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VIP】 【VIP】
梁嗣音没有回答, 确切来说,她更想要得知蒲欢死因真相,哪怕一点点。
“也罢。”谢淮之敛眸, 送上书信, “殿下开心就好。”
“多谢。”
梁嗣音拿到书信的手一抖,同时耳边传来阵脚步声,抬头是绿桃跨步进了屋子。
“殿下,外面雨停,马车也恢复如初, 我们可以启程了。”
梁嗣音攥紧书信,看向谢淮之,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线趋于平稳:“谢淮之, 你有一个好妹妹,本宫对你如何, 也只是因为你的妹妹,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
说完,她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在绿桃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谢淮之收回视线, 声音铿锵有力:“臣,谢淮之恭送殿下。”
马车里, 书信皱得不成模样,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白玉亲启。
梁嗣音凝视许久, 几次三番停下拆开书信的动作,反反复复,不敢面对真相。
一股难以言说的矛盾,在心头蔓延开来。
犹豫许久, 她还是打开了书信——
见字如面。
姑娘,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啦。
那天,柳尔蓉逼我喝下毒药为她死去的儿子报仇,也想利用我接近姑娘,说只要杀了姑娘我就可以拿到解药。
可扶玉先生医术高超,他告诉我,此药无解,最后的结局只能毒发身亡,七窍流血而死。
我好害怕,又好疼。
裴家那位死因与我有关,兄长准备了好久的科举,万万不能有一个杀人凶手的妹妹,大好前途不能被拖累,我死了正好一了百了,死无对证,兄长便可安心考试,不被此事分神。
我蠢笨,毒药又太过疼痛熬不住,也明白自个儿活不久,思来想去只好一死解脱,最好死在将军的手下,将军待人好,心也软,向来对我们下人怜悯,兄长或许会因此得到照拂,谢家想来会有出头之日,也算我报恩了。
希望裴将军不要怪我算计他,毕竟我难得聪明一回。
我自然知道回老家这个借口瞒不住姑娘,但我死了姑娘一定伤心,姑娘笑起来很好看,多笑笑才对。
可惜看不到姑娘穿嫁衣的时候了,姑娘一定要嫁给自己心爱之人,开开心心出嫁,平安顺遂一辈子。
其实将军人很好,姑娘人也很好,要是在一起就更好了,遗憾的是我都看不到……
熟悉的字迹在眼前从清晰慢慢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吧嗒”一声落在纸上,梁嗣音肩膀颤抖厉害,咬紧牙还是不免哭出声来,长久的压抑在此刻溃不成军。
“蒲欢,你怎么这么傻……”
好像所有人都没有错,好像又都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绿桃从外挑起帘子,看到自家主子这副模样虽不知发生什么,但心里多少是有点难受的。
作为奴婢,不敢多问,也不能。
“殿下,现下天快黑了,要回宫里,还是长公主府。”
沉默良久,车里的人才应道:“都不回去了,想一个人走走,如若不放心,派暗卫跟远点就是。”
话音刚落,梁嗣音伸出手,从较暗的车内探出来,露出张略带憔悴的脸,她看了眼长街的繁华喧闹,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见状,绿桃扶着梁嗣音下了马车:“殿下,还记得之前同皇上说过的赌坊,现今成了小酒馆,生意好的很,这一切都多亏了殿下。”
赌坊。
她记得,是初次走出将军府的时候,蒙着面纱遮掩,蒲欢蹦蹦跳跳走在前头,旁边是陪同的扶玉。
后来又遇到了裴璟……
回忆浮现与眼前的场景交叠重合,男人穿身玄色衣衫手牵着牵马走来,后面是商贩们逐渐亮起高挂的红灯笼。
慢慢走近,五官轮廓变得清晰,裴璟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挑不出差别。
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彼此心境不同罢了。
裴璟垂眸:“见过长公主。”
梁嗣音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裴璟,想起蒲欢留给自己书信的内容,只觉得喉口干涩厉害,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两两相望,无语凝噎……
半晌,裴璟出声打破沉默:“天凉,殿下在外不宜待太久,以免沾染寒气,损伤凤体。”
见梁嗣音不搭话,也知晓对方不愿见自己,裴璟喉结微微滚动,掩藏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是臣叨扰,先行告退。”
“裴将军。”
意料之外的一声轻唤让男人整个身躯不由僵在原地。
“本宫一个人并未有侍卫随行,劳烦将军护送。”说完,梁嗣音捂嘴轻咳,偏头慢步向前走去。
“好。”
裴璟不知从何处寻来一盏灯,走在她身侧,小心照亮前面的路。
灯笼内烛舌摇晃,两人衣摆在地上映出大片乌影,如胶似漆不分彼此。
可仔细瞧了才清楚二人一前一后,距离分寸恰到好处,没有丝毫逾矩。
走到繁华处,小贩叫喊不绝于耳,甜腻的酒香弥漫着似乎要把人灌醉才肯罢休。
小厮抱着大壶酒,在酒楼外四处招揽,见着面前一对男女穿着贵气,恨不得贴上来询问:“客官,新酿的酒,要不要尝尝?”
只不过小厮一时不察,腿脚快了些,踩到石头险些摔倒,好在裴璟及时出手搀扶一把,这才安然无恙。
“多谢这位贵人相助。”小厮心有余悸往店里看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挠头道,“不然就要被扣光这月的月钱了。”
说着,小厮才细细打量起眼前二人,穿着贵气,容貌相称,想来出身也是顶好的,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游玩,钱财必不会太少。
倘若伺候高兴了,兴许能得到些赏钱。
想到这,小厮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二位客官,夜里凉,何不喝些酒暖暖身子,酒楼有雅间还空着,正好能瞧见今儿晚的烟花,旁人也不会打扰两位观景。”
裴璟侧过脸,微微低头,下意识看了身边人一眼,似乎在征求对方意见。
反观梁嗣音仿若没瞧见对方举动般,自顾自走上前,道:“劳烦带路。”
“好嘞”小厮顿时喜笑颜开,“您二位里边请。”
*
两人于雅间内落座,桌上摆满佳肴,小二倒好了酒,瞧着气氛沉闷,识趣闭门离去。
面对面,一言不发是彼此仅有的默契。
意料之外的,梁嗣音抿了口酒,许是热酒太辣,她不由得皱起眉头,眸子盯着杯盏中自己的倒影:“裴璟,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裴璟一愣,喉头滚动,垂眸: “臣……不敢。”
梁嗣音拿起酒杯,轻晃,又喝了小半口,注视对面的人:“你不敢看我,是心虚吗?”
裴璟噎住,抬头,四目相对——
只见长桌旁的梁嗣音因喝过酒,双颊微微泛起了红晕,被酒液润过的唇带着些许光泽,一张一合都勾人心弦。
像是会蛊惑人心的妖。
“臣不敢欺瞒殿下。”
说着,裴璟起身,就要拱手下跪。
一只冰到极点的纤纤玉手,不知何时碰到了他的手心,阻拦后又很快离开。
耳边传来梁嗣音幽幽叹气:“罢了,你总是不肯说实话。”
裴璟仰头,好像在她眼里看到了些许悲凉一闪而逝,又恢复往日淡然模样。
“长公主如何,白玉又如何,她们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梁嗣音打开窗,低头看着长街来往的百姓,“一条甘愿赴死的命。”
“我虽恨毒了你,但朝廷内外忧患,不宜再过多动荡,以免军心不稳,皇帝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替我保护好他。”
在大局面前,儿女情长感情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虚无缥缈的一根线罢了。
况且真相大白,凶手在那场火中早已为蒲欢偿命,大仇得报,心中好像泄了气,没了支撑。
梁嗣音举起酒杯一斜,将杯中物全然倒在了地板上:“这杯酒全当给裴璟和白玉道别。”
她转身,深吸一口气:“至于你我,和亲后,就不要再相见了。”
同时,窗外的烟花从低处升起,“砰”一声在夜空中炸开,流光四溢,喧嚣不断。
烟花升起的瞬间,照亮了屋内裴璟略显苍白的侧脸,他急切伸出的手想要抓到梁嗣音即将离去的衣摆,最终扑了个空。
很快,一股腥味儿从喉间涌出,随着男人猛咳几声,鲜红的血液与酒在地板上极快融为一体。
裴璟手臂青筋暴起,从怀中掏出药瓶一股脑吞下,勉强抑制做药引带来的后遗症。
等他缓过神踉踉跄跄追去时,哪里还有梁嗣音的身影,只有漫天烟花在眼前,转瞬即逝。
美好却又短暂。
“将军,可让老夫好找。”老医者提着药箱小跑而来,大口喘着气,“老夫在将军府等了您许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万幸万幸。”
裴璟嗓子略哑,扭头:“抱歉,有个人我无法拒绝,她邀我,我定是要去的。”
老医者无奈摇头,低声提醒:“那无论如何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将军此前受伤,又放血,晕厥好几次,若是再不医治,恐怕性命垂危,怎可如此任性妄为,一意孤行。”
说到一半,老医者才意识到裴璟脸色不对,他慌忙拉起手腕诊脉,脸色越发凝重:“这……”
“先生,说实话。”裴璟失笑,“我还能活多久?”
“裴将军您这是何苦呢?”老医者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您先前身强力壮,可骑马踏千军,可如今呢,独留一空壳子,以后还怎样拉弓射雕,怎样驰骋沙场?不觉得难受吗!”
他实在无法眼睁睁接受一个先前鲜活的人变成一个没有血气的纸壳子。
裴璟伸手拍拍老医者的肩膀:“时酒现今做的很好,想来以后会是个好将军,至于我总要退位,让后辈人才起来才是。”
“我知道您给所有人留了后路。”老医者反问,“您的后路呢,您的以后呢,您有想过吗?”
“有的。”裴璟看向宫殿方向,心中低喃,“一条心甘情愿的路,一条为她赴死的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与此同时,绿桃在马车前接到了自家主子:“殿下去了那么久,可让奴婢担心坏了,好在裴将军武功高强,比奴婢强过许多,自是让人安心。”
“是啊。”梁嗣音回望了眼长街,怔怔,“所以你说,他能保护好皇帝吗?”
“肯定可以。”说着,绿桃突然意识到自家主儿眼角通红,担忧道,“殿下,您没事吧?”
“无妨。”梁嗣音伸手擦过脸颊,“许是今晚的酒,太呛了。”
呛到眼泪止不住。
第52章 别走,好吗 【VIP】
回宫路上, 梁嗣音靠在马车一侧,双眸紧闭,咬唇, 额角渗出些许汗珠。
这是服用红杏所给药方留下的后遗症, 虽然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但一到深夜不免会难受,说不上来疼痛,只是觉得身子骨发冷厉害,穿再多再厚都没用, 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起初本以为过些日子会有好转,可似乎越发严重,看来得回去找红杏瞧瞧如何根治。
正想着, 耳边传来阵阵呜咽, 梁嗣音掀开窗帘,寻声望去, 又看了一眼骑马的绿桃,疑惑:“本宫记得那边有处宫里的宅子,是空的。”
绿桃勒紧缰绳, 靠近低语:“殿下有所不知, 前些日王爷被幽禁此处,恐怕是得知那位主子暴毙的消息……”
梁嗣音自然知晓绿桃口中的这位王爷正是梁永安, 先有太后,再后来是长姐殒命, 自己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府中,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她不由得想到了原来的自个儿也是这样,活脱脱像个傀儡娃娃,做任何事都身不由己。
可谁又能想到几年后, 太后最宠爱的幼子吃了她种下的恶果,早知有今日,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梁嗣音应了声:“本宫想去看看永安。”
绿桃欲劝阻道:“如若陛下知道,怕是要责怪主子,为了见一个谋逆之人不值得。”
“无妨。”梁嗣音摇头,“他也算本宫有血缘亲情的幼弟,见了也可能是最后一面。”
“是,奴婢遵命。”
相比于长街的繁华喧嚣相比,梁永安住的府邸前冷冷清清,像是被遗弃的废宅。
府门前有重兵把守,模样倒是凶得很。
见到来人,当即厉声呵斥:“识相的,快走开,小心刀剑无眼!”
绿桃反手拿出令牌对峙:“好大的胆子!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究竟是谁!”
其中一个侍卫认出是长公主后,连忙行礼:“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梁嗣音上前,言语淡淡:“开门。”
侍卫挠头:“陛下有旨,这……”
两位都得罪不起,进退两难。
梁嗣音看出了对面的心思,道:“若陛下有怪罪,本宫担着,与你们无关。”
“多谢殿□□恤。”说完,侍卫识趣打开了府门。
府中并没有下人,院落里杂草丛生,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微弱的光。
梁嗣音由绿桃搀扶着踏上石阶,缓缓敲响了门。
半晌,屋内传来响动,吱呀一声,探出梁永安略显憔悴的脸,他看到梁嗣音眸底闪过诧异,嗓音沙哑道:“既是贵客,便请进吧。”
说罢,他自顾自回了屋子。
见状,梁嗣音拍了拍绿桃手背示意:“有劳你外面守着。”
绿桃点头:“是。”
进了屋,见梁永安随意坐在地上,用长剪有一下没一下挑着火盆里的黄纸,隐隐约约瞧出他眼底有几分悲戚。
“当日初见,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梁永安没抬头,盯着摇曳的火舌,自嘲笑笑,“原是另一个长姐,或许你不会认我这个弟弟。”
“再怎么样,我们都流着一样的皇室血脉,不可改变。”梁嗣音叹气,“倒是你,没想到再次见面都长白发了,一点不像当时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梁永安一怔,停下手中动作,深吸一口气:“那你呢,腿伤好了吗?”
梁嗣音回:“好了。”
“我不是有意害你……”梁永安眸子垂得更低了些,“你知道的,母后强势,兄长多疑,这才要我故意与裴家交好,以此来离间君臣不和。”
“裴璟无从下手,我只能另寻其法,阴差阳错的伤在了……”梁永安飞快瞥了一眼对面人的腿部,而后收回,低低道了句,“对不起,那并非我本意。”
梁嗣音走到梁永安一侧蹲下身子,伸手替其将散落一地的黄纸捡起,递了过去:“都发生了,原谅不原谅又能怎样呢?”
梁永安语塞:“我……”
“放心,我来此不是来问责,只是来见你最后一面。”梁嗣音语气停顿,“过些日,我就要去北幽和亲,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以为兄长不会放你去,看来还是我多虑了。”他口中所指之人是梁易萧。
“我自愿去的。”梁嗣音起身,“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只是尽我所能去避免不必要的战争罢了,要怪只能怪这世道,怪我们生不逢时。”
“说这么多,我也该走了。”语毕,梁嗣音往门口走去。
“等等!”梁永安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捧在手心,踉跄上前,“你,要平平安安,不要步我长姐后尘。”
还没等梁嗣音反应过来,一块洁白无瑕的玉被塞进了手里,又听到梁永安解释,“我不愿再失去一个亲人了,请务必珍重。”
“我在这里替母后长姐赎罪,就不相送了,希望还能再见。”
梁嗣音握紧玉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颤着声线说了句:“多谢。”
*
回到寝殿,梁嗣音沐过药浴后,才觉得身上凉意慢慢有所缓解,她半倚在美人榻上,盖着软毯,回想最近发生的事。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感觉漏掉了什么细节,北幽来访绝不止和亲这么简单,还是该小心为上……
想到这儿,门外一阵脚步声打断思绪,红杏隔着纱帐恭敬行礼:“回殿下,您吩咐的事,奴婢已证实过,姜漱姑娘确实为药引不假。”
梁嗣音松了口气:“那便好,本宫最近身子不爽快,你来瞧瞧出了什么毛病。”
“是。”
红杏小心翼翼把脉后又放开,眼底的愁绪转瞬即逝,神色很快恢复如初,道:“殿下身子一切安好,待奴婢再研究份药方,寒凉之症必会有所缓解。”
再过几日,等皇帝的那份完整的药方起了效果,再结合裴璟将军交给自己的那份,自家主子最近的不适应该会有头绪。
所以现下还不能够轻易下定论。
“辛苦你了。”梁嗣音收回手,从发丝间拔出一支玉簪,递出,“陛下那边有劳你照看,这簪子很衬你,赏你了。”
“这……奴婢万万不敢要。”红杏将头垂得更低些,“照顾殿下是应当的分内之事,陛下那边有太医照料,奴婢没费多少心力,要收殿下如此贵重簪子,实在不妥。”
“收下吧。”梁嗣音伸出手将玉簪插入红杏发间,“和亲路上,你不必跟着,这也许是本宫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主仆一场应该的。”
“奴婢自殿下回宫后就一直跟着。”红杏扑通一声,行了一个大礼,“殿下待奴婢好,奴婢心里清楚,又怎会让您独自一人前往北幽和亲,请恕罪,此事红杏绝不会应允。”
说罢,红杏又接二连三磕了几个头,来表达决心。
梁嗣音看着眼前人的举动,不由恍惚,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将军府的时候,蒲欢也是这样放心不下,说什么也要跟自己共患难,同进退。
可惜,到头来,自己没有留下蒲欢,到头来甚至留不住一条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怀里吐血痛苦而亡,却没有丝毫办法。
其实,梁嗣音之前也有动过想把绿桃红杏带在自己身边,一起去北幽的心思,但是又害怕她护不住两人。
毕竟,去北幽和亲本就有太多不确定和未知,不能在白白牺牲那么多无关紧要之人了。
况且此次和亲,她就没想着能够活下来,与北幽新帝李席玉,约法三章其中有两章都是死路。
转眼就到了北幽使臣回国的日子,而李席玉见梁易萧身体有所好转也销声匿迹。
怀玉长公主的嫁衣早已缝制完成,摆在寝殿中心,大红颜色的上好衣料和金丝作配格外耀眼夺目,上面绣着的凤凰纹路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瞬就要破空而出,盘旋长鸣。
宫殿里的装饰也是说不出的喜庆,宫人来来往往,搬着一箱又一箱金银首饰,琳琅满目。
出嫁原是该开心的日子,可到了梁嗣音这儿却全然提不起兴趣,她呆愣坐在铜镜前,像个被人支配的皮影戏中的皮影娃娃,面部表情由着旁人上妆,盘发……
伺候的宫女提醒道:“殿下时辰已到,该更衣了,”
梁嗣音起身,垂眸打量了嫁衣片刻,便错开了目光。
她突然觉得今日的大红喜色格外刺眼,好像流淌的血慢慢晕染开来才有了这颜色。
嫁衣的穿法繁琐又复杂,即便有好几个宫人同时来穿,也废不少时间,更别说头顶沉重的凤冠有多难佩戴了。
好在有绿桃在身后轻轻举着凤冠,承担了一部分重量,才不至于让脖颈过分酸痛。
一切妥当正要离开时,红杏注意到桌上的玉佩,是不曾见过的,于是询问:“主子,玉佩要拿吗?”
“拿来吧。”说着,梁嗣音伸手接过前几日梁永安塞进自己手里的玉佩,随手放入嫁衣内侧,然后由绿桃红杏一左一右扶着慢步走出宫殿。
许是快到冬,日头高照也不觉得有些许暖意。
她踏着高高的石阶往下,被阳光晃过,眯了眼,最终一步步往被红墙遮挡的宫门阴影处走去。
*
拜别仪式没有太过隆重,梁易萧坐在高位,朝廷百官跟随两侧,注视着那抹独属于皇宫的红色身影。
梁嗣音将扇子举起放在额前,与花钿齐平,她眸低着行过大礼,淡淡的,瞧不出情绪。
待礼成,梁易萧拢起袖袍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梁嗣音面前,道:“长姐,路途遥远,一切保重。”
“多谢陛下关怀。”梁嗣音抿唇,“陛下也要注意身子,多修养。”
“我知道,长姐也是,一定要活着。”梁易萧明知无法阻拦,也想过无数办法来阻止这场和亲,可到最后还是于事无补。
“是,臣告退。”梁嗣音应下,退后几步,又望见不远处站在百官中的谢淮之,彼此也只是微微颔首来作最后的告辞。
没有犹豫的转身,抬眸她看见了站在马车旁侧等候已久的人——
不同于往日的玄衣外袍,男人换了身银色战甲,吹来的风将他鬓角的发扬起,剐蹭到侧脸一条隐隐若现的疤痕上,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风霜。
越走越近,裴璟熟悉的五官重新放大在眼前,发丝间平添了几缕白,瞧着似乎比旁人多活几年,但依旧遮不住生在骨子里的风华。
他眸底映着穿嫁衣的梁嗣音,周遭的人和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蒙了层薄雾般,视而不见。
可以说,眼中仅此容得下一人。
走到马车前,梁嗣音脸颊稍侧,低声:“有劳将军相送。”
“是臣之幸。”裴璟低语回应,语气停顿,“殿下穿嫁衣很美。”
短暂的四目相对过后,两人又很快默契偏移目光,就如若陌生人不再多言。
一个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一个利落翻身上马,互不干涉。
对于裴璟来送自己出宫,是有些意料之外的,也可能送出城外时与别人交替,此前和亲好像皆是如此。
没来得及细想,红杏从贴身的盒子里取出制好的药丸,道:“殿下,去北幽估计得两三天才到,这是奴婢新研制的,能缓解夜里寒凉的不适感,不过十二个时辰才能服一颗,吃多了也会对身子不好。”
梁嗣音服下没多久,药效起了作用,渐渐泛起困意,靠着软枕不多时昏睡过去。
马车很大,饶是坐十几个人也绰绰有余,看着自家主子睡着,绿桃红杏丝毫不敢懈怠,守在左右不敢离开。
眼看外面天快黑,绿桃小声询问道:“你的药丸管用吗,殿下怎么还没醒?”
闻言,红杏凑上前小心把过脉,诧异道:“不应当啊,殿下这个时辰该醒来的,莫不是我调错了剂量?”
按着皇帝那份药方是没错的,而且现下皇帝已经没什么大碍,病气都排了出去。
绿桃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吓我。”
红杏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结结巴巴道:“别急,别急,我……想想。”
两人交谈之际,耳边响起了梁嗣音的低喃:“好热……水,水。”
绿桃忙不迭倒满杯水递过去,一口全数饮下后,梁嗣音口中还是不停说着热,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将嫁衣外侧的袍子脱了下来。
看着自家主子双颊的红晕不断加深,脱了外袍还是不见解决,绿桃焦急催促:“愣着干嘛,快想办法。”
“我……我想到了!”红杏从袖口抽出几根细长银针,极快施展,这才将梁嗣音的情况稳定下来。
见状,二人松了口气同时瘫坐在地上,红杏更是冷汗直流,原是想到梁易萧在吃此药丸后没有多久就传召了北幽进献的药引美人姜漱,本以为是皇帝一时兴起,可没想到是必要之举。
原来药引和鱼水之欢阴阳交合脱不掉半点关系,简而言之,二者缺一不可。
因为缺了一步,所以才会出现方才那般浑身发烫的症状,要是不及时制止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红杏不禁一阵后怕,但愿这次施针能够缓解一二,否则就要寻另一个不可为之的法子了。
想到这儿,红杏拉开车帘看了眼不远处骑马跟随的裴璟,自顾自摇摇头,虽不知道长公主和将军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觉得这法子不可行,可能会适得其反,瞬间她打消了自己异想天开的心思。
也许该信自个儿的医术,才更踏实安心些。
等梁嗣音悠悠转醒,已经是在深夜,她打量着四周,红杏在一旁小憩,而绿桃守在马车门前守夜。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胀痛厉害,胸口堵得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说不上来。
一冷一热在四肢流窜,是先前都没有遇到过的感觉。
“砰”一声,不知何处的茶盏被意外摔了下来,惊动了红杏和外面的绿桃。
绿桃探进半个身子,问:“殿下,没事吧?”
“头有点晕。”梁嗣音顺势将手搭在了前来照看的红杏身上,“想是车里太闷,本宫出去透口气就好。”
“奴婢扶您出去。”红杏拿起大氅披在美人肩头,关心道,“殿下,若有不适一定要跟奴婢讲。”
梁嗣音低嗯一声,随后下了马车,望了眼四周,问:“这是到哪里了?”
红杏答:“回殿下,快到交界处了。”
梁嗣音又问:“那送行的将军可替换过了?”
“没有啊。”红杏挠头,“一直都是裴将军护送,听底下人说是要送到北幽呢,殿下就不需要担心了。”
似是看出梁嗣音的不解,红杏解释道:“将军是陛下身边最贴心之人,本该留在皇城,可裴将军前些日与陛下说了许久,陛下才肯把人放出来,前去北幽护送。”
梁嗣音了解自己的弟弟,疑心颇重,就连她几次三番也被怀疑过,别说旁的人,更何况是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梁嗣音皱眉:“他人呢?”
“殿下说的是裴将军吗?”红杏指了指不远处漆黑一片的马车,“好像回车里了。”
“我去瞧瞧。”梁嗣音松开搭在红杏身上的手,“你不用跟着,他在我很安全。”
“是……”红杏欲言又止,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放心道,“殿下,觉着身子有事一定要喊奴婢。”
“嗯,本宫知道了。”
马车内没有点灯,裴璟靠在一侧,发丝凌乱,衣襟处松松垮垮,似乎有过撕扯,露出大片肌肤,上面三两道疤痕也随之呼吸而上下浮动。
他双眸紧闭,眉头皱得深,额间不断有汗溢出,看得出此刻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梁嗣音进入马车看到的就是眼前场景,她凑近:“你……怎么了?”
“没……没事。”裴璟费力睁开眼,嗓音略哑,“老毛病了。”
梁嗣音摇头:“你在骗我。”
两人先前相处多少年,梁嗣音就贴身照顾了多久,裴璟的身子如何她最是清楚,根本不可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裴璟想起身,无奈扯动了伤口,猛咳几声:“我没有……”
记忆中的裴璟好像从来不会这样虚弱,连起身都废力气……
“你骗不了我,我去找红杏给你看病。”
梁嗣音转身就要离去,没成想被一道力向后拽去,身体也不由自主失重往后倒,陷入了久违的怀中。
药香味瞬间弥漫鼻尖,恍如隔世。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在将军府的日子。
闷哼过后,裴璟声音在耳边响起:“别走,好吗?”
第53章 是解药 【VIP】
马车并不算宽敞, 又没有点灯,全靠触摸和呼吸声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裴璟力气比意料之中的小很多,换做平时被禁锢在怀中, 是如何也挣脱不开的, 而今晚却异常无力。
难不成是中毒了?这是梁嗣音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去北幽路途遥远,可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倘若被旁的心机不纯之人知晓,恐怕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甚至这行人就此丧命也未可知, 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坐以待毙。
“松开。”梁嗣音撑起半个身子就要起身,“你怎这般不知分寸。”
“臣在遇到殿下之后,早已不知分寸为何物。”裴璟再次伸手拉住那截雪白的手腕, “我没事的, 别去找旁人为我医治。”
梁嗣音忍无可忍,直接甩开:“裴璟, 我看你是疯了,不治病等死吗?”
两人来回拉扯之际,闹出些许动静, 引得路过的北幽使臣注意, 询问的话语隔着马车车窗传来:“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我们新帝说过,您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应当帮助的。”
没听见里面的答复,北幽使臣又敲了三两下车窗:“若有需要, 我可以进去……”
话语声刚落,车窗帘从里掀起一角,露出双漆黑的眸子来,泛着淡淡凉意。
见状,北幽使臣忙不迭退后几步,拱手:“是我打扰,告辞。”
等脚步声远了,梁嗣音才从白色衣袍上伏身起来,由上到下打量着眼前相安无事的男人,神色早已恢复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虚弱。
仿佛先前遇到的是另一个人,不是裴璟。
裴璟也自然注意到她来回疑惑的眼神,轻言解释道:“殿下,臣真没事,您不必担心。”
“谁担心你了。”梁嗣音当即反驳,“你刚刚是装的?”
“没……没有。”面对追问,裴璟下意识错开了眸光。
“那究竟为何?”梁嗣音凑近了些,认真询问,“哪个才是真实的你,裴璟,对于你,我有点看不清了。”
“殿下看不清。”裴璟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缓缓覆盖在对方柔嫩的手心上,十指交织后自然而然相扣,引导着到达心口跳动之处,“可以摸到,不是吗?”
砰砰砰——
异常强烈又蓬勃的生命力。
梁嗣音微微愣住,反应过来后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上方,居高临下。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过了。
本想抗拒推开,可好像控制不住想靠近,离得越近,身上的那种冷热交替感就会有很大改变,可以说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莫名的奇异感在心头萦绕,挥散不去。
“你……”梁嗣音语气不稳,“你给我下蛊了吗?”
反观,裴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鼻尖气息浓重起来,他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面面相觑,梁嗣音首先败下阵来,身子酸无软,连带着重心一同坠落,垂着头埋进,双手抓着以此来平衡自个儿。
在长久的黑暗中压抑着,她咒骂了句混蛋,而后狠狠咬在对方脖颈完好的肌肤处,来宣泄不满。
未几,鲜红的血沾染在她唇角,腥味儿充斥于舌尖,梁嗣音还是觉得不解恨。
“很不舒服吗?”头顶传来裴璟闷闷的嗓音。
“突然使不上力气了。”梁嗣音软绵绵的,没抬头,如实道,“最近生出来的毛病,红杏说过些日会有所好转。”
裴璟难得追问:“多久?”
梁嗣音没多想,回:“不知道。”
“太久可不行。”裴璟长舒一口气,将怀中人稀碎的青丝挽到耳后,“我等不了太久。”
“什么意思……”
梁嗣音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堵在喉间,生生憋了回去。
一个小心而讨好的吻在薄唇间辗转反侧。
他手臂绕过梁嗣音后脑稳稳托住,轻缓撬开唇齿,试探中带了几分不确定性。
给了人一种若即若离,虚无缥缈的感觉,好像下一瞬就会逃走。
“啪”一声,裴璟脸上浮现出一个属于梁嗣音的巴掌印,他好像没有知觉似的,温柔扶起那只玉手,与脸部紧挨着,来回蹭过。
他撩起眼皮,眸色极深:“或许,殿下可以相信臣一回。”
梁嗣音知道他露出这副神情,应不会撒谎:“说。”
裴璟没有隐瞒,如实说道:“臣找到了可以让殿下安心的解药。”
梁嗣音脑海里浮现出红杏每每研究药方的苦恼模样,不禁动摇:“当真?要怎么做。”
“嗯……殿下什么都不用做,一切有臣。”
话音才落,裴璟的手准确无误触摸到耳后,气息随着话语声不断游离:“没记错,解药是在此处。”
瞬间,被指尖触碰过的耳垂像火烧过般蔓延开来,一寸一寸往下,火势随之不断攀附变大,愈发控制不住。
方寸之地,燥意难挨,一股火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隐隐约约中仿若有人舔舐过,承担了一半温热。
由浅及深,缓而慢推进,直到完全填满。
梁嗣音双手穿过他的发丝,不受控制颤了又颤,过了不知道多久才趋于平静。
半晌,裴璟抬头,目光灼灼:“还是很累吗?”
梁嗣音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不少,下意识寻到他怀里蜷缩成一团,双眸还是闭着:“不累,但有点不习惯。”
裴璟点头:“休息会儿,我守着,无需担心。”
梁嗣音心里也正有此意,不为别的,她如今别说起身了,下马车都成问题,腿脚发软根本不能支撑整个身子骨,出去也只会让人招笑。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梁嗣音体内已经没有先前那种一冷一热来回流窜的不适感,可裴璟又是怎样知晓此事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忽然,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心里冒出,难不成是皇帝和红杏其中一人告知了裴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更偏向于红杏,也只能是红杏……
眼看窗外即将破晓,梁嗣音正要整理衣衫,却发现早已穿戴整齐,她回身看了一眼裴璟,还未开口说话,就见他靠近将自己歪了的簪子扶正:“放心,我有分寸,衣服都没有脏。”
“嗯,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开马车。
红杏远远瞧见自家主子,小跑过来,连忙问询:“殿下,还觉得冷吗,今儿我做了新的吃食,味道还不错。”
“先回马车吧。”梁嗣音沉默片刻,“有要事问你。”
“是,奴婢遵命。”红杏这次回话的声音显然小了很多。
马车上用过膳后,气氛沉闷,无人言语。
红杏小心翼翼盛满汤药,打破了沉默:“殿下,该服药了。”
梁嗣音盯着汤药,没有接,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先放下,红杏你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红杏“扑通”一声下跪:“奴婢不敢欺瞒……”
梁嗣音不禁皱起眉头:“还是不肯说实话?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告诉本宫必不会有人为难你。”
与此同时,绿桃半个身子探进马车正要说什么,看到眼前这一幕,她没有多想,动作利落跪在红杏身边:“殿下息怒,红杏与我都是忠心耿耿,应当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的。”
绿桃边说边扯着红杏衣摆:“快跟殿下解释啊。”
红杏一咬牙,又连连磕头:“奴婢……奴婢没有。”
梁嗣音蹲下身子,向红杏伸出手,无奈叹气:“替本宫把脉吧。”
红杏颤着手把过脉搏,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抬头,双目微微放大:“殿下……好了很多。”
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从红杏眼眶里涌出,喜极而泣:“殿下,终于快要不用受病痛折磨了,奴婢恭喜殿下!”
“别哭,坏眼睛。”梁嗣音抽出帕子替其擦拭过眼泪,认真道:“所以可以告诉本宫了吗,你知道的,本宫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好……我说,我全部告诉殿下。”
听到红杏要说出真相,绿桃识趣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红杏平复好心绪,还是担忧说出真相后自家主子的反应,又再次确定道:“殿下当真要听,就算事实很残忍?”
“要听。”梁嗣音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关于真相,本宫不得不听。”
“好。”红杏思索一会儿,开始说道:“那日在公主府,奴婢就注意到了裴将军乏力……”
等说完红杏整个故事,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又将怀里裴璟的那份药方举过头顶:“殿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知晓,奴婢也没有任何事隐瞒殿下,不敢求殿下原谅,只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梁嗣音垂眸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药方,想要拿起来看清字迹,却意外发现怎样也碰不到,不过咫尺之间触手可得之物,她头一次觉得异常遥远。
反反复复,试过不知多少次,她才将药方攥进手心,是裴璟的字迹无疑……
“多谢你告诉我真相。”梁嗣音强忍着情绪,“药凉了,你拿出去热热。”
“是,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