用布条紧紧扎着,脸色苍白如纸,全靠旁边一个年长的士兵搀扶着。
少年士兵挣扎着想要单膝跪下,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