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的脚步在覆着薄雪的冻土上由缓步而行,渐变为疾行,最终几乎是奔跑起来。
玄色的深衣下摆卷起积雪,沾湿了麻布的边缘,他却浑然不顾。
身后,虎痴、田大牛等人以及一众百姓想要跟上劝阻,却被朱钰那决绝而充满期盼的背影所震慑,下意识地停在了原地。
他们只目送着他们的主上,像一支离弦的箭,射向那支自风雪深处缓缓行来的、疲惫却挺直的队伍。
寒风此时又卷着残雪掠过山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朱钰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胸腔,与远处传来的、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隐隐相和。
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看清走在最前列的,是几位身着残破皮甲、脸上带着冻伤和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什长。
他们显然也远远看到了那道疾奔而来的玄色身影,队伍的行进速度似乎微微一顿,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和激动在队伍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朱钰在距离队伍约十丈处猛地停住,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他强行压下狂奔带来的喘息,挺直了脊背,那身朴素的玄色深衣,在灰白的雪地与铅色天空的映衬下,竟透出一种孤绝而庄重的威严。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肺腑间的躁动平息下来。
然后,他抬起双臂,动作沉稳而有力,双掌在胸前缓缓相合,这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夏族军礼起始动作,名为“执手礼”或“敛衽礼”,常用于迎接、致敬或表达郑重其事。
他的声音穿透凛冽的风雪清晰而沉凝地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力量。
“定军山朱钰,率山中父老,恭迎将士凯旋!”
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山谷中激起层层涟漪。
身后的虎痴、田大牛等人,以及更远处翘首以盼的百姓们,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号令,纷纷学着朱钰的样子,双手合拢于胸前,深深弯下腰去。
一时间,山谷入口处,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齐齐俯身行礼。
没有喧哗,只有风雪声和衣袂摩擦的沙沙声,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油然而生。
行进的队伍彻底停了下来,最前方的几位什长以及他们身后的士兵们,目睹此情此景,脸上的风霜疲惫似乎瞬间被一种滚烫的东西所融化。
他们看着那位不顾身份、不顾风雪、独自奔来相迎的主公,看着他身后那代表着整个定军山家园的俯身之礼,一股难以遏制的热流涌上眼眶。
“锵——!”
为首一名满脸虬髯、左臂裹着渗血麻布的什长,猛地抽出腰间残破的佩刀,刀尖斜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这是军中最高规格的回应——扬刀礼!象征着胜利与忠诚!
则是他们的将军,这几日教他们的。
动作并不标准,却带着浓浓的庄严!
“哗啦——!”
紧随其后,所有尚能行动的士兵,无论是持长矛、佩腰刀,还是握着枪尖断裂只剩木棍的士兵,他们都竭尽全力地举起手中的武器,斜指向天!
动作虽因疲惫和伤痛而参差不齐,但那一片骤然竖起的、带着血污和寒光的森林,却爆发出一种撼人心魄的沉默力量!
没有震天的欢呼,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有这无声的武器高举,与山谷入口处那一片深深的俯身之礼,在风雪中对峙、交融。
这是战士与家园之间,最深沉、最无需言语的交流。
一股悲壮而豪迈的气息,在定军山的入口处升腾、弥漫。
朱钰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强忍着翻腾的情绪,缓缓放下合拢的双手,垂于身侧。
他迈开步子,不再是奔跑,而是以一种沉稳而郑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支沉默的钢铁丛林。
他首先走到了那位扬刀的虬髯队什长前,他想要单膝跪下行礼,却被朱钰一把托住手臂。
“尘君辛苦!”
朱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队正布满血丝的眼睛。
“此战,赖诸君浴血!”
什长虎目含泪,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嘶哑的回应。
“为主上,为定军山,万死不辞!”
朱钰的目光扫过他身后每一个士兵的脸庞,那是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被寒风割裂,被硝烟熏黑,被疲惫和伤痛折磨得失去了血色,但每一双眼睛都亮得惊人,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主上亲自相迎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