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亮⑩ 试用期约会
28号零点零分, 岑拾接到连睿廷的电话:“睡了吗?男朋友~”
岑拾呼吸不自觉放缓,轻声说:“还没,你怎么还没睡?”
“老——”东子走上前, 想跟老大汇报仓库已经准备好了, 却接到岑拾警告的一瞥,话赶忙吞回去。再看老大的神情酿着从来没见过的柔情, 似乎还有点甜蜜?那声音也是见鬼的柔情, 活脱脱陷入爱河的愣头青。
难不成上次成功了?
难怪老大没揍他。
东子喜上眉梢,跟自己谈上恋爱似的,立马掏出手机跟人炫耀。
岑拾没理会东子的行为, 从他身旁擦过, 全心倾听电话那头说话:“临睡前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28号, 情侣之间可是要道晚安的, 立即就联系男朋友送上晚安。”
夜深人静,他站在仓库外, 望着初夏的星空,耳旁情人呢喃低语不断搔着痒,从脚底升腾而起的酥麻, 诱使灵魂飘出体外,坠入十四年前的夏夜迷幻梦境。
那是个蝉鸣初醒的夏,他在泥淖里痛苦挣扎,一个明媚少年向他伸出手。他站在岸边短暂喘息, 幻想着与少年有关的未来。
整整十四年, 年少的梦在耳边亲昵地对他说:“晚安。”
“晚安。”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遥不可及,不太真切, “我爱你,睿廷。”
那头顿了顿,笑说:“今天我也爱你,岑拾。”
死也值了,岑拾心想。
十点四十五分,岑拾匆匆赶到约定地点,“对不起睿廷,我来晚了。”
连睿廷从倚靠的车头站起来,抱着胸,面无表情开口:“明明已经提前和你约好今天,为什么不安排好工作?”
“我——对不起,今天比较特殊。”岑拾有点哑口无言,小心翼翼握上他的手臂,满脸的懊恼和歉疚。
连睿廷盯着他看了会,忽地笑出声:“吓你的,看你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继续开玩笑,走,吃个早午餐,去看电影。”
岑拾一阵怔忪,不知所措地由着连睿廷牵他向前。掌心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将他的心思吸引过去,直愣愣地停在中间交握的两只手。
他恍惚片刻,收紧五指,大步跟上连睿廷,与他并肩进入餐厅。
还没到饭点,西餐厅内没几个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份套餐。
菜端上来,岑拾一声不吭地拿过连睿廷的牛排,迅速切成小块放回去。
连睿廷就这么看着,忍俊不禁:“你是不是上网查过攻略,又是拉椅子,又是切牛排。”
岑拾噎住,刚想帮他倒酒的手悻然收回去,清了清嗓子:“没这方面经验,找个参考。”
连睿廷瞥见他的小动作,故意执起酒杯伸过去:“那上面有告诉你要斟酒吗?”
愣了几秒,岑拾忍不住笑起来,为他斟好酒,放下酒瓶时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笑再次冒头。他暗暗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像个没有定力的毛头小子。
但他的控制力,每每遇到连睿廷就不太管用,一餐饭下来,脸都笑酸了。
十二点十三分,电影院门口,赶上岩井俊二的《情书》重映,他们便选择观看这部电影。
工作日又是中午的缘故,人不算多,坐得相当零散。他们在后排角落位置坐下。
入场灯光熄灭,屏幕光线伴随音乐缓缓流淌。岑拾看着连睿廷不皦不昧的侧脸,心中浮起隽永的安宁。片刻连睿廷察觉到他的注目,偏头一笑,抓来他的手,插入五指紧扣,做出口型:“看电影。”
岑拾盯着他翻动的嘴唇,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木讷地转头面对屏幕。
演的什么,他没太在意,满脑子都是那张口,似乎那不是嘴巴,而是紫金红葫芦,连睿廷说的也不是“看电影”,而是他的名字,然后他整个人就被吸进去,只剩下无形的架子。
掌心越来越热,热度蔓延到身体,昏暗隐秘的角落,暧昧与欲望总是很容易滋生。岑拾解开最上面两个扣子,视线不安分地乱瞟。不经意发现侧面有对情侣抱头接吻,脑子里那根弦嘣地断了。
他侧身靠近连睿廷,动作招来对方的侧目。他凝着那两瓣唇,心中默念,我今天是有身份的,是男朋友,可以亲吻,可以深入。
于是他印上去,试探地伸出舌尖。光线忽亮,半掩在黑暗里的瞳孔星星盈盈,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
勾缠,水声,喘息,心跳,隔绝了电影音效,在黑暗里愈演愈烈,又逐渐趋于缱绻。手不由自主撩起衣服下摆,没有遮挡的肌肤宛如岩浆,烧穿了理智,发狂地抚摸。
在岑拾濒临失控前,连睿廷及时抓住他的手,从他口中退出来,咬耳朵:“公众场所,注意影响。”
岑拾深吸口气,紧紧抱住他,嘴唇细密吻着连睿廷的耳朵,“换个地方?”
“那你是想和我在床上度过一天,还是继续约会?”
岑拾眼底闪过挣扎,捧住连睿廷的脸,从亮的一侧慢慢吻到暗的一侧,额头,眉毛,眼尾小痣,鼻梁,嘴角,下巴,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地方,用亲吻丈量烂熟于心的模样。
“约会。”他最后亲了亲唇,做出选择。
无望的余生里,他想制造更多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有人爱三分,能表达出十分,有人爱十分,能表达出七分。连睿廷在岑拾克制住汹涌的欲望里,感受到超出十分的爱。
他再次遗憾,如果岑拾不是岑拾就好了。
后半程的电影,岑拾依旧没怎么上心,搂着连睿廷,隔几分钟嗅吻他的脸侧脖颈。连睿廷很是纵容,歪着脑袋,任他湿乎乎的气息扑满皮肤。
电影尾声,他们等所有人离开影院,留下来接足一个吻,才姗姗退场。
影院大厅,连睿廷勾勾岑拾的下巴,故意问:“你做的攻略接下来应该去哪?”
岑拾把手搭在他的腰际,捂唇咳了咳:“我搜的好像都是年轻人约会常的事,逛街游乐园什么的。”
“我们很老吗?”连睿廷撇撇嘴,“什么年龄应该做什么事,纯粹人类给自己设置障碍,难不成六七十就得守在棺材面前等死吗?”
他拉着岑拾走出影院大厅,坐上车扣好安全带,问:“你害怕过山车吗?”
“不怕。”
“好,那我们就去游乐园。”
十五点二十八分,进入游乐园,连睿廷脱缰野马似的,拉着岑拾直奔最惊险的几个项目。年轻时五千米高空说跳就跳,眼不带眨,区区垂直过山车大摆锤,下来跟个没事人,转头就上了另一个项目。
岑拾虽然没玩过极限运动,到底是个见惯生死的大佬,全程面不改色地陪同,还有闲情趁着空隙偷个吻。
十九点三十七分,随便吃了点简餐,他们没再玩刺激的项目,坐了圈旋转木马,下来后手牵手慢慢悠悠地前往实景表演剧场。
连睿廷头上带着岑拾买的猫咪发箍——先斩后奏买的,他向来乐于满足恋人的各种需求。“开心吗?”他往前一步背过身问。
“嗯,永生难忘。”岑拾噙着笑说。
“那就好。”
“你呢?”
连睿廷停下脚步,在他脸侧亲了口,“你开心我肯定也开心。”
说完转身继续走,手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他狐疑地回头,岑拾站着不动,眼里闪烁着明显的光点,嗓音不知为何哑了:“睿廷,我爱你。”
连睿廷笑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嗯,我总担心说少了,说爱你,好像也没能为你做什么,反而一直在向你索取。”岑拾拧了拧眉,莫名的难过袭上心头。
连睿廷走近抱住他,“我什么都不缺,你能为我做什么,陪伴就是你的付出,别想那么多,今天可快结束了。”
快结束了……
是啊,开始倒计时了。
岑拾眉心挤出深深的沟壑,埋头在连睿廷颈部咬出压印,浅浅的,“谢谢你,睿廷。”圆了我一场梦。
连睿廷没说话,只是抚了抚他的背。
二十一点零三分,走出实景表演剧场,岑拾从里面就开始响个不停的手机,仍孜孜不倦地提醒来电。
连睿廷看他再一次按掉手机,看向自己的目光欲言又止,主动问:“有工作吗?”
岑拾涩然:“嗯。”
连睿廷双手插进兜里,身后剧院的红灯和透出来的昏暗光线,为他镀上一圈光晕,背光处的脸敛去笑意,看上去有些冷淡,“一定要去吗?”
岑拾张了张口,除了握拳,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是,不是,两个选择,其实殊途同归。
“你之前问我如果一个人非出于本心做错事,值不值得原谅,”连睿廷继续说,“做错一件事和做错两件事,对那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对无辜的人而言,却可以少遭受一次无妄之灾,所以回头,永远来得及。”
远处的喧闹,剧场里的哄笑,好像隔在玻璃之外,岑拾刚刚和连睿廷一起经历过,即使听不见也能想象到它们的存在。他陷进混乱的自我世界,无数如恶鬼的叫嚣撕扯着他,饮血啖肉,拨皮抽筋。
月亮说回头吧,来得及。
可他回头,只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
“算了,”连睿廷笑了下,“你走吧,工作重要。”
话里的失望似利剑,将岑拾扎得千疮百孔,身体险些站不住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嗓子似磨出血,声线颤抖,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连睿廷岿然不动,事外人一般,淡淡道:“快去工作吧,三儿就在附近,我叫他来接我。”
“至于差在哪,找没找到,”他弯了弯眼,“等你结束工作,我再告诉你。”
岑拾再也维持不住表面平静,一把抱住连睿廷,仍旧重复道歉。这次连睿廷没有抬臂拍他的背,也没有挣脱怀抱。
爱和恨在他沉默的那一刻,泾渭分明了。
二十一点十六分,连睿廷一个人站在哄笑声不断的剧场门口眺望夜空。今夜星星不多,孤零零缀着几颗,月亮也不见踪影,明天天气大概不太明朗。
他轻轻叹了声气,掏出手机准备叫薛三来接人,一通陌生来电抢在前头。
“连连检?”
连睿廷一愣,拿下手机看了眼号码,边大步朝园外走边说:“小奇?”
“是我,我本来想找跟我联络的警官,但是电话一直占线,今晚收网,他们大概很忙,之前他们给了我你的号码,我就想试试,没想到还真打通了。”
连睿廷发觉小奇声音不对,背景隐隐的闹哄,连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现在在哪?”
小奇沉默几秒:“我家乡叫禾河村,可以麻烦您抽空去看看我父母吗?”
连睿廷脸色一沉,健步如飞,差不多跑起来了,急切追问:“你现在在哪?如果有地方躲,先躲着别动,我马上来找你。”
“奇哥好了没?”那头背景传来一句问话,小奇高声回复句好了,低声飞快地说:“谢谢你连检。”
嘟——
连睿廷停顿了几秒,拨通薛三的电话:“三儿,来接我。”
第23章 月亮11 仓库对峙
连睿廷一坐进车, 薛三立马启动引擎,偏头看他一眼,说:“我知道他在哪。”
上次连睿廷进入岑拾的办公室, 将一枚微型军事信号接收器放到休息间床缝, 辐射范围差不多包含整个月亮城,只要有电磁波波动, 便会无差别复制传送回军部, 经过一星期从无数杂乱信息里筛选,他们已经确定几处仓库的位置。
小奇前脚刚离开月亮城,后脚破解信号便发到薛三手里。
连睿廷嗯了声, 撑头看着窗外连片的重影, 面容沉静。越是紧要关头,他越是能从惊险中脱身出来冷静旁观。
全程时速最高, 仍旧花去一个多小时, 才抵达一处山坳腹地的几排平房。黑黢黢的大山中间卧着散发出亮黄光的房子,门前几个人影晃动, 四周虫鸣声不断,掩盖了里头的动静。
“砰”车门关上,前方几个男人持枪走近, 电灯一照,皆面面相觑,“大大嫂?”
托东子炫耀的福,岑拾大半手下都知道连睿廷是老大的人。
连睿廷听到这个称呼, 冷笑了声, “那我可以进去吗?”
男人收起枪让路:“老大说你来等同他,他在另一个仓库,马上就到。”
连睿廷眸色微闪, 一言不发地朝敞亮的平房走去。离得越近,明显的化学制品气味扑鼻而来,走到门口,刺鼻气味中夹着凝重的血腥味。
他顿时产生不太妙的预感,加快了脚步。越过垒高的木制箱子,一具倒挂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引入眼帘,地上积起大块深红血洼。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尸体,下巴处沾血的痦子,像一颗子弹正中心脏,掠走了浑身的力气。
薛三皱了皱眉,撬开他青筋暴起的拳头,插进手指握住。
“那个,他犯了点事,您要不去旁边房间等老大?”跟在后面的手下摸不准大嫂是不是吓到了,提议道。
“谁动的手?”连睿廷哑声问,他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必然是岑拾吩咐的他们才敢动手,非要得到确定答案才死心吗?
对一个人浓烈炙热的爱,和对其他人冷血无情并不冲突。
“惘哥。”一个手下回。
谈不上宽慰,只觉得脊背发凉,连睿廷朝那具尸体走近,没走几步,门外窸窣的说话声叫停他的脚步。
“谁在哪?”李惘带着几个手下进门,一眼便看到尸体前面的两个背影。
“大嫂。”
他睁大眼睛,抬手重重拍向回话人的脑袋:“谁tm让他进来的?”
“老大说过见大嫂如见他啊。”那人委屈地说。
李惘暗自骂了句,快步走到连睿廷跟前,瞥了眼不断滴血的尸体,沉声质问:“连检是怎么知道这的?”
连睿廷转过身面向他,眼神充满不屑,似笑非笑道:“当然是岑拾告诉我的。”
李惘咬了咬牙,胸中涌起浓浓的愤怒,踹了一脚倒挂的尸体泄愤,血线在地上来回画圈,很快将地面的血洼扩大一倍的面积。
“没想到岑拾也会有为爱昏头的时候,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嗤笑道,阴鸷的目光仿若水蛭牢牢吸附在连睿廷脸上,“那连检呢?想必连检真心不浅吧。”
连睿廷看着那具摇晃的尸体,向他投去冷若冰霜的一瞥,转身朝旁边几个人招手,待人走近,冲尸体抬了抬下巴:“把他放下来,或者给我一把刀。”
李惘脸色铁青,眼看那几个手下犹豫片刻还真听话,怒气冲上脑门,差点把他炸死。岑拾的威望深入人心,一句见大嫂如见本人,这群人还真屁颠屁颠当回事。
知道他是谁吗?一群傻逼。他无声骂了句,死死瞪着连睿廷的背影。
待小奇平躺下,那滩血洼再次蔓延,流到了离脚尖不足一指长的地方,连睿廷闭了闭眼,整个人愈发冷静。他把手插进兜里,看向李惘:“为什么杀他?”
“连检人道主义还挺强,死都死了问这么多,你拿什么身份问我,检察官?还是大嫂?”李惘把两个身份念得格外重,尤其前面那个,称得上咬牙切齿。
一句检察官,在场其他手下纷纷变了脸,听连睿廷话和放他进来的几个,更是慌了神。
“有区别吗?”连睿廷淡淡反问。
“当然,”李惘压着眉头,冷声道:“我总不能对检察官招供吧。”
连睿廷笑了笑,能屈能伸:“行吧,你都叫我一句大嫂,那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李惘放松紧绷的腮帮,走到小奇尸身面前,毫无顾忌地踢了一脚,歪头说:“处置叛徒而已,大嫂别大惊小怪。”
他眯了眯眼,勾着莫名的怪笑走回连睿廷跟前,“以前就隐约觉得底下有警方的线人,可惜对方藏得很好,一直没发现,上周几个仓库附近发现蹲点的痕迹,岑拾下令彻底排查,一不小心就让我发现了,他几次鬼鬼祟祟爬上五楼,在岑拾办公室外走来走去。”
“然后我就借机把他叫过来,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刮,这小子嘴还挺硬,到死都没承认,岑拾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那没办法咯。”李惘露出个玩到有趣玩具的笑,见连睿廷撇了脸,一副不忍心听的模样,啧啧道:“这就听不下去了,你要是知道岑拾折磨人的手段,再看他会不会想吐?欸,到时候岑拾不会找我算账吧。”
薛三紧蹙眉头,眼藏心疼地看着连睿廷,摸到腰侧的枪,动手的欲望剧烈膨胀。
满是血腥味的空气焦灼,绷着一根随时断裂的弦,屋顶白炽灯将每个人的人脸照得惨白,仿佛一具具站立的尸体。
连睿廷盯着前方的木制箱沉默不语,拳头将裤兜顶起狭长的褶皱,长而密的眼睫投下阴影掩住里头的情绪。所有人聚焦到他身上,等待这个检察官大嫂表态,不在乎或者愤怒。
一声轻笑戳破死寂,连睿廷重新把视线拉回来,舔了舔后槽牙,嘴角扬着无畏的弧度:“好一出招供。”
李惘眯起眼,狭小缝隙里吐出毒蛇信子般的目光,“看来你对岑拾不过如此,这样的话,你今天可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上膛声紧跟在他话后,一个带着翡翠圆珠手环的男人朝李惘走了几步,其他人左右环顾,在对方眼里踌躇不定。
“你刚刚说岑拾善于折磨人?”连睿廷面不改色,“说来我听听,想着你即将被他折磨,死也死得痛快。”
在场人不约而同想到某些骇人场面,打了个寒噤,往后退了一步,唯独手环男,眉心闪过一丝惊恐,握紧枪,仍旧毅然不动,等待李惘指令。
“吓唬谁呢?”李惘只迟疑几秒,朝手环男伸出手,枪还没到手上,太阳穴先顶上枪口。
他斜眼看向先前没怎么注意的薛三,对方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就到他身边。
啪嗒,上膛声在耳边炸开。
他放下手,剜着连睿廷:“原来早有准备,什么时候检察官能配枪了?”
“你猜?”连睿廷笑着反问,顷刻敛了笑,走到血洼边缘,看着全身没块好肉的人,叹息道:“其实我只是想带走他而已。”
仓库附近蹲点的人大概是检验信号接收器破解的信息,他做的事,没想到间接害死了小奇。
只是想回家打鱼晒网的人,永远回不了家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李惘语气不善,太阳穴顶着上膛的枪,他一动不敢动,斜出大半眼白,“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见过一面的关系,”连睿廷眼底爬上忧伤,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冲那几个瑟缩的手下说:“帮个忙可以吗?”
几人互相看一眼,又看向场上顶着枪的李惘,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抓你们那是警察的事,我不会抢功。”连睿廷补充了一句。
这才有两人动了。
李惘大翻白眼:“有区别吗?你回去一带路,我们全死翘翘。”
连睿廷歪头笑眯眯:“可我要是回不去,你们也得死翘翘。”
李惘想吐血,心里把岑拾骂了几百遍,眼看那具尸体离开,招惹岑拾和对上警方,两种后果在脑子里打架,横竖都没好下场,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带个检察官下去,也值了。
他瞟了眼身旁持枪的薛三,抬起手示意投降,缓慢挪动步子,退向手环男,“别冲动,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做什么。”
薛三不为所动,枪口直直对着他,手指扣上扳机。
李惘心颤个不停,盯着那个黑洞,小心吞咽着口水。脚跟撞上手环男的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上的枪,抬臂对准连睿廷。
“砰——”
他的眼珠快把眼眶撑爆,写满不可置信,僵硬地转身望向枪声来源,意识最后只剩岑拾冰冷的面孔和冒烟的黑洞。
“梆”人连同枪支一起倒地。
“惘哥!”手环男大喊,扑到李惘尸体前,手颤抖着抚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咬紧牙关,冲岑拾怒吼:“你个疯子,为了一个要害死所有人的检察官,对惘哥下手,你对得起所有兄弟吗?”
岑拾当即上了第二次膛,枪口对准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那你去陪他吧。”
两声枪响,他环视其他人,冷冷开口:“还有人替他叫屈?”
众人鸦雀无声,用眼神交流片刻,低下头默不作声。
岑拾等了几秒,没人出声便收起枪,暗自呼出口气,兜着忐忑的心,迈向连睿廷。
薛三睨他一眼,磕出子弹,把枪别回腰侧束带。
连睿廷面无表情看着岑拾走近,耳边突然响起小奇的声音“有机会请连先生去我家玩,浮潜捞珍珠”,那股兴奋劲和期待历历在目,不住地冲击脑子里的某根弦。
他眼神一凝,抬腿重重踹向岑拾胸口。
第24章 月亮12 他似乎应该感动。
“老大!”
“十爷!”
数道吧嗒声迭起, 紧随其后的是岑拾的大喊“不许开枪”。
岑拾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咳嗽几声,眼睛闪烁, 不敢正面与连睿廷对视, 缓了半天才开口:“睿睿廷,你先出去, 听……听我解释。”
“解释?”连睿廷冷笑, “行,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过你最好快点, 没剩多少时间。”
“好。”岑拾轻轻应了声, 连目送他离开的勇气都攒不起来。很快厂房重回寂静,他闭上眼, 回想着今天和连睿廷相处的点滴画面, 电影院隐秘角落里险些失控的吻,游乐园抛去所有顾虑的畅玩, 美好得他压根舍不得睁眼。
可现实冒着热乎的血气燎着他的眼皮。
许久他呼出口气,一睁眼,地上那滩血洼刺痛了神经。他本来想赌一把今晚能躲过去, 再偷来几日苟且,再看看月亮。
李惘却没等他来便直接杀了小奇。呵,连苟且都没了。命运啊命运,你可真待我不薄。
岑拾扯了扯嘴角, 面向一众跟他许久, 此刻依然保留信赖的手下,张口:“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其他仓库都被警方抓了个正着,这是最后一个, 不过也快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走吧,能走多远看你们的命。”
东子上前两步:“老大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是啊,一起走吧。”
“一起东山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互相顾虑的人顿时燃起新的斗志。
“东山再起?”岑拾轻笑,眼里浮起一股如释重负,“我等这天等得快干枯了,为什么要东山再起?”
从他得知连睿廷进入检察院,就幻想着有一天被他亲自审判。通过冰冷的监牢,近距离看看他。
可现在连睿廷施舍了他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值了,千刀万剐也值了。
“老大……”众人安静下来,东子看了眼外面,不解地问:“你就这么喜欢大嫂吗?喜欢到甘愿赴死?”
岑拾闷笑了声,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是字,随后不耐烦地催促:“不想坐牢就快滚,下半辈子老实做个人,给自己积点德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仓房,没有再管身后的人。
不远处的车前伫立着一道背影,暗蓝天空黝黑山影,衬得那道蒙着昏黄的身影如此渺小,山风呼啸肆意,他的头发翻飞似野鸟的绒羽,好像随时都能腾风而起,谁都抓不住他。
一股悲凉漫过心头。
今晚没有月亮,岑拾放空所有思绪,一步步走向他的月亮。
他在连睿廷旁边停下,浓郁的血腥味从车里飘出来,压得他抬不起头。
连睿廷失神地眺望远山,糊成一团的树叶哗哗作响,隐在黑夜里,热烈又寂寥,合唱着没人听懂的歌。
就这样静默许久,岑拾抬眸看着连睿廷朦胧的侧脸,说:“我没想对小奇动手,我还记着暑假一起去海边度假。”
连睿廷偏头问:“如果没有那个约定,你会动手吗?”
岑拾僵住,垂下了头。
“所以我应该感动吗?”连睿廷的面容融进夜色,风吹得嗓音飘忽,“我应该感动,心狠手辣的十爷,为了我留下一个叛徒的命,为了我甘愿跳进陷阱自投罗网?”
一个多月的来往,处处透着不寻常,多问一句窗户纸将不复存在。一个按捺不动收线,一个装聋作哑咬钩,这场心照不宣游戏的背后,是一个人长达十五年的深情。
他似乎应该感动。
“不用,”岑拾猛然抬起头,哽着嗓子,艰涩道:“你不用感动,也不需要感动,是我得谢谢你,给了我美好的一天,你本可以不用这么做。”
连睿廷重新看向远山,沉默片刻说:“大概还有点时间,这时候是不是该说说你的故事?”
“你想听吗?”岑拾轻声问。
连睿廷跳上车头,双手撑着车面,“说吧。”
岑拾低垂着头,扯起一抹怀念的浅笑,释然地叹了声气。
故事。
故事的开篇是一位初入社会的女人被h老大□□生子。善良淳朴的女人,没有将对h老大的憎恨转移到孩子身上,反而倾注所有悉心照料。母子两相依为命了十七年。
最近h老大频频找上门,美名其曰重续父子之情。
岑拾听着想笑。
但很快笑不出来。他所在的中学一般,教学一般管理一般,岑闽东轻易便能插进手。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扰乱教学,学校委婉劝退,一尊惹不起的大佛,除了送走别无他法。
母亲得知后一句话没说,辞去高档饭店的工作,托关系托人情进入远洋中学,那所聚集官富上流子弟,全市最好的中学,做起食堂阿姨,恳求管理睁只眼闭只眼,允许儿子进出学校。
岑拾不知道母亲究竟付出多少,才求来这个通融。所谓进出学校,不过留在图书馆学习,躲在教室外听听课。
但这所随便拎个学生都不太普通的中学,岑闽东无法再随意骚扰。他能获得稍许喘息,像个正常少年一样读书识字,机会难得。
“第三题应该选c。”
头顶突然传来说话声,窝在树下做题的岑拾猛然仰头,一个过分精致漂亮的少年坐在树干,两条长腿晃啊晃。
他睁大眼睛,一瞬记起这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男生。
上周回家路上,遇到来找他的岑闽东手下,谈不了两句,一言不合就干上架。
他一个人对三个人明显吃力,很快就被揍趴下,他们揪起头发要他服软。
怎么可能?岑拾当即朝那人吐了口带血的唾液,因此招来更狠的毒打。
就在他以为要被打死时,压在他身上的人突然掀飞出来,一个少年不知道使的什么招,轻松将那三人打得滚地哀嚎。
“还好吗?”
一道清脆带着点变声期独有沙哑的嗓音唤回他的愣神,头一抬,一个唇红齿白,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生弯腰递来纸巾。
想到自己此刻必然鼻青眼肿,相形见绌下,岑拾别开了头,没好意思看他。
男生也不在意,将纸巾放到他怀里,又问:“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或者送你去医院?”
岑拾立马摇摇头,哑声拒绝:“谢谢,不用了,我没事。”
“走了。”打架的男生走过来,看也没看地上的人。
岑拾却叫住他:“多谢。”
男生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依旧没有施与丝毫眼神,“不用谢我,他要帮忙,我没打算多管闲事。”
岑拾有些尴尬,重新看回递纸的男生,对方弯起眼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不用谢,你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岑拾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男生耸了下肩,没再说什么,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离开。
岑拾望着他们的背影,捡起那叠纸巾擦脸,淡淡的虞美人花香扑鼻而来。
信息素吗?他拿下来看了眼,那两道身影已然不见踪迹。他当时心生后悔,应该问个名字。
没想到后悔这么快就得到结果。
岑拾抓紧笔,仰头问:“哪道?”
男生借着树干轻巧跳下来,身形矫健,像一只飞扑下来的燕子。然后燕子转眼便到他面前,指着书上的一道题说:“这里,这是固定搭配,应该选c。”
岑拾顺着手指看去,呆呆地哦了声,划掉答案填上c。填好,再看男生:“你……你在树上干什么?”
男生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煞有其事说:“我在跟知了商量个事,希望它们在午休时间暂时消停会,但它们说那是天性,它们控制不了,我想了想确实,天性应该得到释放,所以只好算了。”
……这是童话故事吗?
岑拾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神情,嘴唇启又抿,最后回了个硬邦邦的哦字。
“哈哈哈,”男生突然笑起来,那笑容比春夏之交的阳光还灿烂,暖洋洋,没有难解的燥热。他拍上岑拾的肩膀,双眼弯弯,“你的反应也太可爱了。”
可爱……岑拾脸咻地一红,这是正常意思吗?不过男生的眼眸亮晶晶,应该是本意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可爱,真奇怪。
“你叫什么?哪个班的?”男生托着下巴,笑眯眯问。
“岑拾。”
“你还有个弟弟叫守信吗?”
岑拾微窘:“没有,我我是独生的。”
“好的,”男生又笑了笑,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很有趣的名字,我叫连睿廷,一班的。”
突如其来的靠近,岑拾呼吸凝滞了几秒,结巴起来:“哦嗯,挺挺好听听的名字。”人与人之间是可以靠这么近的吗?
“你呢,还没说你哪个班的,我好像没见过你。”连睿廷歪着头,眼里流露出困惑,“你怎么呢?中暑了?不至于吧。”说着他上手去摸岑拾的额头。
岑拾大惊,猛地往后避了避,片刻意识到反应过度,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对对不起,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接触。”
连睿廷悻悻收回手,“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睿廷!”不远处有个男生叫了一句。
连睿廷重新绽开笑,扔下一句“走了”,脚步轻快朝男生小跑过去,临近张开手臂,扑到那人身上,勾肩搭腰走远。
真亲近啊。岑拾望着,认出那人就是那天出手的男生,心里涌起丝丝羡慕,原来朋友是这样的。
他没有朋友。槐花路三号,人口密集,一点八卦风似的迅速席卷到每个角落,他们说他妈是做鸡的,爸是h老大,所有人对他避如蛇蝎。上了学,同班同学有不少槐花路三号的人,风言吹到学校。
到中学,同学思想成熟些,看待他不至于牵连,但岑闽东出现了,把好不容易缝起来的人际来往,撕得稀烂。
想到某个人,岑拾忍不住咬牙,撇去越来越深的恨意,抬起头看了眼刚才连睿廷坐过的树干,低头在练习册空白处写下“连睿廷”三个字。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光荣榜常客。经常旁听的那个班级,ao口中的常客。
Alpha多数长相英气俊朗,论漂亮精致Omega偏多,他第一次见alpha能用漂亮来形容,甚至美。
想到那张脸,岑拾又忍不住叹气,老天真是偏心,赐予优秀又赋予美貌。他是被老天遗忘的人吧,没一样拿得出手。
一声叹息过后,岑拾恍然发现自己今天有点多愁善感,人与人对比,真的会气死人。他自嘲一笑,拿好练习册准备去图书馆。
他偶尔会产生像他这样的人学习有什么意义的埋怨,不如趁早去打工赚钱,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但母亲觉得他才十七岁,尚未成年,应该和普通孩子一样上学读书,按部就班走正常的人生路。
他只有母亲,自然得满足母亲的心愿。
但没过几天,他唯一拥有的母亲,被人撞死在眼前。
第25章 月亮13 年少如梦
医院太平间。
岑拾跪在盖着白布的母亲前, 双眼红肿,后背挺直好似一块棺材板,整个人仿佛被掏空, 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四面八方漏着风,意识灵魂全无。
“是你?”
他如同生锈的机械转动头颅, 爬满血丝的瞳孔微微放大, 看起来异常瘆人,呆傻地看着三人走进。
连睿廷看了看床上的白布,轻声对岑拾说:“原来你是周阿姨的儿子, 我很喜欢你母亲做的芋饺, 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已经抓住了, 听说周阿姨家里只有个还没成年的儿子, 就过来看看。”
他冲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偏了偏头:“他会帮你料理后事。”停顿了会,语气更显温柔:“节哀顺变。”
岑拾脑子里一阵蜂鸣,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他瞟了眼男人,开口如拉磨:“为什么?”
连睿廷噙起浅笑:“为了芋饺。”他朝床上的白布鞠了一躬,伸手想拍肩安慰下, 想起他似乎不喜欢和人接触,遂只好作罢,“希望你能振作。”
转身前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你之前进出学校是因为周阿姨吧, 现在你还想留在学校吗?”
岑拾睁大眼睛:“我我还可以吗?”
连睿廷点点头:“你母亲毕竟是学校的员工, 又在校门口发生意外,学校理当给予抚恤,但只能旁听, 会在班上给你加张桌子,作业考试以及书本,得靠你自己,你愿意吗?”
愿意吗?岑拾回头看向床上的母亲,他觉得没必要,但这是母亲的心愿。“谢谢,我我愿意。”
“嗯,加油。”
十来天后,在男人操持大部分的情况下,岑拾料理好母亲的后事,从浑浑噩噩中挣脱出来,想请对方吃顿饭感谢一下,谁知男人推辞,说只是听从少爷的话做事。
少爷。
岑拾没再强求,一股强烈的倦怠和无力袭上心头。谈不上意外,那样一个烂漫善良的少年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按照母亲的方法做了一份芋饺,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收拾好心情回到学校。
连睿廷不在班上,他请同学帮忙放到对方位置,紧盯着饭盒和感谢信落到桌面,然后前往学校安排的班级。虽然是末班,但和他之前学校所谓的好班相比绰绰有余。
同学对他这个突然插进来的人没有太在意,许是老师提前打过招呼,许是校门口那场车祸太过触目,他们看向岑拾的目光里总带着一丝同情,简单来往同样友好。
老师找他谈话:“本来校长一开始只打算给你补偿金,刚巧睿廷来办公室打探情况,他就提议不如允许你继续留在学校学习,比只给钱更突显人情关怀。我隐约听说过你家里的情况,一路挺辛苦的吧,但你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希望你带着大家的善意,打起精神继续向前。平时作业我就不帮你批改了,每个期末你做一份综合检测,我帮你看看。”
岑拾热泪盈眶地连声感谢。
原来继续留校都是连睿廷帮的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只为一份喜欢的芋饺便给予诸多帮助,真奇妙。更奇妙的是,遇见他,生命里开始出现很多好人。
这让身无所长的他如何还得清。
岑拾就这样继续留在学校学习。虽然学校给的补偿金足够支撑他正常上到大学,但休息时间他也没闲着,会去食堂做兼职,批发些零食来卖。
尤其是大太阳上体育课,拎着一提矿泉水到操场,比食堂小卖铺有市场得多。
偶尔会遇见连睿廷。他身边总有人簇拥,笑容无忧烂漫,离他那么遥远。他望着他,仿佛望着另一个世界的人。
“嗨岑拾?”
某天体育课,岑拾依旧蹲在操场阴凉处售卖矿泉水。入了夏,温度直线上升,很快就只剩下一半的水。就在这时,连睿廷出现了。
“嗯,你还记得我?”岑拾仰面挤出笑道。
“这么有趣的名字,我当然记得。”连睿廷看了看地上的水,说:“这是你的吗?我全要了。”
岑拾一愣,慌忙站起来,手心擦了擦裤缝,语气迟疑:“你,你不用……”
连睿廷指向操场上那群踢球的人,笑道:“想什么呢,我请他们喝水,能帮忙搬过去吗?”
“可以。”岑拾微囧,自作多情闹了个乌龙。他低下头,赶忙搬起剩下的十来瓶水送到球场,分给来领水的人,听着那些人围着连睿廷玩笑打趣。
烈日把每个人晒得闹烘烘。
有一就会有二。连睿廷在一班,他在最后一个班,体育课刚好撞上,对方经常光顾他的小水摊,说的话呈指数上升。
他在操场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水没了就蹲在阴影里玩石子,时不时向人群投去目光。
那种鲜活自在的状态看了徒增烦恼,但还是想看,看那个人金灿灿的笑容,被热风吹得鼓囊囊的后背,运动幅度大时泄露出来的少年身姿。
人好像很容易被与自己相反的事物吸引,他追逐那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心魂难控。
“你在玩什么?”一道黑影落下,岑拾抬起眼眸,正对上连睿廷的眼睛,深茶色的瞳孔透出一点蓝。他拢起五个石子,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捡石头……”
“怎么玩,我没见过这种游戏。”连睿廷兴致盎然地盘腿坐下,盯着他手上的石头,眼里充盈着好奇。
岑拾会心一笑,给他示范起来:“抛出一个石头,然后捡起地上一个再接住,同时不能碰到其他石头,每次个数累加,加完再变阵,一抛一换,再撇到固定的地方。”
连睿廷认真学习,待岑拾全部演示完,跃跃欲试地接过石头。
一抛一捡,石头升起又落下,两双眼集中在空中的小小石头上。渐渐地,其中一双眼偏移了目标。
初夏蝉鸣稚嫩,风里热浪还不算蜇人,阴影下带着丝丝凉意,从他们中间穿过,额前发丝玩起跷跷板。
“还有别的玩法吗?我通关啦!”啪地一声,连睿廷将五枚石子收入掌心,扬起得意的笑看向岑拾。
视线交汇,岑拾心头一颤,略显狼狈地低下头,“没没了,后面都是重复的玩法。”
“好的,”连睿廷把石子还给他,没急着起来,手肘搁在膝盖,说:“你好安静啊,每次都一个人玩。”
岑拾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瞥向他的脸,只是嗯了声。
“猛兽总是独行,很酷。”
“怎么老是乱跑?”一只手揉上连睿廷的头。
岑拾和连睿廷同时仰头望去,薛三勾起无奈的笑,伸出手:“起来。”
“我刚学会了一项游戏。”连睿廷抓住薛三的手站起来,回头朝岑拾挥了挥:“走啦。”然后揽着薛三的肩膀炫耀起刚玩的游戏。
小臭屁的话音融进风里,扑到岑拾脸上。他看着那两道身影越来越小,拢紧手里的石头,起身离开操场。
原来一个人不是孤独,是酷。
自从母亲离世,岑闽东骚扰越发频繁。岑拾不堪其扰,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学校,走出校门就免不了要遭到围堵。
他实在难以理解:“h老大还缺儿子吗?不是会施暴吗?去找其他人很难吗?还是他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十多年没管没问,突然找上门说叙父子之情,可不可笑,谁tm要和一个败类叙父子情,想当个普通人怎么这么难。
岑拾抛出一堆问题,对面的人鲜见没有骂回来。他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嗤笑:“真不中用?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老天还是有眼的。”
一人叹道:“你何必呢?你回去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天上人间那么大,你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什么学,累死累活,毕业后拿个几千块钱工资。”
岑拾冷笑,昂起头嚣张道:“行,让岑闽东跪下来求我,我考虑考虑要不要接他的垃圾。”
“你——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爹,那有老子跪儿子的。”
“现在有了,回去告诉他,除非他下跪,不然有本事直接打死我。”
岑拾撂下狠话,撞开拦路的几人。
母亲不在,家,终日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气。他望着墙壁上母亲的遗照,想到紧逼不舍的岑闽东,浓浓的厌倦没过头顶,“妈,我不想活了,你就不应该生下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完他瘫到地板,睁开眼直到天亮。阳光驱散屋里的黑暗,抛进一线金光扎向他的眼睛,他下意识阖上涩痛的眼,蒙昧混沌中闪现一张金灿灿的脸。
岑拾倏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发了会呆,收拾收拾回到学校。他想,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他开始越发放任自我追逐连睿廷的身影,孤独枯燥的日子里,给自己找一点赖以为继的意义。他看着他,安宁美好不由填满空洞的内心。
“这么巧?”
这回是岑拾先看到连睿廷,但他没先开口,直勾勾地把目光粘在他身上,等他发现自己,朝自己走来,向自己问好开口。
真卑劣呢,岑拾。
然后他扬起浅笑嗯了声,看了眼旁边依旧冷酷的薛三,嫉妒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品味。
“你去画画吗?”岑拾瞅着连睿廷背后的画板问。
“嗯嗯,”连睿廷抬了抬眉,退后一步,打量捧着书本,坐在虬劲树根上的岑拾,边解下画板,“不错的素材,你就这样别动,我画张速写,很快。”
岑拾一听这话,全身肌肉僵硬得不知道怎么使力,表情也不知道怎么摆,该笑还是不笑?
很快一张速写递来,黑色炭铅寥寥几笔就将他的形象勾勒,重点是画上的人勾着唇角。
“擅自给你换了个表情,黄历说今日宜开心,走啦。”连睿廷收好画板,挥了下手准备离开。
“等等,”岑拾叫住,把速写递回去,“可以签个名吗?”他尝试开玩笑:“等你哪天成大画家,这幅画可就值钱了。”
“那你可得好好收藏,等着以后大赚一笔。”连睿廷龙飞凤舞写好名字还回去,“拜拜。”
“拜拜。”岑拾再一次目送他走远,低头看向纸张,三个潇洒的行楷。他把画纸捧到胸口,宛如捧着绝世宝藏,快速跑回家,小心地没有弄出一点折痕。
画上的人是连睿廷眼中的自己,附着连睿廷三个字的自己,是他又不是他。
他把画纸盖在脸上,细细地嗅,隐约闻到似有若无的花香。
听班上Omega讨论,连睿廷的信息素气味是虞美人花香,而且还是红色的,因为有次连睿廷画过一副红色虞美人花田。
无聊的猜测和讨论,他却竖耳听得很认真。听他们说着越来越放肆露骨的话,情爱对刚分化不久的少年确是说不腻的话题。
嗅着炭笔的味道,回想着那些露骨的话,一朵红色虞美人在脑子里摇曳,岑拾将手探进了裤子。
第26章 月亮14 天上月
知了声声, 把夏日叫唤得躁动不安,一日长过一日。在学期结束前,岑拾已经将连睿廷牢牢记住, 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
离校那天, 他特意路过一班教室,没见人, 又往返走了一遍, 目光在教室里寻找。
然后差点与连睿廷撞个正着,“不看路啊,岑拾同学。”
岑拾露出个羞窘的笑。
“睿廷, 快点, 要放学了。”教室里有个人喊了句。
连睿廷看了眼那人,撇撇嘴, 神秘兮兮往岑拾手里塞了个东西, 说:“假期愉快,下学期再见。”
说完便朝刚才喊话的人走去:“我已经好了, 一直在等你。”
岑拾抬手一看,是一颗草莓味的硬糖。
他含着这颗草莓味的糖,心满意足地离开学校。
没着急回家, 在槐花路三号附近找了一份暑假工。许是嘴里甜蜜,他全程心情很好,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上,到家的时候, 糖果只剩小小一点。
推开门, 里面坐着三个不速之客。外面的天一刹那暗下来。
“怎么不进来?”岑闽东叼着根烟问,“不是要我给你下跪吗?怎么,不敢受?”
岑拾吞掉那点糖, 砰地关上门,立在门背剜着座椅上的人,拳头不自觉握紧。
岑闽东已然六十七,老态尽显,半年前又受了场重伤,伤了根本。贪权恋势的老人,不亚于蛮横悭吝的守财奴,抱着往昔的风光不撒手,想起还有个遗漏的血脉,能继承并发扬他的荣耀。
可惜对方实在太不听话,竟然忤逆他老子。
岑闽东杵着拐杖走进岑拾,挥棍欲教训这个不孝子,却被岑拾眼疾抓住拐杖,用力推了回来,害他险些摔倒。
两个手下不等他开口,立马制住岑拾,各拉着一条胳膊,用力掼跪到地上。
岑闽东看着那双瞪向自己,充满怨恨的双眼,一股被挑衅的怒火冲上头,他举起拐杖狠狠砸向岑拾肩膀,没听见声音,又是一棍,岑拾硬生生扛了下来。
“好好,不愧是我的种,真够硬。”岑闽东愤怒之下升起一点欣赏,缓缓蹲下,和声说:“小拾啊,咱父子这么多年没见面,实在没必要闹成这样,父子哪有隔夜仇,现在你妈妈死了,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爸爸找你,也是看你过成这样不忍心,回到爸爸身边,爸爸的东西都是你的。”
“呸,”岑拾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液,恨得咬牙切齿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别tm自认爹,我妈死了,我就是个孤儿。”
岑闽东擦掉脸上的唾液,反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岑拾脸上顷刻肿起鲜红的手印,“不孝子,看来你妈的死没给你教训,骨头越来越硬了。”
岑拾怔了一秒,眼珠突然暴出,奋力挣扎,“什么意思,那个司机是你指使?”
岑闽东站起来,用拐杖抵住他的后背,不以为意地说:“我只是想吓吓你,她自己慌神撞上去的。小拾,这不能怪爸爸,半年了,好声好气邀请你见一面,你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爸爸的耐心有限。”
“啊啊啊岑闽东,我要杀了你。”岑拾目眦欲裂,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愤怒,扭脱了身后两人的禁锢,冲到岑闽东跟前,拳头砸向他的太阳穴,只差半寸的距离,却被那两人及时抓住,钢筋般绞着胳膊。
岑闽东气不打一处,揪住他的头发拖到墙边,狠狠砸上去,一下不够,又砸了第二下,拽起他鲜血糊满半张脸的头,语气狠厉:“又是要我下跪,又是要杀我,你的命都是老子给的,狗东西。”
他把岑拾扔到地上,重新坐回座椅,信手捡起桌面一张保存极好的画纸,含着意味不明念出上面的字:“连睿廷。”
身心遭受巨大折磨的岑拾陡然一惊,视线甩向岑闽东手里的画纸,顶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匍匐到座椅扶手边,欲抢回:“别动我东西。”
岑闽东躲开他的手,勾起玩味的笑:“你喜欢他?你知道他的是谁吗?”
他压低头,闪着精光的瞳孔射向岑拾,一字一句说着令岑拾心颤的话:“连副部长的独生子,那可真的是天上月金疙瘩,眼光够可以。不过你猜,一个簪缨世家的小少爷,要是知道你是个h社会头目的儿子,他会怎么看你?”
“啪”岑拾瞬间跌坐到地上,盯着那张画着他肖像和连睿廷三个字的纸,心跳呼吸同时静止。
“你以为自己远离我就能撇清关系,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出生的那刻就已经不干净了,古代还有连坐诛九族呢,你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不认我就能逃出去,你们母子两这么多年龟缩在这,风言风语少了吗?他们认可你们的清白吗?”
“人的命,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何苦挣扎,爸爸给你提供康庄大道,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感恩戴德,还想弑父,天理难容啊,老实回到爸爸这,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岑拾木愣愣听着岑闽东喋喋不休的话,过度失血令他意识越发模糊,头脑发昏,眼前一片白茫茫。啪嗒,他受惊似的转向声源,张大双眼:“不要,别——”
两个手下按住他。
岑拾被压在扶手上,眼睁睁看着火舌燎上画纸,须臾将他的肖像吞没,飞到空中,掉下几片灰屑。
什么都没有了。
瞪如铜铃的眼眶滚出分不清是血还是泪的液体,胸前衣襟爬满血水,一阵刺耳的蜂鸣持续不断,他瞥见岑闽东的嘴在动,可一个字都听不见。身后的人放开他,失去支撑的身体,一骨碌滚到地面,像一坨烂泥。
“小拾,别固执了,爸爸需要你,爸爸叱诧风云这么多年,打下来的东西不能拱手让给别人,你是我儿子,延续我们岑家的血脉,理所应当承担这份责任。”
呵,呵呵呵……
岑拾内心狂笑不止,笑岑闽东,笑他自己,笑逃不过挣不开的命运。
“是不是一定要我?”他听见自己说。
“我就你一个儿子,用科技手段再生太晚了。”岑闽东叹出一声充满不甘的气,一场重伤终究给他留下后怕。
“行。”
岑闽东一愣,反过来大笑:“好好好,好儿子,你说说你,早这么多好,”他示意手下给岑拾包扎,起身拍上他的肩膀,“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好孩子,爸爸在天上人间等你。”
岑拾一动不动,任由两人包扎伤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恍若未知,直到关门声响起,屋内重归了无生气。
额头不断散发着疼痛,提醒岑拾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艰难爬到掉落灰屑的地方,用指尖沾到舌尖,苦涩充斥口腔。
他牵扯嘴角,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月上眉梢,敞开的窗户投进一片银辉,明亮如白昼,看着不太真切。
岑拾掀起眼皮,原来没开灯,难怪这么亮。
他手脚并用爬到银辉里,骤然曝于光亮,眼睛有些受不了。闭了会,他仰起头,眺向高空悬挂的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月晕朦朦胧胧,眩出清淡的虹光。
月亮,连睿廷,原来你这么高不可攀。
可笑我还心存幻想。
岑拾伏下头,枕着手臂,哈哈呜呜,又笑又哭。
良久他感到一点阴冷,挣扎着爬起来,站立的一瞬,巨大的眩晕和蜂鸣冲撞大脑,他跌撞地抓上窗沿,缓了缓,最后仰望了会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