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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期再见。

抱歉啊月亮,我要失约了。

啪,他把月亮关在外面,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

“然后我花了四年时间独揽大权,把天上人间牢牢控制在手里,”夜晚的山风清凉入骨,岑拾的声线不受控地哆嗦,“岑闽东住进疗养院,我把他带出来,亲手挑断他的手脚筋,割开身上几处大动脉,耐心等待全身血液流干,再把他尸体扔进疯狗堆里,看着那些狗啃得干干净净。”

岑拾露出个诡异瘆人的笑,维持几秒换上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眼底泛起泪光,他抬头看向连睿廷,艰涩道:“我想过就此收手,可你出国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只好继续待下去,直到我收到你回来的消息,紧接着进入检察院。”

岑拾深吸口气,挤出苦笑:“来不及了,我,我有什么颜面再出现在你面前,怎么能让你和一个满身脏污的人沾染关系。”

他在黑暗里走得太远,与月亮背道而驰,再回头,连一片光辉都看不见。

可最开始,他只是想做一个被月亮照耀的普通人。

长久的沉默在山风里发酵出迷人眼的气息,满山树叶狂啸,似呐喊,似悲鸣。

连睿廷从车头跳下来,朝驾驶位的薛三伸手。

薛三顿了顿,将一枚窃听器放进他手心。

连睿廷走到岑拾面前,发丝纷飞,迷乱了眼。他把窃听器塞到岑拾手里,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叹息:“去自首吧。”

岑拾一把抓住他欲收回去的手,闭了闭眼,“可以再抱一下吗?”

连睿廷没动。

岑拾用力将他拽进怀里,埋入颈间深深呼吸,片刻印上他的唇,就这么静静地贴了许久,睁着眼四目凝视。

“留下胸针可以吗?是干净的。”放开连睿廷前,岑拾最后祈求道。

连睿廷没有一丝迟疑地回了个“好”,同样没有一丝停顿地拉开车门坐进去,一句“我永远爱你”伴随呼啸的山风,灌进缓缓升起的车窗,片刻世界寂静无声。

那道脊背弯成枯木的身影在后视镜里化成一个微茫的点,只剩远山暮色。

第27章 月亮15 永恒不熄的火种

一场轰轰烈烈的扫黑行动持续了两个多月, 牵扯人数之多,罪行罄竹难书。

一审判决,连睿廷坐在堂下听着, 一道灼灼目光从被告席射来。他面容冷静, 丝毫不为所动。

念及岑拾自首,认罪态度良好, 主动坦白罪行, 供认保护伞,最后判了死缓一年。

从法庭出来,连睿廷马不停蹄地投身工作。那点掀起心湖涟漪的不知名情绪在两个多月忙碌的工作中早就烟消云散。

一个休息日, 他和薛三窝在房里厮混, 有位律师找上门。

来人姓杨,是月廷岑总的律师。

“我来是应岑总的要求, 送来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岑总拥有月廷百分之百的股份,股权转让不需要走股东大会流程, 您签个字就能立即生效。”杨律师说。

连睿廷看着桌上那份股权转让,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走马灯般在脑子里流转,现在回想, 他们似乎没有经历多少,但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是酝酿爱的温床,也是抹除爱的利器。

抱爱求生的人,给了不缺爱的人, 一场过于沉重偏执的爱。

而这份赤诚浓烈的爱意没有因为那人的离开而消失, 反而延续到这份合同上。

“什么时候?”连睿廷没头没尾地问。

杨律师愣了一秒,琢磨会说:“五月二十六。”日期一出,他看见连睿廷的眉头皱了一瞬, 长睫遮住眼里的情绪,他不太确定对方是否有所动容。

“我和岑总认识挺久,算是最了解他的人,”沉默片刻,杨律师忍不住开口,“岑拾犯的错已经定罪,我不做任何评价,只是说说月廷的岑总,这家公司初始资金是岑总一拳拳打出来的,一场一万,他打了三年。很矛盾,那时候的他已经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却还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换取钱财。”

“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月亮不能沾染乌云,而且他需要这种方式发泄。月亮不能沾染乌云,我当时没听懂,后来有次我们约见面,地点是检察院对面的一家餐厅,当时你从里面走出来,他说着话,立马就断了,直直地注视你。”

杨律师观察了几秒连睿廷的反应,依旧是垂着眼面无表情,他暗自叹气,说不上什么滋味,继续说:“我问他,月廷这个名字是不是你。他笑着反问我,一个涉黑的人爱上检察官是不是很讽刺?没等我回答,他又兀自嘀咕了句,可我爱上他的时候,他只是月亮。”

“确实挺讽刺的,”杨律师无奈地笑笑,“准备这份合同的时候,他说这是他唯一能给你的东西,总不好拿一份空荡荡的爱去你面前现世。说这么多,不是想替他辩解什么,就是觉得有必要把我知道他的另一面告知一下。月廷效益不错,一直有职业经理人运作,你可以不用操心。”

话说完,客厅陷入长久的静默,墙壁上的挂钟,咯嗒咯嗒地转着圈,桌面的茶水已经冷却,茶叶浮在最上面,不见底下的水味道有多浓烈。

“不如,”连睿廷抬起眼眸,弯起温和的笑,“设立一个基金吧,名字就叫拾年,岑拾的拾,用于信息素干渴症、腺体衰败的医学研究、贫困助学,以及诱导素瘾症患者的治疗救助金,发起人,岑拾。”

杨律师完全怔忪,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涩,喉咙失去了作用。他看着连睿廷那张秾艳的脸写满真挚,不禁冒出一个问题,你对他动过心吗?哪怕片刻。

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没什么意义,即使没有被爱,被这样温柔善解地对待过,也值得了。

岑拾知道后会疯吧……

“麻烦你了,杨律师。”

一份合同空着来,最后空着去。

连睿廷卸劲靠上沙发,仰面望着天花板发呆,头脑空空心也空空。

突然一张人脸出现在上方,他噗地一笑,懒洋洋地朝薛三抬起手,腾空的一刻,双手环上他的脖子,闭上眼蹭蹭脸,嘟囔:“累了。”

薛三吻了吻连睿廷的脸颊,稳步上楼:“那是先运动再睡觉,还是先睡觉再运动?”

连睿廷认真思考起来,踏进房间前,做下决定:“先运动吧。”

合同的事过去不到一个星期,监狱那边联系上连睿廷,说岑拾闹着要见他一面。

连睿廷猜到杨律师跟对方说了基金的事。只犹豫小半天,他决定去一趟监狱。

判刑那天,他从头到尾没有和岑拾有过一丝眼神接触,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在那场山风里。但没想到还有合同的后续。

探监室,岑拾穿着囚服,头发剃到见皮,眼下青黑胡子拉碴,相比连睿廷的体面,他实在愧于见人,可偏偏杨律带来一个令他承受不住的信息。

见面的欲望时刻折磨着他,在那间方寸囚牢,时间漫长到一秒都会让人发疯。

人真到面前,他凝视着连睿廷淡然的面容 ,满腔的话顷刻消散。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想说,原来他只是单纯地想看他一眼。

“还好吗?”终是连睿廷率先挑起话。

“好。”一张口,声音粗粝不堪,像拿磨砂反复擦拭过,岑拾都觉得惊讶,生怕吓到连睿廷。

连睿廷眉头微蹙,起身走到门边,找警员要来一杯水。

杯子放到面前,岑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盘,无数热泪滚出眼眶,他颤巍巍地抓起杯子,就着掉进去的眼泪,一口气喝个精光,再开口,嗓音似乎好了些:“谢谢。”

脸上泪痕清晰,睫毛还挂着泪珠,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那个答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连睿廷抿了抿唇,叹息:“差在,你是岑拾。”

果然。尘埃落地的心死,岑拾自嘲一笑,又问:“如果我们顺利下学期再见,如果多年后我以一个普通人来见你,有可能吗?”

连睿廷凝着他的眼,点头微笑:“有可能。”

“谢谢,”岑拾又吸了吸鼻子,“谢谢你还愿意哄我。”

“不是哄,”连睿廷语气认真,“如果你不是岑拾,我们在十五年后重逢,我会爱上你。”

他笑着说:“一份十五年的爱慕,怎么会不心动呢。”

人们歌颂爱情总会赋予时间的期限,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一万年,不过人心易冷易变,显得时间弥足珍贵。

为这样一份执着珍贵的爱心动,当然有可能,很有可能。

岑拾双手捂住脸,呜呜的声音从指缝流泻,肩膀颤抖,像是笑又像是哭。

空荡的探监室持续着呜声,直到人各自离开,没有再出现其他字语。

门口等候的薛三见连睿廷出来,走上前牵住他的手,“回家?”

连睿廷默不作声,仰起头望着高空的太阳,久久伫立。

上一次这样看太阳是因为一个女孩,此刻竟有种异曲同工的微妙心境。

薛三什么也没说,握紧他的手无声陪伴。

“连检。”里头一位警长匆忙走到跟前,神色迟疑,“你还没走呢。”

“怎么呢?”连睿廷盯着他的脸问。

警长搓搓手:“就在刚刚,岑拾自杀了,用磨尖的牙刷柄,捅穿了喉咙。”

“是我们的失职,竟然没发现他磨尖了牙刷柄,主要进来也没多久,他一直表现得还算配合,唯一闹事就是说要见你,这一见完,立马就……当然我没别的意思,从磨牙刷柄来看,他肯定早有预谋……”

警长絮絮叨叨说了一连串,连睿廷耐心听着,似无动于衷。

“看你还在,顺便跟你说下。”警长意识到自己话太多,急忙刹住,又搓了搓手,瞅着连睿廷。

连睿廷微笑:“我知道了,感谢告知。”

“小事小事,那什么,那我先进去了,这后头的事还得处理。”

“好。”

人一走,薛三眉心微皱,唤了声“睿廷”。

连睿廷冲他笑笑,再次把目光投向太阳,面容沉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即将晌午的太阳如万亿倍的白炽灯泡,眼前眩出虹光闪烁的白蒙,刺得眼球隐隐不适。

不知过去多久,他深吸了口气,突然拽着薛三跑起来,一路狂奔上车,安全带一扣,油门猛踩,车子转瞬飞出去。

全程一百八十码的时速飙上高速公路,薛三眼底浮起一点担忧。

太阳从高空逐渐西斜,沉到天际,整个世界浸在橙红的夕阳里。

海边公路停着一辆奔驰GLC,一人坐在车头,眺望海边落日,深茶色的瞳孔剔透出橙红色泽,眉心似蹙非蹙,染着黄昏的忧郁。

一人在他边上环胸倚靠车身,披着落日余晖,头一偏,半边脸便处在靛蓝色的阴影里。

半个落日浮在海面,近海深沉,荡开暗蓝偏红的浪潮,头顶天空倒映出海水的颜色。

“如果我那时候发现他的处境,将他拉出来,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顺利考上大学,过普通人的生活,塞勒涅将不复存在,更不会有那么多陷入诱导素瘾症的人,小奇也不会死,他或许会做着一份和鱼有关的工作。”连睿廷突然出声。

“那或许会有李拾王拾,代替他做后面的一切事。”薛三抚上他的脸,轻声说:“大道理你比我懂,睿廷,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你不必承担。”

“我本来也没承担。”连睿廷笑了下,勾过薛三的脖子,在最后一线余晖里接起吻。

海面将太阳彻底吞噬,漆黑的海水翻涌,浪打着浪,激起无数泡沫转瞬即逝。

连睿廷与薛三分开,望向海天一线,那里只有深浅不一的蓝,像一道枷锁,将沉没的太阳囚禁在海底。

“走了。”连睿廷轻快落地,转身拉开车门。

“直接开回家?”薛三走到副驾驶,“就近找个地方休息吧,你开了一下午的车,要不换我来?”

“不,”坐进车前,连睿廷抬起手,嚣张又随意地朝透不进光的大海开了一枪,无形的子弹射入海底,炸开如同钻石般闪耀的火种,在冰冷黑暗里永恒不熄,随时迸溅出燃烧一切的火星。

“我们去拯救太阳。”

第28章 渔村游① “我叫薛四,他叫连三。”……

“呼~”

从船上着地, 连睿廷和薛三互相扒着肩缓了会,“我对海上漂果然还是敬谢不敏。”

交换开了一夜的车到港口看日出,等人送东西的间隙里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紧接着踏上旅程, 先是两个小时的飞机,再两个小时的大巴, 最后一个半小时的船, 饶是alpha体质好,这会也遭不住。

薛三叹道:“熬了一整夜,铁打的都受不了,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

禾河村是一座独立的小岛屿, 四周分散着大大小小七八个类似的小岛,渔船半个小时通航, 每个岛的布局大差不差, 整齐排列的灰白平房,几乎每户门口都晒着鱼网, 岛上树植很多,分割成四通八达的水泥小路,上空横着小彩旗肆意飘扬。

他们抵达时已近黄昏, 岸边停满蓝色渔船,在橙粉浪花里跳起探戈,海鸟乘着夕阳呀呀长鸣,惊破渔村即将入夜的宁静。肩背鱼篓的男女悠闲归家, 路过还能听见篓子里活鱼蹦跶的声响。

“要住宿吗?”突然一个皮肤黝黑, 双眼发亮的男生走过来问。

连睿廷与薛三对视一眼,笑说:“你家民宿?”

“不是,”男生比他们矮了整整一个头, 腰板挺得很直,回身指了一个方向,抬头看着他,一板一眼道:“但我家悬海而建,躺在床上就能听见海浪拍打的声音,早上起来推窗就可以看见洒满朝霞的金色大海。”

他停顿小会,语气弱了几分:“八十一晚。”

“八十?”连睿廷惊讶。

“那五十……”

“五十?”

男生揪住T恤下摆,脸上浮起做错事的心虚,嗫嗫道:“四十也行。”

连睿廷笑得不行,搭在薛三肩上的手把笑意传递过去。

男生把衣服卷得皱巴巴,面露不知所措,不太明白这两个外来人笑什么,四十还贵吗?他们一身面料质量上乘的休闲服,大书包看起来也很好,应该不差钱吧……

连睿廷停下笑,瞅着男生一头板寸,瞳孔如墨,穿着泛黄白t,中间鲨鱼印花边缘褪色,黄短裤洗得发白,夹着人字拖,在他们的笑声中露了怯。

他问:“两百一晚,能包导游服务吗?”

男生睁大双眼,激动得结巴起来:“可可以,当当可以。”

“行,”连睿廷低头看了看他和薛三的衣服,指着少年身上的T恤短裤问:“哪里可以买到你这种衣服,入乡随个俗。”

“前面有卖衣服的店,我带你们去。”男生上前想拿过薛三肩上的背包,却被他避开:“不用。”

连睿廷又笑,抬起手往他和薛三头上比划:“他比你高这么多,你拿什么包。”

男生挠了挠头,瞥了眼薛三,不好意思地说:“应该的,服务要到位。”

连睿廷:“不用,我付的是住宿和导游,你先带我们去买衣服吧。”

“好!”

路上连睿廷顺口问起男生的名字。

“林守屿。”男生回道,“我怎么称呼你们?”

林守屿黑曜石般的瞳孔写满纯真,连睿廷顿时起了坏心思:“我叫薛四,他叫连三。”

薛三轻挑眉稍,把头侧到另一边偷笑。

林守屿:“……不愿意说算了。”

“跟你的名字相比确实不正经,”连睿廷憋着坏,面上故意露出受伤的表情,“但老话说贱名好养活,我们没少因为这个名字被人笑话,现在你也要歧视我们吗?”

林守屿抿了抿唇,少年老成的心性令他第一时间观察起连睿廷的神情,似乎还挺真的……他这才道起歉:“不好意思,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其实还好……”

“嗯,我也觉得还好,大道至简嘛。”连睿廷笑道,笑容下埋着一丢丢玩笑被人当真的讪然。他朝薛三挤了挤眼,招来鼻梁一刮,轻轻哼了声,提步跟上林守屿。

一家小小的服装铺,门梁扯了块红布,沾染脏污的烫金大字“奇美服饰”,里头只有一个端着铁皮饭盒吃饭的大娘,一见来客,立马盖上铁盖,往衣服上擦擦掌心,暗暗打量着两位外来客,堆起笑脸:“要啥,我这衣服布料都好得很,啥款式都有。”

连睿廷晃了一眼,盯上一排衣架,翻出一件红底碎花衬衫和一件柠檬黄底碎花,往薛三身上比划:“怎么样?”

“好好,人帅就算套麻袋都好看。”没等薛三开口,大娘忙不迭送上称赞。

林守屿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这位人长得这么好看,审美堪忧。

“行。”薛三倒是不在意,再接过连睿廷挑的一件卡其色裤衩,进到帘子后面换衣服。

不一会两人出来,林守屿直接愣住,默默收回先前审美堪忧的评价,为大娘的马屁点了个赞——两位皆身形颀长体魄健美,手臂腿上的肌肉不夸张,线条恰到好处,留着干净利落的碎盖,这么一身土里土气的碎花配短裤,硬是穿出模特质感,鲜艳颜色将他们的年龄拉低几分,站在林守屿面前,说是年长几岁的哥哥也不夸张,恣意的不羁迎面泼来。

“你你多大?”他忍不住问。

连睿廷瞅了瞅自己的装扮,再看看薛三,相当满意地颔首,听到问话,冲他俏皮地wink:“你猜?”

林守屿审着他们两的脸,迟疑地说:“二十六七?”

“二十二三吧。”大娘又凑过来拍马屁,打量他们的形象,连连啧声:“真帅,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几块花布都这么好看。”

“噗,”听大娘越说越夸张,连睿廷瞟了眼男生,正色道:“我们两都四十多了,你们也太会说话,夸得我都不好意思。”

林守屿&大娘:“……”

林守屿想到他们的名字,立马回过神,这家伙嘴里没一句实话。

薛三捏捏连睿廷的脸,眼里漾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问:“多少钱?”

大娘收拾好表情,眼不眨地说:“我们这布料好,本来七百八,你们第一次来玩,给你们打个折,五百。”

林守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自己说八十一晚够离谱,大娘直接上天。“顶多一百五,你这么狮子大开口败坏我们村的名声。”

“你这小子,是我卖衣服还是你卖,你懂啥,”大娘不高兴地瞪他一眼,“一百五我运来的船费都不够,别在这掺合,你不打拳了?”

“他们是我的客人,今晚住我家,我总不可能让我的客人吃大亏吧。”

“嗐你小子越来越精,还学人拉客。”

“有什么问题,我家位置就是好。”

“得得得,四百,不能再少了。”

“三百。”

“你也太过分了。”

……

连睿廷和薛三静静看着这两个本地人起内讧砍价,眼看林守屿砍到一百,大娘眼里冒火隐隐有动手的趋势,他们赶紧出声:“五百就五百吧。”

林守屿&大娘:“……”

“好好好,还是你们识货。”大娘三百六十度大变脸,笑得跟朵花似的,举着五张红票子看了又看,塞到胸口拍拍,麻利地翻出一个纸袋子,将他们换下来的衣服装好,双手还回去:“你们住几天啊,要不要再买几件换洗啊?”

“不用,再买也不在你这买。”林守屿气冲冲地夺过袋子,一手拖一个,带着他的客人快速远离这家黑心店,把大娘的骂骂咧咧抛在脑后。

这么一闹腾,天色已然完全暗沉,路灯宛若一条巨龙盘卧,将小岛护在黑蓝天空和大海的包围里。

林守屿把他们拉到路灯下,看傻子似的看他们:“人傻钱多,就这几件衣服,我买块布都能做,加上手工也要不了五百。”

连睿廷扯了扯碎花衬衫,笑说:“那我们的换洗衣服在你这买咯。”

“啊?”林守屿呆了呆,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只是个夸张的比喻而已啊。但有钱不赚是傻子,“行,我我回去就给你们做,三三百五。”

连睿廷又笑了笑,这小孩挺好玩。他爽快地应下:“可以,你会不会做饭,干脆我们吃也在你那吃,一体服务,不便宜其他人。”

林守屿的墨色瞳孔瞬间比路灯还亮,暗暗算了笔账,嘴角压抑不住上翘:“会!我我会做海鲜,我们这海鲜最好,绝对比你们城里的好。”

他说不多说,当即领着他们回家,踩在地上的脚步轻巧得像一串铃铛。

“这小孩也太可爱了。”连睿廷不禁笑出声。

薛三笑了下,牵住他的手,趿拉着人字拖,悠哉游哉地迎着夜晚的海风,跟在男生后面。

林守屿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木头房子,一层客厅只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两把木椅,一条堆放杂物的长桌,东西不多显得很宽敞,入户正对厨房,左边一间房,房间边上转弯楼梯延升到二楼,三间连一起的房间,敞开的是卫生间。

他们在中间房间入住,刚好对着大海。门一开,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悬挂白色纱帘,床边一副桌椅,另一侧是简易衣柜,再无其他布置,靠海一面窗户向外支出,窗台宽厚,很适合坐上面欣赏海景。楼下开着灯,照在海面上的光反射到窗板,金色浪纹小鱼般游弋,很是好看。

“你们先休息,我去准备晚餐。”林守屿见他们只选择一间房,心里怪异但也没问,扔下一句话便匆匆跑下去。

那噌噌的踩踏声格外响亮,连睿廷听着直乐,走到飘窗前,双手撑着窗台眺望暮色中无垠的海面,浪声不断,喧闹又安静,“真有种住在海上的感觉。”

薛三小心放下包,从后面搂着他,下巴枕上肩头,偏头一吻:“多住几天?”

“我怕韩检夺命狂call,”连睿廷突然惊疑:“我们只走了请假流程,怎么没接到韩检的电话?”

“没信号。”薛三回头看了眼搁在床面的手机,无奈道:“海上一半就没信号了。”

“那岂不是美滋滋。”连睿廷反身面向薛三,挠挠他的下巴,咬上唇:“没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薛三弯起双眼,收紧手臂加深亲吻。

一个多小时过去,林守屿再次噌噌跑上楼喊他们吃饭。一碟炸小黄花鱼,清蒸皮皮虾,炒花蛤,酱油水黄翅鱼,一大盘牡蛎鲜虾炒饭。

还没吃,光是香味已然口齿生津。连睿廷着实惊讶:“你这水平可以去应聘米其林大厨了。”

林守屿羞赧一笑,给他们各盛一碗炒饭,自己不急着吃,剥起皮皮虾,“我十岁就开始自己做饭,做饭很简单。”

至今只会一道番茄炒蛋的连睿廷舀了一口炒饭,竖起大拇指:“厉害。”

他这会实在饿,饭菜不错,没工夫多说什么,闷头大口塞饭。

一餐饭很快结束,他们想帮忙收拾桌子,林守屿急忙阻止:“别别,你们是顾客,不能动手。”撇开人,他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筷。

连睿廷倚靠楼梯扶手,好奇问:“你多大了?”

“十七,还差两个月到十八。”

“家里就你一个人?”

“嗯,你们是想看看夜景散散步,还是直接休息?”

“今晚先休息。”

“好,楼上卫生间有热水器。”

“好的。”

闲聊完他们便上楼洗漱休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几乎沾床就睡着。

第二天睡足睡饱,两人精神抖擞。推窗欣赏了会海景,一下楼,林守屿正将一盆海鲜粥放到桌面。连睿廷笑眯眯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林导游。”

林导游愣了愣,搓搓手指,脸上浮起羞涩的神情,指着海鲜粥说:“你们快吃吧,吃完我带你们去岛上玩。”

等林守屿坐下,两人才开动。连睿廷用勺搅弄滚烫的粥散热,不经意问:“你从小在岛上长大?”

“对。”

“那应该对岛上的人事很了解吧?”

“嗯嗯,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你知道林奇吗?”

第29章 渔村游② 光背影分明是两个来度假的热……

林守屿抬起头, 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晃了圈,放下勺子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你们想找的人,他离开村子很多年, 一直没消息回来。”

连睿廷看向他, 轻声问:“那他的父母呢?”

林守屿沉默几秒,语气里夹着深深的哀伤:“三年前出海没能回来, 那场风暴太大, 很多人没有回来。”

话毕,三人同时低下头,专心又好像失神地不间断往嘴里送粥。屋底下的海浪声透过木头缝隙钻进来, 加入到这场弥漫着淡淡哀悼的沉寂中。

最先走出来沉寂的林守屿开口:“他是你朋友吗?是不是……”

连睿廷一顿, 抬眸只说:“等下麻烦带我们去他父母家看看?”

一切尽在不言中,林守屿黯然神伤:“好。”

上午的海岛处处是热闹, 出船的吆喝, 来往游客的说笑,海鸟的啼鸣, 头顶彩旗的呼声,明明近在耳边却又很遥远。

前往林奇家的路上,气氛异常沉闷。这股不寻常的沉闷在抵达一栋大门紧锁杂草丛生的房子, 达到窒息的顶峰。

林守屿暗自叹息,看向一脸肃穆的连睿廷,张口想说安慰的话,想了想又憋回去。

静默许久, 连睿廷一言不发地调头, 朝最近的海岸走去。

林守屿一怔,拔腿跟上,注意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明白了只选一间房的缘由。原来他们是情侣啊,可不都是alpha吗?

岸边,薛三把书包里的密封罐子取出来。连睿廷看了眼罐子,望向广阔起伏的海面,高空的太阳,在海鸟穿行的鸣叫中,轻之又轻地说了声“回家了”。

林守屿在后面默默看着罐子沉入海底,浓郁的难过侵占心头,泪花没来得及在眼底积攒便被无情抹去。他带着一点哭腔倾诉:“我爸也在那场风暴中。”

岸边的两人缓缓起身,垂目注视他。

林守屿咽了咽口水说:“那天其实天气不太好,但很久没开张,大家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不走远,可惜风浪来得又猛又急,最后只回来两个人。”

“你母亲呢?”连睿廷柔声问。

“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林守屿像是终于找到可以说心里话的机会,只缓了会继续说,“我爸是村长,代代守护着岛,他们走了,现在轮到我,村里其实已经没几个年轻人,留在岛上的一部分不愿意折腾,一部分是折腾完回来的中年人,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前几个月刚走,他约我一起出去看看,可我觉得要是我们都走了,村子怎么延续下去,有年轻人才有活力。”

林守屿,守护岛屿,名字是信仰,也是枷锁。

连睿廷心里泛起莫名的滋味,眺向林守屿的家,那幢悬海而建的房子,昨晚没怎么注意,屋顶竖着一根高耸的柱子,柱子顶端挂着一盏灯。

孤独的瞭望灯塔困着一条为守护而生的生命。

“外面是什么样啊?”林守屿问,迎着太阳,眼眸倒映着金光粼粼的海。

“高楼林立,马路上永远川流不息,灯光彻夜通明,照得天空昏亮,星星都看不清几颗,白天有时候也是雾蒙蒙的,很难吃到原生态的海鲜。”连睿廷温声回道。

林守屿硬邦邦哦了声:“听起来也就那样。”

“嗯,就那样。”

逆着光的面容蕴着温柔笃定,林守屿心头一热,不安悲凉渐渐平息。他侧头飞速擦了擦眼睛,清清嗓子说:“要去玩吗?”

连睿廷弯了弯眼:“听你的,林导游~”

林守屿还是不太习惯导游这个称呼,抿着羞赧的笑,多看了他们几眼,“上午不太热,先环岛骑行吧,下午可以赶海,坐船去隔壁岛,回来刚好可以看日落,晚上可以去看表演。”

“好~”

很快林守屿借到两辆自行车,还想再去借一辆,薛三制止了他:“不用,我带他。”

“啊?哦。”林守屿愣愣地应了声。

连睿廷坦然坐上后座,单手搂着薛三的腰,另一手冲他勾了勾:“走啊导游,你不带路吗?”

“带……”他连忙踩上踏板追过去。

海风吹拂,将宽松的衣服灌满咸热的空气,飘逸的发丝在阳光中翩翩起舞,连睿廷眯着眼,脸贴上薛三的后背,伸出手臂张开五指,感受着风从指缝缠绕而过。

后面蹬着踏板的林守屿看见这一幕,不禁腹诽,偶像剧少女吗……

不过还挺好看的……

在饭店吃了一顿招牌海鲜餐,稍作休息他们便乘船前往隔壁岛赶海。

几个小时下来,林守屿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两人之间的亲昵无形流露,别人压根掺不进。他几次想讲解一下,眼一转,那两人勾肩搭背不知道窃语什么,视线交汇笑容不止,眼里只有彼此。

船上黏糊,下了船手也没松开。碎花衬衫短裤衩,一双人字拖踩得慢悠悠,光背影分明是两个来度假的热恋情侣。

林守屿暗暗叹气,第一次尝试接待客人就遇到两个感情这么好的alpha伴侣,以后是不是应该少接待情侣。

两人在海滩捡虾贝,他没凑过去,到附近商店给他们买水。再回来,远远地瞧见他们盘腿坐在沙滩,头抵着头,研究手上的东西,随后撇下东西,嘴巴张合几下,又笑起来,勾着脖子开始接吻。

临近黄昏,硕大光球挂在上空,喷射出深深浅浅橙红紫蓝的光芒,海面漂着无数金灿灿的珍珠,沙滩边缘粉白潮水持之以恒往陆地爬,好像想给那对缠绵亲吻的恋人送来一捧捧应景的花。

林守屿望着望着,不知怎地渐渐脸热。他躲进阴影里,别开眼,片刻又忍不住投去一瞥。岛上年轻人不多,情侣更少,他对爱情的认知来自碟片书籍,第一次面对不加掩饰的爱,胸腔好似跑进一只发情的兔子,七上八下地狂跳。

和我没关系啊,他暗中纳闷,又往海滩瞟了一眼,亲吻已经结束,只留下相互搂靠的背影,守着黄昏来临。

胸口的兔子突然在眼前一幕里安静下来,他产生了丝丝倾羡,碟片书籍里描绘的相约黄昏的美好爱情,不正是这样吗?

即将迈进十八岁门槛的少年不由心怀憧憬,我也会拥有这样的爱情吗?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落日大半沉入海面,夜幕将将落下,连睿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揽着薛三的肩膀往回走,“在岸边看日落果然比海上舒坦。”

“你还没从那次海上流浪走出来吗?”薛三搭上他的后腰。

“一说胃里又要反酸水了。”连睿廷嫌弃地努努嘴,视线一晃,对上来找他们的林守屿,“嗨,导游~回去吗?咦,这是给我们的?”

林守屿捧着两杯冰块化光的奶茶,挤出尴尬的笑:“是,不过冰块化没了,可能不好喝。”

“没关系,刚好解渴。”连睿廷接过奶茶,含着吸管往船边走:“你上午说晚上有表演,什么表演?”

“拳击。”林守屿不用他们问,自觉解释,“早前为了增加娱乐项目搞的,搞过很多,就这个勉强活下来,可能跟押注形式有关吧,谁都可以上去打,打赢了就有钱,一开始挺火热,单注最高上过百万,现在落寞了,上千都不多,但几百也比卖鱼好挣,所以每周还是会有人去玩。”

他顿了顿,带着一点骄傲开口:“我也能打,几乎没输过。”

连睿廷挑眉:“那你应该很有钱吧。”怎么会一副很缺钱的样子。

“村子建设需要钱。”林守屿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好一会才接着说:“等下我打给你们看,你们可以压我。”

“好。”连睿廷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薛三。

薛三一触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啧了声,凑过去咬耳朵:“那你压谁?”

“当然是导游~”

薛三哼笑,捏了捏他的脸:“那你输定了。”

“你会让我输吗?”连睿廷眨巴眼看着他。

薛三不为所动:“你又不压我。”

连睿廷勾起坏笑,瞄了眼旁边的林守屿,用气音在薛三耳边说:“在别的地方压你。”

“嘶,”薛三斜他一眼,“还是不行。”

拳击场内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一半场地都没占满。林守屿安排好他们的位置,便去前头准备上场。

过去两个人就到他进八角笼。

连睿廷看了会,歪头问:“怎么样?”

薛三语气淡淡:“野路子,全是破绽。”

连睿廷忍俊不禁,抓起他那只纹了虞美人的手指咬了一口:“我压他十万。”

一阵稀疏的欢呼,和林守屿对打的人下台。

薛三睨着连睿廷傲娇的表情,脱下衬衫盖到他脸上,咬了咬耳廓:“求我,不然让你输得血本无归。”

连睿廷拉下衣服,只露出一双盈盈的笑眼,隔着布料无声说了两个字。

薛三俯身在他眼睛落下一吻,噙着满足的笑走进八角笼。

“连连先生?”林守屿满脸惊愕,看着薛三拿过不趁手的拳套带起来,“你也要玩吗?”

薛三转了转手腕,往连睿廷那一瞥:“他压了你十万。”

林守屿瞪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播报正好响起激动不己的呐喊单注十万,场下一片哗然。

太久没出现过这么高的押注,如同往热油锅里滴水,所有人开始四处寻找押注人,激情地讨论,甚至有人奋起追注。

林守屿呆呆地转向连睿廷,对方大声冲他喊了一句加油。

“快点。”薛三不耐烦地催促。

林守屿深吸口气,胸中燃起一团亟需释放的火,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剩那两个字的口型。

就算不为钱,他也不想让为自己加油的人输。

连睿廷处在讨论中,丝毫没受影响,凝着笼里的人。视线在薛三裸露的上身攀爬,结实有力的背部肌肉,饱满的胸肌,壁垒分明的腹肌,动起来线条充满美感,凹陷的脊椎尾部红色虞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与左胸肋骨处另一朵虞美人交相辉映,搭上他那张冷漠的脸,应付裕如的挥避姿态,有种说不上来的性感。

相比林守屿的身板就显得稚嫩青涩许多。

他没在意比赛过程,反正结果已定,欣赏欣赏三儿的□□。

没多久随着声声喝彩响起,薛三从地上挺身跳起,甩掉拳套,头也不回地离开八角笼,徒留林守屿对他没事人似的离场产生自我怀疑,是我赢了吗?

第30章 渔村游③ 转头便念上yin词艳曲。……

连睿廷把衬衫递给薛三, 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促狭:“三哥竟然输给一个处处破绽的野路子~”

薛三穿上衬衫,双手撑在他座椅两侧, 弯腰啄他的唇:“不是你先求我的吗?”

“有吗?我说的是没门。”连睿廷理直气壮地嘴硬否认, “你自己认错了。”

“啧,坏小孩。”薛三稍稍用上力啮咬他的唇, 对旁侧射来各异的目光一点不在意。

“连——薛——”跑过来的林守屿僵在座位边, 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放。

连睿廷听到声音,推了把薛三的胸膛,起身看向林守屿, 笑吟吟送上祝贺:“恭喜你赢了。”

林守屿瞟了眼没什么反应的薛三, 有些不自在:“谢谢,不过你没必要押这么高, 随便凑个热闹就好, 个人和场馆六四分,到时候我把六万块钱还给你。”

“还给我干什么?”连睿廷浑不在意道:“我就是随便凑个热闹, 你打赢了,这是你应得的,实在不好意思, 不如请我喝杯酒吧,哦不行你还没成年,那你给我买瓶酒吧。”

“啊?”

见林守屿仍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连睿廷揽着他的肩膀走到场馆外的贩卖机, 选购一瓶易拉罐啤酒, “来来付个钱,庆祝你赢得胜利。”

屏幕弹出付款界面,林守屿只好接受他的提议。啤酒取出来, 他看了看两人,为难道:“你们是继续看还是想去别的地方,我需要些时间分钱。”

“没事,我们自己走回去。”

“你们认路吗?”

连睿廷牵上薛三的手,边往外面退边说:“灯塔会指引我们找到你家。”

林守屿愣住,想起屋顶竖立的那根灯塔,眼眶忽然酸酸的。他急忙喊了句:“我很快回去。”

“好!”

两人离开,林守屿匆匆回到场馆找负责人结算赏金,然后匆匆往家赶,半路拐到小卖铺买了一堆零食。拎着一大袋零食,胸口火热地在海风里奔跑,闻了十七年的咸湿,第一次嗅到别的气味,说不上的,淡淡的香气。

房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两个阶梯两个阶梯往上越,脚步刚沾上二楼,隐约的歌声自门缝流泻:“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他愣了愣,拽紧手里的袋子,一动不动盯着那扇紧掩的门。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嗓音磁性自在,隔着门,好似留了道毛毛的尾巴尖,勾着好奇,勾着他鬼使神差地拧开门。

“对酒当歌我只想开心到老……”

昏暗的房间,窗户大敞,海面反射出青白光芒,游鱼般的金色细纹浮在窗板,飘窗上两个人影,一人腿向外坐着,手里擎着易拉罐啤酒,一人屈膝横趟在他腿上,翘起的光脚随着节拍晃动,悬在外的手一声一声打着响指。

“风在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歌声停止,林守屿摸不准要不要进门,却见坐着的人喝了一口酒,躬身喂给腿上那人,脖子上勾着一条胳膊,肩头露出小片脑袋,似乎是嘴对嘴喂,这一举动把他的脚步劝停。

人家小两口喝酒唱歌,有情调着呢,不好打扰吧。

林守屿心底不知为何涌起莫名的黯然,转身想走,一记响指又把他拽回去。

“愿那风是我愿那月是我,

柳底飞花是我

醉酒当歌做个洒脱的我,

不理世界说我是何,”

粤语一出,他彻底粘在原地,盯着那只翘动的脚,脑子里瞬间浮现曾经看过的港片,翘起的脚尖,滚动的木桶,一群带笑簇拥过来的女人,林青霞歪着头肆意弹唱,旁边蓬蓬燃烧的篝火。

那独特韵味的港式意境恍然重现,窗板游动的金色细纹嘭地蹿成火焰,人影憧憧,歌声和声憧憧。

“对酒当歌莫记一切因果,

风里雨里也快活赏心地过,

重做个真的我,

回问那假的我半生为何,

…………

谁是我我是谁,

无谓理我是谁 更加好过。”

林守屿渐渐失了神,一股难以的滋味冲上眼眶,打湿了睫毛。那个独自守望过无数个日夜的窗台,不该是冷寂的吗?怎么好像有团火在燃烧?

啪嗒——

他定神再看,瞳孔骤缩,手死死抠紧门板,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里面的人已经落到地面。连睿廷举着易拉罐仰头灌酒,衣服堆到腋下,腰腹胸口爬满热烈的亲吻。喝空易拉罐,他捧起胸前的头,将口中的酒液渡过去,嘴角溢出的液体,亮晶晶地滑过脖颈。

衣服,裤子先后掉到地上,两道暗沉的人影纠缠在一起,轮廓晕开青白光边,蜿蜒起伏,喘息水声四溅。

林守屿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可脚下却生了根,一点挪不动,瞪得圆溜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心跳愈来愈快,快盖过里头暧昧的动静。

两人叠到窗前,连睿廷从后面掐着薛三的腰,光边开始晃动,与窗板上游弋的金色浪纹一唱一和。

那极尽暧昧的声响砸在他耳边,仿佛炸开数不清的绚烂烟花,光怪陆离的景象渐渐被那精韧健美的身姿替代,鼓起,凹陷,再鼓起,张力又性感十足的肌肉线条迷了眼。

嘭——

玉山将倾,两人跌进床上,钻进雪白纱帘里,昏暗的身躯镀上一层灰白的釉。他们捧着脸按着脖子纵情深吻,腹部蹭上彼此湿黏的水渍。

随后薛三跪坐,将纱帘支架扯得摇摇欲坠。

一个辗转侧卧,欢愉的呻吟喘息分不清是谁的,与酣畅淋漓的碰撞交织成一首激昂的狂欢曲,听得人热血沸腾。

那对仿若经由米开朗琪罗精心雕刻的灰白肌体,躁动着充满野性的韵律,胜过西方描绘神明诞生的油画,处处溅射出生命的原始和圣洁。

林守屿不住地吞咽口水,他不明白汹涌的唾液从何而来,浑身发烫,不应该缺水吗?

发烫……他突然捂上腺体,那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只是皮肤发热,还好没有被诱导发情。他这才反应过来,空气中只有浅淡的信息素,花香勾着叶香,缠绵不舍。

他们控制了信息素的释放,因为我吗?

这一认知令他萌生做错事的愧疚,人家好心顾忌,他还在这偷看,太过分了。

走……最后看一眼就走。

连睿廷再一次翻到上面,扣着薛三的手支撑床面,嘴里说着什么话,西语俄语法语,他听不懂也分辨不出,就觉得那声音那语调又宛转动听又妖异鬼魅,把魂都要勾走了。

他忍不住想听更多,却只能看到连睿廷的脊背,隐在臂膀后头的眼尾似钩,挑着一粒小痣,和薛三的脸,那张脸布满动情的痕迹。

看,不光我一个人觉得这声音受不了。

像是找到伴,他稍稍安心,想着难不成是话本里勾引书生的yin词艳曲?

这人真怪,刚唱完红尘多可笑,转头便念上yin词艳曲。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林守屿心里怪哉,眼睛又紧紧盯着。看得入迷,眼前好像出现幻觉,躺着的那张人脸越发熟悉,好像,好像被冲撞得动情的,是,是他的脸。

他霎时口干舌燥,巨大的羞耻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得他站也站不住,慌里慌张,手里的袋子当地掉到地上,如一道惊雷,炸得他四处逃窜,噌噌下楼的声响响彻整个房子。

他蒙头冲进冰凉的海风里。

里面的人自然听到这哐天响地的动静,连睿廷直起腰望向门口,缝隙里透进小片楼下的灯光,“要教坏小朋友了。”

“都成年了。”薛三趁机翻身将他压到身下,咬唇:“还念么?”

“不念了,再念我怕你把我吃了。”

……

次日整个白天林守屿都不见踪影,连睿廷猜测他肯定不好意思面对他们,也没在意,和薛三沿着海岸线悠闲瞎逛。

直到晚上八点多,林守屿才出现。

“你回来了,”连睿廷坐在屋外平台的栏杆上,朝他招手,“跟你说个事,我们明天就走了。”

相比起他淡定得仿若无事发生,林守屿则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但听到他们要走,还是呆了几秒,一股怅然若失袭上心头。

他走到两人面前,栏杆下海水哗哗响个不停,隔着深蓝夜色,彼此的神情都不太辨得清,“就要走吗?”

“假期结束,得回去工作了。”连睿廷含着笑意的话伴着海浪,字音有些模糊。

林守屿默然,他们不是岛上的人肯定要走。他回头望向屋顶那根常年孤寂的灯塔,从未熄灭过,也从未多一盏,他也一样,热闹总是短暂又美好。

连睿廷看着那道海风中单薄伫立的身影,缓缓开口:“你想出去吗?”

“出去?”林守屿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把目光投向漆黑的大海,尽头隐隐发着光,诱惑人向往。

“我不能走,”片刻他说,随后坚定地重复一遍:“我不能走,我生于海岛长于海岛,守护灯塔是我的使命。”

“哗啦——”

今晚的风格外大,卷起浪潮不止。

连睿廷仰头眺向顶上那盏微弱又稳固的灯,和眼前的少年一样,不够硬朗的身躯却扛起了沉重的使命。

“好。”

气氛骤然沉默,只剩风声浪声。林守屿在这样的声响里滋生出不舍和落寞,相处不到两天的人,他们时刻牵在一起的手,融不进的亲昵,都无比令人羡慕。“你们不都是alpha吗?为什么可以在一起?”

“alpha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连睿廷狐疑道。

“又不能生孩子。”

连睿廷噎住,想解释爱情和生孩子没关系,只听林守屿又说:“繁衍很重要,没有后代,岛就会变成一座枯岛,离开的人再也回不了家。”

他的话一下失去意义,顿了顿,沉吟道:“是,但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这样想对吧,愿意的人支持,不愿意的人尊重。”

他跳下栏杆走到林守屿面前,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还没成年,不要想这么深奥的问题,等你遇到喜欢的人,说不定会延续观念,也说不定会改变观念,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不如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我还有两个月就过十八岁生日,已经算成年了。”林守屿摸摸额头,不服气地说。

“没过生日就还是小朋友。”

“小朋友……你到底多大啊?还有名字,也是骗人的吧。”

连睿廷搭上身边薛三的肩膀,玩笑道:“我们两努努力都能当你爸了。”

“骗人,你明明长得……”林守屿瞅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长得什么?”连睿廷凑近问。

“好看……”

“哈哈哈,谢谢你的夸奖,不过真是实话。”连睿廷拍拍林守屿的肩膀,“回屋啦,再吹要着凉了。”

“才不会,我经常这样吹海风。”

“我可能会,毕竟我都能当你爸了。”

“别胡说,骗子。”

“真没骗你~”

林守屿还是不信,就没见过哪个和他爸同龄的人这么细皮嫩肉,他决定明天临走前一定要问清楚年龄和名字。

但第二天过了寻常早饭时间,两人还没有下来。他跑到楼上叫人,门是开着的,里面空荡荡,早就没有人影。

“怎么不和我告别啊?”林守屿异常失落,用力拽了把纱帘,瞥见堆叠处透着红。掀开一看,一沓百元大钞里夹着一张纸,潇洒飘逸的行楷写着:“十八岁的林守屿成年快乐^_^——连、薛”

远处开船的声响摧枯拉朽般撞进来,他倏然回神,拽紧纸,玩命地朝岸边狂奔,拖鞋甩掉就赤着脚跑,用尽所有的力气,去追两个注定追不到的人。

船走远了。

他来迟了。

“薛四,连三——”

船舱里薛三隐约听到声音,探头朝窗外望去,拍了拍肩头闭眼休息的人。

连睿廷趴到窗边,远岸立着一道渺小的身影。

海鸟在晨雾里长鸣,浪花卷成绣球一蓬蓬滚向那个双手举过头顶不断挥舞的人,如同一座灯塔,单薄又□□地望着船舶远去的方向。

他伸出手朝那人挥舞,直到船偏向,人影彻底看不见,才坐回位置继续阖眼假寐。

薛三同样坐好,偏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韩墨问我们去哪了,啥时候回来,他要请客,回个消息一直打转。”

“这不得狠狠宰他一顿,别回了,我们直接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