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1 / 2)

第51章 “金怀瑜。”“干嘛!”他犹豫再三,难以启齿。声

“金怀瑜。”

“干嘛!”

他犹豫再三,难以启齿。

声音弱到几乎听不到:“碰我。”

金九躺到床外侧:“刚刚不是不许我碰吗。晚了,我要睡觉。”

她可是有骨气的!

刚刚宋十玉被她惹急眼点她穴位,一副贞洁烈夫的死样。现在忍不住了才吃回头草,她哪能轻易答应?

见金九真不打算碰他,宋十玉轻轻“嗯”了声,再未有任何动作。

真不打算要了?

金九稍稍抬头往后看,宋十玉已经重新背过身去掩饰异状。

如若不是衾被中有丝风时不时涌入,她还真以为他睡了。

又等了好半天,金九迷迷糊糊快睡过去之际,听到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

身后薄被陷下去些许,他动作很轻很轻,转过身顿了顿,试探性地碰了碰她手臂,沿着手肘慢慢挤入她的掌心。

“怀瑜,抱歉……我担心,被人听到……”他在她耳边压低嗓音,“传到澹兮那,对你不好……他是你将来夫郎,你们二人之间,心生芥蒂,对你不利……”

宋十玉说出这些时,心在突突狂跳。

他害怕被她发现,他别有用心。

若是以前,他说这些话是真心的。

那么此时,他说出的每个字每个词都是淬了毒的恶意。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挑拨离间。

只为占去澹兮的位置,让她身边只有他,只剩他。

这些天的努力,她看得到吧?

自己做得很好,周全谨慎,没有给她添麻烦,为她解决所有后顾之忧。

他……

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金九没有听出他话中暗藏的深意,只以为他真在担心被澹兮发现。

她现下做不到和澹兮解除婚约,但能保证让宋十玉衣食无忧。毕竟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光是勾栏出身就是一道巨大的槛。

即使有心废除原定婚约,现下的她,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能给出的只有一句:“嗯,知道了*。有我在,澹兮不会为难你的。”

她只能保证他不受委屈,若以后宋十玉提出要跟自己回金家,她更不会让他被澹兮欺凌。

宋十玉攥紧她的指,整个人贴上来,决定再进一步试探她的心意,轻声问:“那他为难我,我该如何?”

金九几乎是毫不犹豫:“我会帮你。”

说完这句话,她也愣了。

而宋十玉,要的就是她的偏爱。

只要她偏心他多一点点,他都可以忍受没名没分地陪她走下去。

“你说的……”他吻上她的耳垂,“会帮我。怀瑜,多帮帮我……”

多帮我。

多爱我。

一字之差。

他向来委婉,从不直白诉说。

“嗯,我会让你以后衣食无忧,想跟着我多久就多久。”

给出的承诺到此为止,不能再进一步。

对宋十玉来说,够了。

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就够了。

总有一日,他能凭借手段来到她身边,成为她的夫郎。

他能替她执掌中馈,料理后院。

他会为她扫清障碍,助她得偿所愿。

更能……

宋十玉吻上她的额角,她的鬓发,她的眉尾……

不,唯有这点他不能……

心疾未好,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撑过这关。

若是能替她诞下继任者,以后谁都不能将他与她分开。

“哎呀,你怎么咬人?”

还是上来就咬。

金九舔了舔自己唇角,有丝铁锈味。

她倒不是责怪,只是想着亲了这么多次他怎的还跟新人似的生涩?

“抱歉……”宋十玉脸色微红,盯着她唇角的血色,喉结略微滚动。

他想到妖族有口凤泉,在妖族药铺中能轻而易举买到。

只是价格高昂,千金十瓶,加之男子受孕过于惊世骇俗,鲜少人买,只在那些让女子继位的世家大族中流通。

喝下掺心爱之人血的一瓶泉水,再与心爱之人亲吻,就能怀上女胎……

宋十玉想着,吻上她唇角破开的小裂口,用舌尖慢慢舐干净。

血腥气萦绕鼻息,他开始思索要要不要等心疾治愈,用这种手段进金家。

如若成功,她不喜欢孩子,会不会连带着厌恶自己?

宋十玉不大敢赌,边思索边吻她。

金九觉察出他的心不在焉,只以为是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干脆自己动手拆了他衣带,稍一用力,他便被自己压在锦衾上。

“宋郎君,平日里可没这么柔弱。”金九调笑道,抚过他沾了碎发的颊边。

这种程度就做的太明显。

宋十玉心中明了尺度在哪,下次定不会让她看出。

金九伏低身子,绵密如春雨的吻落下,刚吻到他下颚上的小痣,就听到他呼吸乱了,却依旧克制着。

都这样了,有什么好克制的?

她柔声问他:“要哪种姿势?”

初次做的时候她也这么问过,宋十玉微微曲起长腿,说话都不顺畅了:“都……”

金九立刻截断:“都?那我不客气了。”

“……都不可以!”宋十玉恼,“正常的,像这样就可以!”

她哪来这么多花样?普普通通的不行吗?

“哎呀,宋郎君你依了我吧~换点新的,这样怎么样?”她搂着他,在后腰处点了点,然后详细向他描述自己想试试的新位置。

宋十玉很心动,毕竟他没尝过。

但是……

“不可以。”

其他事他可以依着她,这件事,不可以。

说什么都不行。

要是他不小心喊出声,被人听到,他还活不活?

“宋郎君~”

“就是不行!”

好吧好吧。

哪日把他灌醉了再试试。

金九心里打着小九九,不知是不是盘算声太响,被他听到,宋十玉盯着她好半天问:“你是不是想灌醉我?”

“哎呀,怎么可能呢?宋郎君多虑了,来,起来些。”她随手将他扒了个干净,结果手劲太大,不小心把他裤腰扯坏了。

“……”

他明日还得上街买多两条备用。

这人看着纯良,实则蔫坏。宋十玉总归是不肯让她再灌醉一次。

画舫那夜太荒唐,事后想起来零星都会让人面红耳热。

见她要进行下一步,宋十玉急忙从床缝中取出梅露给她,红着脸说:“新、新买的……”

“哎呀,宋郎君竟会亲自去买,倒是我考虑不周,早知道让丫鬟或是伙计……唔!”

宋十玉急急忙忙堵住她的嘴,月色都盖不住他此时红透的秾丽容貌。

他吻得用力,搂着她倒入衾被,学她教的样子绞动吮吻。

"不许,说话……"他吻过刚刚故意咬伤她的唇角,在空隙中溢出几许声音,"也不许,被人知道……"

"依你,依你。"金九重新压上。

她可不许自己现在处于下风。

好在他没有再反抗,温顺地扯下床幔,让这方寸之地的撩动斑斓不往外倾泻。

乌云静悄悄散去,遮盖不住的皎洁月色洒在角落梳妆台上,照亮未盖上的外层珍珠粉匣上,亦照亮昏黄铜镜。镜光反射至床幔,透过薄纱朦胧照亮内里人影。

沉沉黑影投在另一侧纱幔,缱绻缠绵的身影如浮动的鸳鸯,件件碍事的绸布麻衣被丢下床,绣花衾被再华美精致此刻也逃不过当软垫的命运。

宋十玉望见内侧纱幔映出的影子,忙道:"等等,我去调整镜子……嗯……等……"

被她掌心熨暖的梅露浇淋,他颤抖着说不出话。

距上次又快过了多久?他记不清了,只知自己如同落灰空匣,被人揭开盖子后拿到水井边冲洗。

她轻轻放下自己,毫不犹豫灌入春日温水,从里到外清洗匣上的尘埃。她有专门的刷子,捧起他从里到外清洗干净,不许宝石不够明亮,不许金器暗淡,更不许他被冷落。

"……金怀瑜,慢些、慢些……"他喉咙里滚出呜咽。

洗得太快,匣上价值连城的宝石会掉下的……

可她有信心,自己手艺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掉?

她凝视宝匣,捻起水丝,故意放到他面前:"它好像很喜欢被这么对待。"

宋十玉羞得说不出话,眼睛溢满潋滟水色,侧过头,赌气不看她。

结果又是惨遭一轮悉心清洗,匣子挂满水珠,月色下似融化了般漉漉落水。

很快积攒出小滩湿痕,洇湿青冥色底被,绣花被晕开淡淡浅边,似在无声诉说今夜无边绸缪。

"哎呀,气性怎的这般大?"金九哄他,"乖,哼几声我听听,不出声的话我怎知你舒不舒服?"

宋十玉仍是不看她,用尽余力揪下梅露瓷瓶木塞,伸出床帐外。

金九余光看到他筋骨清晰的手颤抖,顿了顿,挽出手势,对准铜镜方向用力飞出。

"啪嗒"一声清脆响动。

铜镜倒在桌上。

门外夜巡的伙计听到动静,步履匆忙地从前院跑来查看。

在明亮消失的最后一刻,金九看清他眼中失神的粼粼细光,漾开的海棠红晕满苍白肤色,连喉结处都开出好几朵红印。她不由自主,低头轻咬雪粒子似的圆弧。

“嗯……”他闷哼一声,随即响起的是床架子吱呀呀的欢叫。

室内盈满蒸腾出的梅露香气,与药味融合,淡淡的苦飘散后便是清冽花香。

“慢……嗯……”

“唔,不要……”

"金怀瑜!"

随着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十玉急了,掰开埋在胸口的人,慌乱堵住她刻意制造出的动静。

他死死搂着她,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咽下她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荤话。

可这人没了嘴,还有手,捏着匣子盖上的红宝石一下又一下拂去清洗后的渍印。

她故意留下指腹上的纹路,擦半边留半边,循环往复,这红宝石反倒被她按出不少留在空隙之中的井水。

洗净后的空匣被带入室内仔细拭净,旋即无数宝石闪耀珠光,颗颗粒粒如滂沱暴雨撒下,积出小座宝石山。倒得太急太满,很快,便已溢出几许滚落的珠粒。

耳边喘息声陡然增大。

屋外脚步声不知是否听到,正朝此处走来。

衾被揉烂撕破,漏出洁白鹅绒。

空匣填满宝石,澄莹水色滚落。

宋十玉控制不住发出闷哼,死死搂住怀中的人,如蜻蜓在风中颤动羽翼。

金九亦是搂着他,感受到他咬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又重又沉。

若他没克制着收力,金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他撕咬成块。

巡夜伙计站在门外听了听,确认没有莫名异响才离开,去往其他地方巡视。

金九这才敢出声唤他名字:"宋十玉?"

他无力地望着她,脑中混沌,却还记得一件事。

这人真是……

太可恶了!

第52章 天还未亮,屋门悄然打开。宋十玉冷着脸回自己院中,满脖子红痕

天还未亮,屋门悄然打开。

宋十玉冷着脸回自己院中,满脖子红痕盖都盖不住,怕被人发现,他甚至用起轻功。

金九在他后边追都追不上,中途遇到巡夜伙计就当没看到,嘴里嘀嘀咕咕来到宋十玉院里。

又是哄又是耍赖才让他开了紧闭的屋门。

结果进去不到一刻钟,再度传出异响。

木头吱呀呀地摇晃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罢休。

然后……

金九再度被赶了出来。

这次她没敢再继续哄骗宋十玉,灰溜溜地回了金工房补眠。

天色缓缓亮起。

春末新发的绿芽已然深了几分,像被泼洒浓彩的叶片仍残余露水,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中间叶脉在叶尖积蓄,未等滴下就被长枪敲落。

金甲按着宋十玉教的枪法过了三遍才停下,确认自己融会贯通后打算等会找他商量着学习下一道身法。

她昨夜没睡好,眼下青黑,像沾着两片枯死的菜叶。

也不知怎的,耳边总时不时听到蛀虫啃咬木材的动静,吱呀呀,吱呀呀的,响了老半天。

等她从睡梦中被闹醒,到处找声音源头时又遍寻不着。

金甲百思不得其解,提枪步入宋十玉院中。

结果反常的事又来一桩。

宋十玉向来早起,寅时便在院中等她。

金甲故意练晚了些,发现他今日竟睡到巳时都还未起。

不仅未起,好不容易出了房门,又是快半个时辰后的事。

“今日学追风赶日,左脚往前。”宋十玉捡起刻意留下的长树枝,气沉丹田正要摆出姿势,才刚动作,他的腰就隐隐传来酸痛。

金甲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皱眉问:“你嗓子怎么回事?”

才一晚上哑成这样,昨夜没睡干上老本行了?

“……不碍事,可、可能染了风寒。”

不行,他今日若强行教会露出更多破绽。

宋十玉不禁埋怨起金九,花言巧语哄骗他只是想与他睡,谁知睡着睡着把他亲出火,两人又在他屋中上演了场颠鸾倒凤。

这人花样那般多,下次说什么也不肯再信她的鬼话。

他下意识揉了揉酸疼的后腰,奇了怪了,明明昨日有衾被垫着,怎还隐隐觉着不舒服?

金甲默默去瞧他脸色,去看他今日衣着,又是高领遮盖脖颈的穿法,裹得严严实实。

她提枪上下审视宋十玉,再次发现不对劲:“你耳垂被谁咬了?还有这……”金甲指指下颚,神色愈发狐疑,“刚开春你就被蚊虫咬了?”

“嗯……”宋十玉已经不敢去看金甲,总不能说是被她未来嫂嫂吸的。

他胡乱应了声,当作回话。

结果金甲语气凉凉,下一句就是:“不会是名叫金怀瑜的蚊虫吧?你身上……”她狠吸了一大口,“快被她的味道腌透了。”

“……”

金九身上有冰冷的金器味宋十玉是知道的,但并没有金甲那么浓……吧?

宋十玉心虚退后几步,装作要拂去面前碎发,但袖子靠近时他仔细闻了闻,根本没味道。

金甲无语看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有没有听过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她不臭!”宋十玉想都不想,迅速反驳。

“啧。”金甲没想到他竟会以这种方式承认,嫌弃看他,“行了,我就说个比喻。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非要我写信给我哥告状?”

宋十玉不说话了。

他如今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他希望他和金九的事不会被发现,以免给金九招来麻烦。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被发现,他想知道金九究竟会不会如她自己所说,会帮他。

如果会,她会怎么帮?会让自己委曲求全吗?

如果不会,他又该如何自处?

金甲见他又在神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说过的,她家不会接纳你入门。除非你身份能压过她们家,那帮势利眼定会痛痛快快答应,不然你进去也是受磋磨。我哥脾气也差,忌恨心强。金怀瑜前脚纳你,后脚我哥就会找上门给你立规矩。你不如想想怎么独自生活,只要不进金家门,金怀瑜再瞒好点,你俩还能这样偷偷摸摸过一辈子。”

“……你。”宋十玉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惊讶看她,“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我哥不是个聪明的,惯会鲁莽行事。你在,金怀瑜能少很多事。你怎么管这间铺子的事我都有打听,换成我哥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麻烦你在我哥面前装好点。还有,管管你的心,金怀瑜从前逛小倌馆跟逛酒楼似的,休沐日必会去烟花柳巷,她对你有几分真心我不知道,但现下看她很护着你。”

金甲混入金家的那几年听到过许多关于金九的事,公认的花心滥情,金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带着去了主城打听都能听到诸多桃色事迹。

情爱方面名声虽不大好,架不住她手艺好,百姓对天才的仰望盖过她私事斑斑劣迹的诸多争议,不会有人太过在意此事。

可宋十玉不得不在意。

他心悦于她,连在镖局门口那次看到容色胜过自己的白衣男子,直至今日他都没敢问过,那人是谁。

他装聋作哑,待在她身边,千次万次警告自己不能逾矩,可感情这种事他又怎么控制?

身份尴尬,连吃醋都毫无立场。

宋十玉尽职尽责扮演好她的外室,多的话他根本不好说,也不能说。

金甲说的话宋十玉又何尝不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所以总是觉得心事颇多,又无人能倾诉。

他轻轻“嗯”了声,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有没有记住只有他自己知道。

金甲还想再说些什么,头顶有阴影一闪而过。

两人皆在院子,抬头望去时,只看到一截灰黑色尾羽。

——是信鸽。

奇怪的是,今日信鸽竟是白昼出现,直飞至金工房方向。

她们没见过金九青天白日送信寄信,遑论是突然出现,似带着不可明说的急切。

它拍着翅膀停在金工房屋顶,歇了几息后见底下无人,这才飞落至门边架子上。

“咕咕,哒哒,咕咕,哒哒——”它边发出叫声边用干燥的喙敲打窗框,恨不得长出手撬开窗户把绑在腿上的信丢收信人面前。

在天井处晾晒的丫鬟率先发现了它,可她刚靠近,灰鸽子就躲在花盆后警惕地望过来,一副随时准备飞走的模样。

“九姑娘。”丫鬟只好提高嗓音隔空喊人。

她们家姑娘晚睡晚起,鸽子闹出的那点动静传不进屋内。

又喊了好几声,里头总算有了些许声响。

琉璃窗从内打开,探出了个脑袋。

金九睡得头发凌乱,眯着眼刚要问做什么,手指就被叨了一口。

“哎呀。”她被吓了一跳,完全没注意到底下还有只鸟。

丫鬟笑了笑:“九姑娘,要备些粮水给它吗?”

“嗯,行。”

等到丫鬟离开,信鸽才从窗下蹦入火炉似的金工房,它抬脚示意金九赶紧取下绑在上面的信。

“怎的看你这般眼熟?”金九想摸摸它的脑袋,差点被咬,她总算想起来这鸽子究竟为何像在哪见过。

这不就是那上官月衍养的鸟吗?

还是那人亲手带大的,脾气跟澹兮一样坏。

"我现在取,不许咬我!"金九威胁道,"你敢咬我,我把你烤了,然后告诉上官月衍你是被人当口粮打下来的。"

灰鸽斜睨她一眼,伸出脏兮兮的棕红爪子。

金九确定它不会突然给自己一口后忙把信件卸下。

此时,丫鬟已备好谷物和水,放在窗台上。

它在金工桌上来回巡视几番后,见丫鬟走远才肯去进食。

信件展开,边缘不平整,像是从哪随手撕下来的。

上官月衍那手烂字印入眼帘,金九分辩了好半天才看出她写的什么。

[寻人之事仅我们知。]

[巫蛊祸已至,帝知,小心行事。]

上官月衍交代了两件事。

第一件,她并未告诉赵见知她们的任务,那他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还知道要从自己这入手?甚至能找到奉远镖局?

第二件,是巫蛊族的事。钦方士和他带的官兵死没死她不知道,走出山后澹兮未跟自己说过族中打算,但大概率是自认倒霉,躲进山中重新过起隐居生活。帝君耳目众多,知道这件事有自己掺合,并未追究,反而告诉她,小心行事。

意思就是,帝君知道有人想借巫蛊族谋反,她知道澹兮她们是无辜的,这句小心行事是让自己别再掺合?还是告诉自己,借自己的口稳下巫蛊族,让她们休养生息?

好难猜啊……

金九挠挠头,只觉脑子都要炸了。

但只要澹兮她们躲好,接下来的事大概率帝君会摆平?

金九在屋中走来走去,一张破纸颠来倒去看了三遍,连带着上官月衍那手烂字都看顺眼不少。她现在真恨不得骑上匹快马,奔至沧衡城直接问上官月衍。

但她无诏不得回,只能凭着自己直觉决定先给金甲透个口风。

巫蛊族的事她就不瞎掺合了,认识这么多年,她也不敢管。

两个世界的人,信念不同、规矩不同、风俗习惯皆不同,哪容得她置喙半句?

说句不好听的,澹兮现在看似是山主,等与她成婚,巫蛊族内就要培养新人继位,澹兮在世俗上相当于入赘到金家,完完全全属于她。

若是金甲争气,能当个女官,兄凭妹贵,他不至于日子太难过。

金九发现自己想着想着,又歪了,赶紧拽回跑散的思绪。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巫蛊族,那是金甲澹兮该想的。

她该想想赵见知怎么会知道这事。

上次听说是宋十玉接待的赵见知同行女子?

问他会不会有线索?

第53章 “金怀瑜。”“干嘛!”他犹豫再三,难以启齿。声

已近月底,太多事还未完成。

桌上两只蝉分别由金、玉制成,就差做个树叶形状的底座。

金九看了眼规划好的进度,确认自己至少能提前两三日完工便匆匆出了金工房。

咕咕叫的灰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沉思之色。

片刻后,它蹦上竹撑,将窗户合上,蹦入屋中。

后院宋十玉和金甲正吃早膳,看到她来,不由意外。

毕竟这个时候她不是还在睡觉就是在补眠,总之是躺着。

觉察到她是有事过来,宋十玉让丫鬟们都退下,给她空出个位置一起边吃边说。

"我还有事,别忙活了。"金九制止他要给自己盛粥,转头看到金甲,问了句,"你怎么天天在他这?"

金甲无语:"……我不在他这,谁教我读书?你吗?"

"你……唉,算了。"金九不承认也得承认她书读得少,在帝君身边多年才勉勉强强喝了点墨,懒得管金甲一开口就直戳心窝,她重新望向宋十玉,"上次赵见知来的时候,是你招待的他那同行女子吧?"

"嗯。"他先前都在等她问起,怎料那日他被刺得心疾复发这件事便搁置了,直至今日才提及,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宋十玉应了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金甲,仿佛在提醒什么。

金甲知道她们要说事,捧起比她脸还大的碗,又拿了只鸡腿,识趣地走出院子,坐到门外山石上呼噜噜喝着白玉面汤。

院内两人这才收回目光,回到对方身上。

宋十玉压低声音问:"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对,但我不能告诉你。你先跟我说,赵见知带来的那个女子有什么异常吗?"她才不信赵见知会随随便便带个人进来,买个上百两金的金镯子,再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她遇到赵见知那日夜里就给上官月衍去信问是怎么回事,但上官月衍事忙,估计是几日前才拆信看到。

远离权力中心后金九这边的消息比以前要慢上许多,但向来眠花宿柳的顶头上司事忙,不是个好兆头。

金九盯着宋十玉微微皱起眉,心中有不大好的猜想。

宋十玉想了想,慢声说:"她问我,你能不能听到金玉鸣,听到老旧物件说话的声音。我说,我不知道,她便没有再问,转而摸着房中其他摆饰自言自语。"

金九背上慢慢窜过一抹寒意,扬起的眉毛渐渐落下,压住了眼,显出几分利色。

世上能听到金玉鸣声的必定是琢玉嵌宝的金工匠人,不是自己这样天赋异禀的,也定是从小到大接触金器有极高天赋的人。哪怕这人不做工匠,只要继续接触金器,这种特殊能力便能持续下去。

她不确定赵见知是不是靠那女子知道的,只能继续追问宋十玉关于赵见知的其他事。

宋十玉倒也配合,边思索边道:"我知他初次来此地就是在画舫上,后来他到金铺的事我从未瞒过你。你若是问我他这个人如何,我倒是了解,他好色贪权,却肚中无墨,前年好不容易娶了个女官回家,本以为能借着妻家势力也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却发现染了花柳病,克死了妻。"

"寻寻觅觅找了巫蛊师治好,不到半年又开始眠花宿柳。他看上我了,我却不可能从。在金玉楼五年,我靠卖唱为生,他觉着我……干净,便哄着骗着要我对他……"

金九陡然发出疑问:"等等,他要你……他?!"

院子外金甲好奇抬头望来,捧着鸡腿,啃得嘴上全是油光。

"小声些!"宋十玉急忙把桌上蜜饯塞她嘴里,"这事我本不该说,但我又怕你与他对上,索□□代清楚。他有难言之症,所以暗地里总会折磨人,尤其爱折磨女官。他是赵家旁支,仗着与帝君有血缘关系才敢如此嚣张,也正因如此,无人敢在帝君面前言说。"

烟花柳巷不愧是能最快打听到消息的地方。

她点点头,道了声谢,决定先去查一查赵见知究竟从何得知自己能听得金玉鸣的事,顺带再去查查他究竟为何到处打听金匣子下落。

宋十玉见她要走,立刻拉住她袖子问:"不留下吃点吗?"

今早把她赶出门是他不对,但她也有点错。

都说不要把他弄出声,她偏偏三番两次趁着门外有人经过,故意把他亲得意乱情迷,再看他毫无廉耻地哼叫她名字。

他目光有些微躲闪,面上泛起薄粉,跟芙蓉石似的漂亮,金九扫了眼门外埋头呼噜面汤的金甲,正想往他脸上亲一口,就听到门外有人声传来。

"哎呀,星阑姑娘,怎的在这吃面汤?"是金九屋里的丫鬟。

"她俩有话说,你手里拿的衾被怎么回事?"

"姑娘昨夜在床上吃夜宵来着,打翻了糖水,今早又不小心割破了个洞。"

吃夜宵、打翻糖水、破洞……

金甲觉出点不对味,正常人能在床上干这么多事……

丫鬟抱着衾被走过,金九和宋十玉也看了过去。

松绿衾被在天光下反射薄光,正中绣着形态秀丽的水仙。

可浅白花瓣部分经人修补后终究不似原先,歪歪扭扭的像一副揉皱的画纸。绣线洇湿往外晕染,将整颗水仙框在晕出的水痕中。

宋十玉在看到那床衾被时,脸色如掺入桃花碎的藕粉,白里透红。他恼羞成怒,瞪向金九,似在说,他不是都解决了吗,她在后头添什么乱!

金九心虚挠脸,她不是觉得太欲盖弥彰,想再遮掩遮掩……

她有什么错,至于这么瞪她吗……

院外金甲等到丫鬟走过,看到亭子内眉来眼去的二人心中明了大半。

她捧着空碗,一脸玩味地盯着这二人。

“我说呢,昨夜怎么总听到蛀虫声。”金甲学着扰人安眠的动静,将两边嘴角拉平,发出“嘎吱吱吱——”的声音。

金九:“……”

她脸皮再厚也多少有点扛不住了。

宋十玉更别说,从里至外熟透,整个人跟裹在米色外衣里的朱砂色药丸似的。他不敢看二人,颠来倒去搓着腰间环佩。

金甲说的能是什么动静。

床腿晃动,木头之间的缝隙挤压摇摆的动静。

她们从中院至后院的动静。

金九觉着再不站出来,宋十玉又要好几日不理人了,再严重点,怕是要搬出去住。

她站起来,挡在他面前清清嗓,硬着头皮道:“咳,春日湿寒,那些木头也久了,怕是真有蛀虫,我还是叫人替你去看看吧,免得哪日睡着睡着床架倒塌这就不大好了。”

“都封上漆了还能长虫啊。”金甲表情愈发意味深长,“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还以为你吃夜宵的动静呢。”

怎么不是吃夜宵呢……

只是这夜宵多少有点特别……

金九隐晦回头扫了眼手足无措的宋十玉,刚要说点什么转开话头,忽听得一声尖锐叫声响彻金铺。

怎么回事?

三人皆听到这声刺耳,面面相觑瞧了瞧对方,旋即早膳也不吃,急急忙忙跑去金工房那查探是怎么回事。

长廊蜿蜒,未及转角就看到丫鬟慌慌张张跑来。

金九忙上前接住她,问怎么回事。

“九、九姑娘,金工房中有人!”丫鬟气都还未喘匀,拉着金九惊魂未定,“我,以为是别的工人进去替你集金粉的,结果、结果刚打开一条缝,就看到里面有个……鸟,不不不,是人……”

她语无伦次,金九想到什么,大跨步走去金工房。

褪色红漆门前,影子矗立在火炉旁,映在窗纸上朦胧不清。

只知确实多了个东西,还是高长的东西。

金九正要推门而入,想要印证自己猜测,腕上传来阻力。

“我先替你看看。”宋十玉谨慎道。

他抽出匕首,挡在金九面前,将门推开一条缝。

里面的影子听到动静,望了过来,灰色毛羽中却是一头巨大的灰鸽脑袋,两只红溜溜的眼睛比红宝石还要明艳。

看到他,灰鸽眨了眨眼睛,猛地张开一对灰得五彩斑斓的羽翼。

狂风席卷,无数羽毛迎面飞来。

空气中甚至还有从金器上搓磨下的金粉。

这下轮到金九惨叫,她扑上前去,嗷嗷叫着:“关门!关门!”

可宋十玉还怔在原地,眼睁睁望着飞舞灰羽中骤然化出着深绯色官服的人形,直到第一片羽毛拂过脸颊,金粉扑面,金九冲来关上房门,他才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

“上官月衍!!”金九几乎是咆哮,“不要在我金工房里卷起大风!地上全是金粉要算回收损耗重新炼金啊!你一扑棱,我一颗金珠子没了啊!!”

她快疯了,急忙喊丫鬟拿笤帚过来清扫金粉。

不缺钱归不缺钱,但这金粉损耗也是能用来考量手艺好坏的标准之一。

哪能随随便便当灰尘扫了去?

她离开时皇城风靡一种妖术,可让人与妖之间化为对方原型。

金九虽放浪形骸,嘴还是严密的,知道上官月衍这种大忙人不可能亲自去养大一只普通信鸽,心中有猜测但她不可能说出来,结果今日上官月衍就在她这上演一场大变活人。

什么破鸽子,分明是来试探她态度,看帝君寻找赵朔玉的消息是否是从她这泄密泄出去的。

人看到信件的下意识反应骗不了人,何况上官月衍是以鸽子的形态出现,金九更不可能想到她会来这出。

上官月衍懒洋洋的声音从中传出:“哎呀,你这破屋子粉末都这么精贵呢?怪道你们从不让我进去,啧,进来吧。”

金九忍着气慢慢推门进去,瞬间看到里面着官服的上官月衍。

许久未见的顶头上司眉目舒懒,蹲在火炉旁饶有兴趣地看那锅煮地沸腾冒泡的金水,地上满是刚刚褪下的羽毛,有几根飘入火炉,发出刺鼻的糊味。

屋外金甲也是头回看到这种奇术,不由新奇地踮脚往里望。

丫鬟则叫上伙计快快低头清扫粉末,说不准采集起来的年底能让金匠重新炼制当个赏钱。

无人注意到一旁宋十玉的不对劲。

上官月衍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得力下属朝自己走来,忽而望见门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半熟半生的面孔。

他似是不舒服,苍白面容布满细汗,靠着门框缓缓滑落。

“啧。”上官月衍嫌弃咂舌,“先去看看你那谁吧,对鸽毛风疹的人怎的这般多。”

对鸽毛风疹?

金九立时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宋十玉已经坐在门边,半边脸上俱是红疹,他捂着胸口喘不过气,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

第54章 屋内燃烧着巫药药丸,气味苦得令人舌根发麻。烟熏缭绕间,艰难的喘

屋内燃烧着巫药药丸,气味苦得令人舌根发麻。

烟熏缭绕间,艰难的喘息声如被咬断咽喉的雄豹,躺在密林中奄奄一息,沉重气音似随时都会断绝。

随着呼吸愈发微弱,金九的心也愈发沉下去:“怎么样?能缓过来吗?我去给你找个巫医?”

宋十玉摇头,拉着她不肯让她去找人。

他以前也这样,再严重的时候亦有过,只是许久未犯,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现下他更想知道的是……

“刚刚那女子,是你……上级吗?”

“对,她找我有事。”金九还没忘上官月衍在金工房呆着,她去扯宋十玉掩在脸上的薄纱,结果半天扯不动。

“怎么了?”她耐心扶起他,让他靠在床边,将巫药丸塞入烟斗点燃,亲自喂他吮下药烟。

隔着薄纱帕,她清晰看到他脸上起的斑驳红疹,深深浅浅,从苍白肤色下渗出的血丝形成山丘似的凸起。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恶心。

可金九并不在乎,连她自己都觉着奇怪,明明自己当初是看上了他的容貌,现在却好像……并不如以前在意了?

宋十玉不答,咽下三口药烟,苦得他眼角忍不住落下泪,他还未言说,金九已经递来蜜饯,慢慢撕成小块喂进他口中。

“我先去找上官月衍,就是我上级,说会话。你若还是不舒服,我便去寻巫医。不许硬撑着,知道吗?”金九知他为什么一直捂着脸不肯与她直视,想了想,隔着薄纱轻轻吻他按在薄纱上的指尖,柔声道,“别想太多,风疹我见过,过几日就好了。刚刚跟你说的,听进去了吗?”

宋十玉总算肯看她,墨色长发下那双沾染水色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她,情绪纷杂,堪比理不清团成团的丝线。

“当你答应了。”金九用食指蹭他鼻尖,这才起身离去。

丫鬟往里望了望,悄然关门。

仅剩一线的门缝间,宋十玉望见金九绀宇色衣角消失在视线,默默握紧手中薄纱。

院子外。

拿着笤帚大致扫完的伙计如今正用小刷子蹲在地上清扫。

收集起来的金粉小心翼翼倒入小袋,已是混了不少杂质。

上官月衍坐在窗边金工桌上,没想到自己随意一个动作给金九惹来这么多麻烦,她也没太在意,拿着瓜果慢慢咀嚼。除此之外,上官月衍还注意到刚刚门口犯了风疹的男人,眼熟到她不注意都不行。

门口还在清扫,金九拉开窗户,推了推上官月衍:“坐过去些,我要从这进来。”

上官月衍觑她:“啧,至于吗?就那点金粉值多少两银子,还值得你纡尊降贵从这爬进来,要多少?我赔了。”

金九面无表情:“十两白银。”

她就不信上官月衍这死抠门的性子能给。

果然,上官月衍瞪大眼睛:“你抢钱啊!”

“你要是不开这扇门,自有炼金工进来打扫,这地方没有花花草草和石子,顶多有灰尘灰烬,用金丝网筛就能筛出来大部分。可你偏偏开了那扇门,混了草叶石子,工程不就大了?我再与你说道说道炼金过程……”

“打住。”上官月衍怕再说下去这十两银子要翻倍,决定以权压人,“我好歹是你上级,你这样未免太过分。”

“少来,我若不会金玉鸣被派遣出宫,你现在这位子就是我的。”金九才不怕她,“不赔钱就不赔钱,等会请我去吃顿饭。废话少说,我知道你忙,帝君有新口信还是你路过这,查探消息是不是我泄露的,贼喊抓贼。”

上官月衍噎住,两种可能都被金九猜中,让带话的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别扫了,让人都退开些,等会再过来。”金九朝外吩咐了一句,顺手将窗关死。

为避免泄露一星半点,她拉着上官月衍走到炉火矮凳处坐下:“在这说,外面听不到。”

“你倒是给我安排明白了。”上官月衍不满道,伸脚踢她,“老娘千里迢迢来这,去给我倒杯水,懂不懂待客之道。”

金九翻了个白眼,随手给她丢了个水囊:“赶紧说,我还有事。”

“哟,你的有事该不会是宋十玉吧?”

“认识啊。”

“哪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花魁郎君,就这么跟着普通女子跑了,城内传遍了,但我万万没想到是你。赵见知那阵子天天去金玉楼折磨其他貌美小倌泄愤,被人告到帝君面前,又是打板子又是禁足。”

“不说这些,赵见知为什么会来这?是谁泄露了秘密吗?”

“在此之前,我先跟你说说帝君的意思吧。”上官月衍不再与她寒暄,说起正事,“巫蛊之事她早有预料,但没想到钦方士敢私自行动,召集官兵围攻巫蛊山。她庆幸你在其中斡旋,保下巫蛊一族。但这件事迟早会再次爆发,我听她的意思是让你明哲保身,还有,让巫蛊族这三年内别再出山,等这阵子过去。”

三年内别再出山……

金九挑眉看上官月衍,看到她默许似的点点头便明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可以出山,但不许以巫蛊族的身份,也不许行巫蛊术。

巫蛊族需谨小慎微地活着,风头过去后也不能大张旗鼓出现,直到世人真正接纳那天。

这或许是保下族脉最好的办法。

金九点点头,这句话是帝君暗示的,经过上官月衍的嘴明显些,可传达到巫蛊族时那不能引起歧义,也不能引起误会。谁传都会变味,与巫蛊族有婚约的金九要保证客观严明,又不能被人抓着把柄。

这可真是……

官场上惯用的说话方式。

上官月衍仔细看她神色,多问了句:“可是听懂了?”

“废话,不然我怎么活到现在。”

点到为止的话就此结束。

上官月衍笑笑,拧开水囊喝了口,差点被呛死。

她见地上尘埃似的闪闪发亮的金粉,恍若星辰满地,想起金九跟自己讨要的损耗,立马调转脑袋,往火炉里吐。

“噗——哕——”拉长的两声音调响起时,燃烧的柴火垛猛地往上窜出一大团火。

金九忙给上官月衍往后拉,免得她被燎着眉毛。

结果还是拉晚了,上官月衍面前碎发被燎着不少。

金九看了看,嘴角忍不住往上提起,只一瞬,便立刻压下。

她与上官月衍之间的事花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入宫时她们便相识,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你给我使绊子,我也给你穿小鞋,小打小闹倒没什么大恩怨。

直到上官月衍不小心犯了错,金九又误打误撞帮了她一把后两人才真正相熟。说朋友不是朋友,说敌人也不是敌人,距离分寸把握地极好,属于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敢把后背交给对方,但能试着边给对方兜底边骂骂咧咧的类型。

别别扭扭的认识到今日,金九仍改不了坏习惯。

她喜欢看上官月衍吃瘪。

比如现在。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水囊里是酒!”上官月衍被呛得满脸通红,差点拿水囊砸金九脑壳。

金九慢慢悠悠拿起一把百斤铁锤:“你也没告诉我,你会变鸽子到我这套话啊。这酒是西冦国的烈酒,我还以为身为寻使统管的你多少能闻出味呢。”

“你!”上官月衍瞪她,“算了算了去给我拿水。等会!”又怕金九拿其他的东西诓骗自己,上官月衍终归是心不甘情不愿坐下,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还有,若是巫蛊族想报仇,大可不必。钦方士自上而下三代官员,皆被以违背君令五马分尸,尸身暴晒于墙头,算是帝君给巫蛊族的交代。”

“嗯,知道了。”金九总算肯去拿水递给上官月衍。

至于那装满酒的水囊,那是她平日里用来敲金加温时用的。

上官月衍接过,警惕地闻了闻。白银做的杯盏里,有金纹蜿蜒,似葳蕤生长的兰草纹。透明水色在其中摇晃,扭曲纹路,使得在兰草纹上的花仿佛活过来那般在水中盛开。

真奢侈啊,用银做杯。

在金家是一粒尘都值钱。

金九见她半天不喝,警觉道:“你不会想着怎么把我杯子顺走吧?”

上官月衍:“……”

她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什么叫顺走?”上官月衍佯怒,旋即眉眼柔和下来,“那叫讨好上级!”

“官员律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禁止向上级行贿,上级禁止受贿,超五两银,违令者,斩首东市。第四百六十条,上级若施压向下属索要财物,超五两银者,斩。”

两个斩字落下,上官月衍翻了个白眼,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她拉起袖子抹去嘴角的水:“就说到这,我走了。”

金九忙拽住她衣袖把人拉回来坐下:“等等,你还没交代,赵见知是从何得知我们在找赵朔玉的。他知道我在找金匣子,甚至在试探我能不能听到金玉鸣。”

“我就是为此事来的。你尽快处理完这里的事,必须先他一步,不然不好说。”上官月衍语焉不详,因为她还未查出消息是从哪泄漏的。

金九叹口气,挥挥手让上官月衍走,左右她的嫌疑已被洗清,追查赵见知的活也不用她来干,要不然一天天的得忙死。

上官月衍重新变为灰鸽,在屋内留下满地鸽毛。

金九替她把窗户打开,望着灰扑扑的影子飞上屋檐黑瓦,回头看她一眼后拍拍翅膀离开。

上官月衍知道自己在寻人途中也在掺办家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九无意识地去触碰桌上绿松石,上官月衍知道的事向来不会瞒着帝君,并未严加斥责,而是"尽快处理"。那就说明,帝君其实也对此事并不抱多大希望,若是自己能当上金家家主,所奉上的寻金术才是对本国最大的效力。

换句话说,与其去找个虚无缥缈的人,不如让金九拿到寻金术来得实际。

真是薄情寡义的帝君啊……

金九想是这么想,但并未说出来。

在办此事的人心里皆有数,想找个十几年前就死去的人,谈何容易?

走出金工房,被凉风一吹,金九忽觉得哪不对劲。

她喊人来继续清扫金粉,直到走到紧闭的屋门前,灵光一闪。

不对。

太不对了。

看似在找赵朔玉,且不说这人十几年前就葬身崖下,又无权势利益牵扯,过了这么久,总不至于是突然想他。

金九慢慢推开门,皱眉沉思。

难道真如宁野所说,找到赵朔玉是假,找玉玺是真?

如果是这样,赵见知的行为完全有了合理解释。

金九脊背慢慢爬上丝凉意,她心神恍惚去看屋内榻上的宋十玉。

换上藕色衾被的床榻上却是空空荡荡。

他不知去了哪。

第55章 金铺不大,前后加起来不过六个院子,却愣是让人找了好半天。找到宋

金铺不大,前后加起来不过六个院子,却愣是让人找了好半天。

找到宋十玉时,他走得并不远,就在后院池塘边。

那有棵香樟树,琢坏的玉石堆积在树底,年深日久成了座山,掩住宋十玉的身形。

若不是他在吞药,发出轻微咳嗽声,众人还找不着他。

金九匆匆赶到,望见那一截露出的灰米白衣袖总算放下心来,暗道难怪寻不着,这人穿的衣服颜色都快与山石融合了。

她挥退丫鬟,放轻脚步走过去。

鞋底踏过草地的动静如落锅慢煎,由远及近。

池塘内的锦鲤本是张着嘴等岸上人喂口吃食,等了好半天不见动静,甩动艳红尾巴离开,去折磨角落里摊着四肢晒太阳的乌龟。

宋十玉看着那只乌龟,将手中红枣蜜饯撕开几块丢进池中。

锦鲤见有吃的,急急忙忙游过来争抢。

那只遭殃的乌龟总算从鱼嘴下挣脱,往高处慢慢悠悠爬去。

金九看了眼他的举动,觉着这人真有意思,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空去给乌龟解围。

她低头去看他的装束,单薄衣着被帷帽上的纱幔笼罩,多少是能遮点风。

约莫是想出来散心,长发未束,鞋也是只穿着素色绸布木屐。

虽是春末,温度转暖。

他又是起风疹又是伴随心疾复发,多少是要注意些的。

金九想了想,让丫鬟回去拿件薄氅衣。

宋十玉知道她来了,却没有心情见她。

胸口很难受,脸又痒又疼。她到这,他还要防着她忽然掀自己帷帽看到自己这张起红疹的脸,哪怕她嘴上说不介意,风月场所呆惯的他怎么可能当真。

当初她看中的就是自己容貌,宋十玉心里一直很清楚。

若不是那场花街游行,她不会来金玉楼,二人不会相识,更不会发生后来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将二人捆绑地愈来愈深。

他数次想斩断这段孽缘,数次狠不下心。

她未曾禁锢他的身体,可这颗心,却已经被牢牢锁在她手中。

宋十玉放下烟斗,将吸进口中的药烟吞咽下去。

早知道,当初就不指她了……

随便指个谁,他都不会沦落到如今身不由己的地步。

爱欲煎人寿。

宋十玉有预感,自己迟早有一日会死在她手上。

不是干脆利落的死法,而是一点一滴,熬猪油般熬出满锅澄亮,盛入瓦罐凝结,却等不到人来取用,于是在日复一日中变质,长满青黑霉斑。等她发现时,必定会毫不犹豫丢弃她曾辛苦熬煮出的油膏。

尤其是上官月衍的出现,加剧宋十玉的不安。

他知道她们的任务了,更知道赵见知是冲着什么来。

思索间,不远处脚步声已停在身边。

金九没有说话,摊开折叠齐整的氅衣披在他身上,她很细心地没有揭开帷幔,低眉在他面前系了个活结,又往他手里塞汤婆子,担心他背硌着还拿了个小枕。

隔着纱幔,宋十玉看到旁边有两个盒子。

一盒蜜饯,一盒鱼食。

金九握了握他的手,凉得跟在冰窖里的瓷器似的。

她忍住唠叨的冲动,摩挲着他的指骨道:"我叫人找了个巫医,等会他过来给你看看。然后……我就不打扰你了,最多在这坐半个时辰,实在闷得慌就多出去走走,账上的钱都在你手里,想买什么买什么,记我私帐上就行。"

说完,她隔着模糊不清的纱幔摸了摸他的发,起身离开。

才走出一步,衣摆处传来拉力。

她以为是不小心挂树枝上了,正要粗暴扯回来,就看到他那截苍白的腕。

金九疑惑看他,他没有转头看来。

宋十玉不说留人的话,也不动作,就这么扯着她衣摆。

过了半晌,丫鬟极有眼色地退下,金九这才走回来重新坐在他旁边。

"你想要我陪你?"金九轻声问,挑了颗蜜饯放进他手里。

宋十玉想了许久,慢慢靠在她身上。

帷帽垂落于他手边,未曾全部摘下,始终与她隔着一层薄纱。

他鲜少如此,金九不由稀奇,感觉像在外端着架子的漂亮雄豹终于放下戒心,开始学着依赖她,这手控制不住就想去摸摸他头发。

还差一寸距离时,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你们……是不是都在找赵朔玉?”

“……”

这又是谁跟他透露了消息?

金九警惕,身体迅速发僵。

她低头望他,语气不由冷上三分:“谁与你说的?”

又来了。

又是这样。

宋十玉没有动,神色掩埋在暗处,连嗓音亦变得轻飘:“我猜的。”

猜的?

他怎么猜的?

不等金九问出口,他便自顾自说下去:“你刚到这时,就急着翻账本。我原以为你是因为知道店中亏空,想早日找到症结。可后来我发现,你其实并没有这么在乎,反倒更急着找到赵朔玉此人曾买过的遗物。加上……咳,咳咳……”

有风吹过,他忍不住咳嗽。

苦药气从帷幔下溢出,丝丝缕缕,只是闻到些许,已令人舌根发麻。

宋十玉本想离她远些,免得过了病气,只是稍稍侧过身,金九已经抱住他,动作柔缓地替他顺气。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金九的目光却冷了下来。

好不容易平复,他接着道:“伙计找的货单,我有问过。他们并不知道你找赵朔玉做什么,只知听从吩咐。又过了段时间,我……找不到你,于是游走于闹市,恰好看到你从镖局出来。那家镖局大当家我知道,年少曾与帝君一起守城,谋位,帝君弑父时她也在。还有许多,要我都与你说吗?”

她没有过多防备他,将金铺最大权限给了他,所以才会被他发现如此多破绽。加之那时他在主城中,一下子便猜到她们目的。

金九替他顺气的手停住,沿着脊骨缓缓往上,犹如毒蛇蜿蜒爬行,停在他后颈处,她语气中分不出喜怒,低声问:“这件事,你还讲过与谁听?”

宋十玉自是觉察到她若有似无的杀意,他早知会如此,这些女官自小在帝君身边生活,能外派出来的,忠心程度毋庸置疑。哪怕他是她喜欢的,在帝君面前,不值一提。

心性坚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她们入宫便学会的。宫内还需收敛,宫外锋芒毕露。若帝君吩咐的事与情爱冲突,她们会毫不犹豫断情绝爱。

男人没有权势重要,是她们学的第一课。

他在她心中,其实无足轻重。

宋十玉一直都很清楚。

“澹兮是不是给过你,能让我瞬间毙命的办法?”宋十玉依旧靠在她身上,温顺地拂开后脖颈处纱幔,“他应是与你说过,后脖颈凸骨处往下三寸,牵引我全身的蛊母需要重击。你要匕首吗?”

话音落下,金九手掌塞进大片冰凉,她低头看清是什么时,心下一沉。

是他送进自己手中,能随时夺取他性命的杀器。

宋十玉坦坦荡荡,让她握紧匕首对准自己心脏,他的手按在锋利刀刃上,不过片刻,淋下大片血色。

金九觉着他今日不对劲。

很不对劲。

自见过上官月衍开始就很反常,似是恨不得让自己立刻将他就地正法,故意激怒自己,故意说出他的猜测,现在还故意把他自己送上绝路。

可是……

为什么?

金九握紧匕首,死死盯着他问:“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还与谁讲过?”

“我说只我一人知,你信吗?”宋十玉凝望她,目光里升起的情绪隔纱笼雾,朦胧似冬日呼出的气息,只存在片刻便消散无形。

你信吗?

你肯信吗?

身为女官,本性多疑。

她会怎么做?

金九盯了宋十玉半晌,扔下他往前院走去。

帷幔被碰倒,咕噜噜滚进池水,如同漂浮的白山,顷刻间被池水吞没。

宋十玉下意识以袖掩面,又想到她已经不管自己,还遮什么遮呢?

已经冒犯到她的任务,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留下自己了吧?

有些事,他也不想让人觉察,若是落到上官月衍手中,那他数十年的隐瞒将功亏一篑。

他放下袖子,看了看池子里的锦鲤仍是不死心地想去寻乌龟,干脆将鱼食盒扔进水里。

“噗通”。

溅起大片水花。

脚步一路从后院走到前院,又从二层账房先生处走到库房。

这还是金九头回亲自出面看铺子的经营状况。

晋升为掌柜的青环陪在她身边,低声交代宋十玉接管期间的一系列举措,包括赏罚制度、退居法,还有她曾经提过的合同制。

越听,金九便越疑惑。

他鲜少出门,十根手指都数得清,中间还有金甲或是其他下人跟着,行踪很容易查清。

没有飞鸽传书,没有亲人朋友寄信,他对外的状态没有任何联系。

越查,金九越是疑惑。

人怎么能跟在地里长出来似的,自被她带走后,圈子内认识的人似只剩下自己。他在金玉楼连个朋友都没有吗?

干净到她甚至快忘了她是因为什么事查他。

“库房积压地太多了,将那些十年内未来过店中的记录全部烧掉。老客复购高的记录合成书册,利润过千两的逢年过节送些精致无用的小东西,我曾经做过的观鸟摆件和丈量仪可以备些出来。”

"是,九姑娘。"青环听从吩咐,又问了句,"您月底就要带着宋郎君离开吗?"

金九点头,问她:"如今铺中事务可熟悉了?"

"熟悉的,青环本就年少时被派到此处,跟随掌柜多年,铺中运转上手得很快。姑娘可以放心……"青环心中感念金九真肯让她上任,也不多说些花哨的,只务实道,"青环会替姑娘守着这家铺子,尽奴……我,全力。年年岁岁,绝不步前掌柜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