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拜观音梦入奉神庙(一)
“可不是嘛, 咱们城都多长时间没出过这么邪门的事儿了,怎么就让钱老爷给撞上了呢。”邻桌喝茶的男子搭腔,“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神棍上门了, 怎么这年头找个有真本事的就那么难?”
奚玉生一听, 当下与楼子卿对了个眼神。楼子卿起身, 来到邻桌坐下,招手便冲茶馆的老板道:“再上一壶好茶来,将这位兄弟的账算在我头上。”
“使不得使不得。”那男子忙摆手, 道:“你们瞧着就不像是我们本地的, 既来万善城便是客, 怎么好让客人破费。”
“无妨。我方才听兄弟你说这钱老爷的事,心中好奇, 不知兄弟可方便细说?”楼子卿笑着给他斟茶, 与他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男子与他让了几下,最终没有推辞, 道:“钱老爷是我们城里出了名的大好人,平日里乐善好施, 不知积攒多少恩德, 本该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 却不想他与妻子成婚十来年却没一男半女, 遍寻名医, 用尽名贵药都没有半点用处。年前钱老爷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点, 带着钱夫人去拜了娘娘, 回来没多久钱夫人就有了身孕。
这本该是大喜之事,却不知是钱夫人身体弱还是旁的原因,害喜害得严重。按理说女子有了身孕头前几个月多会如此, 过了变好,但钱夫人怀胎七八月害喜的症状仍未消减,还越来越严重,据钱宅的下人说,钱夫人几乎瘦得没有人形了,一把骨头躺在榻上。
钱老爷怕是家宅不安宁惹上了什么脏东西,便请了大师在家中做法事镇宅,几个月内请了五位没任何用处。方才被赶出来的那位女道是主动上门的,结果法事才刚做了一场,钱夫人就临盆了。”男子朝周围张望了一下,凑近楼子卿后压低声音,用气音说:“说是生出了个死胎,差点把接生婆吓死。”
楼子卿将茶水喝尽,与那男子客套了几句,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桌边的几人正在闲聊,奚玉生给霍灼音展示自己的藏书,沉云欢则与师岚野商量晚饭,知棋和怀境两姐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虽然看起来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但楼子卿知道方才那男子所说的事他们俱已听见。
从茶馆离开之后他们在附近找了客栈落脚,对方才的事展开讨论,很显然钱宅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前面请的几个做法事的大师要么就是坑蒙拐骗之辈,要么就是钱宅里的东西太顽固,非凡民能够对付。
商议的结果就是,几人兵分两路,一路夜探钱宅,一路则去官府探查炸山挖道,暴力镇压百姓之事。
沉云欢和师岚野领了夜探钱宅的差事,奚玉生、楼子卿二人则去官府,霍灼音一把懒骨头选择夜间休息,知棋与怀境二人也没有主动参与,此事便暂时定下。
沉云欢回到房间后就躺下睡觉,她现在不以灵力自补,睡眠就尤其重要。她往床上一躺,歪头看见师岚野在房中的桌边坐下来,正缓缓将墨刀抽出鞘,取了锦布细细擦拭着,动作无声无息,安静得没有半点杂音。
师岚野有擦刀的习惯,沉云欢觉得他这个举动其实并不是为了清洁刀身。
墨刀是他亲手铸造,用锤子一下下砸成形。师岚野与这把墨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情感,每次他将刀取出来擦拭时,更像是在刀身上轻抚。
沉云欢困意来袭,迷迷糊糊要睡着,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向来不与任何人共享东西,更何况是随身武器。可妖刀是她的,也同样是师岚野的,每回看见师岚野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眼眸轻擦刀身,就会令她产生一种她与师岚野共同拥有了妖刀的想法,却又古怪地没有生出任何介怀。
沉云欢一觉睡到了天黑,被师岚野推着肩膀晃醒。房中点了灯,暖色的灯光落在桌上的饭菜上,品相显得格外好,沉云欢的睡意还没被驱逐干净,馋意就随之而来。
她爬起来捧着饭碗开吃,侧听见窗外的街道相当安静,似是已经深夜,街上已经没了行人。
“他们出发了吗?”沉云欢询问。
“俱已不在客栈内。”师岚野道。
沉云欢料想其他人也不会那么老实待在客栈里,所以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兴趣探寻霍灼音三人去了何处,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与师岚野一同去了钱宅。
凡城中的百姓多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不像大城之中开设夜市,此城入夜之后很快街道上就没了人,更方便沉云欢等人夜间行动。
二人来到钱宅侧门,寻到没有家丁守夜之处。沉云欢让师岚野蹲下来将双手交握,自己则双手扶着墙踩在他的掌心,随着师岚野站起身,沉云欢的位置不断上升,很轻易就扒上了墙头,探出一双眼睛往里看。
宅院里极为寂静,檐下挂着零星几盏灯,只有院落的门处站着两个家丁守着,且二人坐在地上歪着身体昏昏欲睡,没有认真守夜的样子。
沉云欢看见檐下挂了一串铃铛,心说还真让这什么钱老爷买到了真东西。这铃铛在凡间的市场上不算常见,被唤作镇邪铃,一旦感知到妖邪之气便会晃起来叮当作响,不过也只能让人听个声,别的用处没有。
沉云欢悄悄翻越墙头,轻盈落地,矮身藏在半身高的草丛之后,待师岚野也翻进来,两人便在打瞌睡的家丁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宅子不算非常大,宅中的下人皆已休息,除却正门与二道门有家丁守着之外,后院就是女婢守夜,更方便沉云欢二人在宅中穿行探查。
钱宅是个三进门的院落,后院的西边厢房是钱老爷和夫人的住处,东边则是祠堂、厨房和下人的住处,当间则是空旷的院子,摆着做法所设的案台还没撤掉。
沉云欢与师岚野贴着墙边走,先往祠堂的方向去。为了方便在夜间行动,两人都换了一身黑衣,没有光照的地方就融入了黑暗中。钱家人丁稀少,祠堂建得并不大,厚重的云层遮了月,没有灯笼照明的祠堂显得漆黑寂静,平添几分阴森气息。
沉云欢的五感灵敏,刚一走近,就听到祠堂里传来了很微弱的动静。万籁俱寂之下,沉云欢将呼吸放轻,很快就分辨出来那动静是什么。
像是嗓音很尖细的女人所发出来的,微弱哭声,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森然。
她靠着墙慢步走过去,脚步像猫爪一样落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待到靠近窗子,她抬手轻轻一顶,将窗子顶开一条细缝,视线探进去,一下就看见祠堂之中摆着一口棺材,边上还站着个身着素白衣裳的人。
堂中燃着几根白烛,幽幽火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寂静幽闭的堂中,回荡着她细细的哭声。
沉云欢微微眯眼,凝目看去,就见那女人低着头,怀里抱着一个东西,随着擦拭眼泪的动作,沉云欢才看清楚,她怀里抱着的赫然是一块灵牌!
结合她身边的那口比寻常棺材要小的黑棺,沉云欢立即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想必便是钱夫人。大约是失去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夜深人静时在这里独自伤怀。
沉云欢在她身上打量,本想看看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却不料忽而一阵邪风将窗子猛地吹开了!窗子撞在墙上发出“砰”一声响,惊动了祠堂中站着的女人,猛地抬头看来。
在她抬头的一刹那,堂中的烛火被风同时吹熄,光线暗下来的瞬间,沉云欢看见那女人俨然顶着一张没有眼仁,双目惨白的鬼脸!她的脸对着沉云欢的方向,不知没有瞳孔的双眼是否将视线聚焦于她,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看,祠堂的火光就被风吹灭,陷入一片漆黑。
沉云欢被猝不及防惊到,身体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进温热的胸膛,脚下也踩到了软软的东西,她转头望去,就见师岚野站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近到她只要稍稍往后仰身就会与他撞在一起。
“方才你看见了吗?”沉云欢低声问他。
师岚野轻颔首,视线仍落在堂内,不动声色。他忽而伸手圈住沉云欢的腰身,将她带着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堂内传出光亮,是方才那女子重新点起了烛火。
紧接着脚步声渐近,沉云欢往后退了些许,贴着墙面将身体隐起来,就听脚步声落在窗边,而后将窗子给掩上了。沉云欢等了片刻后才再次伸手,把窗子推开细缝,小心地将视线探进去。
这次她却在烛光之下再次看见了女子的脸,虽然消瘦憔悴,充满病容,却仍旧是凡人的模样。只是这次再细瞧,沉云欢竟从她的身上看出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仙气。
“这就怪了。”沉云欢皱起眉毛,疑惑地低喃出声,“怎会如此?”
师岚野低头,与她耳语,“什么?”
“方才蜡烛熄灭前你也看见了,她那模样分明就是邪祟入体,绝不是你我看错。可现在她身上却带着一股仙气……”沉云欢斩妖除魔多年,可以说经验相当丰富了,却从未遇到过这种仙气缠身与邪祟入体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情况,对眼下发生的状况生出茫然。
祠堂里又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绕梁回响,极为阴森凄惨,“我的儿……我的儿……”
沉云欢正在思量间,忽而听到有人匆匆朝这里赶来,便赶忙拉着师岚野钻入路边的矮木丛中。今夜无月,祠堂附近没有点灯,黑暗笼罩之下两人的黑衣成了最好的掩护,沉云欢抓着师岚野宽大的袖子盖在了头上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随后她便看见有一人慌慌张张从她面前行过,提着灯笼进了祠堂。
第82章 拜观音梦入奉神庙(二)
那人走得急, 根本没有看见蹲在矮木丛后面的沉云欢二人,在踏进祠堂的时候喊了一句“夫人”。
“是钱老爷。”沉云欢低低道。
钱老爷还算年轻,三十来岁, 因面皮白净未蓄胡须所以看起来更加年轻。他夜间起来发现夫人不在身边, 想来又是跑到祠堂, 因此匆匆提灯赶来,一进门果然看见夫人抱着灵牌哭泣。
他上前将夫人拥入怀中,心痛地哄慰她半晌, 才夫人哄得停了眼泪, 被他搀扶着离开。
沉云欢瞧着这二人, 脸上的悲痛似不作假,尤其是缠绕在钱夫人身上那股微弱的气息。说是仙气实则并不准确, 因为凡间无仙, 沉云欢也从未见识过仙气,只是世人常常将纯净干净的灵气称之为“仙气”, 浑浊混乱的灵气则称为“邪气”。钱夫人身上那股灵气便是如此轻盈干净,不论怎么看都没有邪祟入体的模样。
待他们夫妇二人走远, 周围又安静下来, 陷入寂静当中,沉云欢才站起身, 径直走进祠堂之中。
进门的时候, 她顺手弹了下手指, 搁在桌上的白烛便燃起火苗, 照亮堂内景象。桌上摆着整齐的灵牌, 俱是钱家祖宗,而方才钱夫人抱的那个比旁的灵牌都要小。堂中置放着的棺材漆黑无比,几乎无法折射烛光, 还未封钉。
她缓步走过去,将墨刀抽出,沿着棺材缝刺进去,翻腕一顶就将棺材盖给揭开。回头给师岚野递了个眼神,他便会意走到对面,将棺材盖给拿了下来。
下一刻,沉云欢就看见里面躺着一个死婴。这婴儿就是刚出生的大小,身体蜷缩着,浑身的皮肤发紫发黑,但看起来倒是肥硕,且毛发浓密,像是在母体里汲取了太多营养,整体看起来胖乎乎的。
沉云欢伸手探进去,抓住婴儿蜷缩起来的一只手,掰开手指一看,掌心里没有任何掌纹,平而干净。沉云欢眸光一动,继而扳过婴儿的脸,手指撬开他的嘴,赫然看见这张小小的嘴里已经扎满了牙齿。
沉云欢眯眼,“鬼胎。”
刚出生的小孩何来的牙齿,显然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已经长好。更为突兀的是,这婴儿整齐的牙齿之中,生了两颗又长又利的尖牙,使得新生儿的脸看起来狰狞凶狠。
不过他已经死亡,构不成什么威胁。
沉云欢收回手,忽而想到了白日里被钱家赶出去的那位女道,想来也是真有几分本事,所以才看出了钱夫人肚子里怀的是个鬼胎,然后将这已经足月的鬼胎杀死腹中。
师岚野将棺材盖合上,摸出了一方锦帕,用水壶的水打湿,递给沉云欢擦手。二人出了祠堂,又在钱宅其他地方转了一圈,没有其他收获,便来到方才翻进来的地方,又以同样的方法翻了出去。
回到客栈时,正巧撞上了从官府回来的奚玉生、楼子卿二人。四人在门口对了个眼神,什么话都没说,十分默契地上楼进入房间,见霍灼音与知棋姐妹都尚未回来,便先互相交换信息。
“我们方才去官府,探听出了一些旧事。”楼子卿率先开口,道:“与今日渡河时那船夫所说大有出入。”
一入夜楼子卿和奚玉生二人就去了官府。作为少将军的楼子卿,出门办皇差自然带着官令,是以一将令牌拿出来,二人便被迎为座上宾,没等多久就见郡守急匆匆赶来。
楼子卿本是问罪而来,质问先前修路时,百姓死伤之事,却不料郡守大喊冤枉,跪在地上将旧情陈出。
郡守姓楚,几年前走马上任接到的第一份重要差事便是修官道。朝廷拨下来的银两几乎没有富余,可城中百姓一听闻新来的郡守要炸山,不知被谁鼓动起了贪心,家家户户派出代表向官府索要补偿银,若是官府不给,他们便死守山前,不同意炸山。
楚郡守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熬来了一个官,不想因此事丢了帽子,便一咬牙自掏腰包,将这份补偿银给垫了。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百姓见此路有门,越发贪得无厌,不是嫌补偿银子少,就是谎称自己没得到,更是有人明目张胆第二次索要,聚众围在山前,阻挠匠人炸山修路。
皇令压在头上,这官道修不好便是要掉脑袋的,可百姓仍不肯罢休,最后只得以武力镇压,有几个带头闹事的人在混战中杀了官兵,被当街打死,其他百姓多多少少受了伤,这才不敢闹了。
谣言都是百姓传出去的,万善城的百姓想要掩盖自己的贪心闹出的事,只需改一改说辞,一传十十传百,真相便会在无声间消弭。
楼子卿自然没有轻易听信,待楚郡守命人找来了当初修路的账款和自己掏腰包给出的补偿银账目之后,楼子卿才知楚郡守所言为真。其后他又询问了之前那回修路停工之事,楚郡守是知晓内情之人,因此比船夫所得到的消息更为确切、详细。
匠人在炸山时的确挖出了一尊石像,只不过这石像在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某个匠人一锄头铲坏了,分作几瓣无法拼合。匠人们没有当回事,将这碎了的石像扔到一旁继续动工,但是当天晚上就出了大事。
据当时侥幸存活的匠人所言,他晚上喝多了水爬起来起夜,亲眼看见地下钻出来一个长了双头四只手的怪物,他吓得屁滚尿流,扯着嗓子嘶喊,睡在旁边的匠人却无一苏醒。正当他想上去将人摇醒时,却见原本睡得很沉的匠人突然爬起来,摸出了刀和挖路的工具,一个个将自己的头给砍了下来。更为可怕的是,他们断了头之后还能行动,拎着自己的脑袋排着队地献给了那双头怪物。
那人差点当场吓疯,屁滚尿流地跑下了山。次日官府上山探查,果然见所有匠人死亡,每个尸体上都没有脑袋,还没等官府仔细询问那匠人,他就死在了菜市场,据说是走路时不慎跌在屠夫砍牛骨的刀上,当场就削掉了头颅。为了不引起惶恐,此事被官府压下,楚郡守派人快马加鞭上报给朝廷,其后来了天机门的人,但他们并未探查出妖怪,只暂时将路封住,匆匆离去。
前年年初,上头催着修官路的命令又下来,楚郡守迫于无奈,又重新找来匠人修路,结果仍旧是同上次一样,还没挖几天,所有匠人缺了头颅,死在山上。楚郡守再次将这邪事上报,却被痛骂一顿,只因上次天机门的人来并未探查出此地有问题,上头便怀疑是楚郡守从中作梗想要私吞修官道的皇款,给他下了死命令,倘若再修不出官道,他便提着脑袋上京认罪。
楚郡守急得团团转,找了数个名声响亮的江湖术士来山上做法事,买了不少镇邪的东西,但都毫无用处。最后有个玉面郎君不请自来,在山中各处设下阵法,随后在山中找了处位置,对楚郡守道:“你们挖出了山里封印的妖邪,需在这里修一尊神像方可平息劫难,还能赐福方圆百姓。今日我便以肉身为祭,待我去后你们为我塑金像,来镇压这作乱的孽畜。”
他说完便当场坐化,楚郡守派人为他塑像。怪就怪在头前建造的时候,那金像还是这玉面郎君的模样,待金像建成之后,竟成了一尊观音像,被他们抬入庙中,自那之后果然没有邪祟再作乱,官道也顺利修完。
楼子卿说道:“此事不是传闻,确信为真,就是不知道当初作乱的妖邪是不是当真被观音像镇压。”
沉云欢心道如若观音像真的显灵,这万善城方圆合该没有半只邪祟敢靠近,钱夫人也不会出现那张鬼脸,生下一个鬼胎。她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昏黄的光芒映亮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这些事情倘若不是人为骗局,便是那所谓的‘观音像’有问题。”
话说到此处,忽而响起叩门声,刺破寂静的深夜,几人同时转头朝门看去。
楼子卿距门最近,起身行了两步,低问:“何人?”
“怀境。”门口传来少女的声音。
楼子卿打开了门,就见怀境与知棋站在门外。二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且知棋的衣裳有些污浊,仪态略显狼狈。她们走进来在桌边的空位坐下,那怀境便道:“我们有重要的事要与你们说。”
奚玉生忙问:“什么事?你们二人去了何处?可有受伤?”
怀境摇摇头,道:“我与师姐见你们都有正事,也不想闲在房中,便想着去探一探白日里被赶出钱家的那位术士。”
沉云欢也正想说这事,既然提到了便顺嘴一提:“她不是江湖骗子,许是有几分本事。”
“的确。”怀境道:“不仅不是骗子,还是个高人,能力恐怕在我们姐妹之上。”
趋吉避凶是术士的天性,所以夜间知棋在出门前起了一卦,占得此行为大吉,便放心出发,靠着掐诀算出了那女道的住处。
她住在一座窄小的屋中,进门便是一览无余的小院,檐下点着一盏灯,门窗紧闭,映出了室内的幽幽灯火。
“我们在院中迷失了方向。”知棋丧眉耷眼,有气无力地说。
沉云欢听了这话倒觉得新鲜,忍不住好奇,“听你们方才所言,那不过是个空旷的方寸小院,何以会迷失方向?”
第83章 拜观音梦入奉神庙(三)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 空旷得没有任何东西的小院子,周围用高高的墙围住,只要一进门就能将整个院内景象完全收入视线之中。
寝房背西而坐, 房门朝着东面。知棋反手敲了敲院门, 扬声问有没有人在家, 并未得到回应。
实则屋内点着烛灯,门窗又关着,想来那女道应当是在屋中的, 只是不愿出声罢了。知棋与怀境对视一眼, 认为不能这么一无所获地走一趟, 便不打算就此离开,于是想要打算敲响寝房的屋门。
小院行个七八步就到了头, 知棋抬手, 屈指敲上房门的瞬间,却见那房门猛地有了变化, 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堵高墙。知棋心中大惊,转头一看, 寝屋竟然在她右边的方位, 而方才在背后的院门此刻也在左边。二人所站的位置在转眼间就成了院门和房门的中间,贴近北墙的地方。
二人是术士出身, 自小就熟知这种手段, 当下明白这是奇门遁甲之术, 让两人在无声无息之间踏入局中, 从而迷失了方向, 无法辨别自己所在的位置。
接下来知棋尝试破局,与那屋中的女道隔空斗法,却不料不论她使了什么手段, 始终无法在院中找到屋门,不管往什么方向走,最终都只能触碰到高高的院墙,所以二人彻底迷失在院中。
最后怀境见状不妙,阻止了折腾出一脑门汗的师姐,老老实实冲屋门的位置作揖,喊了前辈,又说了些讨饶的话,再转头的时候,身后的墙就变成了院门,放她们离开了。
怀境想到在院中的遭遇,仍心有余悸,“这位前辈显然早就算到我们夜间会前去拜访。奇门遁甲是极为久远的古法,以方寸之地将局布得如此巧妙,显然不是江湖野路子,极有可能是传自名门大族。幸而她并无害人之心,否则我与师姐今夜怕是不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知棋被打击得厉害,此时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一身锐气也在今夜给挫得干干净净,比平日安静不少。
沉云欢本来还想去会会那女道,但是听怀境讲述的遭遇,想来那人也不愿被打扰,便打消了念头,随后她将今夜在钱宅所探查到的事简略描述。
待说到那棺材里放着一具鬼胎尸体时,奚玉生吓得缩起脖子来,又觉得仪态不妥,慌忙倒了杯凉茶喝了几口,道:“竟然如此邪门之事,那我们明日再去钱家走一趟,万不能放任钱夫人被邪祟纠缠。”
其他几人则各有各的安静,屋内一时没了声响,奚玉生仍是觉得后背发凉,不由得多说了两句,“云欢姑娘,你方才说在钱夫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仙气是何意?还是说你认为那张鬼脸是你看错,又或者是谁在钱夫人身上施了什么镇压邪气的术法。”
沉云欢点了一下眼尾,若有所思道:“我的眼睛不会出错。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或许是那女道留下的东西,她既然杀死了钱夫人身上的鬼胎,自然也会想办法解决她身上的邪气。”
“还有一种可能。”知棋突然开口,声线带着几分萎靡,“倘若近日去拜过香火极其旺盛或是神仙显灵的庙,也可能会在身上沾染了所谓的仙气。”
此言一出,几人同时想到了楚郡守所说的那座供奉着观音的庙。
“明日去问问就知道了。”沉云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身上的筋骨,“今夜也不算一无所获,还是先休息吧,明日谁去钱府?”
“我去。”奚玉生赶忙举手报名。
楼子卿则道:“我就不去了,再去找别人探听些消息,或许能问出些别的事,我将令牌给你们,若是钱家人不让你们进,你们就以官府办案的名义进去。”
知棋摇了摇头,“我要休息,就在客栈等你们吧。”
怀境也说自己白日休息,余下一个霍灼音尚不知在何处,不过她主修借阴鬼术,平日里修炼都是在夜间,众人都对她的神出鬼没习以为常。
几人结束了夜探,各自回房。散伙前奚玉生觉得城中很危险,提议大家今夜睡在一间房,相互有个照应。不过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否决了。
因为沉云欢说:“我不习惯跟别人睡一间房,也不需要别人的照应。”
奚玉生憋了又憋,最终没忍住,小声问:“可是你不是经常与岚野兄睡在一起吗?”
“他不一样。”沉云欢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异色,一边往外走,一边泰然自若地回答:“他太弱了,需要我时刻看着,并且他动静很轻,不会让我觉得房中有另一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师岚野身上的那股凉意能够让她缓解体内神火带来的灼热,况且从她全身断骨开始师岚野就躺在她的身边了,大半年过去她早就形成习惯,有时在夜间醒来不见师岚野在身边,她甚至会惊惶得一瞬清醒,寻找他的去向。
更何况出门在外,沉云欢便是什么都不管,也要看顾好师岚野的安危。
房门一闭,屋中寂静下来,师岚野不知从哪里打来了热水,让沉云欢洗漱。从前沉云欢会觉得这是坏习惯,她从来不用沐浴、洗漱,不仅麻烦而且浪费时间,只需一个净尘术法就能将身体清理干净。
但是过了一段没有灵力的日子之后,每日洗脸洗脚成了沉云欢必做之事,就算有时候她累得没有精力去做,师岚野也会拿着半湿的锦布给她擦洗。
仿佛做完了这些事之后,才能安稳入睡。
沉云欢从师岚野的手中接过布巾擦脚,觉得双脚热乎乎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不少。她往床榻里一翻就滚到了里面,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听着寂静环境里师岚野走动时传来的细微声响,然后入睡。
隔日晌午,沉云欢和师岚野、奚玉生三人,再加上霍灼音一同前往钱家。如楼子卿所料,他们一开始敲门时,家丁的态度极其恶劣,不由分说地就驱逐他们。
奚玉生拿出楼子卿的令牌,谎称是官府听闻钱家的事,所以特地前来询问具体事由,倘若真是有江湖神棍在城内招摇撞骗,官府也好捉拿犯人。家丁瞧见了这令牌,自然也十分敬畏,马上跑进去通报,不多时那年轻的钱老爷便脚步匆匆地赶来,连连作揖,将奚玉生打头的几人毕恭毕敬地请进了正堂。
三进门的院落,厨房在后院,照理说不该有味道越过一个院落飘到这里,但沉云欢却在踏入院子时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药味,苦涩的味道令人窒息,仿佛只浅浅吸了一口,整个口腔连带着鼻子都充满了苦味儿。
沉云欢赶忙从荷包里摸出一根糖棍,撕开油纸咬进了嘴里,含糊问道:“钱老爷,你家夫人病得这么严重?用的是什么药?”
钱老爷的脚步顿了顿,转头赔着笑,“几位大人见谅,是后厨的灶台不够用,我让下人端到院中熬药,待进了正堂我让人点香,就闻不到这味道了。”
沉云欢没有追问,进了正常之后将门一关,熏香点上,空中的药味果然减弱。众人一一落座,钱老爷命人上了茶,诚惶诚恐地向奚玉生询问,“几位大人瞧着不像本城人士,不知此次上门,是为何事而来?”
“本官奉命上京,从此城路过,本打算稍作休息,昨日却瞧见你家丁将一个江湖神棍打了出去,特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奚玉生将令牌往桌上一放,上方金光闪闪的“官”字相当惹眼,连带着他的气度也变得不同寻常,高高端起了官架子。
钱老爷虽是一介平民,但先前布施时与楚郡守打过交道,见过楚郡守身上的那个嵌着红色“官”字的令牌,深知眼前这个令牌远比楚郡守要厉害,再一听几人是要上京,当下不敢隐瞒,说道:“我夫人身体抱恙多年,自成婚以来难有子嗣,用尽了办法都难以如愿,夫人因此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去年夫人不知听谁说了山里新修的庙极为灵验,只要去拜一拜观音,便能求得子嗣,为此她终日心神不宁,夜不能寐,我见此也毫无他法,便带夫人去山里走了一趟。”
霍灼音听到这,忽而一笑,“还真有人信这求神拜佛能遂心愿的荒唐话。”
“非也,大人有所不知,这庙当真是灵验的。”钱老爷神色极是认真,说话间语气充满敬畏,做了个拜的手势,继续道:“我与夫人前去拜了庙中的观音,听当地人说要在庙中住一夜方能实现心愿,于是当晚就歇在了庙中。我本以为这只是图个心安,却不想当晚我与夫人做了相同的梦。”
钱老爷顿了顿,又换了一种说法,“或者说,是我与夫人同在梦中去了一个地方。”
沉云欢听闻便抬起眼睫,朝他望去,“什么地方?”
“那地方叫作奉神庙。那庙宇修得宏伟高大,金碧辉煌,一进门便看见一排长桌,有十数信徒分作两侧。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醇香酒酿,所有人都在饮酒作乐。长桌的尽头处,则正坐着……”钱老爷说到这,倏尔变得无比敬重,语气也沉了几分,相当正经的样子,“观音娘娘。”
“观音娘娘招手叫我和夫人喊过去,问我们为何事求来此地,我与夫人诚心说了求子之事,观音便用玉净瓶中的柳枝在我与夫人头上点了一下,让我们天亮前留在庙内吃饱喝足了再离开。一夜过去,我与夫人在庙中醒来,相互说了此事才知道这并非一场梦,我们二人是同去了奉神庙。”
“那之后回家不久,夫人便怀有身孕,这是观音娘娘显灵了。”钱老爷的神色又开始凝聚痛心伤怀,“但不知为何,夫人在有喜之后备受折磨,起初害喜严重什么都吃不下,后来害喜的症状减轻她每日都会吃不少东西,身体却仍旧日渐消瘦。寻常妇人怀有身孕之后都是日渐丰腴,她却只是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其他地方瘦得皮包骨,甚至难以站立行走。”
“我本以为是宅子不干净缠上了什么东西,请了几位高人做法,都没有半点用处,前几日忽而来了个骗人的术士,自称可以清理我这宅子里的邪祟,我便将她请了进来。谁知她进门之后不做法事,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在手指头上,往我夫人头上只轻轻点一下,夫人就开始呕吐。一开始吐的是寻常饭食,后来就开始吐大块大块的黑色东西,紧接着就临盆了,那孩子生出来、生出来……”
钱老爷掩面落泪,恨声道:“竟成了死胎!我与夫人日盼夜盼,盼了多年才得来的子嗣,就这么没了,夫人为此大受打击,几乎疯癫,我也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但我怕那术士对我实施报复,不敢追究,只得让人将她打了出去。”
“大人,你们可要为草民做主啊!”钱老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声音十分凄惨,“那可是我和夫人苦等多年的孩子——”
奚玉生素来心软,听到钱老爷的哭诉便为他感伤,悄悄落了两滴泪,匆忙用手指擦去,“你放心,若真是那术士害人,我定不会轻饶!”
师岚野仍是一如既往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有没有听钱老爷的讲述听进耳朵里都难说;霍灼音支着下巴脸上带着轻笑亦没有接话,多半是看热闹的姿态;倒是沉云欢忽而动身站起来,在房中巡视了一圈,也不知在看什么。
这四人的表现其实哪一个都让钱老爷觉得不正常,但他不敢明说出口,只得静静等待。
“云欢姑娘?”奚玉生转头唤了一声。
沉云欢站定,闻着空中连熏香都遮盖不住的苦涩药味,忽而对钱老爷道:“我想看看你夫人诞下的死胎。”
“这……”钱老爷擦了把眼泪,为难道:“大人,那死胎我哪敢留着,生下来之后便被我命人烧了,如今只剩下一捧灰。”
沉云欢平静问:“何时烧的?”
钱老爷答:“昨日午时。”
“何时?”沉云欢轻挑眉尾,“你再仔细想想,千万别记错了时间。”
“这怎么会记错,昨日晌午夫人诞下了死胎,伤心欲绝,我不敢让夫人看那死胎,只得忍着心痛让下人拿去烧了。”钱老爷语气笃定道。
第84章 山路迷局
正堂变得寂静无比, 无人说话,只剩下钱老爷的哭声。
奚玉生缓缓转头,与沉云欢对了个视线, 眼中显然带着疑问。按照沉云欢昨夜的描述, 她和师岚野进入钱家祠堂之后, 分明是在棺材里看见了已经死了的鬼胎,从钱夫人的表现也足以确认那鬼胎就是她诞下的。
分明昨夜还在祠堂里,钱老爷却说昨日正午就烧了, 奚玉生自然不会怀疑沉云欢探查的信息错误, 当下就明白是钱老爷在说谎。
既然说谎, 那就说明他心里有鬼。沉云欢并没有拆穿,只是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 那能否看看你夫人?”
钱老爷擦了擦泪水, 悲戚道:“夫人近日忧虑过度,身体不见好, 不宜见客。”
沉云欢道:“若是她不便行动,我们可以去找她, 就几步路的事儿。”
钱老爷又露出为难的神色, 嘴唇嗫嚅着,像是在想说辞推拒。奚玉生见状, 轻叹一声, 将桌上的令牌拿起来, 轻声道:“钱老爷, 我们可是来办正经事的, 若是你支支吾吾有意隐瞒要事,届时被我们查出来你须自己承担后果。”
有这么大一个令牌压在头上,钱老爷终究忌惮, 犹豫再三还是站起身来,稍稍敛了神色,“那几位大人随我去后院吧,只是我夫人精神实在不佳,还请大人们见过她之后尽快离开。”
他抬步走在前头,出门的瞬间朝门外守着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自以为做得隐秘,实则这小动作被四人尽收眼底,只是不约而同地没有挑明。
钱老爷带路,领着沉云欢四人来到后院,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几乎化作实质,令人吸一口满腔都是黏稠苦涩,十分怪异。沉云欢掩了掩鼻子,朝周围看了一眼,没分辨出这股药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钱夫人躺在床榻上,分明是夏日,却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一张脸。沉云欢打眼扫过去,见钱夫人比昨夜在祠堂看见的更加憔悴消瘦,颧骨凹陷下去,几乎是皮包着骨头,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气,怀了这个鬼胎几乎要了她的命。
沉云欢侧头,轻声对师岚野道:“你不是会把脉?上前看看。”
师岚野颔首,缓步朝床榻走近,钱老爷见状赶忙想上前阻止,却被站在边上的霍灼音伸手拦了一下,“你这煎出来的药何以闻起来有一股臭味?方便让我看看药方吗?”
钱老爷神色有些焦躁,眼睛紧紧盯着给夫人把脉的师岚野,随口回道:“不必,这是郎中写的新方子,夫人清早喝过一回,效果良好。”
沉云欢道:“你这夫人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效果良好。”
钱老爷不再接话,转而对师岚野道:“我请了不少郎中,都未能看出夫人身上有什么顽疾,大人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
说着师岚野也放下了钱夫人的手,转头对沉云欢道:“体虚,没什么大碍,应当是心病更为严重。”
“真是奇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死胎?”沉云欢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钱夫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周身缠绕的那股若有若无的仙气,残留得几乎没有,但仍旧没有半点邪祟的气息。若真是如表面上看到的这般,钱夫人就根本不可能怀一个鬼胎。
沉云欢对边上站着的下人道:“在哪里煎药?我要去看看。”
“这……”下人露出慌张的神色,频频看向钱老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沉云欢的耐心也已耗尽,锐利的眼眸落在钱老爷的身上,戾气几乎在刹那间迸发而出,声音冷然,“我再问你一遍,你夫人诞下的死胎去了何处?倘若再撒谎骗我,我就在这一刀砍了你。”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奚玉生忙在中间劝和,对钱老爷小声道:“你快如实说来,她是真的会砍人,我们可都拦不住的。”
钱老爷吓得大汗淋漓,浑身发软,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两步,被两个下人上前来扶住。他失神地喃喃,“你们都是高人,看来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你们了……”
“快说,是不是你将那死胎拿去做了别的事情?”奚玉生追问。
他猛地擦了一把汗,颤颤巍巍道:“昨日夫人诞下死胎之后伤心欲绝,开始神志不清,总是往祠堂跑。夜间入睡前,我点香拜了请在家里的观音像,当夜那观音娘娘便入梦告诉我,只要将诞下的死胎任取一部分混合汤药熬煮,再喂给夫人,便可让她缓解身体的病症,日后还有机会再怀身孕。”
“你把那死胎混进药里给人喝?!”奚玉生瞪大双目,惊诧地拔高声音,再闻到空中这浓郁的药味里掺杂的臭味,忍不住想吐。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呀!”钱老爷哭诉道:“各位高人,你们看看我夫人,她、她都这副模样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今早起来她喝了一次汤药,精神好了不少,还能坐着与我说会儿话,只要再喝几次,再喝几次……”
“再喝几次,你们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沉云欢冷笑一声,“哪里来的观音会传授这种邪门的法子,但凡长了个脑子就能想明白你拜的究竟是神,还是鬼!”
她转身出了寝房,寻着浓郁的药味一路找过去,就见紧闭房门的厨房之中正有几个下人在煎药,那鬼胎的尸体便置放在盒子里,用一块黑布盖着,其中一条手臂已经被砍下来。
下人们被沉云欢吓得跑出了厨房,就见她拿着盒子走出来,将浑身青紫发黑的鬼胎扔在地上,炽烈的阳光一照,这鬼胎竟然立即发出了嘶哑的叫喊,浑身开始冒着白烟,身体急速萎缩成一团。
匆匆赶来的三人见状,也唯有奚玉生表情极其丰富,瞪眼看着没死透的鬼胎又想吐又觉得害怕,同围在边上的下人们一起发出惊呼。
沉云欢唰的一声抽出刀来,腕间一转,刀刃燃上烈火,随后手起刀落,将蜷缩起来的鬼胎斩碎,烈火烧起来,鬼胎的叫声越发凄厉,竟然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状似要奔跑。
钱老爷见状已经吓得晕死过去,下人们四处逃窜,却见鬼胎不过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很快就火焰烧成了一捧灰。
沉云欢缓缓收刀,斜眼瞥了一下钱老爷,心说早知道这人蠢到这种地步,昨夜就应当直接烧死它。
钱老爷早就不省人事,被下人抬回了房中,钱家的鬼胎已除,钱夫人也只是体虚,便不再有其他威胁,于是沉云欢几人不再多留,离开钱家。
不管是炸山挖路时死的匠人,还是钱老爷这出怪事,都与庙中那尊观音像脱不了干系。沉云欢几人并不着急上京,既然从此处路过,断没有对这些怪事视而不见的道理,回到客栈后就拍板决定去山中的庙里一探究竟。
过了正午,知棋与怀境二人也休息好起身,众人吃了午饭即刻动身,没有耽搁时间。几人边走边问,确认了庙所在的位置,得知环抱着万善城的几座山被称作卧阳山,因为他们万善城在卧阳山的东方,成天面对着日照。而这些高山的另一头也有城镇,在那里这些山被叫作怀阴山。
城中的百姓说从城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只要顺着一直往前走,下了山之后就能瞧见山里的那座庙了。几人上山之后沿着小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刚接近山顶的位置,忽而看见前方出现了岔路,且还是十分明显的分岔路口,所有人同时停下,不知是路出了问题,还是先前给他们之路的人记错了。
知棋见状,当即掐诀起卦,从两条路中推算,选择了其中一条在前面引路。
沉云欢看着新鲜,转而问怀境,“你师姐还有通过推算识路的本事?那方才我们为何还找人问路?”
“不是识路,师姐是在推算我们行这两条路的结果,然后从中挑选出更好的,不管我们选的这条路能不能找到庙,对我们来说结果都不算坏。”怀境解释道。
奚玉生笑道:“云欢姑娘,天机一术的门道是很深的,我听说我们掌门曾多次邀请你来天机门,倘若你来了,也能学会这些。”
沉云欢还没说话,倒是师岚野先接上,“若是她去了,也练不会如今这一身的刀法。”
他语气冷淡,眉眼沉着郁色,怎么看都不是闲聊的样子,但这样冷漠的气息仿佛全然不近奚玉生的周身,他浑然不觉,笑着道:“所言极是。”
甚至以为这是师岚野愿意与他闲聊的征兆,说话间还热切地往师岚野身边走了两步。
被黏上的师岚野神色更加不好看,楼子卿扒拉了一下奚玉生的手臂,示意他别靠近这冷冰冰的怪人。奚玉生却会错意,说道:“岚野兄,你应当经常笑一笑,总是板着脸会让旁人误会你在生气。”
霍灼音笑了两声,优哉游哉道:“这山上的风景瞧着倒是不错。”
沉云欢没有参与几人的闲聊,眼看着前方又出现了岔路,便走到知棋身旁询问,“如何?”
“有些麻烦。”知棋皱着眉,神色凝重,手指一摆罗盘便在掌中缓慢转动起来,她没有任何停顿地又选择了其中一条路,带着几人继续往下走。
周围的风景几乎没有变化,不论知棋在岔路口选择哪条路,走了不出一刻钟,他们就又会见到下一个岔路口,瞧上去跟之前的没有任何分别。
在第五次出现岔路口时,沉云欢道:“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知棋忽而大怒,涨红了脸,拔高声音冲周围喊道:“究竟是何人藏头露尾,真有能耐何不敢露面?当真以为我们好欺负吗?!”
没有人回应,知棋将身上的包袱甩下来,坐在地上打开,取出常用法器,似要就地摆局斗法。几人面对这种情况,自然也明白可能是有人在暗中做手脚,只是术士一门其他人不懂,奚玉生也学了个皮毛,无人能帮上忙,俱静静地看着知棋动作。
就见她下手飞快地摸出几块玉在地上摆出个阵形,双指一划,淡淡的白光便留下痕迹,将玉器之间连接起来,待图案完成的刹那,忽而“蹦”一声巨响传来,不知什么地方爆炸了。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住,转头看去,瞧见边上隔了一丈远的距离,竟然炸出来个坟包。坟包被炸塌了一半,里面的棺材被炸得稀巴烂,只隐约瞧见两个抱在一起的孩童。
尸体已经烂成白骨,衣裳还算完好,一人穿着水红色,一人穿着嫩青色,各自手上都戴着金银双镯。
知棋倏地站起身,脸色剧变,“怎会如此?我竟然输了!”
方才几次岔路口,其实知棋已经与这背后做局之人斗上,每一回选路都是在破局,却每一回都在破局之后无声无息踏入新的局中。知棋心中恼怒,方才坐下来打算拿出看家本领与藏在暗处的人斗一斗,却不料才刚摆出攻阵想要打出藏身之人的位置,这坟堆就炸了。
说明藏身之人不仅破了她的攻阵,还将她的术法改了方位。
怀境知晓师姐的性子,先前在城中输了一次已经大受打击,若是在这儿又输,怕是今夜难眠。她上前低声宽慰师姐,“师姐,许是方才没摆好阵,你再试一回,定能找出这人的位置。”
知棋恍恍惚惚,听了这话之后又坐了下来,打算再试一次。
沉云欢却忽而动身,走到路边来,瞧见地上压着不少碎石,她选中一块蹲下来随手翻开,就见那石头下面压着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师”字,底下坠着墨金交织的流苏。
她低头朝自己腰间一看,就见自己的腰间不知何时空了,此刻才发现荷包的遗失。
“别白费功夫了。”沉云欢抓着荷包站起身,转而对知棋道:“你斗不过这人。”
第85章 张家道人
日头高照, 几人散落地站在路边,影子被投在地上,形成错落的风景。
几人看着沉云欢, 一时谁都没有开口。怀境见自己师姐涨红了脸, 满是窘迫的模样, 不由为她争取,“沉姑娘,还请再让我师姐试试, 或许她这次能行。”
沉云欢轻轻摇头, “不用。”
奚玉生见状, 自然又是担当了缓和气氛的角色,先是用温润的眼眸看了怀境一眼, 意为安抚, 继而转头对沉云欢道:“云欢姑娘何出此言,是有了什么发现吗?”
沉云欢转身, 将手中的荷包系在腰间,反问:“奚玉生, 你可知道你们天机门掌门人的看家本领是什么?”
奚玉生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据说也是得天所授的神法,叫神演天机。”
“并不算是神法。”沉云欢水亮的眼眸一抬, 直直地看向奚玉生。
沉云欢对古神法知道得并不算多, 但唯独对神演天机略有了解, 得益于晏少知总是想让她加入天机门, 所以时常会在下棋时对她讲自己的看家本领。
神演天机的前身其实是神衍天机, 意为这天机之术由天上的洞察万物,知晓一切的神仙衍生而来,后来这神法传到了张天师的手中后, 发觉世间已经没有人神的存在,肉体凡胎无法承载“衍”字,因此将此字改为“演”,意为借凡人之躯演示天机神法,以此来减少古神法压在凡骨之上所带来的祸灾。
在所有修炼古神法的人中,也唯有张天师能与天争三分,硬是将神法授予凡体所带来的劫难减轻,也将此法传于弟子,使其有了传承。
但是自那之后,这被改了名字的神法便渐渐遗失神法的特性,变成了一门能够传承的术法,纵然民间流传的五花八门的术法都是由此法衍生的支脉,但神演天机经过一代代的传承,早就大不如从前,时至今日已经彻底失了神性,还能被称为古神法,不过是为了面子上更好看而已。
所以晏少知所修炼的,也不能算作古神法,不过是神法经过一代代修改演化,传承至今的一门术法。
“真正的神衍天机,就是能像神明一样洞察世间万物,能够看见过去和未来,触碰到万物法则,从而操控。”沉云欢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说道:“方才来翻这块石头,是我突发奇想的行为,并未随意从地上的那么多碎石中选中这块,但当我翻开之后却看见石头下面压着我不慎遗失的荷包。”
话音一落,几人似乎同时意识到什么,脸色发生微妙的变化。
荷包其实并不算是沉云欢的,因为她的腰间别着刀,所以挂着的荷包总是时不时就会掉落遗失,沉云欢买了几个荷包全掉没了,这个是她从师岚野那边抢来的,今早才挂上。
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但是翻开这个石头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所有突发奇想的行为,早就在背后藏着的那人算计之内,所以才将荷包压在石头下归还给她。
沉云欢在那一瞬,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全身上下的所有在这人面前都无所遁形,甚至连她自己都未知的动作,都已然明晃晃地摆在了那人的面前。
从前面对天机门的掌门人晏少知时,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晏少知的天赋强到只要看人一眼,不需起卦,便能算出这人将来的祸灾与福报,仙琅宗有不少人都躲着他走。但沉云欢面对他时,总是觉得自己不会被看透,就好像有一团浓郁的雾将她包裹起来,形成完全穿不透的保护层,就连晏少知也无法穿透这层雾。
然而此刻,沉云欢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周身的雾气在这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形如无物。倘若这世上还有比神演天机更加厉害的天机术,沉云欢想不到其他,唯有正统的古神法,神衍天机。
所以她很笃定,知棋斗不过背后藏着的这个人。
“如若连我的行为都被窥知彻底,你们就更不必说了,所以我让你别白费力气。”沉云欢的眼眸往周边一扫,扬声道:“高人何不出来说话,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你我都是同道中人,想来布下这个迷局也不是只为了跟我们玩闹。”
此人没有害人的心思,否则他们就不只是在岔路口打转那么简单,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其他人并未感知到附近有人存在的气息,听到她的话,也纷纷转头寻找,然而视线之中只有高大茂密的树木和时落时飞的鸟,更是寂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完全探查不出有其他人。
沉云欢其实也没有察觉附近有人,她只是凭直觉认为那人躲在周围的暗处,不过是想出言诈一诈而已,见没人回应,抬步往回走,行至师岚野身旁,小声嘀咕,“难道是我猜错了?”
师岚野低眸看她,声音轻缓地询问,“你是如何猜得这是神衍天机?”
“我只是觉得能算出我的行动,必不是普通术法。”沉云欢丝毫没有自夸的神色,很是认真地对师岚野道:“毕竟我也是得天所授之人不是吗?好歹我这凡骨上承载着神法,命格哪能轻松就让人给算出来?”
师岚野静静地看着她,眼底里沉积的浓墨好似一下被搅浑了,散开,晕染出轻浅的,不明显的笑意。
“难道不对?”沉云欢反问,脸上有一种如果你觉得不对最好有合适的理由反驳我的表情。
师岚野轻轻摇头,低声道:“你说的都对。”
沉云欢得到满意的答案,嘴角翘起不明显的弧度,转身走向知棋,打算与她商议破局之法。
师岚野将目光从她的背影收回来,将头稍微一偏,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那棵树枝叶葳蕤,树干极壮,看起来像是在山上野蛮生长了几十年,分叉处的枝丫都有人的大腿那么粗。
忽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风,那遮天蔽日的树冠倏尔摇晃了起来,满树的叶子哗然作响,发出不小的动静,惹得几人同时转头看去。
紧接着,他们便看见那树后走出来一个身着鹅黄色道袍的女子。
她模样极是年轻,黛眉星眸,五官犹如仙笔精心描绘,精雕细琢地嵌在白皙的面上。长发以木簪绾起,垂下来两条黑白交织的长缨耷拉在双肩,略显宽松的道袍隐隐遮住身形,只露出里面雪白的长衣。
纷飞的枝叶形成斑驳的金光,落在那女子的身上,光影婆娑,恰如神仙临世。
她面上带着轻浅的笑,看起来姿态很放松,因此显得眉眼有几分轻佻,手中拿着一把白纸扇,唰一下展开,上面则是四个墨色洒金的大字——万法归一。
清风徐来,那女子缓步上前,行了个拱手礼,声线有种不大正经的慵懒,“失敬失敬。我不过是想着前路危险,想劝几位就此回头罢了,不想几位也是高人。在下张元清,不知各位如何称呼?”
走到近处,几人当然也分辨出来,这女子便是昨日被钱宅的家丁赶出门的女道。
沉云欢转过身来,正面朝向她,打量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晃而过,“三山嫡血字辈?”
张元清道:“正是。”
“了不得,道家人。”沉云欢道:“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神衍天机还是落在张家的血脉上。”
“不敢当。”张元清笑眯眯道:“我不过是出自无名无姓的旁支小门派罢了,没有什么正统的传承,偶尔习得此术日夜钻研,也不过才学会皮毛,略懂一二。”
知棋的脸色一阵青白,不大爽快地说:“略懂一二哪有这般本事,你还是莫要谦虚。”
张元清轻摇着扇子,笑着没有应声。
奚玉生见来人没有恶意,欣然上前与之交谈,简略将几人的姓名和身份做了介绍。他热切地问道:“张姑娘,你也是要进山去寻那观音庙的吗?”
张元清点头,“自然,不过我其实也不敢孤身一人闯过去,现在有你们做伴真是太好了,我为着方才的事给各位赔个不是,希望我们能够同行。”
隐约从沉云欢的口中得知面前这年轻的女子极有可能身负神法,能在这般轻松的状态下将几人耍得团团转,可见本事不小,楼子卿与奚玉生自是对同行没有意见。霍灼音向来不参与队伍中的决定,她在白日更是一身懒骨头的模样,话都懒得说几句。
知棋约莫是不想与张元清同行的,毕竟一而再再而三在她那里挫了锐气,然而她在队伍中没有任何话语权,只得忍着气与怀境一同沉默。
师岚野仍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平日里的任何事他都不会过问,只要与沉云欢没有关系,甚至得不到他施舍一个眼神。
最终还是沉云欢道:“可以同行,不过你需要交换你所知道的讯息和说清楚你的目的。”
“好说好说,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元清道。
随后燕流和雀枝处理好了被炸出来的那一对童男童女,众人再次动身。这次沿着路往前走,果真没有再出现岔路,翻过山峰之后,道路呈向下的坡度。
张元清悠闲得像是出门踏青,哼着不知名的怪异小曲儿,慢慢地讲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说自己出身山野之中的小门派,常年隐居深山之中不问世事,前些时日师父有一件相当重要的宝物被盗,她便被派下山来追查,而后查到这山中的东西偷了她门中的宝物惹出来这些事,此番前来便是要收回此物。
楼子卿听到这时,下意识道:“大夏境内,倘若真的有厉害的宝物也当上报朝廷,由皇上定夺去处。”
奚玉生赶忙低声让他少说两句,却见张元清也并未动气,笑着回道:“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几人便是边走边闲聊,也比寻常凡人的脚程快不少,赶在黄昏之时来到山脚,远远就看见前方有零散的屋舍,像是一个村落。
从上山开始,这里只有一条路,直直地通往前往,尽头处似乎就是这村落。且这并不是荒村,隐约还能看见烟囱冒着烟,有人影在村中行走晃动。
还不知有没有寻到庙,众人打算今夜就在这村中落脚,又往前行了一段,奚玉生突然停下来,发出个疑问的音节,“嗯?”
沉云欢侧目望去,看见他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再一转身时,指尖便捏着赤红色的纸包,好奇道:“这是什么?”
下一刻,一阵强烈的阴风吹来,带着刺骨的阴寒,使得沉云欢下意识轻眯眼眸,立即出口,“别打开,扔掉!”
第86章 非请禁入奉神庙(一)
沉云欢的语气有些严肃, 奚玉生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被站在身边的楼子卿劈手夺过去,将那红纸包扔在地上, 哎呀哎呀叹息两声, “怎么什么东西你都捡?”
奚玉生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捡了个东西就惹上事, 带着几分认错的语气,“我踩到它了,觉得奇怪, 便想拿起来看看。”
霍灼音也凑过来, 将红纸包捡起来一瞧, 挑着眉笑了,对奚玉生道:“你好事将近啊。”
这表情一看就是准没好事, 在一起赶路的这些日子, 楼子卿多少也摸清霍灼音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单来说,就不是人。她修鬼道也就罢了, 整天昼伏夜出,神出鬼没, 有时还会带着奚玉生乱跑, 最喜欢对别人的糟心事幸灾乐祸,上回奚玉生摔得鼻血横流, 她也站在边上这样笑, 还说:“开门见红, 挺幸运啊。”
就这表情, 楼子卿记了许久, 这回又见,他马上紧张地问沉云欢,“这是个什么东西?”
沉云欢将目光落在红纸包上, 道:“结阴亲所用。有些地方崇尚这种结亲,在自家孩子尚未娶妻或是嫁人时去世之后,怕他们在地下孤单,便用这种方法为已经死了的人挑选伴侣,但通常都是找死人。”
“那现在……”楼子卿看了看发愣的奚玉生,又将期盼的目光投在沉云欢身上,希望她能说出让人宽心的话来。
“已经晚了,此人选中了奚公子,只要他捡起来,便会缠上他。”张元清晃了晃扇子,笑眯眯道。
奚玉生用手指搓了搓掌心,有一种犯错的感觉,赶紧保证,“我下次再也不乱捡东西了。”
张元清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你被选上时就好比鬼迷了眼,怎么样都会捡起来。”
“可是我还不想成亲。”奚玉生道。
“别说了,先来看看你的新娘子吧。”霍灼音乐得不行,打开了红纸包,上方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里面则放着铜板和绣着鸳鸯的香囊。
奚玉生果然听话去看,往纸上一瞧,照着生辰八字算了算,惊道:“怎么才十五岁?不成不成,年纪太小了!我不能娶这小孩。”
楼子卿一拍大腿,“就是年纪大了你也不能娶啊!这是死人!”
奚玉生连声说是,又问张元清,“张姑娘,可有办法化解此法?”
张元清道:“这也简单,一般来说,你只需与一人扮作夫妻,就能够化解此法。”
霍灼音道:“可是有了妻,也能纳妾啊,若这姑娘甘愿为妾也要缠着他呢?”
“寻个八字硬的人假扮妻子就行了,她不敢纠缠。”张元清用那双浅色的眼眸一转,看了霍灼音一眼,道:“我看这位姑娘的八字就硬得很,正是合适的人选。”
霍灼音指尖夹着那张红纸,本是看热闹的姿态,不成想引火烧身牵连到自己身上,笑容当下敛了几分,刚想说自己不合适,却听奚玉生说道:“不可,霍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会有损她的名声。”
他的眸光太纯粹,黑曜石般的眼睛嵌在白皙俊俏的面上,显得格外善良清澈。
“那怎么行,这种东西难缠得很,且这地方本来就邪性,待进了村还不知这女鬼会做什么,我来吧!”楼子卿大喊一声,挺身而出,“我的八字也硬,倘若这丫头不知死活缠上来,我收拾她。”
张元清否决,“不成,你是男子。”
“那沉姑娘呢?”楼子卿道:“沉姑娘的八字一定很硬。”
这是自然的,沉云欢先前经历那么多波折,先是从沧溟雪域活着回来,灵力尽失之后又被仙琅宗逐出师门,换个人早就死了或是藏起来苟且偷生,可她不仅参加春猎会得胜,还修炼了神法,八字定然是硬到没边。
只是他刚提出来这个建议,就觉得后背寒,从脊梁骨蹿上来一股凉意,一侧头就对上了师岚野黑沉沉的目光。
师岚野在队伍里过于安静,不是顺从乖巧,而是一种毫无存在感的安静,除了平日里与沉云欢形影不离,和在奚玉生的死缠烂打之下给他做一碗饭之外,他不与任何人有过多余的接触,视线都鲜少落在旁人身上。纵然沉云欢总是说他没有灵力,是个一遇到危险就会很危险的废人,但显然队伍里的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楼子卿甫一与他对视,在这瞬间觉得这股寒意凉到了心底,黄昏还有余晖,他站在漫天金云之下,脸倒是生得精致漂亮,气质却好似充满怨气的阴鬼。
“呃……”楼子卿马上改口,“或者有没有别的办法,把我变成女子?”他捏了个兰花指,掐着嗓音装模作样,“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障眼法只能骗人,骗不了死人。”张元清笑吟吟道。
随后奚玉生的女随从雀枝也自告奋勇,表示愿为奚玉生挡这麻烦事,却被告知八字不够硬,几人围绕着奚玉生叽里咕噜商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