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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日,三人的午餐都是在那位顶级名厨的餐厅解决,中途对方出来和他们打招呼,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以一记法式热吻分别。

“别捂眼啊,”阮蓁笑眯眯说,“我不介意你们当着我的面热吻。”

脸皮不太厚的两个人,相视一眼,默默擎起酒杯抿了一口。

从外面回来,各自洗漱一番,阮蓁一手夹着三支酒杯,一手握着一瓶红酒,招呼连睿廷和薛三到阳台。

“来吧宝贝们,我们说说话。”

阮蓁倒好两杯酒,推到他们面前,托着下颌,唇角微翘,温柔地看着孩子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连睿廷故意嘴硬:“我们只是来看望您的。”

阮蓁伸手揩了一下他的脸,“从小到大你几乎没遇到不顺心的事,心事藏得粗糙,妈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薛三抿嘴笑了下,盖上连睿廷的手背。

连睿廷低下头,安静一会,语速慢吞吞地讲述奥萝拉的事,时而停顿,时而踟蹰,话到最后,静默了良久。

阮蓁和薛三全程不声不响地注视他,神情如出一辙。

“如果我放弃画画,您会不高兴吗?”连睿廷望向阮蓁的眼神软塌塌,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阮蓁抬手,连睿廷走到她腿边蹲下,伏在膝头,阮蓁抚摸儿子的头发,端详着,和自己相似的脸庞显露出男人的轮廓。

天真无忧的少年长大了。

“不会,”阮蓁捧起连睿廷的脸,认真说:“妈妈只会为你的勇敢和善良骄傲。”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支持你。”

小时候看武侠片畅想快意恩仇,看主角与反派想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回到现实,拿着横幅去某宫前面大喊世界和平,似乎有点傻。

连睿廷想,那就去最接近罪恶与人性的地方,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星火也是火。

“三儿,我在这里陪你。”

圣彼得堡公寓,连睿廷按住收拾东西的薛三,说:“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没必要陪我退学。”

薛三拉着他坐上床,面对面,认真问:“一年之后呢?你重新读四年大学,我呢?”

连睿廷琢磨道:“你可以工作,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我不住学校宿舍。”

“然后一天见几个小时的面?”

“不至于吧……”

薛三搓了搓连睿廷的脸,“不想做的事,一年和三年没有区别。”

他抵着连睿廷的额头,深茶色瞳孔倒映着他的脸,“小时候我练武,你在一旁画画练琴,上学期间同班同桌,兴趣班离得不远,就算大学也在隔壁,”

“我们的人生始终同步,说好一辈子不分开,每个阶段都要一起。”

“更何况,”鼻尖蹭了蹭,薛三柔声道:“比起搞经济,我更愿意陪你审判坏人。”

如果阮蓁是无拘无束的蝴蝶,连睿廷则是多了一根线的风筝,风越大,风筝飞得越高越危险,但有线在,他永远不会失控坠落。

薛三是那根与他相伴相依的线。

线没了风筝,无法飞上天,风筝没了线,无法长久翱翔,谁也离不开谁。

退学一事,连睿廷在电话里跟连继衡提了一嘴,从阮蓁那离开,他们直接飞圣彼得堡办完手续才回家。

连继衡对儿子“迷途知返”感到满意,嘴上该说还是得说:“早让你学法了,多折腾一趟。”

“怎么会是多折腾呢?”连睿廷有理有据地说,“我是因为喜欢画画才去学的,没有这三年,我不会遇到奥萝拉,不会改变主意,是三年的经过成就了现在的我。”

“爸爸,站在结果去质疑过程,太不讲理了,我又没有后悔。”

连继衡心里好笑,面上还是不咸不淡的表情,他揉了一把连睿廷的头,“你总有一套逻辑。”

“对呀。”

自有一套逻辑的连睿廷,把朋友们约到山上露营,宣布了这件大事。

韩墨参与了奥萝拉的事,对他的选择仍有点惊叹,他想到那天吃饭,连睿廷说的一句话,“信仰真是了不起的东西”。

连睿廷本可以继续过风花雪月的快活人生,偏要淌进这条污泥重重的河,该说他任性还是勇气可嘉。

“所以你们得重新高考再读四年?”赵靖问。

连睿廷懒洋洋道:“嗯哼~”

“我们都毕业了,你们又重头来过。”林成沛感叹,“还是从高考开始,啧。”他扯开易拉罐啤酒拉环,“为你们的勇气干一杯。”

七个易拉罐撞到一起,溅出带有泡沫的酒液,篝火猛地向上蹿了一下,燃烧得更旺。

这一晚既庆祝毕业,也庆祝重启。

两箱酒没了,醉意睡意上头,个个打着哈欠钻进帐篷,唯独贺昭往外走。

“昭,你去干啥?”赵靖咬着舌头问。

“放水。”

“我也去。”

“加我一个。”

贺昭额角直跳,七个人分散放水的场面委实没眼看,他速速解决,最先远离一群脑子不清醒的人。

但也没回营地,在前头一点等他们。

等人陆陆续续回来,贺昭落后几步,连睿廷从他面前走过,酒气里夹着丝丝信息素的味道。

贺昭盯着连睿廷的背影,迟迟没迈出脚步。

他们这一群人里,他和连睿廷是两个极端,一个管得最严,一个最没规矩,现在却奇异地殊途同归了。

“睿廷。”贺昭出声叫人,音量也就比山顶的风声大一点。

还好连睿廷没走远听到了,贺昭张了张口,沉思片刻,说:“加油。”

连睿廷在额头比划绑加油巾的动作,笑眯眯:“晚安。”

第一次高三,连睿廷和薛三忙着准备留学,没有实打实体会中国式高考。

回想贺昭林成沛和韩墨那时的状况,连睿廷不禁抖了抖,好比一只享受过天空的小鸟,关进笼子里。

复读班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每日埋头刷题,大多数时候气氛略显沉闷。闲暇之余,聊的游戏篮球八卦之类的话题,两人都有点跟不上。

到底缺席了三年,很多知识得从头学起,他们需要比班上同学付出更多的努力。

不到三个月,连睿廷和薛三瘦了一圈。

“不用太着急,一年没考上再来一次就是,”连继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连睿廷笑呵呵道:“好的,爸爸。”

“周末别看书了,出去放松一下,回来没见你们好好玩过。”

“大家都很忙。”

林成沛选调去了别的市,贺昭关在部队,韩墨三天两头查案,赵靖和陈思域刚接手自家公司,忙成陀螺。

光阴催促,都成为了真正的大人。

“那我们去找小濂。”连睿廷想了想,比较有空的就剩刚上大学的江濂。

首都大学饮品店。

“太努力了呀两位哥哥,出来玩还背书。”宁思远推开面前的饮料,探头瞧了一眼连睿廷的手机。

“这叫笨鸟先飞。”连睿廷笑了下,收起手机,喝了一口饮料。

“你们报政法?”宁思远说,“不然报法学院,来当我们的学弟?”

连睿廷无奈道:“能考上政法就不错了。”

江濂:“需要补课么?”

连睿廷眼冒星星:“你有空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忙,”江濂淡淡道,“没什么事。”

“好好好,晚上回家住!”

宁思远:“服气。”

于是说好出来放松的两人,收拾收拾,回家补课了。

紧绷的弦在第四次月考,成绩大幅提升,总算稍稍松弛。

当晚,连睿廷载上薛三,一路120码开车到城市边缘,此时凌晨十二点。

车门一开,寒风猎猎作响,连睿廷倚靠车身眺望远山,发丝糊上他深邃的双眼。

薛三拢紧他的大衣,默不作声地挨着他。

“三儿,你后悔吗?”连睿廷突然开口。

薛三偏头看他:“你后悔了?”

“不后悔,”连睿廷侧过身,“但总觉得让你跟我受苦了。”

薛三笑出声,摸上他骨感明显的脸颊,“这算什么苦。”

“你配合我一下,”连睿廷歪进薛三怀里,用发丝搔了搔他的下颌,“你说辛苦,然后我安慰你。”

“好,很辛苦。”说完,一颗糖塞进薛三嘴里,甜味还没扩散开,唇上紧接一热,连睿廷含吮他的唇,鼻尖磨蹭鼻尖,“亲亲就不苦了。”

薛三握住连睿廷的后脑勺,舌尖撬开唇齿顶进去,硬硬的糖果在口腔里滚来滚去。

直到糖化了,唇瓣退开,薛三舔了舔连睿廷嘴角,“嗯,不苦了。”

连睿廷噙着笑,腻歪地和他拥抱,贴贴脸,“冷么?”

薛三顿了顿,收紧手臂:“冷。”

连睿廷推搡薛三一起坐进车里,反手关上车门,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吻他:“那我们做点什么暖和暖和。”

车内开着暖气,温度很快攀升到最高,窗户起了一层白雾,一只手掌啪地按到上面,抹开透明的印记。

片刻手指痉挛似的弯曲,缓缓滑了下去,被另一只手抓起,十指紧扣。

良久,伴随两声沉沉的喘息,动静消停,两个人都折腾出一身薄汗。

连睿廷一连扯了十来张纸,擦拭身上和座位上的东西。他捡起衣服包住薛三,按下一寸窗户。

冰冷的空气冲进来,薛三皱了皱眉,把连睿廷裹进衣服里,“别着凉了。”

“我好热。”连睿廷抱着他挪到窗边,贴上打开的口子吹风,一点冰意飘到他额头。

连睿廷转身拾起手机,手电筒光射出窗口,他惊喜道:“三儿,下雪了!”

薛三凑近一看,锥形光束撕开幽蓝的寒冬深夜,雪花纷纷扬扬,仿若镁光灯下袅娜翩翩的芭蕾舞者。

“好美。”连睿廷搂紧他,外套下严丝合缝的赤裸肢体火热,风吹雪飘进车窗,分不清沾上谁的发丝。

“关上吧。”窗户合拢,薛三探到中控台打开远光灯,回来坐好,眼神示意前方:“不用吹冷风。”

连睿廷望着车前被照亮的飘雪,笑了笑,啾薛三的脸,“三儿,你真可爱。”

他和薛三相拥在荒郊看了半宿的雪。

第75章 彩虹27 喜欢你

“恭喜睿廷和小三脱离苦海!”

高考一结束, 赵靖特意为连睿廷和薛三开了一个彻夜狂欢派对,历时整整一年的封闭学习总算结束。

玩得过火,直到第三天, 两人身上的醺然颓靡才彻底散去。

“起这么早?”吴妈见他们神清气爽地从楼上下来, 特意瞄了一眼时钟,八点一十, “好不容易考完,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玩。”连睿廷一跳一跳地下台阶,乐滋滋地说。

“这一年憋坏了吧。”吴妈笑道。

“嗯嗯。”

自由小鸟出笼了!

用过早餐, 两人稍作休息, 踩上自行车出门。

迎面遇上散步回家的两位老人,连睿廷挥手主动打招呼:“贺爷爷, 季爷爷, 早上好!”

“好好,去哪玩?”

“去公园骑行, 先走啦,爷爷拜拜。”

六月中旬上午的阳光不算炽热,习习凉风吹在身上, 很是舒服。

连睿廷腾出双手,展臂感受风从手间滑过,零星的柳絮抓住他的发丝,绕了一圈飘向天空。

他们骑进胡同, 七拐八拐找到一家隐藏小店, 坐在窗边慢吞吞吃炸酱面,酸梅汤。

“桃子豆腐。”连睿廷挖了一勺桃子形状的杏仁豆腐,先喂给薛三, 第二口送进自己嘴里,视线在店里随意移动,与一个趴在妈妈肩膀的小宝宝对视上。

“好可爱。”他做了个搞怪的表情逗小宝宝。

薛三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小孩咯咯乐,神态更加机灵。

“你会想要宝宝吗?”薛三问。

连睿廷喂给他一勺豆腐,哼道:“别想了,你只会有我这个宝贝。”

薛三轻笑:“嗯,只有你。”

连睿廷努努嘴:“你应该重复我的话。”

薛三沉默,自称宝贝什么的,怎么说得出口。

连睿廷看出他的不好意思,偏要追问:“你不希望我只有你这个宝贝吗?”

“这个豆腐挺好吃的,再点一份吧。”薛三顾左右而言他,默默下单了一份杏仁豆腐。

“三儿~”

薛三在连睿廷的眼神里败下阵,嘴里像含了冰块,所有字一骨碌吐出来:“你也只会有我这个宝贝。”说完耳尖泛起浅浅的红。

连睿廷满意了:“嗯嗯,只有你。”

从店里出来,连睿廷牵着薛三沿街悠哉闲逛。遇到三个老人下象棋,他饶有兴趣地凑上前观棋。

老人见他看得认真,玩笑说来一局?

行,连睿廷大方坐到老人对面,思忖片刻,横向移动八路上的炮到五路。

老人脱口而出:“嗬,当头炮,不错。”

“我就略懂一点玩法,您稍稍给我留点面子。”连睿廷笑道。

薛三唇角微翘,嗯,略懂一点玩法,也就游戏通关的水平。

连睿廷漫不经心地下着棋,抬眸触到他的眼神,左眼wink了一下。

薛三抿着笑,只听身边观棋的老人哎呀,棋面出现险境,连睿廷老神在在地推动炮过河,险境脱困,老人又啧啧笑起来。

最后棋差一招输了,连睿廷笑呵呵让回位置,嘴上推拉扯皮,在三位老人的笑声中,勾上薛三的肩继续往前走。

树影婆娑,他们像两个刚放学的初中生,勾肩搭背,路走得松松垮垮,聊着没营养的话。

从巷口走到巷尾,骑上自行车去最近的电影院。

“这海报一看就是烂片。”站在一副双人易拉宝前,薛三开口吐槽。

正愁看什么的连睿廷立即拉着他走向导购台,“那就这部,看看有多烂。”

工作日影厅人不多,三三两两散坐。

他们抱着爆米花和可乐,在第五排坐下,前面是一对男ao组合,正歪头窃窃私语。

音箱流泻出前奏,小情侣安静下来,第一幕出现经典的教室场景。

“你为什么就不信我?!”放到一半,屏幕女主歇斯底里地咆哮,镜头切向男主无动于衷的脸,前面的omega骂了一句渣男,声音不小。

被狗血剧情雷得生无可恋的连睿廷顿时笑出声,倚靠薛三的身体坐起来,omega又说:“如果是你,你会相信我吗?”

alpha:“你早一点说我就信。”

omega:“不说你也应该信啊,难道你不了解我吗?”

alpha:“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啥事都能知道,嘴巴长来干啥用的,只进不出啊。”

“噗。”连睿廷乐了,这不比电影好看?

omega噎住,讷讷道:“有些话很难说出来啊。”

alpha:“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很能难说吗?靠,想起来你还真没说过。”

omega:“我不喜欢你干嘛和你在一起。”

alpha:“……是一回事吗?算了,懒得争,垃圾电影。”

omega:“我觉得拍得很真实,你不懂。”

alpha:“6。”

连睿廷重新靠回座位,笑眯眯地侧头看薛三,昏暗光线下,他的眼睛很亮,四目凝视,连睿廷吻了吻薛三的脸,小声说:“喜欢你。”

很容易说啊。

连睿廷拉起薛三,“走,换一部洗洗脑子。”

“等下,”出了影厅,薛三叫住连睿廷,“解个手。”

连睿廷眉头一挑,跟他进了卫生间。电影还未结束,四周静悄悄,薛三将连睿廷抵上墙壁,手掌垫在他脑后。

啄了下唇,“喜欢你。”

五分钟之后,连睿廷抿了抿微肿的唇瓣,由薛三牵手带路,他低头刷手机,“评价都一般啊,算了不看。”

连睿廷挨紧薛三,琢磨会:“不然我们去看望师傅师娘吧,回来至今还没见他们。”

薛三:“好,昨天师傅还问我考完了吗。”

“时间还早,我们绕个路,去给人送惊喜。”

前往武馆的路上,连睿廷刚切换一首车载音乐,手机响了。一看人名,他把屏幕露给驾驶位的薛三看,按下接听。

“你们给我送东西了?”手机那头传来韩墨的声音。

“没有啊。”连睿廷装傻道。

韩墨:“他们说是两个又美又帅的alpha,除了你们我想不到还有谁。”

“惊喜吗?警察哥哥。”

“惊喜死了,怎么不等我一会?”

“我们赶着去武馆呢。”

“哦,我是顺路的。”

“你是特意绕路的~”

韩墨舒坦的笑声在手机出声口回荡了一会,连睿廷与薛三相视一笑,他的指尖敲了敲壳盖,语气散漫,没聊几句,韩墨那头就来事了。

“大忙人~”连睿廷重新打开车载音乐,低声哼着调子。

到的时候,武馆学员正休息,连睿廷跑进院子招呼大家来搬东西,一些吃喝用品,不贵重,师傅师娘也不会拒绝。

进了屋,大家团坐在地上闲聊,询问连睿廷和薛三这些年的生活,年纪小的学员好奇心重,一个问题接一个。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连睿廷薛三和师傅师娘挪到角落,一面看学员打拳,一面接着说话。

聊着聊着场上出了岔子,新来的学员不认识连睿廷薛三,陌生人突然造访,一个紧张一个想表现,打得乱七八糟,助教脸色黑如锅底。

师傅倒是平静:“小三,你四年没动手,陪小杨热个身吧。”

想表现的小杨看着薛三走近,那冷淡的神情好像不是来打架而是路过,他心里陡然紧张,拳头捏着死死的。

助教师兄拍了拍他,“不用紧张,小三荒废四年了。”

小杨嘀咕:“我没紧张。”他深吸口气,拱手作势,挥拳,被躲开,转身回踢,还是被弯腰躲开,一连几招,薛三只守不攻,一副给他热身的架势。

招招落空,小杨急了,下盘开始动摇,薛三抓住破绽,一记贴地横扫,配合长腿拦腰反绞,把小杨牢牢压倒在地不得动弹。

小杨脸部充血,呃呃几声,身上束缚猛地松开,一只手掌伸在他眼前。小杨咳了咳,抓住薛三的手起身,嗫嗫道:“谢谢师兄。”

薛三事了拂身去,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好帅哦,师兄~”连睿廷冲回来的薛三眨了眨眼。

薛三挠挠他的下巴,贴着他坐下。

那头助教训斥小杨几句,一招一招指出他刚才的问题,其他学员噤若寒蝉,认真听着。

听着,连睿廷歪头看薛三,琢磨助教说的招式,毫无预兆地出拳砸向他的门面,半路就被薛三接住。

薛三掰开连睿廷的拳头,捏了捏手心,闲闲道:“家暴呢。”

连睿廷凑近小声说:“你刚才腿绞那招特别帅。”

薛三盯着他笑了下,咬耳朵:“晚上教你。”

连睿廷咕哝:“三三同学,我认真夸你呢。”

“嗯,那不学了?”

“学~我这么好学的人~”

好学的小师徒吃完晚饭,没着急回去学功夫,手牵手散步上山。

山风飕飕,晚星点点,四野幽茫,整条路上一盏灯也没有,就他们两个,踏着黑,时而停下来叽咕几句,时而加快脚步,好像进行某项比赛。

坡上到一半,走不动了,两人紧挨着席地而坐,眺望来时路,远处武馆的灯光如同一顶灯笼,漂浮在黑夜中。

连睿廷靠着薛三肩头,猝不及防亲他一口,薛三转头想亲回来,连睿廷翻出采购时买的口琴,若无其事地问:“想听什么歌,三三同学?”

薛三看着他说:“哄连睿廷小朋友的歌。”

“没有哄连睿廷小朋友的歌,”连睿廷往薛三臂弯挤了挤,口琴放到嘴边,“但是有三三之歌。”

第一个音符在停歇的山风里响起。

无聊又平常的一天,结束在连睿廷自创的三三之歌里。

***

“有剧组来我们学校拍戏了。”寝室长从手机抬头望向三位室友。

身后的室友兼学委反头问:“哪个明星?不是我女神就没啥好看的,不如看睿廷呢。”

连睿廷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头也没转:“我脸上又没戏。”

寝室长:“颜值即正义,不过到时候不会堵路吧?”

学委:“很有可能。”

寝室长不爽地啧了声,继续刷手机,突然喊道:“我去,在招群演!快快,咱们也去看看。”

学委:“多少钱一天?”

“50。”寝室长按住连睿廷的肩膀,“睿廷,你好了没?”

“好了,走吧。”连睿廷关掉电脑,薛三把椅子拖回自己位置,跟上两个室友。

“我感觉睿廷和小三肯定会被选上。”

“不一定,现在娱乐圈资本的丑孩子多,龙套艳压主演还得了。”

“主角确实一般,但有个男配挺帅的。”

“叫什么?”

“顾川。”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搜照片挺帅的。”

两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明星,连睿廷分心听着,和薛三低声讨论刚才看的案例。

他们幸运分到同班同宿舍,两个室友性格不错,就没搬出去住。

上过三年本科,重读大学已经没剩多少新鲜感,也就大一社交稍微积极一点,参加本院的社团活动比较多。

更多心思放在学业上,连睿廷想做一件事,不论长不长远,过程一定会倾力去做。

绘画对他而言是自小熏陶,家常便饭,情感胜于技巧,换到法学,在遍地是精英的环境中,达到优秀没那么容易。

暑假刚结束检察院的实习,做的书记员整理材料等辅助性工作,一开学他们就把法考提上准备。

这会案例分析完,四人走到剧组拍摄现场,男女主流量平平,加之清场,围观的人不多,他们轻松挤到导演附近的位置。

此刻正在拍女主和配角的戏。

“那个就是顾川,不比男主好看?”寝室长说。

连睿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长得确实不错,标准的浓眉大眼帅哥,骨相大气,放在大荧幕应该非常上相。

一场戏结束,女主和顾川回到导演身边,导演刚要说下一场戏怎么拍,顾川打断他,说希望再拍一次,我觉得没发挥好。

导演敷衍,可以了,偶像剧就这程度够用。

顾川却坚持,没有达到我的要求。

你谁啊,导演无语,别轴,赶紧准备下一场。

顾川仍试图劝说再来一次,他戏份就那么多,很珍惜每次出场。

导演语气不善,你也知道自己戏份少,有拍你的功夫,我不如多拍男主。

顾川抿紧唇不再说话,脸上闪过不甘。

大致听完全过程,学委啧道:“不红压根没有人会听他说话。”

连睿廷盯着顾川,问薛三:“我们是不是见过他?”

薛三想了想:“没印象。”

“影视城?”

之前路过陈思域公司,他们上去找他玩,陈思域正打算去影视城探小情人的班,干脆捎上他俩。

同样在导演旁边看演员拍戏,同样有个配角想再来一次,那次是大导,对作品要求高。一个偏向龙套的配角想再来一次,导演开始没同意,最后被那人据理力争说服了。

一样的坚持,连睿廷认出顾川那张脸。

“你们还招不招群演?”寝室长叫住一名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看他们几眼,转头去叫副导,胖墩似的副导走过来,视线挨个打量,停在连睿廷脸上,先是眼睛一亮,转瞬露出纠结的表情:“你……你也想当群演?”

连睿廷摇摇头:“我不当。”

“哦,”副导略带可惜地挪开眼,问寝室长:“发张课表给我。”

他倒不是想当明星,纯粹爱凑热闹,到时候播了,截一张图甩到家庭群里,嚣张一句,你们儿子也是上过电视的人。

学委也自告奋勇报名,回去路上,两人已经开始编排演技大赏了。

作为好室友,连睿廷和薛三当起他们的临时经纪人,没牌但要面。

一下课风风火火跑到剧组,一人抓一人捯饬形象,都不用让工作人员叫,他们自觉凑到跟前。

寝室长悄摸摸跟连睿廷说:“等下帮我拍几张照,万一最后把我剪没了就亏了。”

连睿廷比了个ok,“放心,把你和女主拍进去。”

寝室长和学委演的是在男女主背后起哄的路人甲,戏少又零散。

就几个镜头配合主演的时间,东补一点西补一点花了五天,期间连睿廷和薛三尽职守在一旁,拍摄角度硬是把他们拍成主角,不发出去,也够回味好久。

顾川的戏份也不多,但连睿廷总能看到他独自在角落翻薄薄的剧本。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独行侠,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散发着酷酷的气质。

寝室长的最后一场戏,顾川照例坐到导演身后不远处的花坛边,认真观察戏中的主角。

“介意我坐旁边吗?”

顾川目光移向来人,愣了愣,“你是……可以找工作人员要凳子。”

连睿廷惊讶:“不是明星也可以吗?那你怎么坐这?”

“你不是明星?”顾川同样惊讶,还以为又是哪个塞进来的明星……

“我是学生,也不是谁的粉丝,”连睿廷指了指群演,“陪室友来玩。”

“哦。”顾川掏出一张纸巾铺在石阶上,“你们才是学校的主人,是我们打扰了。”

“谢谢。”连睿廷嘴角上扬,坐在那张雪白的纸巾。

顾川笑笑,低头看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过一会薛三走过来,拨了拨连睿廷的发丝,说:“手机没电了。”

“喏。”连睿廷递去自己的手机,薛三用指纹解锁,站在他面前继续翻阅材料。

他个子高,杵这存在感强烈,顾川抬眸看了一眼,掏出第二张纸巾伸出去,“要不坐下?”

薛三视线沿着纸巾滑到顾川脸上,停留几秒,接过:“谢谢。”

“我要是你的粉丝,大概会很感动。”连睿廷帮薛三扯平纸,笑着对顾川说。

“没什么。”顾川合拢剧本,向场地投去一瞥,无端叹了一口气,转头和他说话:“你有喜欢的明星吗?当然我没资格帮你搞到签名照。”

连睿廷:“没有,我很少关注娱乐圈。”

“电影电视也不看?”

“电影会看,但吃鸡蛋没必要知道母鸡是谁,顶多会记一下导演。”

“嗯,电影是导演的艺术。”顾川说,“也是所有演员的目标。”顿了顿,他自嘲道:“可惜我都快三十了,还在这种剧组打转。”

连睿廷沉吟道:“很多优秀的人都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年龄说明不了什么。”

“是吗?”顾川低下头,厚积薄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以前合作过的制片人说他明珠蒙尘,以后一定会红,可人家下一次就选择流量明星,考都没考虑过他。

进修也进修过了,话剧也演了,得到演技派的标签又如何,作为被挑选的人,不红注定是候补。

经纪人骂他,闭门造车有什么用,哪有那么多伯乐,要流量没流量,要后台没后台,不主动人家凭什么捧你,到五六十岁混一个老戏骨的名声就甘心了?

不甘心,偏顾川弯不下腰,心高气傲,傲到十八线苦苦挣扎,给远不如自己的明星当配角,演到怀疑人生。

“说明我还不够好吧。”顾川苦笑。

连睿廷端详他片刻,眼神直视前方,语速不疾不徐:“我以前学画画,听过一个地狱笑话,说画家都是饿死了才成名。确实有一定道理,艺术往往具有滞后性,可能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被人看到。”

他看向顾川,“我觉得你挺适合大荧幕,人也好,今天多我一个看到你,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互联网时代,这个数字会呈指数型暴增,一个时机的问题。”

顾川怔怔,眉宇间浮起丝丝触动:“谢谢。”

连睿廷莞尔:“真心的,不是安慰。”

顾川神情认真:“那更要谢谢。”

“走走走。”寝室长和学委像一阵风刮过来,嘴巴跟机关枪似的:“可特喵结束了,我服了,几个破镜头来来回回叫我们过来,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呗,再也不玩了,快走快走,我要饿死了,垃——”

圾字还没出来,学委用力拱了下寝室长,差点把他拱飞出去,他瞟着顾川哈哈笑道:“他开玩笑的。”

顾川扯了下嘴角,“辛苦了。”

寝室长讪讪一笑,冲连睿廷和薛三说:“走吧,吃饭!”

连睿廷站起来,寝室长一把薅过他的脖子,两三步就走远了,他只好背对着顾川挥了下手。

顾川目送四人走远,卷起剧本也打算离开,什么东西滚到他手背。顾川起身的动作停滞,一朵玫红色的木槿花躺在手背与大腿的缝隙间。

他仰头望了一眼身后,并非木槿树,远处的人影早已不见。

顾川捏起花,凝视它许久,揣进了口袋。

木槿花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他决定再坚持坚持。

第76章 彩虹28 那份只会倾注给我的,天长地……

“顾川?”

墙边蹲下的其中一个男人听到声音, 抬起头,怔愣住:“是你?”

连睿廷扫了一眼屋内,工具摆得乱七八糟, 空气中的味道又浓又呛。

他的视线挪回到顾川身上, 委实惊愕:“你吸毒?”

“我没有!”顾川腾地站起来,神情激动地嚷嚷:“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来剧本围读的, 什么都没碰!”

他都想偷偷报警,结果警察先一步赶来,他成共犯了。

“干什么?蹲下!”动静引来警察的呵斥, 顾川狼狈蹲回去。

“咋了?”韩墨走过来, 看了看地上的人,问:“你认识?”

连睿廷说:“他之前在我们学校拍摄, 聊过天。”

本来他们几个喝酒喝得好好的, 韩墨突然接到局里电话,说收到吸毒举报, 第一现场连睿廷还没亲历过,和薛三就跟过来瞧瞧。

没想到遇到个熟人。

比起旁边吸嗨的、老油条习以为常的,又惊又恐的顾川显得格格不入。

到了警局, 更是如丧考妣,老实本分的小明星突然摊上大事,面临退圈的风险,整个人忐忑得不行。

连睿廷递给顾川一杯水, 拍了下肩:“不用紧张, 你没掺和做个笔录就行。”

顾川握紧水杯,声音发抖:“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收到通知说剧本围读,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吸上了,还,”

他皱紧眉,厌恶道:“还邀请我一起,我拒绝了,刚想找个借口出去报警,警察就来了。”

“嗯,等下你就如实和警察说,没事。”连睿廷安慰。

顾川舒了口气:“你信我就好。”转瞬又紧张起来:“会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被封杀就彻底完了。”

“一般非重大案件,警方不会特意发公告,”连睿廷温声说,“明星关注度高,看似特殊,在警察眼里和普通罪犯没什么不同,一个个发得浪费多少警力,除非引发不良社会舆论。”

顾川听懂他的话,以自己现在无人问津的身价,还引发不了舆论。他有点哭笑不得,但总归没事就好。

顾川喝了一口水,对连睿廷说:“谢谢你,两次了。”

连睿廷莞尔:“没事。”

“睿廷。”里头薛三叫了一声。

连睿廷起身走过去,笑眯眯和办公桌后的人打招呼:“李叔。”

睿廷,顾川念叨这两字。

他左右张望,暂时没人顾得上他。顾川一口气喝掉水,捏着纸杯,佯装扔垃圾向里头靠近,斜眼窥探。

那人站在李局面前,泰然自若地说笑,举止和面对自家长辈一般松弛,又不失晚辈的谦逊。

他用近三十年才积攒的底气和风度,比不上某些人与生俱来的。

顾川将纸杯攥成一坨,多看了一眼,提步欲走,里边交谈的人发现他的存在,齐齐投来目光。

顾川像做坏事被捉住,浑身一僵,挤出尴尬的笑,退过视野外,他吐了口气,匆匆回到位置。

过去一小会,连睿廷和薛三出来,径直走向顾川。

顾川连忙起身,磕绊道:“我我只是扔个纸杯,没想偷听。”

连睿廷笑着点头:“听也没事,闲聊几句而已。”

顾川心放回肚子,打量两人,迟疑地问:“你们认识局长?”才大三的学生啊。

连睿廷随口道:“公检法是一家嘛~”

“什么家?”落后一步的韩墨出来,“冤家的家吧。”

“对呀,”连睿廷玩笑,“不争不吵不相爱。”

韩墨轻笑,拍上他后背:“回去吗?”

连睿廷看向顾川:“你做笔录了吗?顺道送你?”

顾川:“还没……我今晚可以走?”

韩墨接过话:“确实是误会就可以走。”

“是误会,我第一次跟那些人接触,”顾川无奈,对连睿廷说:“那我自己走,不耽误你们时间了,谢谢。”

连睿廷话不多说:“行。”

眼见他们即将出门,顾川突然嘴比脑子快,叫住连睿廷。

顶着三人的目光,顾川卡了下壳,暗自深呼吸,镇定开口:“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两次宽慰我。”

啪,车门关上,连睿廷反头问韩墨:“回家吗?”

“回,累死了。”韩墨瘫靠座位,捏了捏眉心,透过窗户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警局,说:“那个明星该不会想追你吧?”

连睿廷低头通过顾川的好友申请,点进朋友圈滑了一下,内容很单一,基本是分享剧组工作拉片之类的。

他关上手机揣进兜里,“可能只是单纯想感谢我。”

“没兴趣?”

“还好。”

对顾川,连睿廷有几分欣赏,但忙着考试,暂时分不出多少心思,交个朋友够了。

没几天顾川约他吃饭。

连睿廷这人,温柔是他的天性使然,相处间时刻透着恰到好处的体贴和善解人意,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尤其对处于失落中的人,简直致命。

编剧连带几个演员出事,剧组搁置,工作泡汤,顾川彻底闲赋下来,和两个多年的圈外朋友活络一圈,剩下唯一能提起兴致的就是连睿廷。

约见的频率不高,看看电影,喝喝酒,等顾川意识到自己心乱的时候,已经稳定不下来了。

他低头凝视手里提着的餐包,琢磨许久,情况不糟,甘之如饴。

“川哥。”

顾川转身,连睿廷大步朝他走来,年轻漂亮的脸眉眼弯弯,身处娱乐圈,美人见多了,骤然第一眼还是会被他惊艳。

“怎么了?临时找我有事吗?”连睿廷问。

顾川递去餐包,弯唇:“闲的没事,做了一些吃的,你不是考试周吗?给你们加个餐。”

“谢谢。”连睿廷提起餐包到半空,看起来里面至少有三个。他对顾川说:“进去逛一逛?”

“不浪费你时间了,等你考完试。”顾川看着他,眼底浮起些许真诚,“我自编自导了一出话剧,等你放假,给我提点意见?”

“好。”连睿廷轻叹,“你真的很热爱演戏。”

顾川认真道:“嗯,我的理想。”

连睿廷微微颔首:“理想长存。”他回望校门,“那我先进去了,放假后见。”

“嗯。”校门里面站着一个人,顾川叫住他,余光瞅着那人,迟疑道:“可以你一个人来吗?”

每次见面都是两个人来,顾川只当他们关系好,多认识个朋友也无妨,但这次……

连睿廷顿了顿:“行,拜拜。”

“什么东西?”薛三拿过他手里的餐包。

连睿廷说:“他做的吃的。”他抬手搭上薛三另一侧肩膀,“顾川说弄了个剧本,要我一个人去看看。”

薛三淡淡道:“以戏表情,还挺有新意。”停顿会,“我去武馆,天天泡图书室,关节都硬了。”

“整个寒假?”

“你能坚持到我回来就不错了。”

“欸,还有几个月考试呢。”

“那不正好。”

寒假舒服躺了两天,薛三提上行李箱准备出门,连睿廷送他到车库。

后备箱关上,薛三张开手臂将连睿廷揽入怀里,接了个深吻,啄了啄唇:“走了。”

小杨第一个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像只猴子蹿到大门口,咧着嗓子喊:“师兄,你来了。”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几年前薛三帮小杨热了一场身,成功收获一枚小迷弟,每次他来武馆,小杨有事没事凑到他身边。

一开始薛三没当回事,有次连睿廷跟他一起来,注意到小杨,打趣他,三三哥哥征服小师弟了~

下次再来,他行李箱里多了一些零食,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我去分给大家。”小杨抱着零食冲去宿舍,半响头又冒回来,“师兄,新来了一个体验生,老是跟我们打探你。”

薛三整理行李,随意问:“叫什么?”

“何云。”

“哦。”

“你认识吗?”

“不熟。”

“还好还好,我们嘴很严的。”

“嗯。”

薛三拎着年货去找师娘,正巧与何云碰上。他视线扫过何云,目不斜视地走进里屋。

“薛三。”被无视的何云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你干嘛装没看见我?”

薛三语气冷淡:“有事。”

何云噎住,瞟见他手上的东西,嗫嗫道:“好吧,我等你出来。”

结果他等啊等,等了快一个小时,人还没出来。

何云跑进屋,师娘常待的房间有一扇后门,连通后院,薛三早通过后门走了。

何云气得骂了一句,咬咬牙,假才刚开始,我不信你能躲我一个寒假。

薛三压根忘记还有个人在等自己,也可以说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从后院出来,提桶到菜地摘白菜,搁到厨房就去找师兄们。

第二天基本功练得好好的,何云出现,一身练功服,叉着腰说:“杨师傅同意你教我。”

薛三压着腿,闷声不响。

“……”何云声音弱了几分,“行不行?”

薛三放下腿,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冲场馆另一侧喊:“小杨。”

小杨咻地滑过来,“师兄。”

薛三指向何云,“带他入门。”他按了下小杨肩膀,走到旁边做腹桥。

“我是让你教我啊!”

小杨拦住欲跟过去的何云,理所当然地说:“可是师兄教你太大材小用了啊,我足够了。”

“我花钱我说了算。”何云不满。

“薛师兄不是驻馆学员,他不参与教学。”小杨推着何云到一边,“你叫也没用,来来,我教你,先下个腿。”

何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梗得慌,他瞠目瞪薛三,胸口剧烈起伏,“你不觉得他跟个冰块似的吗,怎么都捂不热。”

“还好吧,”吃了薛三很多零食的小杨说,“师兄确实不爱说话,也就和连睿廷说的比较多,但是人好的。”

连睿廷……何云眼神一暗,气瞬间散了,他盯着小杨,“你觉得连睿廷怎么样?”

小杨张口就来:“漂亮,大方,热心,温柔,有趣——”

“停停,”何云打断他,“说个缺点。”

小杨挠了挠头,纠结了会:“我想不到,他每次来我们这都很热闹,大家都很开心。”

何云扁扁嘴,心情更郁闷了,“有没有沙包?我现在急需发泄!”

“有!”

薛三不参与教学,但在武馆这么多年,资历深,平时也会帮忙指导小师弟。

武术是一门长期事业,非日积月累日复一日不能成,武馆一部分学员出于热爱,学制八年起步,一部分为了强身健体,十几月到几年。

经历过办不下去的处境,师傅看开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来了他就教。

像何云出于某种目的,时间短,收费一般,标准低,纯粹满足个人意愿。

对薛三来说就是一个来参观的游客,就算对方整日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也没正眼瞧过。

认识何云纯属意外,对方人菜心善,帮好朋友教训渣男,反被对方追着打,好巧不巧撞到薛三。

薛三没想搭理,扒开何云的手就要走,谁知渣男追过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当成同伙,骂骂咧咧挥棍砸下。

那天的场景,用何云的话来说就是,高冷帅哥见义勇为,英雄救美,以一顶三教训完渣男,不留功与名,潇洒离去。

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太激动,何云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小鹿乱撞,回了宿舍还没缓过来。

教学楼再见薛三,安静一段时日的小鹿又蹦跶了。

奈何对方太太太冷漠,小鹿冻了又活,活了又冻,来来回回,就是不死心。

他知道薛三假期会来武馆,提前报名跟过来,连睿廷不在,机会大大的。

一连两三个星期,眼看就要过年,还是毫无进展,何云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逮到薛三落单,左右十米无人,何云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维持了半分钟的严肃,眼神开始乱飘,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想放放空的薛三眉心隆起,面露不耐烦,截断他没完没了的话:“到底想说什么?”

何云脊背一挺,直勾勾看着他,“我喜欢你。”

薛三站起来就走。

“等等等,”何云跳到他前面,“你听我把话说完。”

薛三神情冷淡,眼神也冷淡,何云深呼吸,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我喜欢你,很喜欢,特别喜欢,而且只喜欢你,我全部的爱情都可以给你。”

安静片刻,何云心里七上八下,抬眼瞄他,薛三开口:“你的爱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何云急切道:“你不想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情吗?只单单属于你的。”

薛三把手插进裤兜里,冷声说:“爱情和钱财你选哪个?”

何云懵了,话题怎么跳到这?他脑子快速运转:“爱爱情,钱可以再赚。”

“爱情和事业?”

“爱情。”

“爱情和自由?”

“爱情,爱一个人本身就会牺牲一部分自我。”

“有钱人家出情种。”薛三哂笑,越过他:“我全部相反。”

何云愣了愣,脚步下意识追上他,“那那连睿廷呢?你不爱他吗?为什么不介意他和别人谈恋爱?”

“我只介意他最重要的人不是我。”薛三停下,“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和任何人交往。”

何云顿时蔫了,失魂落魄地望着他远去,“为什么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爱情。”

连睿廷第二个对象是美院的同学,那天他们经过涅瓦河,有个男生泅入寒冬的河水救一只鸟,上岸时手脚抖得厉害,走路的姿势相当滑稽。

“他好像企鹅宝宝。”连睿廷说。

从连睿廷将相机塞进他怀里,薛三开始用他的镜头去看世界,经常会有意外之喜。

最初他羡慕连睿廷与杨许和的会心一笑,现在他也能做到了。其实做不到也没关系,连睿廷会告诉他。

他喜欢连睿廷什么都跟他说。

当企鹅男生笨拙又真诚地在连睿廷左右晃荡,薛三虽然无感,也能理解他被倾心的地方。

就像他对猫无感,也能理解猫被很多人喜爱的原因。

人与人是不同的,薛三很小就懂这个道理,从家乡到燕城,天与地,人与人,中间相隔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和连睿廷同样。

薛三的情感是一杯茶水,陪连睿廷长大的二十年,一点一点全部倒给了他。

如果没有连睿廷,这杯浅浅的水只会留给自己,人总是要爱自己的。

连睿廷的情感是满溢的茶壶,他倒满薛三的茶杯,时而还会溢出去,淌成桌面一滩,没多久就蒸发了。

情感是艺术的养分,敏感多情细腻澎湃是艺术家的天赋,阮蓁如此,连睿廷亦是如此,他们注定会挥霍和索取。

薛三不想成为连睿廷的养分,他希望自己是根系,是脉络。

在连睿廷面对企鹅男生告白沉默的一分钟里,薛三看着他的侧脸,心情反倒越来越平静。

有人说爱是独占排他,也有人说爱是守护放手,爱本身就是一道矛盾的命题,没有标准答案。

“咖啡冷了。”他打破沉默,起身去吧台重新点三杯。

薛三和连睿廷隔着几张桌椅遥望,不言而喻的约定于无形中戳了一个章。

十六岁那一个月反复纠结,到底要什么的答案,在连睿廷短暂如烟花的恋情中,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

爱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从来是那份独一无二的特殊,那份只会倾注给我的,天长地久的爱。

能系住他这一缕孤魂野鬼。

睿廷在做什么?

薛三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忽然很想他。

三:做什么?

廷:图片,画画。

廷:好久没动笔了。

三:我后天回去。

廷:开心.jpg

到家比通知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连睿廷在厨房捣鼓饼干。

薛三蹑手蹑脚靠近他,手悄无声息地环上腰,猛地收紧。

连睿廷抹了一点面粉到他鼻尖,“我的小饼干还没烤好呢。”

“我再腾腾肚子。”薛三拉下连睿廷的衣领,齿间啮咬着腺体,两股信息素泄出来,慢慢交融。

“晚上和思域吃饭。”连睿廷说,“顾川的新戏,明明已经定下男主,临时被替换,他第一次试戏到这么好班底,太可惜了。”

“投资方换的人?”薛三脸埋在他颈后,不咸不淡地说。

“思域也不清楚,约了制片人和导演吃饭。”

“嗯。”

傍晚薛三开车,先去接顾川。

顾川并不清楚是什么饭局,只听连睿廷说是和重要的人吃饭,他特意收拾了一番。

被换角色的挫败,看到连睿廷便隐藏了起来,顾川堆着笑拉开车门坐进去,“薛三?你回来了?”

“嗯。”薛三启动引擎。

见朋友吗?顾川心想,有点紧张了。

交往快一个月,除了薛三,他还真不知道连睿廷亲近的朋友是谁,连对方住哪都不知道。

顾川本以为是时间尚早,连睿廷有意回避,看来现在差不多到时候了。

他的紧张演变成了欢喜。

顾川张了张口,见薛三拿过连睿廷的手机,解锁看地址。

他心里忽地咯噔,薛三有睿廷手机的指纹解锁?

他和发小都没到这种地步。

怪异一旦冒头,哪哪都不对劲。他们两坐前排,聊的话题倒是平常,朋友材料之类的。

但对象单独在后座,是不是就有点不对了?

“睿廷。”顾川出声。

连睿廷侧身回头:“怎么了?”

顾川抿了抿唇,瞥了一眼驾驶位,说起前几天两人看的电影。

薛三放在方向盘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兴致缺缺。

红灯,顾川往窗外瞧了眼,说:“睿廷,你要不到后面来,扭着坐不舒服吧?”

连睿廷一顿,同样看了看窗外,“十字路口,下车不太好吧。”

“就一会的功夫,没事。”

“绿灯了。”薛三凉凉道。

“……”顾川讪讪:“那算了。”他啧了声,“还有多久?”

“快了。”

他们从地下车库直接乘电梯上楼,车上顾川没留意饭馆招牌,出了电梯才恍然察觉,吃饭的地方好像有点高档。

走廊一路的装饰彰显着价值,铺到尽头的地毯,踩在上面,隔着鞋都能感受到不一般的柔软。

顾川瞥向连睿廷和薛三,似乎来过很多次。

包厢门打开,迈过玄关,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顾川愣在原地。

“可算来了。”陈思域点了点身旁的位置,“赶紧的,等你们半天。”

薛三在他身边坐下,连睿廷揽过顾川紧随其后,拿过分酒器先倒了一杯,“不好意思,堵车,没掐好时间。”

制片人的视线别有深意地在顾川脸上停留几秒,笑呵呵地说:“这个点不堵车都难,我们刚好在附近,过来方便。”

顾川没错过制片人的眼神,霎时如坐针毡。他盯着连睿廷给自己倒酒的手,修长白嫩的手指,一看就没沾过阳春水。

就算不认识薛三旁边的年轻男人,光是把他换掉的制片人导演的态度,这顿饭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怪连睿廷平时太低调,穿着用度都是一般中产家庭负担得起的,人均两三千的餐厅到七块钱一份的路边摊,他吃得分外乐意。

顾川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眼前这杯酒,他实在端不起。

顾川心神不宁,听制片人和导演说欣赏他,说换角是没法的事,人投资方加钱了,说有更适合他的角色,为他量身打造。

而连睿廷说了什么,顾川已经听不进了,他像个木偶摆件,牵扯僵硬的嘴角赔笑。

“川哥,陪我换家店再吃点吧。”出了包厢,连睿廷扯了扯衣领。

没动筷子的是我啊……顾川五味杂陈,连睿廷最让他心动的体贴,此刻变成一块巨石压在心里。

叮,电梯到地下车库,薛三解锁车门。

“睿廷,”顾川忍不住开口,“我不会参演这部戏。”

薛三已经坐入车内,连睿廷停在车头前,空旷的寂静沉沉地盖下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中产家庭,”顾川吞咽一口唾液,拧着眉注视他,“我从来没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你。”

他想到制片人发的信息:小川,你也是,和连少有关系怎么不早说,白让我们为难。

顾川: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您信吗?

制片人:呵呵,年轻人都喜欢搞纯洁无暇的爱情,理解。

顾川:您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制片人:我哪有资格知道,但陈总的朋友非富即贵。

脑海里闪过那天警察局的画面,顾川掐紧手心,“如果我接了这部戏,那过去的坚持不就成了笑话吗?”

连睿廷轻声说:“我好心办坏事了?”

他确实没多想,看顾川因为被换角色难受,便问了下陈思域。在陈思域眼里,这种事算不得稀奇,随口就促成了这次饭局。

“不是,”顾川苦笑:“我没有怪你,更没有立场怪你,”

他走到连睿廷身边,牵起他的手,“我们的差距太大了,大到我这次靠你翻身,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想倚仗自己努力,先闯出一点名气,慢慢缩短距离,那样在你身边才能理直气壮。”

“好的。”连睿廷了然。

“你生气了吗?”顾川见他反应平平,小心问。

“没有,”连睿廷笑了下,“我欣赏你的志气,也相信你能做到,期待你站在领奖台的一天。”

他推着顾川上车,“时候不早了,送你回去。”

“不吃饭了吗?”

“那再去吃一点,你想吃什么?”

“都行。”

“那吃粤菜吧。”

顾川应了声好,连睿廷依旧选择坐副驾驶,他在后面一错不错凝望他的背影,心里一抹不安挥之不去。

不过很快顾川就明白,让他不安的是连睿廷退温的眼神,和那句旁观者而非恋人之间的“欣赏”。

第77章 彩虹29 爱情这么重要,你在我面前歇……

送完顾川, 回家途中连睿廷给陈思打去电话,“川哥不打算演这部戏。”

陈思域惊讶:“为什么?”

“不想利用我走后门。”

“还挺有志气,”陈思域啧道, “你要只是他朋友, 说不定他会记你这个恩。”

窗外景物不断后退,玻璃倒映着连睿廷浅笑的表情, 他的两指敲了敲窗沿, “虽然我更喜欢不分彼此,但他希望理想纯粹,也能理解。”

“纯粹?”陈思域不以为意地笑笑, “从他在你身边坐下, 明天圈里就会心照不宣地扩散开你们的关系,身份带来的隐形关照他躲不掉的, 还不如坦然接受, 合理利用资源也是一种能力。”

他们最清楚这种处境,需要比优秀更优秀, 才能甩开头顶父辈有形无形的名头,让人正视名字,而不是某某某的儿子。

“这世上需要不走捷径的理想主义。”连睿廷说。

“那只能你跟他分手了, ”陈思域顿了顿,“差不多也该分手了吧?赞扬人品是一码事,恋人之间划清界限很扫兴。”

连睿廷漫不经心道:“快过年了。”

陈思域轻笑了声,“行。”

除夕将至, 顾川得回老家过年, 那天的事他总觉得哪里不得劲,连睿廷的态度太平淡了。

平心而论,如果他想办法帮恋人解决问题, 对方却不领情,再理解心里也会毛躁。

顾川只好趁离开前,每天约连睿廷见见面,哄一哄他。

连睿廷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和之前没什么两样,顾川也渐渐安心了。

唯一不太爽的是,几次约户外,薛三都跟过来了,而但凡薛三开车,连睿廷必坐副驾驶。

顾川能理解这是基本礼貌,曾经嗤之以鼻过什么副驾驶是情侣专座,纯把人当冤种司机的行为,结果真到自己身上,仍不免有一点介意。

“之前回拒掉的剧组,本以为他们已经定下新男主,前天我厚着脸皮问缺不缺配角,没想到男主还空着。”

顾川弓着背,上身靠近副驾驶,轻快道:“年后进组,这个戏班底不错,我当时同时试了两个组,都通过了,但是不想轧戏,就拒绝了后面这个,还好他们没嫌弃我出尔反尔。”

连睿廷笑眯眯说:“恭喜,第一次挑大梁,紧张吗?”

顾川搓了搓手,嘿嘿道:“有点,但更多的是兴奋。”

“积累这么多年的宝藏总算有发挥之处了。”

宝藏……顾川嘴角上扬,看着连睿廷深茶色的瞳孔,重重点了点头,“对手戏老师是位老戏骨,希望不会让他失望。”

“拿出你演《xxxxx》的水平,应该没什么问题。”连睿廷顿了下,“不是应该,现在的你,是绝对。”

顾川猛地攀上副驾驶椅背,手指将皮革抠出明显的凹陷,他直起身,神情激动:“你看过《xxxxx》?你,你不是不看电视吗?虽然只是男四,那也是我最满意的角色。”

“你演的肯定要看。”连睿廷说。

顾川的呼吸稍显急促,脸颊透着薄红,他喉结大幅滚动了一下,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好好演,争取拿奖。”

“相信你,加油。”

机场,广播提示飞机即将起飞,顾川看了看时间,一股怅然袭来,他抱住连睿廷,闷闷地说:“我会每天想你。”

连睿廷拍拍他的后背,“一路顺风。”

顾川噎了下,还以为会得到一句“我也会想你”呢。

广播再一次响起,顾川没辙,吻了吻连睿廷的侧脸,“我走了,拜拜,年后见。”

连睿廷挥手:“拜拜。”

顾川在登机口最后回望一眼,扬起灿烂的笑,挥了挥手。连睿廷注视他的身影消失,一转头,薛三仍在原位刷手机。

他坐回去,“看什么?”

薛三露出屏幕内容,“江濂朋友搞了个会所,年后开业。”

“有什么玩的?”

“什么都有,地下一层还有射击场。”

“这么酷,到时候去捧个场。”

整个年假,连睿廷和薛三异常忙碌。爷爷奶奶家,外祖舅舅家来回跑,该来往的叔叔阿姨比以往多了不少。

人在社会是一张巨大的网,他们从不谙世事的无忧少爷,主动走进这张网,每个节点上的人事都得提前活络活络。

连睿廷本性烂漫,兴致来了,路边歇脚的大爷都能聊上几句,深深浅浅的朋友更别提,可一旦有事,抑或潮退了就显得没心没肺。

加之他本身对电子设备不热衷,手机经常搁置,还得薛三收着,关系近一些的朋友都知道,找连睿廷,先找薛三。

顾川显然不清楚这个潜规则,除了最开始收到连睿廷的消息说会比较忙,人就跟消失了差不多,电话时常没人接,消息回得延迟又零星。

揣着郁闷熬到初七,回住处的一路,顾川都在给连睿廷打电话。

打到第五个,终于接通了。

“睿廷——”顾川的话还没说完,那头出现一阵杂乱的声音,等了会,连睿廷姗姗接起电话:“川哥,新年好啊~”

“年都过完了,”顾川叹气,“你这么忙吗?”

“嗯,家里人多,”连睿廷慢腾腾说,“回燕城了吗?”

“刚下飞机,你今天有空吗?”

手机那头安静片刻,连睿廷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川哥什么时候进组?”

“后天。”

“好的,”窸窣的杂音过后,连睿廷如羽毛落地般的声线显出几分失真,“你好好休息两天,我听说导演冲着拿奖去的,以你的演技问题不大,期待听到你拿奖的好消息。”

一股裹挟寒意的不安从脊椎蹿至头顶,冻得顾川脑子懵了几秒,“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顾川坐起来,头险些撞到车顶,他激动地呐喊:“因为我拒绝了你的好意吗?”

“不是,”那边停顿会,“川哥,恋爱对我来说就是调剂品,我欣赏你的品性,这段时间相处得很愉快,祝你理想成真。”

“什么叫调剂品……”顾川喃喃,整个人像丢了魂魄瘫在座位,手机那边没再出声,但也没挂断,缄默地宣告结束。

他心乱如麻,什么时候电话挂断都不知道。

就这么结束了?

几个拥抱和吻就仓促结束了他想为之努力的爱情。

怎么甘心。

接下来两天,顾川每隔段时间就给连睿廷打电话,接到的次数不多,但接了对方就会嘘寒问暖,打太极似的陪他说话。

不松口是分手的坚决。

顾川心如死灰。

经纪人来接他去开机现场,以顾川现在的名气,应援暂时排不上号。

但一进去,工作人员指着一排应援花篮,客气又兴奋地对他说:“小川,有人给你送花篮。”

顾川木木地望向他手指的地方,玫红色的木槿热烈地撞进他眼里。

顾川一激灵,阔步冲到花篮前,一共十个,金色的大字写着“开机大吉”。

今年是他入行的第十年。

连睿廷……

“三少,门口有个人说是连少的朋友。”侍员推开音乐震耳的包厢,在一群人中找到薛三。

薛三盯着桌边玩骰子的人,问:“叫什么?”

“顾川。”

薛三一顿,喝掉手上的酒,放下杯子转身走到卡座,捞起风衣摸到连睿廷的手机,果真有几条未接来电。

他看了一眼热闹的圆桌,穿上风衣跟侍员出去。

“三哥去哪?”路过一人问。

“解决一点小麻烦。”

连睿廷的好友没分组,只有薛三,连继衡,阮蓁和一个九人群的置顶,昨天他帮高进发了一条开业朋友圈。

顾川是顺着地址找来的,除了这个地址,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连睿廷。

他现在反应过来连睿廷住的地方大概是家属院,难怪从来不让他送。

其他常去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还没进入对方的社交圈。

顾川后知后觉明白,连睿廷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他长久。

亏他还在畅想两个人的未来。

顾川站在会所台阶下,两侧草地边的路灯仰着头,将他的影子弯弯曲曲地打在地面。

霓虹招牌高高在上,黑色大门紧掩,像一道天堑,隔在他和连睿廷之间。

服务员说这里是会员制俱乐部,没有被邀请连门都进不去。

寒风吹得灯影憧憧,顾川吸了吸鼻子,裹紧外套。

大门开了,一道高大的人影逆着光出来,信步迈下台阶,冷淡的面容渐渐清晰。

薛三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停在距顾川五步的台阶,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一上一下,谁也没开口。

未关上的大门泄露出鼓点爆炸的重金属,隔得远,很响又很弱。

顾川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问:“连睿廷呢?他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薛三淡淡道:“有什么话我可以代劳。”

“代劳?”顾川像被刺激到,声音一瞬尖锐,咬肌绷得死死的,含恨瞪他。

那些薛三跟在左右,滋生的各种怪异、不爽轰地一下炸出来,他怒气冲冲:“你凭什么代劳?你以为你是谁?我跟他是名正言顺的情侣,轮得到你代劳?”

“哦。”薛三转身上台阶。

“……”顾川咬牙切齿,“等等。”

薛三的位置更高了,视线下落,冷冷的,融在寒风里,让人辨不清究竟有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为什么?”顾川喉咙艰涩,他想要一个原因,不爱了,花篮算什么?

薛三冷淡启唇:“体验卡到期。”

静了良久,顾川低着头,呵呵直笑,谈不上是自嘲还是发泄:“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有些人天生情感充沛,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嘲笑他,和别人嘲笑你死脑筋没什么区别,个人特质而已。”

薛三有些不耐烦,“还有事?”

“那你呢?”顾川身上那股轴劲涌出来,眼里流露出尖锐的偏执,“你又在他身边扮演什么角色,凭什么在我面前一副他话事人的姿态?”

“我好歹实在拥有过他的爱情,你呢,旁观他和别人谈情说爱什么滋味?”他咬紧牙关讥讽,心里翻滚着浓浓的嫉恨。

薛三的表情是一贯对外人的冷漠,面对他挑衅的言辞亦纹丝不变,“爱情这么重要,你在我面前歇斯底里什么?”

“正常人不会和小猫小狗争宠。”

扔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那道背影不紧不慢地回到门内,正如他出来的步调。

顾川肩膀坍塌,像抽走了重要的一魄。

“热热身。”服务员跑出来,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塞进他手里。

“什么意思?”顾川嘶哑道。

“新店开业,照顾不周。”服务员客气说。

“是吗?”顾川扯了下嘴角,不顾滚烫,仰头一口气喝掉咖啡,杯子扔回服务员手里。

服务员惊呆,是个狠人!

在他的注视下,顾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咖啡又烫又苦,顷刻驱散了四肢百骸中的寒意,也将苦涩贯穿全身。

以前顾川总觉得自己演感情戏干巴,没有经历支撑内核。如今一遭,成就了他即将写进影史的悲情角色,来年横扫各大奖项。

他如连睿廷所言,站到了颁奖台,司仪送上鲜花,顾川接过,一簇玫红色的木槿明晃晃屹立在花束中央。

他脑子一片空白,预备的获奖词也忘了。主持人出声提醒他,顾川恍然初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获奖词。

沉默几秒,他对着镜头,吻了吻木槿花,“我做到了。”

***

“去哪了?”

连睿廷倚靠门框,看着薛三从走廊一端走来。

“顾川来了。”薛三揽着他的腰,面对面靠得很近,“问你要答案。”

“你怎么说?”

“体验卡到期了。”

连睿廷拨弄风衣上的扣子,听到这个用词笑了下,“不得不说很形象。”

薛三端详他的神情,倾身蹭了蹭鼻尖,“就这?”

“嗯哼~”连睿廷的指尖,经过锁骨,喉结,慢慢滑到薛三的下巴,轻轻捏住,他叼咬住唇肉拉扯了一下。

“有时候我特别为你的没心没肺心动。”薛三握住他的后颈,舔了舔唇瓣,舌尖顶开缝隙。

既温柔体贴又决绝无情,矛盾的特质在连睿廷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薛三是特质之外的例外。

连睿廷手指插进薛三的发丝间,和他杵在门口热吻。

吻不到一分钟,来人了。

“咳咳。”

两人闻声分开,湿润的唇喘着气,手依然放在对方身上。

高进挤眉弄眼:“两位哥哥,楼上三号包厢,有好东西。”

连睿廷挑了挑眉,笑说:“行,我们去体验一下。”

高进抛了个媚眼:“期待你们的用后感。”

“没问题~”

连睿廷拉着薛三去他说的三号包厢,结果在休息区看到桌球,体验搁到一边,他兴致盎然地捡起球杆,先和薛三大战了三百回合。

大三下学期,连睿廷和薛三一心准备法考,休息时间也填得满满当当,飙车音乐画画派对,连睿廷的世界永远不会单调。

期末考完到实习报道日之间有五天,两人没闲着,自驾到草原过二人世界。

茫茫青葱原野,策马踏过的蹄印数不胜数。夜晚温度低,他们裹着军大衣,在蒙古包外你一口我一口,喝草原最烈的酒,抬头便手可摘星。

两个人长久在一起,最怕的是相顾无言。连睿廷和薛三相伴的二十年,天南海北去过许多地方,话早就说得透彻。

独处时他们最不怕沉默,各做各事或者仅仅放空,连睿廷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薛三总能接上,搭两句又安静了。

通常这时候连睿廷会坐不住,往薛三腿上一躺,滚两圈,抱着他的腰继续刚才的事。

懒洋洋的,像只晒太阳的猫。

薛三的手就放在他身上,偶尔摸摸挠挠,做着自己的事。

回程是连睿廷开的车,他的风格比较收放自如,一有机会就油门踩到底,一进入限速,古典乐放起来,慢慢悠悠跟老大爷开电动小三轮似的。

薛三的风格属于四平八稳,坐着很有安全感,故大多数时候是他开车。

把带回来的草原特产送给警局同志,回家休息一天,次日两人到检察院报到。

实习的第一个重要任务,街道办宣讲违禁药物管理条例。

早上七点出头,社区大门树荫下,桌子一摆,横幅一拉,宣传单码得整整齐齐,等着领鸡蛋(划掉)听宣讲的叔叔阿姨到来。

连睿廷身穿蓝色制服,往前头一站,不用张罗,阿姨们就自动凑过来——

相亲。

“小连,你多大?有没有对象?我家儿子信息素可好闻了,看着就跟你匹配度高。”

多数家长会希望自家omega早点找个alpha,好轻松度过发情期。

小连见习书记员在阿姨们眼中,本地人,体制内,又高又帅,说话温声细语,一看脾气就不错,绝佳的女婿人选。

薛三和其中一位检察员也没能逃过,旁边发宣传单的助理检察员默哀,这看脸的世界!

连睿廷紧急薅过薛三,认真说:“有的有的,这是我对象。”

阿姨瞅瞅薛三,瞅瞅他,梗住:“好好的alpha怎么搞一起啊?这不是浪费吗?”

“不浪费,”连睿廷摊开宣传单,开始讲:“我明白您是担心自家孩子发情期不好过,现在能让omega安稳度过发情期的药物已经很成熟,以下这些……”

他巴拉巴拉讲了一通,面前几个阿姨听完,接过宣传单塞进菜篮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Omega和alpha才是天生一对。”

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领鸡蛋?”

“现在!”为回避前一个问题,连睿廷领着他们到鸡蛋前,取出一枚,指着上面的字说:“这些都属于违禁品,非法渠道获得会受到一定的处罚……”

太阳慢慢攀升至半空,放暑假的小朋友不知热地跑来跑去,鸡蛋没了,宣传单也发完了。

所有人嘴里含着连睿廷请的冰棍,收拾东西打道回院。

和姐妹逛了一圈回来的阿姨,举着手机拉住连睿廷:“小连啊你再好好想想,两个alpha在一起像什么样子,这是我儿子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