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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彩虹23 我爱你,永远爱你

一放寒假, 赵靖陈思域回来,第一时间撺掇大家出来聚会。

半年没见,话聊得起劲, 酒喝得尽兴, 林成沛的手机响了。

“佟寰逸?”林成沛没急着接,目光投向连睿廷。

连睿廷一顿, 摸了下口袋, 从薛三身上坐起来找手机。他的姿势没骨似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沙发缝隙。

捡起来一看,屏幕赫然两条未接来电。

“你接吧。”连睿廷扔下手机。

林成沛笑笑:“和着我成你们传声筒了。”

自从对连睿廷上心, 佟寰逸没少跟林成沛套近乎, 表面上都快发展成朋友。

电话开了扬声器,他的声音传出来:“成沛, 睿廷手机怎么没人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成沛:“我们在一块, 学长有事直说吧,他听得到。”

佟寰逸停顿几秒:“哦, 没事,你们在一起就行,你们在哪玩?”

“喝酒呢, 学长来不来?”赵靖突然插话。

林成沛瞪他。

“喝醉啊,那我可得来了,你们不介意我这个酒蒙子吧?”

“喝酒人多热闹,等你啊学长。”

“马上到。”

屏幕熄灭, 林成沛满眼嫌弃地瞪赵靖:“干嘛呢?”

赵靖:“早听你们说有个男的追睿廷, 见识一下嘛。”

陈思域:“几个月了,这人是不是长得不行?睿廷竟然还没兴趣。”

连睿廷懒洋洋说:“我未成年。”

陈思域笑道:“装。”

“最好别,听说他喜欢给人拍照。”林成沛说。

韩墨:“什么照?”

“你说呢。”

赵靖:“正常, 没点特殊癖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搞艺术的。”

连睿廷微微一笑:“请不要扫射。”

赵靖挤眉弄眼:“你真没有吗?”

“那你得对我负责,”连睿廷无辜道,“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给我上了一课。”

“来来来,今天晚上咱就把这个责任负了,哥哥一定好好疼你。”

“靠,恶不恶心。”韩墨拿起桌上的苹果砸向赵靖。

很快佟寰逸来了,在七八个人里第一眼找到连睿廷,角落光影时隐时现,仿若一枝纯美的昙花,静悄悄地绽放。

“昙花”触及到他的视线,抖动了一下狭长的花瓣,弯起两道月牙。

佟寰逸忽然觉得喉咙很干,寻了个正对面的位置,没等他们开口,迫不及待先灌一口酒。

“学长看起来确实像个酒蒙子。”赵靖戏谑道。

“怕你们等久,来得急,有点渴了。”说这话,佟寰逸始终看着连睿廷,拿酒的时候没注意,后知后觉意识到度数有点高,胃里蔓延开一团火,几乎烧到了腺体。

“睿廷也喝酒?”他嗓音染上一分喑哑。

“睿廷可是天生的好酒量。”陈思域说。

佟寰逸微讶:“是吗,那下次可以约你喝酒了。”

连睿廷慢悠悠道:“那得几年后了,”他无奈地耸耸肩:“我得准备留学申请,之后几个月很忙。”

佟寰逸惊愕,语气有点激动:“你留学?你不打算考r大?”

林成沛暗暗发笑,借助酒杯虚掩嘴上的弧度,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睿廷:“我学画的,考r大不合适。”

“那你——”佟寰逸想说那你还找理由上r大,他瞥了一眼林成沛,突然反应过来,这可能只是他们之间的玩笑,自己没资格提前得到消息罢了。

草!佟寰逸暗暗骂了一句,那这几个月不成笑话了吗?他顿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鬼迷心窍,上赶着献殷勤,结果变成了人家出国前的乐子。

“学长?”

佟寰逸回过神,看向说话的赵靖,对方推过来一杯酒:“怎么了?不喝了?”

他盯着气定神闲的连睿廷,深呼吸,敛去漫出脸上的怒气,微笑:“喝啊,就当提前给睿廷践行。”

连睿廷不甚在意,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酒过三巡,佟寰逸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他直勾勾地凝着左拥右簇的连睿廷,除却和薛三明晃晃的亲密,与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他心底猛然蹿起一个念头,这些人该不会都互相玩过吧。

只片刻佟寰逸便认定了想法,他们行,我为什么不行?

“睿廷,”佟寰逸扬起真诚的笑,“既然你马上要出国了,相识一场,我想送你一件礼物。”说完他站起来往外走。

拒绝都不给人机会,连睿廷只好跟上去。

“佟哥,”他叫住前头急忙忙的人,“什么礼物?”

佟寰逸推开一间包厢,“你在里面等一下我,我去拿,”他搡着连睿廷进去,“怪你,不早点跟我说,害我临时叫人准备,很快的。”

“诶。”佟寰逸又急匆匆走了,连睿廷没辙,坐下来等他。

时间过去几分钟,两人迟迟没回来,薛三有点坐不住,起身想去看一看。

赵靖拉住他:“说不定是趁机表白呢。”

林成沛说:“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不一样。”薛三坐回去,眉心微蹙,“他的眼神不对。”

喜欢连睿廷的人很多,他们的眼神不会让人讨厌。

“欲望的眼神不就那样。”赵靖搭上薛三的肩膀,“三儿,你跟睿廷到底谁在上面?快告诉我,我好奇死了。”

薛三斜眼觑他:“睿廷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去,真是他啊。”赵靖啧道,“你说你这功夫白学了。”

薛三无语:“有关系吗?”

“有,也没有。”

韩墨打趣:“难道睿廷跟你撒娇,你能扛得住?”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薛三没理会他们的调侃,出去寻找那两人。走廊四周寻了个遍都没见人,他抓住一个服务员,干脆调起监控。

这家会所他们常来,服务员知道他们的身份,没耽误立刻带他去了。

眼见连睿廷进入一间包厢,薛三脸色骤变,立马狂奔过去。

门一开,浓郁的信息素扑面而来,“睿廷!”

薛三冲到里头,连睿廷躺在床上,一边捂着脖子,五官难受地皱成一团,一边挡住试图靠近他的佟寰逸。

薛三目眦欲裂,一把掀过佟寰逸狠狠摔在地上,对方惨叫了一声。他爬上床,捞过连睿廷,声音颤抖:“睿廷!”

“三儿……”连睿廷钻进薛三怀里,身体不停地哆嗦,“三儿,我好疼。”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薛三眼眶瞬间红了,他摘下连睿廷死死捂住后颈的手。

腺体那一块好似过敏了,泛红发肿,轻轻一碰,连睿廷便发出痛苦的呻吟。

薛三放弃注入自己信息素,连忙抱起连睿廷,“我们去医院。”

“等等,”爬起来的佟寰逸拦住他,“他只是易感期提前了,发泄——嗷!”

薛三一脚将他踹上墙,语气阴森:“诱导未成年,等着坐牢吧。”

“草,威胁我?”佟寰逸捂住闷痛的胸口,没能得逞的气愤顿时冲上脑门,他气急败坏骂道:“你TM知道我是谁吗?”

“我用不着知道你是谁,”薛三像看垃圾一样冷睨着他,“回去问问你爹妈,那里头姓连的,你们得罪得起哪个。”

佟寰逸一瞬清醒,面部失去血色,薛三又重重踢了他一脚,走出包厢,正巧与找过来的韩墨打上照面。

“什么情况,睿廷怎么了?”韩墨闻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味,神情凝重,“我来开车!”

其他人陆续出来,皆吓一大跳,赵靖望了一眼包厢里头,骂道:“这小子吃雄心豹子胆了吧,敢用强的。”

“不止alpha信息素,”贺昭皱紧眉,敏锐察觉到异样,他走进去,俯视坐在地上一团乱麻的佟寰逸,眼神发冷,“诱导素?”

佟寰逸身体一僵,“不知道你说什么。”他慌乱爬起来,看也不看众人,“只是意外而已。”

林成沛扫视一圈包厢,没看见针剂药瓶之类的东西,“你确定?”

贺昭不耐烦:“不信等检查结果。”

“吃炸药了?”陈思域推了他一下。

“再多吸几口,”贺昭快步出去,“吃的就是核弹了。”

“快走快走,”赵靖捂住腺体,“联系连叔吧。”

“嗯,马上到医院。”薛三冷静跟手机那头的连继衡说完经过,挂掉电话,手颤抖地抚摸连睿廷紧锁的眉心。

连睿廷整个人还在发抖,双眼紧闭蜷缩在他怀里。

薛三和连睿廷同为alpha,信息素意外相匹配,身边的alpha朋友平时都很注意控制。哪怕知道alpha之间信息素互不对付,谁也想不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薛三心在滴血,亲吻着连睿廷的额头,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一份疼痛。

韩墨透过后视镜,目睹连睿廷的状态,心里也不太好受,“还好你找过去了,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薛三闻言,只恨自己没有跟连睿廷一起离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想连睿廷赶紧好起来。

连睿廷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一动,薛三立即扑上去:“睿廷,你醒了?还疼吗?”

窗前的连继衡匆匆结束电话,回到床边:“难不难受?”

连睿廷尝试坐起来,后颈一阵疼直蹿头顶,他的动作霎时僵住,薛三从后面扶着他,让连睿廷靠着自己的肩膀,轻轻按揉贴着纱布的地方。

“别着急,”连继衡慌乱一秒,握住连睿廷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责怪道:“怎么会和那种人搞在一起?你还能被别人哄两句就哄走?”

薛三想为连睿廷辩解,连睿廷按住他的手,委屈说:“我没有和他搞在一起,他说要送我临别礼物,谁知道拿回来的是一瓶香水,我闻到气味发现不对劲,想走他不让我走。”

“你缺他那个礼物?”

“他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之前他又没有过分的地方,相识一场,难道我要无缘无故冷落他吗?”

连睿廷扁着嘴,眼睛雾蒙蒙,小声嘀咕:“我不可能每次都精准察觉到别人的心思,爸爸,我已经很难受了。”

连继衡心一软,揽过连睿廷抱在怀里,“爸爸的错,话急了。”

连睿廷抱住爸爸,脸埋在他的肩窝,个子占据他整个怀抱,连继衡这才恍然意识到,儿子长大了。

搂着自己脖子撒娇的小不点,已经成长到会遇见人心难测的年纪,而再过几个月,他就要离开父母的庇护,和另一个伙伴,去异国他乡完成学业。

为人父的心酸此刻在他胸口来回滚动,连继衡暗自叹息,声线染上了轻微的哽咽:“没事就好。”

连睿廷抬起头,“爸爸,我想做个手术,去掉腺体的外部受体,以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连继衡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我认真的。”连睿廷退回到薛三怀里,抓住他的手,“我有三三,用不上外部受体,我讨厌失控的感觉。”

薛三接上话:“我也想做。”

“……”连继衡按了按眉心,说:“你们就这么肯定以后不会遇见真爱omega?想和他结婚?”

连睿廷认真道:“不然我和三三领个证?反正我们说好一辈子不分开。”

薛三小声但笃定:“好。”

连继衡:“……”

连睿廷晃了晃他的手:“爸爸~”

连继衡看了看自家儿子,看了看薛三,头有点大,“手术做了就不可逆,别胡闹。”

“我没胡闹,难道您不觉得被激素控制很可怕吗?再说,”连睿廷抓起连继衡的手,下巴搁在掌心,眨巴眼:“您儿子长这样,您放心啊?”

薛三抿嘴偷笑,连继衡严肃了半秒,没严肃住,脸撇到另一侧笑了下,捏捏连睿廷的下巴,“那怎么办,把你关在家里?”

连睿廷嘟囔:“同意我做手术~”

连继衡叹气:“跟你妈一样任性,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

“我在您身边七年,您不也一直纵着我吗?”

“哦,和着是我的错?”

“不是错,”连睿廷爬起来,搂着连继衡的脖子撒娇:“是爱~”

连继衡努力压制翘起的嘴角,佯装正经:“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任何决定做了就要承担后果,手术之前还有机会反悔,好好想想。”

“好~”

连睿廷压根没想,他肯定不会后悔,究竟谁会喜欢被操控摆布的滋味呢?

即使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也未必要屈从嘛。

他和薛三安心等待手术,期间韩墨几人前来探望,说佟寰逸被以使用违禁品诱导未成年实施猥亵提起诉讼,据说牵扯出违禁品的流通案。

其结果必然从重,连继衡不会放过伤害自家宝贝儿子的人。

连睿廷听了就过去了,让自己吃苦头的人,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腺体手术完成后,连睿廷和薛三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一边休养,一边准备留学考试。

院子里的花开了一茬又谢,连睿廷种上新的,慢慢地,原生态植物园变成了寻常花园。

他想自己要走了,没办法再帮忙打理,索性就让它回归大众。

室内待得太久,两个人挑了个不错的天气爬山,画架一立,书本一摊,阳光在纸面捺下华丽一笔。

紫红色的晚霞向天际铺陈,连睿廷拎起画板,穿过春夏之交葳蕤的长草,去追逐最后一线残阳。

“三儿,快点!”

“来了。”

追到了,一幅落日点缀上完美的一抹色彩,再落笔成款。

两人手牵手,踏着夜色下山。

六月底申请考试结束,一年一度的动物大迁徙如约而至。

闷头苦练一年的两人,搭上飞机飞到肯尼亚。

时隔多年再来,他们第一次时间拜访了那位救助狮子的工作人员。

对方还记得他们,对他们的到来相当惊喜。

连睿廷和薛三便留下来当起志愿者,任务主要是巡视园区,防止有人偷猎。

看似概率不大的事,凑巧让他们遇上了。

一天夜里,隔壁帐篷突发躁动,连睿廷和薛三被惊醒,拎起衣服边穿边冲出去,听见大叔说监控扫到偷猎者。

他们立即坐上车,十来分钟便到达目的地。薛三接过大叔分来的枪,跳下车,叮嘱连睿廷别下车。

“我帮你们打灯。”连睿廷没瞎逞能,打着手电筒光追随他们的背影。

只听几声枪响,惨叫,怒骂,薛三和大叔们捆着三个人回来。

连睿廷这才下车,跑到他们面前,“好快啊,送他们去警局吗?”

“三的功劳,我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听到叫唤,跟特种兵似的。”大叔瞅着薛三面色冷静,感叹道,“年轻有为啊。”

连睿廷笑说:“对呀,三三特别厉害。”

不忙的时候,连睿廷会背上相机,四处观看小动物们。

他的镜头时常对着喝水的大象,虎头形状的云,草丛里摩拳擦掌的蚂蚱,也会伏在石垛背后用长焦蹲守一群椋鸟。

他耐心十足,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头。

连睿廷热衷在这些事物上花费时间和情感,他爱画画,爱花草,爱小动物,爱蓝天白云,也会爱某个人身上的某种特质。

这是他观察和体验世界的方式。

有时薛三站在连睿廷的视角看镜头,听他兴趣盎然地讲话,里面的事物好似开了一层童话滤镜,变得不一样。

某一天,连睿廷将镜头对准了薛三。

镜头前的薛三莫名感受到被观察的滋味,一股奇怪的不安油然而生。

“三儿,笑一个。”连睿廷拧着镜头指挥。

薛三笑不出来,他走过去拿下相机。

连睿廷狐疑:“怎么了?”

“我在你镜头里是什么样的?”薛三问,“和那些花草野兽有区别吗?”

“当然。”连睿廷摸摸他的脸,“任何事物都是特别的。”

不是这个答案。

薛三生出一点烦躁,他拉起连睿廷往外走,一声不吭,向着草原深处,烈日在头顶炙烤,烧得人心浮燥。

怎么了?连睿廷心里奇怪,默默陪他一直走。

走了很远,走到一条河的上游,四下寂静,没有鸟兽造访的痕迹。

薛三突然吻上连睿廷的唇,吻得又凶又深,手上急躁地扯开衣服。

连睿廷以为他想做,顺从地配合,确实很久没亲密了。

幕天席地,放浪形骸,汗水浸透了衣服,皱成两条抹布,连睿廷简单在河水里浣洗一遍,铺在太阳底下晒干。

然后赤条条地坐在外套上,后仰着望天,热风吹过汗津津的皮肤,清清凉凉的。

过了一会,连睿廷捡起相机,拍了一张蓝天,一张远山,一张河流,一张水草,和一张赤裸的男生。

薛三躺在地上,一错不错地凝望镜头,和镜头后面的人对视。

快门按下,他腾地坐起来,不顾燥热,从后面不留空隙地环抱连睿廷,嗅渗着他信息素味道的后颈。

“睿廷……”

“嗯。”连睿廷调试好相机,翻转对准他们,“三儿,抬头。”

薛三没抬头,反而偏头去亲他,连睿廷像是预料到,同样转头,吻碰到一起,定格在镜头里。

连睿廷大笑,扔下相机,双手搂住薛三的脖子亲他,亲完,磨蹭鼻尖问:“三儿,你有心事?”

薛三勒紧他腰上的手,抵着头沉默,当他们靠得近无可近,那股不安才稍稍退却。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相机,镜头只是幌子,真正让他不安的是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那个更广阔,更新鲜的地方,连睿廷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物,也会被很多有趣的人爱上,他们会衬得他平平无奇。

怎么办?薛三不断地亲吻连睿廷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睿廷把他拥进怀里,轻声问:“三三,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薛三贴着他的脖颈,嗫嗫道。

连睿廷抬起薛三的头,四目相对,瞳孔里蕴含的情绪无处可逃,“那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薛三愣了下,摩挲他的腰际,“是我的问题。”

“哦,那是你的什么问题呢?”

“……”

连睿廷揉揉薛三的脸,捡起相机塞进他怀里,“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穿好衣服,连睿廷去树丛里挑了一根又长又细的棍子,下浅水叉鱼。

薛三凝望着他,应该思考问题的脑袋空空如也,思绪像被抽走了,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打开相机,一张张翻阅连睿廷拍下的景物,里面竟然有不少他的照片。

在连睿廷观察的世界里,薛三如影随形。

连睿廷眼中的薛三,是沉静,天然呆,内敛,理性,强大的。

薛三心里的薛三,是冷漠,阴郁,无趣,露怯,笨拙的。

薛三举起镜头对准连睿廷,他眼中的连睿廷是阳光,可爱,温柔,柔软,自由的。

是他始终困囿于出生,忘记这些年,薛三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在他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成长为连睿廷眼中的人。

也只有那样的薛三,才配得上他眼中的连睿廷。

“三儿!我叉到鱼了!”

薛三抬眸望去,连睿廷挥舞着棍子,脸上被鱼尾弹了一串亮晶晶的水珠。

他撇下相机,爬起来穿好裤子走向连睿廷。

那条鱼洞穿腹部,此时没了生息,薛三抽走连睿廷手里的棍子,拉他上岸,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我爱你,永远爱你。”

连睿廷吻了吻薛三颈侧,“我也爱你。”他抚摸薛三的后背,“包含我所有的爱。”

人们谈论起爱,第一反应总是爱情,但人生中分量同样重要的不止爱情,在连睿廷丰盈的精神世界里,爱情只占一小部分。

他把相机交给薛三,也把整个自己敞开给薛三。

薛三低头埋进连睿廷颈间,由衷舒了一口气。

“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不重要了。”

“好嘛,那我们回去吃烤鱼!”

“嗯。”

肯尼亚大草原的二人世界结束,入学前,薛三去纹了两朵红色虞美人,花瓣永恒盛开在腰窝处。

第72章 彩虹24 祝你们白头到老

滴——

推开公寓门, 一股油画颜料的气味争先恐后绕过薛三跑出房间,画框斜竖在门对面,栩栩如生的风景正满意地眺望它沉睡的创作人。

薛三随手将早餐放在柜子上, 提起水桶到卫生间清洗, 出来后扣在阳台,继续收拾画笔和被颜色洒溅的灰布。

公寓面积不大, 总体相对整洁, 连睿廷娇生惯养,没干过活,眼里却见不得邋遢, 生活习惯保持良好, 除了画画的时候。

上了头入了迷,顾不了太多, 只能给床沙发铺上遮挡布, 到时候清洗布就行。

晾好灰布,薛三轻手轻脚爬上床, 从柔软的被子里捞到连睿廷,拨开遮挡脸颊的凌乱发丝。

刚想亲一下,原本熟睡的人睁开惺忪的睡眼, 嗓音低哑黏糊,满满撒娇的意味:“Доброеутро, малыш~(早上好,宝贝)”

薛三揉他的脸:“哪个宝贝?”

连睿廷伸了个懒腰, 眼睛又闭起来, 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往颈窝蹭:“当然是三三宝贝啦~”

他抬起头,咬薛三的下巴,咕哝:“这是我们的家, 没有别人来过。”

“嗯。”薛三笑了笑,“我知道。”

圣彼得堡大学和列宾美院虽然相隔近,有时遇上课业重,尤其冬天,两人还是会在宿舍住,不那么忙才会到公寓来。

连睿廷朋友多,但边界划分得很清楚。

“那你是想听我叫你宝贝吗?”连睿廷弯唇道,“嗯,宝贝?”

薛三嘴角上扬,手伸进睡衣里抚摸他壁垒分明的胸腹,边亲吻:“饿么?”

“饿~”

亲够了摸够了,薛三及时止住,放连睿廷去洗漱。他翻出一套衣服,等人出来,拍了拍大腿。

连睿廷蜷进薛三怀里啃面包,手机搁在膝盖翻阅信息,看到米沙说要来找他,连睿廷赶紧回:我马上要去意大利参加论坛活动,别来了。

“三儿,你请好假了吗?”

“嗯。”薛三枕着他的肩头,说:“要求是必须上交一篇艺术经济报告。”

“问题不大,到时候找策展人拿数据就行。”连睿廷几口解决掉剩下的面包和牛奶,手机扔在一边,转过身与薛三面对面:“你真不打算读研吗?”

“不要,”薛三擦去他嘴角一点奶渍,淡淡道:“不喜欢读书。”他啄了下连睿廷的唇,玩笑:“给你当家庭煮夫。”

连睿廷学的油画是六年制,薛三则是四年制,而今年是他们来e国的第三年。

第一年适应新环境和课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第二年学业、生活和人际维持在游刃有余的尺度,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第三年连睿廷刚结束和米沙的恋爱,薛三面临抉择,考研or工作。

很好选,读书是不可能读的,谁爱每天去教室听令人头大的东西谁去。

“田螺三三~”连睿廷推倒薛三趴在他身上,“不读就不读,到时候你想去做什么都行。”

“嗯。”薛三握住他的后脑勺接吻,翻出来要穿的衣服转瞬被碾在身下,随后又和睡衣一起挤到了床角。

坐上前往意大利的飞机前,手机收到米沙的消息轰炸。

连睿廷没仔细看,回复“上飞机了”就利索关机。

来接机的是阔别多年的托马斯,过去每年连睿廷和薛三出国见阮蓁,要么阮蓁不在意大利,要么托马斯不在,只碰上寥寥几次。

这次连睿廷特意联系托马斯,确认他在意大利,提前了几天过来。

年逾四十的托马斯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依旧保持着强健的好身材,两臂一展,将连睿廷和薛三牢牢抱住,结实的手掌拍向后背,“好久不见,长得都比我高了。”

连睿廷咳了声,“好久不见,不过您再用点力,可能得给我叫救护车了。”

托马斯没心没肺地大笑,一手揽一个走出机场,“长大了,可以干点成年人的事,走走,潇洒去。”

不用想,连睿廷也知道他说的潇洒是酒吧,这么多年,托马斯仍是独身一人,酒吧这种热闹的场合成了他必不可少的消遣。

“我们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见托马斯和酒保眉来眼去,连睿廷打趣道。

托马斯抓着酒杯,嘴角压制不住上翘,“我现在的事就是和你们喝酒,”他挨个碰了下连睿廷和薛三的酒杯,“这几年过得咋样?”

“挺好的。”托马斯不是爱操心的长辈,连睿廷就简单交代了几句最近干什么。

托马斯冲薛三抬了抬下巴:“小三怎么还是一副闷葫芦的样子?怎么泡小o?”

薛三嘴角微抽,“睿廷不是说了吗,”顿了顿,“我不泡omega。”

连睿廷靠上他的肩,眨了下左眼,“三三和我在一起。”

托马斯挑眉,不太意外,“你们两做ai了?”

“咳,”连睿廷搁下酒杯,“叔,你也太直白了。”

“又不是小屁孩。”托马斯端详两人,片刻,欣慰道:“挺好的。”

他给两人倒满酒,“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算了,生不了,天长地久吧。”

连睿廷与薛三相视一笑,一同举杯撞上托马斯,“祝叔潇洒自由一辈子。”

托马斯拍了下连睿廷,“好小子,懂我。”

叔侄三喝酒喝到后半夜,互相搀扶离开酒吧。到托马斯的住处,连收拾下的精力都提不起,纷纷一头扎进床上。

清晨,托马斯被尿憋醒,晕头转向地跑到卫生间解决,循着床的位置,摸了一双脚,他费力睁开眼,差点吓一大跳,他床上怎么有一对相互搂抱的狗男男?!

托马斯拳头挥到空中,刚要砸下去,脑子一激灵,哦,是两小孩。

他顶着汹涌的睡意盯他们一会,啧了声,真腻歪。

托马斯掀起一角被子盖到两人身上,从床尾钻进去蒙头睡死。

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用完餐,三人悠哉喝着红酒闲聊,一听薛三大学没机会练武,托马斯来了劲,非拉着他比划。

其心相当恶趣味。

果不其然,薛三没抗多久就被托马斯按倒。

托马斯笑得露齿,拽起薛三,“不错不错。”

薛三脸上鲜见浮起一丝郁闷,“差您太多了。”

“我用的歪门邪道,正经打我肯定打不过你。”话是这么说,专攻下三路的托马斯依旧嘚瑟。

“您说过,打架的目的是为了赢,手段就是目的。”薛三闷声说。

“对,”托马斯胡乱揉他脑袋一通,“但是你多大我多大,我心眼没你多,那我不白混了。”

他勾住薛三的脖子,乐呵道:“今天心情不错,带你们吃大餐。”

“叔叔,你怎么还有这个坏习惯?”连睿廷拨顺薛三的头发,向托马斯投去无语一瞥。

“什么坏习惯,这是长辈的爱抚。”托马斯趁机rua了一通连睿廷的头,然后越过他们眨眼跑出几米外。

连睿廷:“……”气笑了。

和“老小孩”待了三天,两人回到预订的酒店。

“你跑哪去了?”

刚登记完,一道质问从身后传来,连睿廷回头,米沙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地瞪他。

“米沙,你怎么来了?”连睿廷讶异。

米沙大声嚷道:“我不同意分手!”

薛三皱了皱眉,推着行李箱前先行上楼。

连睿廷默然,走过去揽住米沙,语气温和:“你第一次来意大利,先好好玩几天。”

米沙带着希冀问:“玩几天你就会同意不分手吗?”

“不会。”连睿廷干脆回答,随后笑眯眯拍他的肩,“想去哪玩?我们去跳伞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尝试吗?”

米沙重重哼了一声,抿紧嘴,赌气不说话。

但这招对已经不是男朋友的连睿廷不太管用。

连睿廷送米沙到房间,摸摸他的头:“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带你玩好不好?”

“不好”两个字到嘴边,连睿廷却转身了,米沙气呼呼地咽下去,掉头进屋对着被子一顿蹂躏。

连睿廷此刻的态度也奠定了接下来的游玩,他变回初遇那段时间,温柔又周到的兄长。

会点米沙喜欢的饮品和美食,会开玩笑逗他乐,也会给他准备惊喜小礼物。

跳伞前,第一时间关心米沙的状态,转头就和薛三相拥,从千米高空跳下去。

米沙想闹脾气都没处闹,满肚子的不甘被连睿廷春风化雨般消解了。

你看这人多过分,分手还处处留情,等你惊喜打捞,无数泡沫在你指尖破碎,是他堪称无情的不动摇。

“我要回去了。”米沙失落地说。

“好,明天送你去机场,”连睿廷将切好的牛排替换到米沙面前,“给伊戈尔带礼物吗?免得回去他说你。”

“带什么啊?”米沙一连插起好几块牛肉,一口气塞进嘴里,嗓音闷闷的,要哭了似的。

连睿廷摸了摸米沙的脸,“我帮你准备。”

米沙瞪他:“你好讨厌。”

连睿廷支着下巴,抿笑注视他,“爱情就像花朵上的朝露,相伴度过酣畅的夜,在阳光升到最热烈的时分悄然散去,不好吗?”

“谁不渴望爱情天长地久啊。”米沙嘟囔。

连睿廷略加思索:“是的,渴望,大多数人都渴望,长久的爱情是稀缺物,也是消耗品,柴米油盐,鸡毛蒜皮,无法预知的灾难病痛,”

薛三放下刀叉,静心看着他。米沙开口想说,他们不会经历这些。

却听他道:“虽然以我们的家境可以避免大部分的磨难,可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温水煮青蛙?”

“一味沉溺在荷尔蒙构建的美好甜蜜中,久而久之,阈值会变高,惊喜会麻木,爱情要么泯然平常,要么另寻他路。”

米沙眉心微蹙:“你好悲观啊。”

连睿廷笑了下,“恰恰相反,我很乐观,搭建爱情高楼是浪漫,轰然倒塌何尝不是一种破碎的美,我只是缩短时效,享受这个过程。”

“那我呢?”一副渣男论调,就是不想负责任嘛,米沙郁闷地想。

“那他呢?”他把矛头抛给薛三,“你们要是没有爱情,为什么上床?”

薛三平放在桌面的手指不自觉蜷起,心跳莫名加快。

气氛落入安静,就在他以为连睿廷撇开话题时,对方开口了:“情欲和爱自然没法分开。”

连睿廷望着薛三,在那双墨色瞳孔里读到几分紧张,他弯了弯眼眸,认真说:“但爱另一个自己,需要细分吗?”

如果一个人从人生鸿蒙初辟之际,占据你身旁所有身份,是相互扶持的亲人,是无话不说的伙伴,是心动伊始的恋人,那他和另一个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人在爱自己的过程,不也时刻扮演不同的角色吗?

薛三猛然拉过连睿廷的手紧紧攥住,他嘴唇几经蠕动,终是一言未发。

说爱,说感动,说心安,都没必要。

少年会不安,犹疑,而他们已经过了向对方索要答案的年纪。

米沙目睹他们的对视,心里滋生出一股无力和挫败,那我呢,不重要了。

第二天机场,米沙背着连睿廷帮他准备的手信,闷头走向登机口。

“米沙,”连睿廷叫住米沙,上前拥抱他,混着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说:“那米沙呢,是值得拥有天长地久爱情的人,祝你幸运,拜拜。”

“讨厌你。”米沙一边加重环腰的力气,一边故作神气地说,“跟我分手是你的损失。”

“嗯嗯。”

“我会找到比你更好的。”

“会的。”

“下次来伊尔库,我不会再主动拥抱你。”

“我抱你。”

“……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

“骗人是小狗。”

“好~”

“我走了。”

“拜拜。”

拜拜说完两分钟,米沙终于松开手,鼓着脸盯了会连睿廷,目光移到薛三身上,怨气但礼貌:“再见。”

薛三有点好笑:“再见。”

目送米沙的背影消失,薛三牵起连睿廷的手,“走吧,展览开场了。”

“union·open”是几大美院联合创办的一个学生展,其中不乏著名画家艺术家的作品撑场面。

连睿廷与薛三手牵手,避着人群漫步在主展前。

小时候他们随阮蓁参加过艺术沙龙,在这里碰到某个叔叔的概率比较大。

他主要是来感受的,不太希望陷入烦人的社交。

“这也行。”停在一副三原色格子画前,薛三忍不住说。

连睿廷笑道:“大概是致敬蒙德里安。”

连睿廷的风格与阮蓁一脉相承,追求光影与色彩的美感,注重情感表达,这几年受学院老师影响,主题偏向了现实主义。

薛三深受他们的画风熏陶,对抽象表现主义和风格派的画作欣赏不来。

“我觉得所谓的艺术解读就是讲故事,区别在于,名人即使往纸上画两条横线,也有人为他的故事买单。”

连睿廷轻笑,紧了紧交握的手,说:“对呀,绘画就是讲故事,但它不讲故事的开头经过结尾,它把最激烈的情绪剖出来,不管看客能不能接受,硬生生甩到你脸上,能理解画面情绪的人,会自动补全整个故事,理解不了的,它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颜料。”

“你理解的情绪是什么?”薛三问,他喜欢听连睿廷讲东西。

“秩序。”

“秩序。”

连睿廷的话与另一道女声同时响起,两人望向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头□□得发白,身穿着志愿者工装的女生。

女生正向一位看客解读这幅致敬蒙德里安的格子画,“直线与纯色就像数学里的数字和几何,它们是构成自然的元素,也是宇宙秩序的象征,你看远处的山只是一块形状,它处在符合自然逻辑的秩序中,不需要辨认你依然知道那是山。”

她神采奕奕,语气越说越兴奋:“从美学的角度,它或许不符合大多数人对美的理解,但它是画者和看客对事物本真的一种追求,艺术价值源于探索。”

那位看客似懂非懂地颔首,说了句谢谢去往下一个画作。

女生回头,冲两人眨了眨眼睛,说:“你怎么不说了?”

连睿廷:“你把我的话讲完了。”

“不好意思啦。”女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看来我们见解一致嘛。”

她打量两人几眼,问:“你们是z国人,从国内来看展的吗?”

“嗯。”连睿廷环视全场,说:“你是学生?这里有你的画吗?”

“有,”女生用神秘兮兮的口吻道,“试试我们的见解是不是真那么一致,你找找我的画是哪副,找到了,送你们三日导游服务。”

“你激起了我的好奇,”连睿廷四处张望,“主题是什么?”

女生面露狡黠:“三十一号的混乱。”她比了个数字一,边往后退:“一个小时后见。”

“走,我们去找找看。”连睿廷当即顺着面前这幅画找过去。

因为是学生作品,画展的主题主打一个五花八门,既有纯粹的炫技之作,又有个性十足的宣泄,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要锁定一副画着实不容易。

两人几乎逛遍主展区,硬是没发现与“三十一号的混乱”沾点边的画。

“说不定她故意打马虎。”薛三说。

“有可能,”连睿廷探头探脑地巡视,倏地眼睛一亮,拽了拽薛三的手,“那。”

场馆最边角的位置,挂着一副薛三欣赏不来的抽象表现主义画作,银灰渐深的背景上无规则形状的暖色块,被线条胡乱地撕碎,让本该温暖的色调透着一股癫狂颓败的气息。

薛三见连睿廷定定望着画,便仔细观察起来:“《撕裂》?”

视觉上画面颇具冲击力,看似凌乱的线条彰显着力量,像被画框两端的东西用力拉扯,他隐约触到一点情绪,又说不上来。

连睿廷视线移到下方的署名处,“Aurora,”想到女生的模样,他笑了笑,“Aurora是罗马神话中掌管黎明与曙光的女神,单从第一面印象,蛮契合她的。”

“但画却给我完全相反的感受,压抑,绝望,认命,”连睿廷琢磨片刻,接着说:“不止认命,还有挣扎,但这股挣扎很弱,被重重束缚住,看者看不到希望,画者也不相信有希望。”

薛三沉默会,幽幽道:“比之前那副解读合理得多。”

“噗。”连睿廷忍俊不禁,吻了吻他的脸颊,“三儿,你太可爱了。”

他把手搭在薛三另一侧腰际,靠着肩头凝视画,“不谈技法,大多画是内心世界的表达,她应该是位有故事的人。”

“你们找到了吗?”女生凑巧出现,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问。

连睿廷直起身,指了指面前的画,“是你的吗?”

女生瞥了一眼画,表情不变:“我要说不是呢?”

“那真是可惜,”连睿廷哀叹道,“失去了美女导游的服务。”

女生忽地绽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神情流露出与画主题截然相反的明媚,“恭喜你们获得美女导游的免费服务!”

“我们的荣幸。”连睿廷莞尔。

“你怎么确定的?”奥萝拉问。

“一开始确实毫无头绪,31号的混乱,月末的ddl或者聚会?毕竟……”连睿廷看看女生,目光回到画上,“但看到画瞬间就明白了,波洛克的《第三十一号》?”

奥萝拉点点头,面对画时嘴角僵硬的弧度,转头看向两人后重新上翘:“我还有两天志愿工时,等我结束来找你们,带你们游遍佛罗伦萨。”

“行。”连睿廷说,“正好我们有个交流活动。”

奥萝拉抬了抬眉,眼底冒出惊喜:“那我们很快又会再见一面咯。”

两天后沙龙晚宴。

“嗨!”

薛三正要端起一碟蔓越莓司康,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袭纯黑礼服,蕾丝长手套的奥萝拉出现在身后,笑容明艳动人:“又见面啦。”

“嗯。”薛三歪头冲不远处唤了一声“睿廷”。

连睿廷看他一眼,和对面的人说了句抱歉,大步向他们走去,“你来得有点晚。”

“有事耽误了,”奥萝拉上下打量他一翻,“你今晚应该收到很多邀请吧?”

连睿廷抬臂搭上薛三的肩,“我要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奥萝拉后退半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比照,恍然:“你们是一对?”

连睿廷笑笑:“嗯哼~”

“般配般配。”奥萝拉赞叹道,从桌上拿起一杯香槟,“为我们明天的旅游干一杯。”

三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淡金色的液体轻微晃荡,浅了一半。

“你们——”奥萝拉话到中途,被一句语调夸张的“亲爱的莱昂先生”打断,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声源。

一位金色卷发男人身穿纯黑燕尾服,佩戴白领巾,袖口的绿宝石随着大开大合的手势,在空中划出残影。

他神情看起来真诚,用词相当讲究,一股莎士比亚式的复古腔调,在场多是不拘小节的年轻人,反衬得他拘谨又做作。

奥萝拉努努嘴,靠近两人小声说:“他讲话特别有意思。”她清清嗓子,学那人的腔调:“亲爱的连先生,在这藏匿书写人类艺术史的璀璨之星的宴会,与您相遇是我三生有幸。”

薛三唇角微翘,连睿廷举起香槟,回以同样的口吻:“亲爱的奥萝拉小姐,请不要折煞我,当您踏入宴会的一刹那,所有人褪色成您白色手套上一朵不起眼的蕾丝花纹,而我不过是荣幸为您点缀的珍珠。”

奥萝拉捂嘴笑得前俯后仰,酒液差点晃出杯口,好一会,她拍了拍酸酸的脸,正色说:“虽然大家都诟病他过于离谱的性格,但有时候遇到事,他还真能派上用场。”

连睿廷:“你们是同学?”

“嗯嗯。”奥萝拉灌了一大口酒,开始讲述她所在美院的趣事。

三人的位置渐渐挪到走廊,围栏下蔷薇和龙舌兰蓄着花苞,等待某一刻争相盛开。

“国内现在什么样?”奥萝拉趴在围栏,仰望着两人,眉宇间浮起些许疲惫,“我很多年没回国了。”

“没想过回去看看吗?”连睿廷放轻语气,“靠我们很难说清。”

奥萝拉摇摇头,脸埋进手臂里,“我回不去。”

她的低落突如其来,连睿廷和薛三皆愣了下,“你还好吗?”

奥萝拉抬起头,挤出笑脸:“没事,前面都是我在说,轮到你们啦,跟我讲讲国内的情况好不好?”

“好。”连睿廷侧倚着围栏,薛三站在他身旁,说话时他们的视线总不由飘向对方。

以至于谁也没注意到,奥萝拉弓起的身体下,手臂止不住地颤抖,昏晦的光线掩盖住她冷汗涔涔的脸。

第73章 彩虹25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廷, 三!”

连睿廷正和薛三说着话,听到呼唤,转头望向来人, “嗨, 奥萝拉~”

奥萝拉一身运动风的浅黄色休闲套装,发白的金发高高竖起, 在脑后欢快地摆来摆去。

她小跑到两人面前, 展开握拳的手,“幸运巧克力。”

“谢谢。”连睿廷和薛三一人接过一块,撕了包装含进嘴里。

奥萝拉瞅着两人的衣服, 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呼:“你们是不是所有衣服都是情侣装啊?”

连睿廷哈哈笑道:“准确来说, 我们的衣服不分彼此,经常混穿, 所以看起来风格一致。”

“这就是体型相仿的好处啦。”奥萝拉眼里闪过一丝羡艳, 肩膀耸动了一下,笑吟吟说:“你们对今天行程有什么想法吗?比如侧重吃or玩?”

“都行, ”连睿廷一副任君摆布的甩手掌柜架势,“听导游的~”

“那……”奥萝拉从斜挎包里取出一枚硬币,“我们抛硬币, 人像就侧重吃,数字就玩。”

她高高抛起硬币,降落时眼疾手快一把按到手背,“是数字!”

奥萝拉把硬币塞进包里, 打了个响指, “gogogo,美女导游的第一站,乌菲兹美术馆!”

连睿廷好笑, 配合地举手欢呼:“出发!”

三人打了一辆车前往美术馆。

奥萝拉对场馆非常熟悉,每一幅作品都有自己独道的见解,是一位优秀的讲解员。

在这方面,连睿廷与她的话题很多,整个上午两人相谈甚欢,前往下一个景点的路上,对话都没怎么停过。

如果美术是专业对口,那接下来从钟楼到广场,奥萝拉的健谈无疑是一项天赋,佛罗伦萨的人文气息转到留学生热点,描绘得有声有色。

饶是连睿廷也不禁感叹她的活力,简直是位热情的小天使。

第二天的“吃”主题,小天使不仅热情,还体贴细心。

途中遇到一家咖啡店,她让两人稍等一会,钻进里头拎出三杯咖啡。

“尝尝,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奥萝拉期待地说。

连睿廷不喜欢苦味,浓缩是意式咖啡的基础,故来的这些时日他鲜少品尝咖啡,平时也是喝摩卡拿铁较多。

薛三在这方面和连睿廷一致,首选焦糖玛奇朵。

喝之前他们并没有抱什么期望,只当品尝新东西,谁知咖啡入口,风味竟意外地不错,咖啡原味堪堪盖过一点奶甜味。

连睿廷惊奇道:“我们应该没有透露口味吧?”

奥萝拉哼哼两声,表情颇为得意,抬手甩了一下头发,“本导游见多识广,”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他们:“有双火眼金睛。”

“厉害。”连睿廷感叹道。

被奥萝拉评为佛罗伦萨最好吃的牛排店,三人刚点完餐,一束玫瑰送上桌,搭配开心果和无花果味的Getalo。

“情侣福利。”奥萝拉双手合十托着腮,乐滋滋地说。

连睿廷与薛三对视一眼,捻了捻鲜嫩的花瓣,喟叹:“做你的朋友一定很幸福。”

奥萝拉神情凝滞了一瞬,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夸张:“当然啦,”语气透着认真:“朋友是很重要的存在。”

“嗯嗯,人不能没有朋友。”连睿廷赞同道,他挖了一勺冰淇淋,两指夹着细铁勺,笑眯眯说:“那我们有机会成为你的朋友吗?”

奥萝拉眼眸睁大,下意识咬住下唇,手指紧紧抠着衣袖,声线几不可闻地发抖:“我们认识不到一星期,能成为朋友吗?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连睿廷放下勺子,双手交叉搁在桌沿,“我觉得人有时候很奇怪,爱情需要考量,友情也需要,总是透支未来权衡当前的快乐,实际我们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的事,不是吗?”

“因为大多数人负担不起冲动带来的后果。”奥萝拉平静道,“比如我,如果我是在逃杀人犯,你能承担和我做朋友的后果吗?”

服务员送上香郁的牛排,三杯红酒挂壁一圈又缓缓滑落,沉寂一如当前的气氛。

连睿廷忽地笑了下,搂住薛三的肩,“你知道我家三儿多厉害吗?”

奥萝拉不解,薛三神色淡淡,低头切着牛排,连睿廷说:“如果你是杀人犯,在你枪上膛的一刻,你已经死了。”

“如果你是杀人犯,”他继续说,“还能堂而皇之出入艺术沙龙,那你一定天赋异禀,奥萝拉小姐,真的不考虑转行吗?”

奥萝拉脸上出现裂痕,一道小口转瞬撕开平静的表面,她捂住脸大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暂时不考虑。”

连睿廷捡起刀叉,切下一块牛排,“但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我无意探究你的故事,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奥萝拉看看他,看看薛三,“你们,”她抓紧胸前的衣服,“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为什么不?”连睿廷指了指桌边的玫瑰,“一位美丽的女孩送了我们美丽的花,我实在想不到不和你做朋友的理由。”

奥萝拉双手捧着脸,笑容带上几分羞涩,她举起酒杯,郑重其事道:“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干杯。”

下午的旅程,随着友谊的确认变得更松弛,奥萝拉变着花样给连睿廷和薛三拍照,指挥他们摆出好看的姿势。

沿途少不了投喂,像只忙碌的小蝴蝶围着两人转。

甚至到晚上,还想亲自送他们回酒店。

两个男人让女孩护送实在说不过去,连睿廷反过来说要送她。

奥萝拉拍了拍连睿廷的手臂,笑嘻嘻道:“我比你们大嘛,好吧,那就都不送,我坐公交回去。”

她一边后退,一边挥动双手:“拜拜,明天我来找你们!”

“拜拜。”

眼看奥萝拉坐上公交,连睿廷与薛三手牵手,慢悠悠走回酒店。

“需要我帮忙吗?”连睿廷从后面抱住薛三,枕着他的肩头看笔记本。

“不用。”薛三敲下论文的开头,歪头亲他一下,“小问题。”

连睿廷挪到他耳边,小声又黏糊说:“三三好厉害~”他埋脸拱了拱薛三的肩胛窝,“那我陪你。”

“嗯。”

论文写得有点晚,第二天两人被门铃惊醒的时候,恍然以为睡迟,错过了约定时间。

捞起手机一看,才八点出头。

“客服服务?”薛三爬下床,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迎面是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庞:“嗨,早上好。”

薛三愣了愣,“早上好。”

“我吵醒你们了吗?”他头发凌乱,身上穿着浴袍,奥萝拉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我昨晚太兴奋了,起得比较早,本以为小跑过来时间差不多,没想到还是早了。”

“嗯,”薛三看了一眼里头,犹豫几秒没关上门,“稍等,我们很快就好。”

“没事不急,你们慢慢来,我走一走喘口气。”奥萝拉朝他摆摆手,一步闪到旁边,走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倚靠墙壁。

她盯着门口看了一会,低下头看脚尖,嘴角始终挂着笑。

奥萝拉今天穿了一条天蓝色短裙搭配白色连裤袜,小腿部位缝着几朵小白花。

上身是长袖短款外套,白色内衬裹着瘦削的身板,她的体型整体偏瘦,但饱满的精神让她看上去很健康。

发绳换成了红色丝带,长长地混在发丝间。

奥萝拉嘴里哼着小调,时而看一眼门口,身体撞一下墙壁,神情不见等待的焦躁,反而有种拆礼物的期许。

“久等啦。”两人收拾好出来,连睿廷脚步停顿,打量奥萝拉,“今天看起来比昨天开心。”

“嗯嗯。”奥萝拉喜滋滋说,“今天我们去美院。”

“好~”

小时候连睿廷和薛三跟随阮蓁参观过佛美,时隔多年又一次被奥萝拉带领。

逛了半个校园,他们在食堂吃午餐,各拿了一块披萨。

奥萝拉卷起披萨,说:“你们觉得比国内的好吃吗?”

“经典还是这里的好吃,”连睿廷回道,“国内创新品类好吃。”

“有什么新品类?”奥萝拉上身探过桌沿,好奇问。

“水果披萨,比较常见的榴莲菠萝。”

“我喜欢吃菠萝,感觉应该会很好吃诶。”

“我觉得不错,但这里估计吃不到,有机会我们自己悄悄地做。”

“我会做饭!下午我们就试试。”

“你跟我一样是行动派诶。”

“我怕你们要走了。”

“还可以再待一段时间。”

“太好了!”

放完餐盘,奥萝拉转眼没了人影,连睿廷和薛三只好在食堂门口等她。

这时一个华人留学生走到他们面前,眼神别有深意:“你们是不是来旅游的?”

连睿廷客气回:“嗯。”

男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心提示,奥萝拉很开放的,玩玩可以,别被她骗了。”

薛三向他投去冷冷一瞥,连睿廷皱了皱眉,语气平平:“你们是同学?”

“用不着是同学,留学圈谁不知道奥萝拉的大名,”男生指向不远处两个女生,“不信你可以问她们,她最喜欢结识刚来这边的国人,无故献殷勤,随便得要死。”

连睿廷扫了一眼那边的女生,对方大概和男生一伙的,在他望过去时点了点头。

“我只看到她很热心,”连睿廷淡淡道,“而你们无缘无故跑过来诋毁别人,蛮像有仇。”

他盯着男生,嗤笑:“该不会你误会她的热心,想做什么不成,然后破防到处造谣吧?”

男生脸色一变,忿忿骂道:“好心提醒不听,等着被她玩死吧。”

他刚一转身,奥萝拉抱着三瓶饮料回来,两人正对上,男生讥讽:“还是这么廉价,看见男人就上赶着。”

“喂,”连睿廷拍拍他的后背,“你真的很小心眼。”

“有病,”男生剜他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快速回到两个女生身边,其中一人冲他们喊:“帅哥,她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奥萝拉咬着下唇,怀抱饮料的动作显得她的身材一下瘦小许多。明明性格大胆的人,此刻却没有反驳一句。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弱弱地注视两人。

连睿廷与薛三走到奥萝拉跟前,取走她怀里的饮料,说:“你当东道主简直太贴心了,接下来我们去哪?”

奥萝拉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瓶饮料,“你不问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吗?”

“我说了不会探究你的故事,”连睿廷喝了一口汽水,拧紧瓶盖,“再说你是我们的朋友,我肯定偏向你。”

奥萝拉用力蹙紧眉头,仿佛忍受身体某个部位的疼痛。半响,眉心沟壑倏然松开,她的神情恢复自然,扬起笑:“嗯!我们去商超买东西,然后做披萨?”

“好。”

连睿廷对朋友的定义很宽泛,深到诸如韩墨赵靖,浅到萍水之交。

他和薛三的旅途总会遇到一两个浅度朋友。

刚好拼一张桌,遇到一件有趣的事,凑一块自然地展开交谈,聊得志趣相投,然后共同度过一段时光,不问过去和未来,只着眼于当下。

人与人之间未必要算得清,追求长远,能相伴走完一程已经值得了。

尽管画不简单,流言难辨,不妨碍他们和奥萝拉相处得愉快。

说好的三天导游服务结束,奥萝拉依然经常来找他们。

有时连睿廷去参加艺术交流,薛三留在酒店写论文,差不多时间出门接他。

奥萝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与薛三结伴接上连睿廷,一起吃顿晚餐,再去酒吧喝酒。

有时连睿廷会和奥萝拉到阿诺河边、维琪奥桥写生,薛三拎着三杯拿铁来接他们。

再一起回奥萝拉的公寓,亲手做一顿中餐,当然基本是奥萝拉下厨。

一个月不知不觉到了终点,连睿廷和薛三提着礼物,前往奥萝拉公寓准备好好告别一番。

门铃按了几声,里头迟迟没人开门,连睿廷正要给奥萝拉打电话,门突然开了,一个青年男人叼着烟出来。

“哟,难怪死丫头最近翅膀硬了,原来找了两个姘头。”男人贪婪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攀爬,咧着一口黄牙,“看起来挺有钱的嘛。”

连睿廷冷静开口:“你是?”

“她哥,”男人拍了拍他的胸口,让出进门的位置,“好妹夫,有空一起喝酒。”

连睿廷对上薛三的眼睛,在门口伫立了一会,进屋关上门,空气中一股奇怪的味道若隐若现。

连睿廷喊了一声“奥萝拉”,探头往卧室瞧,没听见动静,刚要过去,薛三叫住他,视线下落在茶几边缘残留的白色粉末和针头。

客厅静得出奇,两人一动不动,好像被定在了原地。

薛三的眼珠忽然移动,连睿廷转身,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奥萝拉,神情麻木,乱糟糟的头发宛如干枯的稻草。

好瘦……连睿廷惊奇发现总是笑吟吟的奥萝拉竟然瘦得像块肉干,之前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

长久的沉默流淌在三人之间,奥萝拉瞥见茶几上的礼物,眼泪喷涌而出,无声的,如一出死亡默片,令人心碎。

连睿廷张了张口,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没告诉你们,”奥萝拉嗓音粗粝,每个字吐露出来仿佛沾着血,“我的中文名字叫林薇,可能你们听说过,八年前y市潜逃的h社会头目林赫。”

“林赫,走私贩卖违禁品毒品,多次组织恶性涉黑活动,强迫未成年Omega卖y,”韩墨在电话那头说,“可惜他提前收到风声,带家人先一步逃了出去。”

“怎么突然问他?”韩墨灵光一闪,“你们遇到林家人?”

“嗯。”连睿廷陷在沙发里,眼皮耷拉,薛三覆住他的手,紧盯着他。

“处上朋友发现对方罪行累累?”桌面的手机传出声音。

连睿廷反握住薛三的手,扯了下嘴角:“这是警官的敏锐吗?”

“不如说是对你的了解。”一阵脚步声,韩墨继续说:“虽然法律明确禁止连坐,但我认为这种级别的罪犯,子女生来就有原罪,他们成长过程中每一笔消费都是一群人的血肉堆砌,撇不清的,法律无法制裁,道德必须批判。”

“如果她忏悔呢?”连睿廷闷声说,脑海里浮现奥萝拉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声声撕心裂肺地忏悔。

说她活在那个女孩的眼神里日夜难安,说她被强迫时竟然觉得解脱,说她害怕又渴望听到永远回不去的家乡点滴。

“前十几年哪怕不知情,她确实享受到父亲犯罪带来的各种好处。”连睿廷叹气,从奥萝拉公寓回来,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那幅画背后竟是这样的故事。

可后来遭受的,被迫染上毒瘾,被用来交换钱财,也来自于父亲和兄长,又要怎么算?

“如果她认为自己现在受到的所有折磨都是应得的报应,她心甘情愿承受呢?”

手机那头沉默良久,韩墨轻叹:“痛苦的往往是有良心的人。”停顿会,“你心软了?想救她?”

连睿廷反问:“警官觉得我应该救吗?”

“她父亲至今逍遥法外,以我的立场没法过多同情她,再说,个人有个人的命运。”

在这以前,连睿廷不相信宿命论,他的人生太过顺遂美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宿命,大抵是心中有所求而不得。

命运,命运,一个不信命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朋友裹挟于命运的漩涡而置若罔闻,哪怕交情泛泛。

“三儿,”连睿廷抱紧薛三的腰,擎着上目线看他,“你说呢?”

薛三揽着他,沉吟:“我和韩墨一个看法,但转念又想,我的命运已经被你改写,其实也未必要去顺从所谓的命运。”

他的手指插入连睿廷额前的发丝,轻轻向后捋,印下一吻:“是非黑白谁能分得清清楚楚?现在的她同样变成受害者。”

“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当晚两人申请了假期延长,翌日再一次敲响奥萝拉的公寓门。

“早上好,吃早餐了吗?”连睿廷笑眯眯地问候,晃了晃手里的咖啡和面包。

奥萝拉双眼红肿,呆滞地望着他们,“你们,还,还愿意当我的朋友?”

“我不记得我们有绝交。”连睿廷说。

奥萝拉扁了扁嘴,蓦地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地紧抱他,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们,其实我骗了你们,我没有朋友,没有人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愿意和我交朋友,你们是第一个。”

连睿廷抚摸她毛躁的头发,眼底浮起怜惜,“先吃饭。”

奥萝拉匆匆把自己整理好,精神恢复过来,她坐到连睿廷和薛三对面,挤出笑容:“你们不是该回去了吗?”

连睿廷将吸管插进咖啡,推到她面前,撕开面包包装递过去,“多请了几天假。”

他认真看着奥萝拉,轻声唤道:“林薇。”

奥萝拉咬着面包,眼睛睁得老大。

“你想过重新开始吗?”

奥萝拉放下面包,嚼了两口便囫囵吞下去,“我,我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连睿廷温和问。

奥萝拉低下头,嗫嗫道:“我总觉得只有我活在地狱,才对得起那个女孩。”明明自己可以救她的。

“你可以连同她的那份好好活着,”连睿廷说,“用你的力量去帮助更多人以此弥补,不一定要选择自毁的方式。”

奥萝拉面露茫然:“我可以吗?”

“可以的。”

她看看连睿廷,看看薛三,他们的神色笃定,不是随口说说,但这个方向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深渊里的人还可以爬上来吗?

“我们帮你戒毒好不好?”

奥萝拉心跳骤然加快,连睿廷的嗓音轻柔,灌进她耳朵里却很有分量,她忍不住畅想连睿廷口中的可能。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奥萝拉不知道,可她的朋友说可以,是不是应该试一试?

戒毒是一场与恶魔无休止的抗争,毒瘾没发作之前,奥萝拉还是有信心的。

如今角色对调,换成连睿廷和薛三领着她到处游玩。

他们租了一辆车,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场大雨将他们困在前后不着店的途中。

车内自成天地,连睿廷点开一首流行乐,三人玩起猜歌游戏,一人三句歌词,猜出来的要唱完一整首歌。

车外雨打窗户噼里啪啦,车里男声女声欢笑不止。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起一道彩虹,他们哼着同一首歌返程。

轻松的日子没维持几天,恶魔降临了。

那天晚上,连睿廷和薛三守在门外彻夜未眠。

里头翻天覆地的动静,几次招来邻居的询问,差点引发了报警。

第二天门打开,不出所料的满地狼藉,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女孩,犹如一头受尽折磨的困兽,丝毫不见初见的模样。

没有比亲眼目睹一朵美丽的花凋零更残酷的事,连睿廷站在门口,嗓子眼梗得难受。

薛三抱抱他,顺了顺后背,连睿廷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奥萝拉面前。

他蹲下把女孩揽进怀里,“辛苦了。”

清醒后,奥萝拉精神大好,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三人喝完了四瓶红酒。

奥萝拉醉意朦胧,伏在桌面望向连睿廷,笑得很痴:“廷,和我讲讲你们的事好不好?你们去过y市吗?那里现在什么样?”

“很漂亮,我们假期去过旅游。”连睿廷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奥萝拉听得很认真,半睁的眼眸脆弱得像两片琉璃,她低声喃喃:“我在家有个从小一起长大,很要好的朋友,出国前我们约定她来找我,”

“一年又一年,每个从国内来的人都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没来,也许忘记了,也许来了但是错过了,也许后悔了。”

连睿廷和薛三静静听她说。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更多时候我庆幸她没有来,不然我无颜面对她,我喜欢听国内游客说话,遇到一个新城市就忍不住幻想,她会不会在那里上学或者工作。”

奥萝拉把脸埋起来,“我想偷偷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但这辈子没机会了。”

话音结束,餐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睿廷抱起奥萝拉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三儿,”他走到薛三面前,倾身沉进他怀里,“我们永远不分开。”

薛三亲吻连睿廷的侧脸,“嗯。”

预计发作的前一天,奥萝拉接到一通电话,连睿廷想陪她出门,遭到了拒绝。

两人便在公寓准备晚饭,等了很久奥萝拉才回来,拎着一盒蛋糕,看起来一切正常。

“学校的事吗?”连睿廷问。

奥萝拉沉默片刻,笑着点点头:“嗯。”她一边拆蛋糕一边说:“这家蛋糕特别好吃,忘记带你们去吃了。”

连睿廷接过她递来的蛋糕,盯着她,奥萝拉咧嘴笑了笑,催促:“吃呀。”

见他们两都吃了一口,奥萝拉立即问:“好不好吃?”

“好吃。”

奥萝拉满意颔首,低头按手机:“我把地址发给你,下次你们可以去挑别的口味。”

连睿廷一顿:“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

奥萝拉放下手机,委屈巴巴地说:“你知道的,整个过程简直比死还难受,我想多休息几天,你们去嘛~”

连睿廷不忍心道:“好吧,我们带回来。”

“嗯!”奥萝拉看着他们,声音轻得像呓语:“遇见你们真好。”

第二次发作的时间比预期早一些,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

连睿廷照例抱起精疲力尽的奥萝拉,对方突然攀着他的手问:“我是不是特别丑?”

连睿廷柔声回道:“不丑。”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去写生好不好?”

“现在?”

“嗯,去画日出。”

第74章 彩虹26 薛三是那根与他相伴相依的线……

深夜的温度有些低, 奥萝拉裹着披肩窝在车后座,头靠着窗户,失神地望着茫茫夜色。

她头发梳理得粗糙, 几缕发丝黏在汗水浸透的脸上, 眼睑肿得厉害,固执地不肯闭眼好好休息。

连睿廷收回视线, 曲起手肘撑着头目视前方。

车灯之外的山林如同两块黢黑的幕布, 将他们夹在逼仄的通道,只能朝着幽深的前方匍匐,但那碗大的出口会是即将升起的太阳吗?

连睿廷心里没底, 甚至萌生一点不安的预感。

韩墨说毒瘾几乎不可能戒成功, 哪怕暂时脱困,在国内苛刻的环境下, 一年内复吸率高达88%, 遑论国外。

这注定是一场徒劳无功的努力,亲历两次人不人, 鬼不鬼的可怕场面,连睿廷迷茫了。

他倒没有白骑士情结,只是得到过奥萝拉真诚对待, 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连睿廷回忆着女孩初识时的模样,心头难过泛滥,撞得胸腔生疼。

天际鱼白,凉风飒飒, 曦光笼罩山顶, 两架画板支在峭壁边,颜料在调色板上晕开一道朝霞。

薛三坐在他们后一点的位置,分心听两人聊天, 边摆弄相机。

里面均是佛罗伦萨这段时间拍的照,杂七杂八,有街景,美食,建筑,画作,更多是他们两的合照,与奥萝拉三人的照片。

薛三举起相机,对准冒出金光的半轮旭日拍了一张,镜头移到两个画画的人身上,将他们笔下的一副肖像,一副日出纳入底片。

“国外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开心。”奥萝拉停下画笔,金黄的霞光打在她怔怔的脸上,忧郁又哀伤。

她扯起嘴角,“但这一个半月,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奥萝拉撕下画,指尖轻轻抚摸,然后抱进怀里,站起来眺向天际圆圆的太阳,她抬手张开五指,手心好似触摸到阳光的温度。

如果没有感受过阳光的温暖,我还可以在地狱苟延残喘。

镜头里的奥萝拉面对他们,风吹起她发白的金发,脸上露出初见的明媚笑容,薛三按下快门,下一秒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连睿廷身边。

“你们跟我说要当朋友的那天,我一晚上不敢睡,生怕是一场梦,”奥萝拉脚下的步子一点点向悬崖边后退,“原本以为直到分别,可以在你们心中保留美好的形象,”

她蹙起眉心,很难过地说:“如果我只是奥萝拉就好了。”

“奥萝拉……”连睿廷艰涩开口,伸手向她靠近,“可以的,未来还长,你可以只做奥萝拉。”

奥萝拉摇摇头,“其实我们都很清楚结果,我太怕痛了,那种无数只蚂蚁啃噬心肺的滋味,再也不想体验第三次。”

“我曾经想过自己大概率会死在无人问津的床底,身体腐烂发臭,然后被人扔进垃圾桶。”

她望了一眼太阳,绽开一抹舒心的笑,“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圆满的终点。”

奥萝拉低头拢紧画,“我已经拥有了属于我的日出,”她看着两个朋友,嫣然道:“成全我好吗?”

“奥——”连睿廷往前冲了两步,薛三搂住他,“睿廷。”

连睿廷无力地垂下手臂,眼睛被阳光刺得酸涩,他紧紧怀抱薛三,“三儿,我做错了吗?”

“没有。”薛三顺了顺他的后背,说:“小时候我总不理解大人活得不开心,为什么还要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痛苦大于快乐,又无法改变命运,死亡明明是最好的结果。”

比起在爱里长大的连睿廷,薛三对死亡的态度称得上冷漠:“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生命落在个人头上没有指标,多活几十年,少活几十年,有什么区别,何苦呢,尝试了,努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话这样说,连睿廷仍免不了为此消沉,他像一块黏人的橡皮,时刻都要贴着薛三。

“三儿,你开心吗?”经常吃着饭看着电影,连睿廷突然发问。

薛三不厌其烦地回答:“开心。”

连睿廷爬到他身上,双手捧着脸,一寸寸地端详。他郑重地在薛三额头,眼睛,鼻尖,嘴巴烙下亲吻,“三儿,你有任何心事都要告诉我。”

薛三抚着他的后颈,轻声说:“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两人头抵着头久久相拥。

前往学校帮奥萝拉处理事务那天,阴雨蒙蒙。

两人同撑一把伞离开办公楼,去往画室途中,遇到之前传流言的几个学生。

死亡在人群中是一件天大的事,古话说死者为大,当她消失时,连同那些诋毁,排挤,嘲讽,通通消失了,道德重新回到人们身上。

他们说,其实奥萝拉挺可怜的,遇到那种爹哥,真不是人。

他们说,她画画很厉害,可惜人缘不好,上次画展本来可以摆在主展区,结果争议太大,放到角落了。

他们说,我刚来的时候,多亏奥萝拉陪我适应环境,她真的很热情善良。

他们说,……

连睿廷静静听着,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停留许久,阴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细雨扑湿了外套。

他们说完,沉默等待他的开口,眼神像散发着劣质香气的塑料花。

连睿廷琢磨他们希望听到自己说些什么,宽慰?感谢?共情?

无论什么,他都不打算成全。

“借过。”

取走画,两人回到奥萝拉的公寓,门打开,古怪的气味涌出来。

连睿廷皱了皱眉,走进客厅,一滩烂泥似的男人躺在地上,手边是针管。

他踢了男人几脚,对方浑身惊颤,涣散的眼球好半天才聚焦到实处。

上下视线交汇,男人哀嚎一声,撑着地面爬起来,站也站不稳,东倒西歪,身体嘭地撞上椅背,他骂了一句脏话,啧道:“扶我一下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连睿廷冷冷乜着他,一言不发。

“钱呢?”男人粗嗓子咧道。

连睿廷蹙眉:“什么钱?”

“不是让死丫头找你拿钱吗?”男人不耐烦地嚷嚷,“杨老大约她几次不去,老子都没钱了,她现在既然跟你混,你得给我钱!”

要钱要得理直气壮,同样的情况过去奥萝拉指不定经历过多少次。

连睿廷萌生一股怒气,刚要驳斥,一个猜测带着彻骨的寒气攀上心头。

他转头与薛三对视,在他眼里看到相同的想法。

那通电话,那趟出门……打碎奥萝拉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信心的人,居然是她亲哥哥。

连睿廷冷笑,真是荒诞。

薛三捏紧拳头,上前一步刚要挥起来,连睿廷抓住他的手,眼神冷若冰霜,嘴角却勾着笑:“行,我给你钱,但不能白给,你得帮我做件事,事成以后我给你一千万。”

男人一听有一千万,立马血气翻涌,精神抖擞,趔趄到他们跟前,搓搓手:“您您说,要我做什么事都行。”

“不急,”连睿廷哂笑,视线落到画框上,哀声说:“先让林薇好好安葬。”

“安安葬?”男人呆滞,“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吸死了?”

“走前她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伯父,”连睿廷微笑,“让我多关照你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觉得还是给你们找份工作吧。”

“啊,呃,”男人挠了挠头后退两步,脸上出现空白,随即听到关照,一千万,转眼又喜上眉梢,“应该的,我们兄妹关系最好,小时候我经常给她带礼物,工作啊,工作也行,我啥都能干……”

男人似乎陷入某种怪圈,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工作,钱,小时候的事。

“等我的消息。”连睿廷冷冷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公寓。

一下楼,他给韩墨拨去电话:“帮我个忙。”

两天后,两人带上奥萝拉的骨灰回国,去了y市,安置在离她当年的家最近的陵园。

他们在y市待了三天,没有目的地到处走走逛逛。

奥萝拉之死,撕开了连睿廷美好世界里残酷的一面,关于罪恶,关于人性,他第一次直面赤裸裸的现实。

心里好像豁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半个月后林家父子落网。

一个月后的审判庭,连睿廷和薛三坐在听众席,与男人遥遥对视,对方瞳孔地震,后槽牙快咬碎,眼里迸射出狠毒的恨意和不甘。

“睿廷,小三。”

法院外,连睿廷和薛三闻声回头,一身制服的韩墨大步走到他们跟前,“什么时候走?晚上一起吃饭?”

“好。”连睿廷爽快应下。

“怎么了?对结果不满意?”韩墨瞧他怏怏不乐,问道。

“都死刑了,”连睿廷安静片刻,说:“你说对,痛苦的往往是有良心的人,没良心的人,枪抵到脑门也不会真正悔悟。”

韩墨拍拍他的臂膀,“别想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连睿廷嗯了声,伸手抚上韩墨胸口的警徽,“当警察什么感觉?”

“我要是说荣耀会不会太装了,”韩墨笑了下,“忙得快没感觉了。”

他还想说,不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韩墨抬手示意了一下,改口道:“走了,晚上见。”

“嗯。”连睿廷目送他走远,目光投向高空的太阳,半响,他开口:“三儿,你猜我在想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回到连睿廷脸上,薛三思忖几秒:“想韩墨的工作。”

“嗯。”连睿廷轻声叹了口气,眨了眨空茫的眼,牵上薛三:“走,先回去。”

晚上和韩墨吃餐,听他讲了一些工作上的感受和见闻,第二天两人飞到法国见阮蓁。

一人一个大拥抱,阮蓁乐滋滋挽上他们的手臂,“今天妈妈亲自做饭!”

阮蓁正在和一位顶级名厨交往,出于爱屋及乌,她近期对做饭很感兴趣。

连睿廷和薛三从旁给她打下手,看她那讲究又利索的功夫,不禁感叹爱情的魔力。

别管长不长久,至少这段时间他们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