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行?我们太子殿下就可以。”楼子卿对此话不赞同,立即跳出来反驳,“传说神明会对世间至纯至善之人,有求必应,当年京城那场前所未有的天灾在一日之内平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奚玉生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子卿,莫要胡言。”
说话间师岚野便从人潮中现身,绕过拥挤的人群缓步行来,只刚站定,就见奚玉生从随从手里接过两个盒子,分别抵于他和沉云欢。
沉云欢抓着木盒晃了晃,“是何物?”
奚玉生温笑道:“打开看看。”
沉云欢掀开木盒,就见里面竟然是一张面具。这与街上卖的所有面具都不同,似乎是用品相极为上乘的白玉打造,薄薄的一层,眼角和眉形描摹着赤金交织的火焰纹,在花灯的光芒照耀下,呈现出缤纷而灿烂的色彩,不知是什么工艺,总之十分奇妙、美丽。
“好漂亮的面具。”沉云欢忍不住惊叹一声,迫不及待往脸上试戴,“这面具上画的是哪位神仙?”
“暂时无名。”奚玉生见自己送的礼物得了喜爱,也有些高兴,白俊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不过日后云欢姑娘飞升了,这面具的背后便是有名之神了。”
沉云欢瞬间明白奚玉生赠这面具的深意,再看这面具时已经不觉得只是漂亮,金贵,而是变得极其有意义,因此她立即对此物爱不释手,在手里摸了又摸,很是珍惜地戴在了脸上。
奚玉生见师岚野仍捧着木盒没动,便几步走到他跟前,“岚野兄,你快打开看看,若是不喜欢,我再为你重新画一张。”
纵然奚玉生表示面具上的纹理是他亲手所画,打面具用的材质也罕见珍贵,但师岚野仍不觉得一张面具值得他青睐重视,只是他还是在奚玉生充满希冀的双眸中打开了木盒。
赠给师岚野的面具不算贴合他的性子。底色像沉重灰蒙的雾霭,上方描绘的纹理却并不单一,有缥缈的白色云纹,灵动的蓝色水纹,另有一些金银双色的细线交缠其中,眉心还画了一朵莲花纹样,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竟显得这张面具有些“花哨”。
但师岚野的眸光落上去时,却停顿了片刻,好似对这面具有些满意。
他看了两眼后便戴在了脸上,忽而道:“甚好。”
奚玉生能从师岚野口中得到一句夸赞,实在是非常难得,当下笑得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连声道:“岚野兄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通常这种情况,师岚野就不会再接话了,他在队伍中要么沉默到底,要么就尽职尽责地将任何话题终结。然而此时却不同,他破天荒接话,声线有些冷淡:“我不喜任何凡物。”
奚玉生一怔,一时也不知道他对面具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了。
沉云欢听见了,就扒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问道:“不对啊,你不是挺喜欢吃糖葫芦的吗?”
“不过是怀念此物所承载的情感。”师岚野微微低头,对上她的视线。
此时沉云欢发现,师岚野那双在面具下的眼睛竟有了一些变化,平日里浓黑得几乎不见任何色彩,现在瞳色却有些浅淡,像是大量的水冲进了墨汁里,冲淡了深不见底的本色,因此原本只是平和,安静的眼睛显得十分漠然,如腊月的霜雪,澄明却也冰冷。
就听他很是冷酷地问:“你方才为何牵着他的手?”
“谁的手?”沉云欢得到这质问的时候,第一时间还没明白,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见奚玉生几人正在闲聊,便凑近了师岚野低声道:“你说那祭车上的太子啊,我不是牵他的手,我只是在为他摸骨而已。”
师岚野将冷漠的视线落在渐渐远去的祭车上,淡声道:“不过一身凡骨,有何可摸?”
“不仅凡骨,身上更是一点灵力都没有,是未入道之人。”沉云欢方才上去,只是抓了一下那位太子的手臂,就立即感知出他体内没有任何灵力,不过鉴于她先前给师岚野仔仔细细摸过两次骨得出的结论都是有误的,所以她其实并不是很信任方才摸骨的结果。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解答她心中那些关于太子殿下的谜题。
“岂止。”师岚野道:“他也是将死之人。”
沉云欢微微睁圆了眼眸,很是惊讶地看了师岚野一眼。
上次她还只是疑惑,在未知的错觉和怀疑中摇摆不定,这次她倒是可以十分确定了。
师岚野在戴上面具之后,会变得与从前不同。
第117章 太子祭神(五)
这好像是只有她自己察觉的秘密。
沉云欢仔细观察了师岚野片刻, 尽管她已经很隐晦地隐藏窥探的心思,却还是让师岚野的眼睛给抓了个正着。他转过头,正面看着沉云欢, 于是沉云欢就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比方才颜色更淡了一些, 好似灿阳的光芒照进深渊的最底层, 一切都在这样的侵略下无所遁形。
“你的眼睛里充满怀疑。”师岚野的语气里带了些情绪,十分外露。
“怎么会呢?”沉云欢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状似哄慰, “我先前不是起过誓, 要对你绝对信任的吗?你忘啦?”
“自然没忘。”师岚野颔首,又补充道:“你必须做到。”
沉云欢将目光移走, 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说:“那是当然,我可没有空许诺言的陋习。”
然而她的心里想的却是:这算是一个誓言吗?她当初只不过说了“我起誓”三个字, 却没有说如若违背将面临什么下场,这就不算一个完整的誓言。并且誓言是需要第三方在中间为证, 一般来说是某位神明, 或是天道,作为给违反誓言之人降下惩罚的见证者。然而她的这个誓言什么都没有, 换言之, 就算她违背了, 也不会得到任何惩罚。
要怪就怪师岚野这个疑似非人的生灵, 照虎画猫, 只将凡人的“起誓”学了一半。
分明隔着面具,沉云欢的表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师岚野却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一样, 直勾勾地盯着她,又强调了一遍,“你必须做到。”
“知道啦!”沉云欢不知怎么,有些心虚,“我都说了会做到。”
从前的师岚野哪会这样强调?他不再沉默寡言,呆板木讷,他的语言里有了分明的情绪,眼神冰冷又具侵略。先前沉云欢要感知他的情绪只能靠猜,现在好了,完全不用再猜,他产生了情绪之后马上就会表达出来。
“此处很吵。”他说。
沉云欢道:“祭神当然如此,神仙就喜欢热热闹闹的,你又不是第一天在这街头站着。”
师岚野冷漠道:“无用之举。”
沉云欢不知道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是为什么,但一定跟面具有关。不过她却并不对这样的师岚野反感,这好像她写在纸上的其中一条愿望灵验,师岚野终于肯多说几句话了。
想到此,她便笑了起来,“别说这太子殿下还真挺神的,难怪人人都说他能将民间的愿望传递给神仙。”
“假的。”师岚野说。
“这里确实吵,我们去安静一些的地方。”周围到处都是爆竹炸响的声音,另有钟声锣鼓持续不断地敲着,沉云欢认为可以理解他对此地的不喜。她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随手挂在刀柄上,又对师岚野道:“你先不要摘下面具。”
向来只会以沉默为应的师岚野却道:“以何为报?”
沉云欢顿了顿,一时没想明白,“什么?”
师岚野望着她,“你既对我有所求,当奉物为祭。”
“祭?”沉云欢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字眼,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道:“我再给你买串糖葫芦?”
师岚野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戴着面具,吃不了。”
“那就换成……今日早点回去,不在外面闲逛。”
师岚野这才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将头偏过去,清冷的目光落在街边攒动的人头上,淡淡道:“依你。”
沉云欢觉得这可太有意思了,她得找个人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京城里的面具似乎对师岚野有着特殊的成效。
无数缤纷的烟花在高空炸开,一朵接着一朵,几乎将整个夜幕染上了绚烂的颜色。街道上的人同时仰头去看,孩童或是站在大人身边,或是被抱在结实的臂弯里,捂着耳朵欢笑,锣鼓声响彻整条街,这样喧闹的声响吵得人耳鸣,似乎真的能闹上九重天,让上面那些神仙听到。
祭车走到了主街的尽头,那里挨着皇宫,堆聚了密集的贩卖线香和天灯的摊子。奚玉生一早就买好,给几人各分了一盏,沉云欢展开一看,发现这天灯与街头贩卖的还略有不同。糊天灯的纸上有金银交织的如意暗纹,肉眼看上去只觉得上面亮金金地闪,只有举起来对着月光看时,才能看见上面的图案。
奚玉生执笔,埋头在天灯上写下心愿,片刻后搁下笔拿起来,沉云欢便看见那上面写了极为工整大气的一行字:
惟愿盛世长久,天下太平。
沉云欢只觉得是意料之中,奚玉生这种看见街边坐着的乞丐都要掏尽腰包施舍的人,若真是有了对神明许愿的机会,那必定也是这种不掺杂一丁点个人私心的愿望。
若非沉云欢一路走来已经熟知奚玉生本性如此,恐怕也会怀疑这看起来冠冕堂皇的愿望不尽然全是真。天下人皆有自私的本性,就好比站在旁边的楼子卿,他将天灯上写得密密麻麻,类如:爹娘身体康健、通过天机门的猎妖考核、娶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爱人共度一生等。
十个心愿里有九个是为自己。
“行了,写不下了。”沉云欢没忍住出口,“希望明日醉仙楼的食谱上有蒸蟹膏,这种愿望就不必劳烦神仙了吧?”
楼子卿这才依依不舍地罢手,“祭神节一年就这么一遭,我要把我的心愿向神明表达清楚。”
沉云欢想说你这也太啰唆,神仙未必有闲工夫看,就听身旁的师岚野道:“无一条能如愿。”
这话简直就是挑衅,换个人这么说,少将军早就一拳打人门牙上了,但此话出自浑身上下都写着“邪门”二字的师岚野,楼子卿不敢轻举妄动。
他现在还记得,上回师岚野对他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之后,他几次窥向此人的脸,都只能看到模糊一片的五官,直到后来与他在皇宫走散,遇见了别人之后,他才发觉并不是他眼睛视物出了问题。
他瞪着眼睛看了师岚野一会儿,不知怎么又惧于他身上那股子迫人的冷漠,最后只得小声表达不满,“这人说话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中听了?”
奚玉生拍了拍他,安慰道:“岚野兄向来如此,并无恶意,子卿莫挂怀,我们一同将天灯放了吧。”
楼子卿嘀嘀咕咕地跟着奚玉生去放飞天灯。
沉云欢只在天灯上写了四个字:我要飞升。
她点了火举着灯等待时,见师岚野两手空空,揣着手在一旁站着,便问:“你为何不放灯?万一神仙对你的心愿青眼有加,乐意满足你呢。”
“凡人种种心愿,不过生老病死,荣华富贵。”师岚野道:“此类俗愿,神仙不可满足。”
沉云欢看着天灯上自己写的这几个大字,料想自己的心愿应当也囊括在“不可满足”的范围之中,“那你说,神仙会满足什么样的愿望?”
师岚野回道:“至纯至善之人,当受神明垂怜。”
沉云欢听到这话,手里的天灯立马就放飞了,她仰着头看着天灯往上空飘去,说:“那说的不就是我吗?”
万千盏天灯陆续放飞,升至高空,汇聚成庞大的洪流,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似乎形成流动的星河。承载着百姓心愿的天灯摇摇晃晃,飞向更高更远、凡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方去。
霍灼音放飞了空白的天灯,仰着头盯着它飞远,神色浅淡,不知在想什么。
“天灯乘着风往前,只要飞越那座高山,便能抵达天界。”奚玉生往前指了指,夜幕之下前方只有万家灯火,但沉云欢知道,那里坐落着直插云霄的山峰,正是白日里皇帝携文武百官所祭拜的方向。
沉云欢想起白日里遗留的迷茫,此时找到了机会问:“你们京城人祭神,为何要祭山神?”
“山神?”奚玉生面露不解。
沉云欢见他这样,也觉得疑惑,“我今日跟随祭神队伍,看见皇帝举高香拜的是那座高山,难道不是山神?”
奚玉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三炷香,动作缓慢地点燃,答道:“云欢姑娘,你有所不知。京人的祖先迁徙至此,傍山而居,繁衍无数后代,经历了数不清的朝代更迭,从一个小小的村落变成如今繁华的皇都,也不过千百年。而那座山峰却早已在千千万万年前就屹立于此,京人祖先认为,那座山是神明留下的遗迹,它以神明留下的神力覆世,庇佑京人生生不息。”
“我们供奉的,是人间之神。”
奚玉生如此说着,举着三炷香躬身而下,虔诚三拜。
沉云欢失神喃喃,“人间之神?”
奚玉生拜完之后,将香插在面前的香炉中,又对沉云欢说:“不过你称其为山神,也不算错。因为那座山的山脉跨越千万里,最终的尽头便是雪域神山。”
雪域神山,是人界唯一一座连接天界的山,从古至今没有凡人登顶,便是当年将天魔和万千妖魔封印山下的古神,也未能见过山顶的风景,所以凡人坚信,那座高不可攀的神圣雪山里住着神明。
可终究无人亲眼见过,一切的一切,都是传说。
沉云欢天南海北地跑,耳朵过了无数个传说,早已见怪不怪,并无深究之意。她的视线在周围转了转,习惯性地落在师岚野的身上,却见他长身玉立,墨发飞舞,正微微仰头看着漫天飘扬的天灯。
烟花炸响,花灯明亮,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衣袍上,举着鱼灯的孩童从他身旁跑过,一枚爆竹落在他的脚边炸开,周遭人发出惊吓的呼声,他却始终平稳沉寂。
世俗纷闹概不近身,遗世而独立。
她突然对奚玉生问:“奚玉生,你说究竟是什么情况,会让一个人戴上面具后与从前大不相同?会不会是因为有些人因为某些原因,戴上这种神面之后,性格会稍微受神仙的影响?”
奚玉生哭笑不得,“怎么会?哪有这样的面具?”
沉云欢道:“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演出来的。”
奚玉生凝眸,认真思考了片刻,反问道:“云欢姑娘认为,面具是何物?”
沉云欢:“遮掩、伪装之物。”
奚玉生却摇头,“非也。”
“倘若平日里我以真性情示人,戴上面具之后换了性子,可称作伪装。但若我平日里都以假面示人呢?”
“那么戴上面具……”奚玉生拿出一张面具,眼角含着笑,轻轻覆在脸上,道:“方现真我。”
第118章 阴虎符(一)
沉云欢并未指名道姓地说谁,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奚玉生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奚玉生将覆在脸上的面具放下来后,神色如常, 并未有什么不对, 那一下又仿佛是沉云欢的错觉。
奚玉生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云欢姑娘,掌门叫我转告你, 今夜有一场宴席, 赴宴的皆是与你前去沧溟雪域的同行之人, 你可有兴趣前去与他们打个照面,相互熟识?”
沉云欢应许了师岚野今日早日回去, 并且对这种扩展交际圈的宴席不感兴趣, 刚要张口拒绝,却又听奚玉生道:“还有顾师兄, 他似乎有一些重要的发现,要与你商议。”
“顾妄?”沉云欢想起上次见顾妄还是在宋家城, 她只听闻那夜顾妄受了伤被带回天机门治疗, 不了解后来如何。照理说宋家城的事了结之后,她与顾妄便没有别的交集, 不明白他会因什么事找自己。
但顾妄要找她, 也绝非是因为小事, 沉云欢略一思量, 觉得时辰尚早, 去走一趟也不耽搁多少时间,便改了主意,“宴席在何处?”
这种场合, 奚玉生是一定会去参加的,因此没告诉她位置,只说领着沉云欢去。楼子卿没闲工夫去宴席玩乐,说最近几日京城戒严,他要带人去四象守护雕像处巡逻。霍灼音兴致缺缺,打着哈欠说困倦,要回去休息,不与他们同行。
“不去。”以往只会沉默和答应的师岚野,头一次说了拒绝之语。
沉云欢还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师岚野的眼眸更淡了一些,显而易见已经不是黑色,乍眼看去像是被斑斓的花灯照得透亮。他看着沉云欢,声线淡无波澜地重复了一遍,“不去。”
沉云欢觉得好笑,“为何?”
师岚野道:“聒噪。”
奚玉生在旁劝道:“我们在雅间里,且没有那么多人。”
师岚野的视线一转,看了奚玉生一眼,内心的想法像是丝毫不加掩饰,“只你一人就足够吵闹。”
奚玉生大约也是从未从师岚野的口中听过攻击性这么强的话,瞬间大受打击,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沉云欢见了,往前行了一步,阻隔在二人当间,冲奚玉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去一旁较为宽敞的地方等候。
奚玉生点头,临走前对师岚野说:“岚野兄,我相信你方才的话不是出自本心,日后万不能再说了,我倒是无妨,若是旁人听了定会耿耿于怀,伤心许久。”
沉云欢看他脸色,觉得他并没有“无妨”,显然很在意。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很久,刚走出拥挤的人群就撞上了一个摔倒的小姑娘,奚玉生蹲下来将小姑娘抱起,用掌心给她擦着眼泪,含着笑哄小孩儿。
沉云欢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师岚野。
他的目光应当是鲜少落在别处,因此沉云欢总是很轻易地对上他的视线。在这样近的距离,沉云欢看见师岚野的眼眸几乎褪去了所有黑色,呈现出一种不沾凡尘,不染世俗的浅淡,如此一看,则完全不是一个凡人的样子了。
她玩心大起,很不正经地冲师岚野拱了拱手,“这位大人,其实我也不太想去,但有些要事需逃避不得,您看,您能不能屈尊纡贵陪我走一趟?”
然而此时不知是“假我”还是“真我”的师岚野,却相当公事公办,问她:“既有所求,以何为祭?”
沉云欢随手往香囊里摸了摸,摸出了先前从知棋手里借来的铜镜,想着这镜子已经没有别的用处,也没机会再还给知棋,于是转手递给了师岚野,“我手里只有这个,还望大人别嫌弃凡物。”
师岚野垂眸,眸光落在镜面上时,瞬间就看见镜子上有浅淡的咒文,还残留着沉云欢的气息,显然镜中保留了一段她的经历。那是先前在皇宫时,他所没看见的地方,沉云欢发生的事。
师岚野收下了镜子,道:“应你。”
沉云欢心说这到底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小仙,不挑不拣,没见过世面,什么东西都能当祭物?
不过好在是将嘴上反复说着“不去”的人哄好了,沉云欢与师岚野从人潮中离开,叫上了一旁还在哄小姑娘的奚玉生,一同前往奚玉生所说的宴席之地。
是城中最为奢华的酒楼,是楼子卿写在天灯上希望明日的菜谱有蒸蟹膏的醉仙楼。酒色财气是凡人所向往的天性,因此在世间,酒馆、青楼、赌场等地方。一进门,大堂果然闹哄哄的,空气中充斥着酒菜的香气,喧闹的声响几乎将耳朵全部占据。
下人飞快上前来接待,领着奚玉生几人上了二楼。刚踏上二楼,所有喧嚣声一股脑地消失了,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每个房间门上都挂着灵石,应当是隔音所用,这也是奚玉生说雅间安静的缘故。
推门而入,宽敞的雅间里坐着几人,听到开门的动静便停了说笑,同时往门处看来。奚玉生进门便拱手行礼,笑道:“诸位,我们在街上耽搁了些时间,来晚了,还望见谅。”
桌边几人同时起身,纷纷笑起来,唤着“奚公子”“奚少爷”。
晏少知已提前告诉沉云欢这次前去雪域的队伍里都有何人,她回去琢磨了一下,觉得安排还算合理。
沉云欢与万剑门在队伍中充当先锋开路,在遇到危险时兜底,其后便是擅医的崔氏和精通炼器的贺氏,属队伍中辅佐之用。另有仙琅宗的弟子也在其中,但此刻并未在雅间中,不知派来的是谁。
沉云欢进门后粗略扫了一眼,这几人之中除却先前在皇宫打过照面的万剑门首席弟子权燎,其他都眼生,不认识。不过约莫是为了表明身份,他们都身着宗服或是绣有家徽的衣裳,是以沉云欢也能通过这些标志识人。
兰陵崔氏与咸阳贺氏在仙门世家之中占有显赫的地位和名望,家徽也极是显眼。
那日沉云欢以一对八大仙门的弟子,所有人都见识到了那浓稠如墨、世间独有的阴火,因此不管沉云欢出身什么野路子,此时所面对的每一个人,都是性格温柔,热情好客的“好人”,一见着沉云欢,便纷纷热情地上来寒暄。
打头的是个看着年长的女子,脸部轮廓柔和,眼里含笑,浑身都散发着亲和之意。她名唤崔箐,是百草宫的弟子,在交谈中,沉云欢得知几日前在皇宫里,头一个败在沉云欢手下的辉月派的弟子,是她的姐姐。
贺氏派来的是一对兄妹,兄长唤贺润寒,其妹贺语。二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开朗且话多,像是同沉云欢一见如故,拉着她入座,“云欢,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沉云欢一时间没想起来此号人物,满脑门的疑问。
贺语见她神色,便知她已经不记得,又道:“幼年时我在仙琅宗住过几年,整日跟在你屁股后面跑。”
贺润寒也道:“是呢,当初小语胆小又体弱,便送去仙琅宗修行,我每年都会去看望她几次,还同云欢你一起练过剑。那时小语修行结束要被家里接回,还不肯走,蹲在你门口哭了很久。”
贺语觉得这是揭短,气恼地喊道:“哥!分明是那日你没瞧见云欢,非要让我去找她,找不到你还不肯走……”
贺润寒马上就像得了几十年肺痨病一样咳起来,打断了贺语的话,顺道给她夹了一块肉,“多吃点。”
沉云欢的目光从这兄妹二人的脸上反复跳跃,渐渐从这陌生的眉眼里找出一丝熟悉,好像确实在很久远的记忆当中,有那么一个小女孩总是黏在她身后,说要跟她学练剑实则只会拿着一根树枝耍威风。
这小女孩有个兄长,剑术烂得要死,每回来了仙琅宗,都要缠着她对招。
后来不记得是哪一天,等沉云欢偶然想起来时,才发现这两个麻烦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之后更是将二人彻底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哦,想起来了。”沉云欢应道。
“后来我去了仙琅宗几次,但是每回时间都不凑巧,去的时候你都不在山上,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机会再见你,这次听说你来京城,料想终于有机会能与你碰面,我特备了一份薄礼,答谢当初你在仙琅宗照顾小语。”贺润寒说着,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串五彩丝编织的手环,挂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铃铛。
“这是伏妖铃,平日里铃铛不会响,一旦探知到你周围出现了妖邪,就会撞响。”贺语将那五彩手环拿出来,拉过沉云欢的手,往上戴,同时笑嘻嘻道:“这是我哥哥亲手做的,你试试大小合适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这种话多半是个借口,贺家以炼器闻名,所炼的法器多多少少带些灵气,就算这手环不是多么贵重的灵物,但也不至于调节不了大小。
但沉云欢并未拒绝,任由贺语将手环系在腕上,道:“多谢。”
沉云欢态度虽不算疏远,但也远远及不上热情,不咸不淡地应着两人的话。随后她眸光一转,忽而发现桌上并无师岚野的身影,于是立马转头在雅间中寻找,而后找到了站在窗边往外看的他。
她很快想明白原因。通常这种场合,师岚野只会一言不发,始终安静沉默地坐在她身边,然而此刻她的左边坐着崔箐,右边则是贺语,两人占据了师岚野原本的位置,因此他宁愿独自在窗边站着,也不坐下。
沉云欢刚想寻个理由脱身,门就又被推开,身着天机门宗服的顾妄踏步进来。
天机门的宗服以雪白为主色,衣襟、袖口、袍摆都是黑色的云纹,呈现出阴阳黑白两色交织,纯粹利落。但顾妄的腰间,却挂了个巴掌大小的木偶。
那木偶身着嫩青与浅粉颜色的衣裙,发上还戴着银蝶钗,在顾妄那一身非黑即白的宗服上极为突兀显眼,使得所有人第一眼看过去时,先看见木偶。
“迟来一步,诸位见谅。”顾妄反手关上门,冲几人抬了抬手,行了个平礼。
“师兄,快来坐。”奚玉生起身招呼。
顾妄转眼看见了沉云欢,对她笑了笑。沉云欢本打算寒暄一句,却发现他在落座时,行为非常怪异。
他先是搬了个椅子放在空位置旁边,然后解下了腰间的木偶,放在椅子上,将木偶摆了个端坐的姿势,还非常温柔地对木偶道:“好好坐着,别跌下去,等我吃了饭就带你去街上玩儿。”
沉云欢:……
谁能告诉她,这人是什么时候疯的?
第119章 阴虎符(二)
上回见顾妄时, 他还是天机门正正经经的弟子,一身正气仿佛誓要斩尽天下邪魔的模样。
这才几个月不见,他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 尤其是动作轻缓, 小心翼翼地将木偶放在椅子上的模样, 跟疯了没什么区别。
沉云欢惊讶地看了好几眼,发现其他人竟习以为常,显然顾妄并不是头一回这样做, 极有可能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知道的人不少。
奚玉生热情地给顾妄倒满了酒, “师兄来迟了,自然要先罚三杯。”
其他人极快地应和, 嚷嚷着让顾妄罚酒, 顾妄推拒两句,最后笑着责备了奚玉生一声“胡闹”, 还是将三杯酒灌下肚。有了酒水助兴,几人的气氛才渐渐活络起来, 毕竟都是要一同前往雪域的, 尽管他们是坠在最后,负责救援的队伍, 但一路上也免不了共同对抗危险, 相互熟识, 建立信任是必要的。
顾妄在天机门颇得器重, 又经常跟随晏少知出入各种场合, 因此消息最是灵通。他在酒席间透露,六月份出发前去雪域的人全部失联,在数次尝试联系仍未得到半点回应之后, 天机门将这些人全部定为死亡,而第二队人马已经出发前往雪域。
沉云欢等人位于第四队,出发时间在十天后。每支队伍都确保接到前一队人传来的路线以及路况信息之后才会出发,尽管步骤麻烦,但已经将这些间隔缩减至最小。沉云欢十日之后出发,从京城到人界边境的雪域,路程时间只有半个月,这就表明他们需要日夜不休地赶路。
现在大夏里几乎所有仙门都在为雪域封印的事忙碌,除却事态紧迫之外,大概所有人都想在腊月结束之后,过个好年。
时间赶得太紧,让沉云欢略微有些不高兴,但要事当前,也容不得她边走边玩,因此并未抱怨什么。提起雪域的事,几人免不了忧心忡忡,气氛有些僵持,顾妄简单将时间交代了一下,便打住了话题,适时地让奚玉生接过话头,又有说有笑地聊起来。
沉云欢心不在焉,偶尔回应一两句,目光却不经意地频频落在窗边的师岚野身上。
虽然平时的师岚野有非常多的耐心,杵在某个地方就会像块石头一样,仿佛能安安静静地待到天荒地老,但戴上面具之后的他,应当是没有那么多耐心的,也不知能在窗边坚持多久。
这个念头刚落下,师岚野好像与她有心灵感应似的,立即动了,转身朝门边走去,状似要离开。
这雅间里有两个怪人,一个是对木偶说话的顾妄,一个是戴着面具从进门后就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师岚野。纵然其他人表面上都没表现出惊讶,实则余光一点也没放过这两人,师岚野才刚一动,有几道视线就同时落在他身上。
“抱歉,我今夜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沉云欢将杯中的酒饮尽,站起身对几人打了个招呼,抬步就要走。话音落下时,她朝顾妄看了一眼,两人对上眼神,顾妄冲她微微颔首。
贺语对沉云欢很是不舍,出言挽留两句,见她执意要走,便跟着送到了雅间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云欢,明日能去找你玩儿吗?”
沉云欢笑了笑,“近日恐怕不行,我受人所托,有要事在身。”
贺语满脸失望,毫不掩饰伤心之色,贺润寒便将有些失礼的妹妹拉去身后,“那我们就十日后再见了。”
沉云欢点了点头,没说多余的客套话,转身离开了雅间。
静谧的走廊,师岚野站在尽头处等她,墙壁上的幽幽灯光落在他身上,墨色的衣袍外像披了一层金纱。沉云欢快步走过去,意有所指,“这几人如何?”
师岚野的视线往下一落,很轻易就看见了她手腕上系的五彩手环,声线冰冷,“虚情假意。”
沉云欢从未想过师岚野口中还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只是她又意识到,这并非师岚野带有情绪的评价,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因为沉云欢自己也清楚,方才那桌子上的人,除却寡言少语的权燎和奚玉生、顾妄之外,其他热络的三人都各怀心思,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热情温和。
“那可太糟了。”沉云欢佯装苦恼,摇头叹息,“我们还要跟他们共事一段时日,朝夕相处。”
师岚野却说:“不必。”
沉云欢略一思索,自顾自理解这话,“你是想让我甩掉他们,我们自己进雪域?”
师岚野浅淡的眼眸轻动,还没回答,身后就传来顾妄的声音,“沉姑娘。”
沉云欢只得与师岚野终止了对话,转头回望,“正等你呢,奚玉生说你有事要与我商议。”
顾妄徐步而来,腰间还挂着方才那个被他极为重视的人偶,“可否借一步说话?”
沉云欢瞥了师岚野一眼,“不必,就在此处吧。”说完她抬手施了个隔音术法,将三人的身影隐匿起来。
顾妄也并未介意师岚野的存在,直入正题,“你年初灵力尽失一事,并非谣传吧?”
沉云欢坦荡地点头,“不错。我的灵力在雪域之地就消失了。”
顾妄道:“那你可曾查明真相?”
“毫无头绪,无从查起。”沉云欢提到此事就心堵,实在是这事儿太过蹊跷,一点端倪都没有,而且事发地在雪域,与这里隔了十万八千里,她想查明此事,只能故地重返,去雪域找线索。
“我这几个月倒是没闲着,搜寻到了一些小道消息。”顾妄道:“听闻鬼阁那位神秘的阁主,有一招‘掠夺’之法,能够在瞬息之间将另一人的所有修为掠夺干净,我想,这可能与你灵力尽失有些关联。”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妄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师岚野忽而抬眸,朝他看了一眼。顾妄对视过去,赫然发现此人眼眸浅淡无色,几乎接近透明,不由怔了一下。
沉云欢则在低头沉思,回想当时的情况。她的灵力确实是在一瞬间就没了的,没有任何前兆,所以她自己毫无察觉。她微微皱眉,百思不得其解,“我与那个什么阁主生平从未有过交集,千家百门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他为何要对我下手?更何况,我听闻这位阁主在几年前就销声匿迹,连鬼阁众人都寻不到他,不是传闻死在了某个无人发现的地方吗?”
沉云欢只是当今世间天赋最为拔尖,却不是修为最强,倘若那阁主真的有能耐掠夺别人修为,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应当挑更厉害的人下手。
“绝对还活着。”顾妄将腰间的人偶接下来,双手捧着送到沉云欢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沉云欢早就好奇了,“这是什么?”
顾妄的神色在刹那间柔和,眸光凌凌,“吾妹赵笙。”
沉云欢接过木偶仔细一瞧,发现这木偶的衣裳有些眼熟,而且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她平生结识的人不算多,紫色眼睛的更是只有一位,名字里也带着个“笙”字。沉吟片刻,沉云欢惊讶,“这是扶笙?”
顾妄笑了笑,“那的确也是她的名字,沉姑娘若是这么叫也可以。”
“你们是兄妹?”
“此事说来话长,来日有了闲暇时间再与你细说。”顾妄说:“还请沉姑娘看一下吾妹的脊背。”
沉云欢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抬手将木偶的衣裳扒开,余光却忽而瞥见顾妄侧过身去,一副回避的样子,同时还施了个障目术,将沉云欢的身形遮盖起来。显然他对这个木偶的看法极为不同,几乎将这个巴掌大的玩意儿,当作了真的人来对待一样。
沉云欢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人的态度影响,下意识在解衣服的时候力道轻了些,翻过来一看,就见木偶的背部有一个相当繁复的图案——那正是天枷。
她将人偶的衣裙穿好,开口,“你对这个咒文了解多少?”
障目术隐去,顾妄将人偶接过去,低着头认真为她整理头发,又顺了顺衣襟,“这是鬼阁的徽文,是只有阁主才会留下的印记,或许鬼阁与宋家一样,是暗中在民间供奉天魔的组织。我认为当初小笙被害死之后,鬼阁阁主做了这木偶,将她的魂魄置于其中,想要驯化培养成称手的杀器,驱使她在豫州为祸,这才有了她大魔头之名。只是小笙本性未泯,又无力同他们抗衡,所以后来不得已以性命揭穿了宋家的恶行。”
沉云欢曾在南柯渡里见到扶笙的过去,那时的她还太小,总是步履蹒跚地跟在兄长身后,两个穷苦的孩子在破旧的小屋里相依为命。如此看来,面前这位天机门的得意门生,便是扶笙的那位兄长,只是后来村里生了变故,一人不走运被害死,一人走运被天机门捡去,至死才重逢、相认。
沉云欢知道顾妄能找她说这些,不仅仅是提出问题,他一定已经查出些眉目了,“你追查出这阁主的下落了?”
“不错,并且是非常确切的消息。”顾妄道:“鬼阁的本营,在西北陇州。你们前往雪域也要从西北走,是以我想接下来的路程与你们同行,倘若能为你查到当初灵力消失的真相,就再好不过了。”
沉云欢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应下,毕竟扶笙在她这里留下的形象实在太好,更何况当初也是她亲手将刀刺进扶笙的心口,了结了她的性命。尽管落刀无悔,这是无可奈何的结局,但沉云欢心里偶尔也会想起那一双泛着光,亮盈盈的紫色眼眸。
沉云欢拱手,“那就劳烦顾公子路上相照应了。”
“客气。”顾妄将人偶戴回腰间,这时候沉云欢才发现,他的腰带处专门制作了一个安放人偶的地方,将她牢牢扣在其中。
沉云欢望着那面上带着笑的木偶,忽而开口,“你走火入魔过。”
顾妄顿了顿,“何出此言?”
“你身上的灵力较之从前浑浊不少,隐隐混了几缕邪气,但大体还是纯正的,所以我猜测你曾走火入魔。”
“许是小笙走的那夜吧。”顾妄用手轻缓地抚摸着人偶的头发,垂下眼眸,眼角敛了些许落寞,“那夜她来找我,死在我身边,此后我就失去了记忆,但也不知是为何,我醒来时并未感觉身体不适。不过师父说我日后不会再走火入魔了,无需清理体内的浊气。”
难怪现在疯疯癫癫的,原来是脑子烧坏过。沉云欢盯着木偶,又问:“她在里面?”
顾妄道:“我不知,只记得那夜这木偶支离破碎,但我醒来后她又完整,我想她应当是在里面的,不过她还从未回应我。”
沉云欢大概了解,没再深问。平心而论,这人偶中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空寂如死物,但已经破碎的死物,无人修补又怎么会自己恢复?所以这木偶里寄存的到底是扶笙未散的魂魄,还是顾妄的一丝妄念,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的谈话至此便结束,沉云欢解了隐匿术法,正要道别,却见雅间里又出来一人。
是被酒水泡得脸颊微微泛红的奚玉生,他一出门就瞧见了走廊上的三人,面色一喜,脚步匆匆地行来,“我还当师兄你走了呢?原来还在。”
顾妄问:“就这么等不及?”
“祭神节要结束了,东西须得今日送出。”奚玉生走近,冲沉云欢笑了笑,又指了指师岚野的脸:“岚野兄,你的面具要……”
“给你。”顾妄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递出一个窄长的木盒。
奚玉生接下后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雪白的玉簪,簪头雕琢着云纹缠绕的弦月,虽样式简单,但制作精巧,玉的成色也极其漂亮。
沉云欢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猜到,“是送给霍灼音的?”
奚玉生忙合上了木盒往袖子里塞,同时白净的双耳好似也被酒意熏染了一样,耳朵尖染上了淡淡的绯色,颇为羞赧地解释,“灼音姑娘帮我甚多,先前还救了我一命,一直以来也未好好答谢,所以才让人打了簪子赠她。”
沉云欢随口夸赞,“这簪子精美,她应当会喜欢。”
说完便也不再久留,同两人道别,转身下了楼。
祭神节临近结束,街上不复前几日那么热闹了,天空那密集的天灯也已变得稀疏,零星几盏徐徐从地面往上飘,偶尔能遮住皎洁的月亮。
沉云欢与师岚野并肩行在街头,看见主街偶尔行过武备齐全的禁军,还有正在撤下的花灯,意识到晏少知或是司命宫又有了新的动向,但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沉云欢突然对师岚野有很多想要问的话:“你喜欢京城吗?”
师岚野称得上有问必答,“不过凡城,与其他并无分别。”
“你一定来过这里对吗?”因为沉云欢意识到,不止京城有糖葫芦这种小吃,但一路行来从未见师岚野买过。且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难,只需要山楂果和糖汁就可以,他连小人糖都会做,没道理不会做这种他偏爱的小吃。
所以师岚野不是喜欢糖葫芦,而是喜欢京地的糖葫芦,虽然沉云欢暂时并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分别。
然而师岚野还是之前那个答案,“从未踏足,我不说谎,不必质疑我。”
沉云欢心道,那就是在别的地方吃到了京城的糖葫芦。
“京城许多年前的那场雪灾,与你有关系吗?”沉云欢又问。
师岚野沉默不应,片刻后,他摘下了面具。那张雪白得不见血色的脸被路边的灯照亮,眼眸从浅淡极快地染黑,变回墨色,长睫微敛,掩住眼底的情绪,厚重的雾再次笼罩了师岚野。
显然沉云欢问得太多,问到了他不能回答的问题,于是他用另一种方法拒绝回答。
沉云欢立即找他的麻烦,“你不是应我今夜不摘下面具吗?”
师岚野道:“你说了早些回,也没有做到。”言下之意沉云欢毁诺,他也不必遵守。
沉云欢不承认,“我只说早点回,又没说多早,今日的确比昨日早回了啊。”
师岚野不再应声,以沉默应对,又变成了闭口不言的闷葫芦。
沉云欢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嘟囔一句,“那下次你不想回答的问题,直说不能答就好了嘛。”
二人回了将军府的偏院,此时府中灯火通明,不似前几日那样早早熄灯,门外也站着不少守卫,沉云欢问了一嘴,得知将军竟在皇宫并未回府。
她没瞎打听,回了院中之后,总觉得今夜不大对劲,但晏少知并未给她传信,想来是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睡前换了身行动便捷的衣裳,将外袍搁在床边随手可拿的地方,爬上床睡觉。
房中的灯熄了几盏,只余下桌上一抹烛火摇曳,沉云欢看见师岚野的背影在院中来回走动,偶尔被月光映在窗子上,那轻浅的脚步声钻入耳朵,变成入睡前的安眠曲。她打了个哈欠,给师岚野留出了空床位,闭眼睡去。
师岚野在入睡前,有一些固定要做的事。
清扫院子,洗衣服,晾晒,清洗身体,今夜倒是多了一件。
他忙完前面的事之后,进房在桌边坐下,拿起沉云欢放在桌上的刀。不敬刀的锋利,到了轻轻一碰便会出现血痕的程度,因此出鞘时总伴着轻轻的啸声,但每回师岚野拔刀,妖刀都是极其安静、乖顺的。
他将刀完全出鞘,拿起一块锦布,细致又缓慢地在上面擦拭着。黑色的刀刃折射了摇曳的烛火,反射出的光芒是温暖而柔和的,完全不见平日里那森然凛冽的气势。
师岚野擦完了刀,合鞘后搁在桌上,随后从锦囊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来到床榻边坐下。沉云欢已经熟睡,面容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安宁恬静。
沉云欢平时在野外或者不熟悉环境的客栈里,即便睡着也非常警觉,稍微有点响动都会立即睁眼,好像随时随地保持着清醒一样,对于修行之人,睡眠并非必要,有时她甚至连着七八夜不睡。
只是她自己并不知,自从与师岚野同榻而眠后,沉云欢经常睡得不省人事,恰如此时师岚野将她的手从薄被里捞了出来攥着,她也丝毫未知。
师岚野的视线落在她腕子上系着的五彩丝手环上,静默片刻,随后抬起锋利的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将手环剪得稀巴烂。两颗闷声不响的铃铛被他捏在指尖,稍稍一碾就碎成齑粉。寂静的房中,除却沉云欢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之外,还有一声冷漠的低语,“什么破烂都往身上戴。”
月光清明静谧,为逐渐安眠下来的京城披上一层银白色的微光,热闹的祭神节终于落下帷幕,街道上没了百姓,也撤下了五彩斑斓的花灯,只剩下来回巡逻的禁军。
“沉云欢……沉云欢……”
“沉云欢——!”
有人在呼唤她。沉云欢陡然一回头,看见晏少知站在身后,他的身体近乎透明,似一缕轻烟,脸上的表情却十万火急。
沉云欢疑惑,“晏前辈?你怎么了?”
“大事不妙!万象仪出现了崩裂!恐怕城内出事了,我要在此维持修补万象仪,否则城中四象守护阵会因此破碎!你快去皇宫寻……”
“寻谁?”沉云欢被他的急声吓得心脏猛跳,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身形就被打散的烟雾消散了,好似在传话的途中受到攻击。
正当她陷入迷茫时,一串十分嘈杂的声音响起,沉云欢猛地从梦中醒来,睁眼的瞬间她就从床上翻起。
只听城中用来报时的巨钟好似正在被人疯狂撞着,即便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响也剧烈且震耳,传遍整个京城。
果真出事了!
第120章 阴虎符(三)
京城在四十年前, 还没有四象守护阵。
作为大夏的皇城,帝国的中心,自然要有世间数一数二的守护阵, 另有高手如云在皇城脚下坐镇。天机门掌门历代掌管的万象仪, 便是京城的守护法器, 其以皇城的气运相连,一旦皇城遭遇妖邪入侵,便能展开守护阵, 将整个皇宫笼罩其中。
只是这样的法阵也存在不少弊端, 司命宫与天机门数十年都在研究如何将万象仪的守护阵扩及整个皇城。
后来先帝垂危, 皇室展开剧烈的内斗,短短三年的时间, 皇嗣死的死, 残的残,最后竟是由出身低微, 毫无母族依靠的七皇子一举登基,成了今日的永嘉帝。
登基次年, 他外出征战, 带回一件厉害宝贝,紧接着四象守护阵便现世, 屹立于皇城四门, 此后经年, 城中再无邪祟侵扰。
谁也不知四象守护阵的核心是什么, 只知道这阵法能在京城戒严时迅速展开法罩, 形成坚不可摧的天罩,能够将世间一切妖邪抵挡在外。
但四象守护阵有两个弊端。
其一,与之相连的万象仪必须维持运作, 一旦万象仪崩坏枯死,四象守护阵便也成为废器,再无任何用处。
其二,此阵从外攻之便是固若金汤,无懈可击,但从内往外的牢固程度却大打折扣,因此四城门对于进城之人的审查相当严格,连一只蚊虫都要筛查是正是邪。
沉云欢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在城中作祟的人,并不知道这两个重要讯息。
她睁眼后发现床榻上只有自己,并没有师岚野的身影,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外面的钟声响得跟催命似的,她没有丝毫停顿,迅速下床,同时顺手捞起挂在床边的外袍披在身上,蹬上长靴快步推门而出。
桌上的刀轻嗡一声,腾空而飞,被沉云欢抓住,动作迅捷地别在腰间。
院中无灯,月亮就显得尤其亮,满地都是银白的颜色。师岚野站在院中,影子落在地上衬得人十分阴森,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
沉云欢盯着他的背影,顿了一下,扶着门框站立,“在做什么?”
师岚野闻声转头,瞥她一眼,“赏月。”
她踩着密集刺耳的钟声疾步行过,与他擦肩的刹那抓住了他的手,“不是时候,回来再赏吧。”
整个将军府乱成一团,所有护卫守在门外严戒,见沉云欢二人要出,忙上前劝告,“京城出了大乱,情况不尚不明确,二位还是不要出去为妙,将军府有法器守护,暂时无碍。”
沉云欢抬手,制止他的劝说。那双眼睛并不锋利,只是极为平淡地看了护卫一眼,就让他们噤声:“你们守好此处即可,不必管我们。”
她拉着师岚野出了府邸,走出几步之后忽而停步,从香囊里摸出个铜板,而后屈指往门上一弹,那铜板就散发着红光,嵌入门环之中,对一脸茫然的护卫们道:“倘若遇到危险,将门关紧。”
祭神节刚结束,街道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爆竹和散落的花灯,禁军镶嵌这铁甲的长靴重重踏过仍有余亮的花灯,将其中的光芒踩灭,落得一地残破。
四象守护阵启动,四个方位的巨大雕像浮起不同颜色的光芒,悬于半空中,开始往周围扩散,先是连接了四个城门,而后光芒往高空快速蔓延。四种光芒融合在一起,变为淡金色,在京城上空筑起巨大的弧形穹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央位置闭合。
空旷的主街被密集且森严排列的禁军取代,他们身上的铁甲随着沉重的脚步而相撞,发出整齐而震耳的声响。报急的钟声持续不断,传遍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胆子大一些的会悄悄掀开窗子往外瞧,胆小的便一家老小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云雾遮了月,天地陷入死气沉沉般的黑暗,犹如狰狞的厄运突降,将刚落下祭神帷幕的京城打得措手不及,人心惶惶。
沉云欢往头顶看了一眼,四象法阵已完全闭合,天罩启动,京城从此刻起变成绝对不可攻破的堡垒。好在禁军早已提前防备,此时正步伐一致地快步于街道各地散开,个个神色沉重,似明白这疯响钟声意味着什么。
沉云欢想起晏少知仓促入梦,告知她去寻人,但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并未指出明确的方向。她站在兵荒马乱的街头,听见那一阵又一阵急雨般的钟响是从皇宫传来,当下没有任何犹豫地往皇宫的方向去。
皇宫历来有万象仪的守护,不得从半空进入,沉云欢踩着刀飞到宫门前便落下。宫门戒备极其严密,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严阵以待,隔得老远都用凌厉的眼神盯着沉云欢,警告她不要靠近。
幸而此时楼子卿纵马奔来,高喊一声:“沉云欢!”
沉云欢前迎两步:“来得正好,带我们进去。”
“跟上我!”他甩出自己的玉牌,让门口的禁军让出一条路来,带着沉云欢越过宫门。她御刀而飞,让师岚野站在身后,几乎贴着地面,与楼子卿骑马的速度持平。
楼子卿眉头紧皱,牙关咬得很死,马鞭抽得极其响,大有一副把马屁股抽烂的架势,在皇宫大道上奔驰。烈风呼呼而过,他向沉云欢简单讲了这钟声意味着什么。
此钟为镇天钟,尽管每日破晓、正午、子夜都会敲响,但俱是为京城百姓报时所用,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敲得如此急。一是皇帝驾崩,二是妖邪入宫。
今日白天永嘉帝还精神十足地带领文武百官祭神,没道理晚上死得那么快,因此这钟声显然是后者。
一旦此钟以急声敲响,全城禁军立即进入最高等级的戒备,武官当迅速在皇宫集合。
“你现在要去何处?”沉云欢脸色冷沉,额前的发丝狂乱地飞舞,掠过她极其冷静平稳的眉眼。
她虽年轻,面庞还算不上成熟稳重,却莫名让人有主心骨一般镇定下来,楼子卿看她一眼,深呼吸几下,抑制发颤的手:“按律,武官当去议事殿集合。”
“你别去了,给我带路。”沉云欢对皇宫并不熟悉,虽说自己也有办法寻人,但不如找人带路来得方便省力。
“你去何处?”
沉云欢双眉一压,沉声:“东宫。”
马蹄声踩着皇宫的石砖飞驰而过,四周除却守卫的禁军之外,不见任何宫人。灯笼高悬两侧照明,一路望去,没有禁军所在的地方,此处就像空无生灵的鬼宫。
东宫位于皇宫紫气凝结之处,紧挨着皇帝的寝宫,当时皇宫里显赫而重要之地。只是当今太子所面临的情况特殊,至今仍然受着严密的保护,因此东宫建造的地方设下了几重障目法术,除却几个平日里贴身伺候的人之外,确保外人不会闯入东宫。
破解障目法术的人寥寥无几,楼子卿恰好便是其中之一。
他几乎与太子是一同长大的,年岁相当。当年太子殿下年幼且体弱,三天两头患病,困在东宫不得出,需要一个玩伴来陪伴他,楼子卿因性子活泼,被幸运选中,送进东宫。
楼子卿攥紧了手里的缰绳,挥舞的马鞭不慎抽在自己的手背,立即抽得皮开肉绽,他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带着沉云欢二人突破障目阵法,来到东宫前。
东宫内灯火通明,殿门大敞,门外没有禁军和宫人,一片空荡荡。
楼子卿翻身下马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却只能用余光捕捉到沉云欢飞进大殿的一角衣袍。
四周死寂无声,殿内燃着香,却仍然盖不住那股散在空中的血腥味,沉云欢鼻尖一动,循着那血腥味快步行去,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殿内,打眼就看见有一人半跪在地上,头颅朝下压在椅座上。
他身着明黄色的衣袍,头戴金冠,大片血液染红了身前的衣裳,顺着身体流下,在地毯上蔓延。
沉云欢走过去,抬指一挥,那人便整个被翻了过来,仰面朝上摔倒在地上。
那是一张不算俊俏的脸,肤色白皙,五官平平,唯有一双眼睛圆睁。他的颈子上有一个狰狞的刀口,几乎割破半个脖子,似乎从那里流尽了全身的血,已经死透了。
沉云欢没见过这张脸,但见过这双眼睛。就在几个时辰前,此人站在祭神车上,戴着一张面具,即便转身时被突然跑上车的她吓了一跳,也不声不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沉云欢摸过他的骨头,是没有一丝灵力,再平凡不过的凡骨。同时他也有一双清明、忠诚且沉默的眼睛。
沉云欢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大夏的太子。
楼子卿匆匆赶进来,被殿内的场景吓得猛抽一口凉气,炸毛似的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怎么在这!他怎么死了?!”
沉云欢解答不了他的问题,也没时间解答,只将冷眸一转,对楼子卿伸手:“给我一个奚玉生的贴身物件。”
楼子卿瞬间明白她的意图,着急忙慌地将手探去锦囊里掏,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双腿几乎软得站不住。他很快就拿出一朵白玉兰的簪花,是夜间一同游街时,奚玉生不慎被人挤掉的,让他捡了起来。
沉云欢接过簪花,动作快得毫无停顿,将掌心割破,鲜血一涌而出,将雪白的玉兰花染上绚丽的颜色。她并起双指,以血在空中画咒,一笔成型。
其后洒落在上方的血液猛地将玉兰花全部浸透,微光一闪,红色的光芒涌出,凝结成烟雾一般的细线,极快地往殿门外飞去,似寻找着而去,要连接某个地方。
沉云欢将簪花往头上一插,抽刀而出:“跟上!”
钟声持续了很久,刺耳无比,浑厚沉重的声音像是一下下砸碎人的心脏,昭示着灾殃的降临。
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周围猛地安静下来,一切都归于夜的宁静。奚玉生从迷蒙混沌中缓缓睁开眼睛,率先觉得身下有些硬,对于他这种锦衣玉食里长大的人物,这样硬的东西睡起来简直硌得他全身的骨头都疼起来。
奚玉生微微皱眉,浑浊的视线逐渐清晰,脑袋有些晕,刚想出声喊自己的贴身随从,却忽而瞥见周围的环境有些怪异。
这不是他平日里睡的地方,没有甜腻的龙涎香,没有柔软的床榻,金织的纱帐和温和的宫灯。周围也有光源,但是很暗,像是漆黑的环境里只点了一盏火芯不太旺的灯,虚虚照出周遭的残影。
他支着胳膊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心里觉得诧异,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夜间在宴席上喝多了酒,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睡到现在。
“当啷——”一声脆响在寂静中稍显突兀。
很快,奚玉生就听见了这个静谧的环境里响起有节奏且轻缓的声音,他转头望去,在昏暗的灯下,瞧见有个人坐在椅子上。
此人的坐姿不算端正,懒散地靠在座椅上,其中一只脚踩着坐垫,手臂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搁在座椅的扶手上,像是把玩着什么东西,与扶手碰撞,发出的那种“当啷”声响。
“醒了?”那人开口。
熟悉的声音,奚玉生惊诧地睁大眼眸。
“睡得可好啊?”那人将身体往前倾,面容从漆黑的阴影露在浑浊的灯下,露出一双精致美丽的狐狸眼,眼尾上挑,带着满园春色般的笑意,盯着奚玉生:“太子殿下。”
奚玉生怔怔:“灼音?”
霍灼音眉尾轻扬,像是回应这一生茫然失措的低唤,而后将右手微微抬起,将指尖把玩的东西晃了晃,闲聊似的:“太子殿下可认得这是什么?”
奚玉生下意识落下视线,瞬间就看见了她手上的东西。
外形似虎,半个手掌长,三指宽,上方雕刻了血色的花纹,乍眼看上去是个灰扑扑的老物件,而且只有一半。
但奚玉生却知道那是什么,瞬间像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惊惶失声,“阴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