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耐心的猎人
踩着茫茫月色的谢钧推门进来后,见到的就是大夏日里用锦衾将自己裹得像蚕蛹一样密不透风的女人,真心觉得好笑。
虽说屋里置了冰块,她就不怕将自己闷死。
今日发生的事,自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唯独没有想到她严重得到了要轻生的地步,想来是那天的惩罚吓到了她。
本来这一次还想要让她吸取教训的,也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在没有弄清楚那抹不受控制的感觉从何而来时,他还舍不得让她轻易的死去。
养宠物不一定非要强硬手段,适当的怀柔政策更能让它死心塌地。好在,他一向是个富有耐心的猎人。
随着天边白云翻滚,晨光破晓。
一夜无梦的玉荷甚至不清楚昨晚上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这是她那么多天来,难得的一个好觉,连浑浊沉重的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柳儿端着洗漱的水进来后,笑吟吟的说,“玉夫人,老爷说城内的荷花开得正好,还说夫人一直闷在屋里也得该出去走动走动。”
她说完就展开带来的衣服,“这衣服还是老爷特意为玉夫人准备的,婢子就说玉夫人在老爷的心里同旁人定然是不一样的。”
沐浴在晨曦微光下的玉荷听到游湖二字,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的如坠冰窖,手脚均冷。
眼睛则死死盯着柳儿拿来的衣服,甚至做好了那衣服是暴露得不堪入目,或是仅能堪堪遮体的薄纱。
奇怪的是衣服是很普通的款式,针脚密
麻,布料也是轻薄又不透光,哪怕如此玉荷仍是不敢掉以轻心,连去往荷池的路上都是提心吊胆。
柳儿像只不知疲惫的麻雀叽叽喳喳,“白管事说老爷先过去了,玉夫人待会儿自个儿过去就好。”
很快,马车就到了赏荷附近,临到下马车时玉荷却心生了胆怯,脚如灌黑醋迈不动半步。
转过身的方嬷嬷见她还在磨磨蹭蹭,当即沉下脸,“玉夫人,莫要让老爷等急了。”
五寸青伞荷花娇的岸边停有一张竹筏,竹筏上有一人立如芝兰玉树,清风卷袖潇潇然,听到脚步声后回首相望。
四目相对中,清冷疏离的眉眼刹那间如如寒冰遇暖,眸底深处带上连他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原先跟在左右的柳儿,方嬷嬷已是悄然退下,显然是要将独处的机会让给他们二人。
“过来。”男人清冽如泉击玉石的声音随之传来。
走到竹筏前的玉荷正准备提起裙摆跳过去,一只手已伸到她面前。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富有安全感,手背青筋掌骨微微凸起,虎口处有着厚茧。
朱唇轻抿的玉荷并没有把手搭上去,而是提起过长的裙摆,抬脚往竹筏上跳。
随着她的跃来,本就偏轻的船尾忽然一沉,也跟着落入了谢钧的怀里,清冽微苦的香气将她笼罩其中。
男人胸腔震动发出闷哼的笑声,“我都说了牵着你,你怎么就那么倔。”
并不解释的玉荷适时拉开彼此距离,仿佛只要能离他远一点,连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清新。
随着竹筏划起,误入藕花深处,感受着自然清风拂面而来的那一刻,玉荷只觉得扫空满腔的沉闷,郁烦,连带着人都会变得平和舒畅。
恍惚间她想到了清河镇,夏日的清荷镇是随处可见的莲叶蓬蓬躲清幽,秋日是小儿撑舟采莲蓬,但她不爱吃莲子,唯爱吃藕。
莲藕这种食物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好吃,煲汤,煎煮,油炸。
折下一朵荷花的谢钧并没有递给她,而是别在她素净得仅有一根簪子的发间,“我一直觉得荷花同你适配,只是荷花纵使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也得要适配好的环境和真正的赏花人,夫人认为呢。”
他这句话摆明了说崔玉生不是她良配,他不是,难不成他就是了。
“荷花之所以是荷花,皆是因为它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在困境中仍坚韧的品性。这样的它想来也不会在意自己生长的环境,是否有人欣赏它的内在外貌,因为它不需要向任何人自证,也不需要别人的赞美理解。”反唇相讥的玉荷克制着将花摘下扔掉的冲动,花毕竟是无辜的。
随着太阳出来,周围温度逐渐升高的谢钧取出准备好的草帽给她戴上,低头为她系上时,薄凉的唇状若无意划过女人圆润小巧的耳垂,“玉娘,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
在靴子落地的那一刻,玉荷并没有自己所想的心慌意乱,反倒是歪了歪头,用着疑惑的口吻询问,“爷这是什么意思,妾身为何一句都不懂。”
谢钧嗤笑一声,冰冷的指背碰上女人的脸颊,眸色幽暗,“你知道淹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尸体肿胀,面部青紫,肚大如山。”
如被冰冷的毒蛇触碰到的玉荷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个,从而咬牙沉默。
她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有时候多说多错,远不如直接闭嘴。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淹死了就可惜了。”不在意她沉默的谢钧轻笑出声,微凉的手指从她的脸颊往下滑到纤细得一折就断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如岩浆滚落般地灼烧着她的皮肤,“本来我想让你体会一下淹死的恐惧,转念一想,想死的人无论怎么都能死。”
“你要是哪日想死也不必寻死觅活,直接告诉爷,爷亲手送你上路。”
他的语调是温柔的,甚至缱绻得像情人间的耳鬓厮磨,玉荷却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甚至能感觉到原本抚摸着脖子的手变成了握,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她的脖子。
周围温度降至冰点,冷汗湿透了内衫的玉荷正要说话时,她的肚子适时传来了五脏庙的叫嚣,也惹来了男人不轻不重的一声笑。
“可是没吃饭?”
恐惧未消的玉荷也不否认,一大早得知他要带自己来游湖后,别说吃东西了,没吓得胃痉挛都算不错。
什么都没有说的谢钧让船夫将竹筏停靠在岸边,这一次不由她拒绝的十指紧扣的拉着人下来。
荷花池周围就是小吃街,因距离不远,两人便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走着过去。
谢钧带着玉荷上了二楼的包厢,将菜单递给她,“你看下有什么想吃的。”
如坐针毡的玉荷抿了抿唇,“我都可以。”
她对吃的向来不挑,只要不是难吃得不能入口就没问题,她挑的也不是环境,而是和她吃饭的人。
随意扫了一眼的谢钧把菜单递给小二,“当地特色菜都上一份,要是楼里没有就去外面买一份冰雪冷元子回来。”
玉荷本想说点那么多能不能吃得完,后知后觉想,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她还巴不得他破产才好。
许是快要近中午,街道上走动的人都少了,连带着着急绝望的哭喊声越发刺耳,就像指甲刮过草纸粗糙刺耳,毛骨悚然。
坐在靠窗边的玉荷从她的位置能看见对面楼的墙边正围了一堆人,虽看得不甚清晰也大概能看出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我下去一趟,马上回来。”玉荷说完忽然头皮发麻的想到什么,扭过头,干巴巴的解释,“我不会跑的,我只是觉得我面对这种情况完全做不到视而不见,你不信可以和我一起下去。”
玉荷以为他会拒绝,或是让白简监视她时,男人一反常态的起身,“我陪你一起下去。”
话已经说出口,玉荷就算有再多不喜和愕然也只能咽回去。
原先在楼上不觉得有什么,等下了楼走出来,炙热的阳光落在没有遮掩的皮肤上仿佛火星子滚落,泛起一片火辣刺疼。
被不少人围在阴凉处的女人正抱着昏迷不醒,口吐白沫的儿子一遍又一遍的祈求着周围的人,“你们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我儿子要是出了事,我这个当娘的也活不下去了!”
“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好不好。”
“不远处就有个医馆,你要是实在担心你儿子,还不如直接抱去医馆。”
“对啊,你求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大夫。”
女人因天热而泛白起沫的嘴唇艰难的蠕动了几下,仍是没有动作,先前说话的人也注意到了女人和小孩身上穿的皆是打补丁的旧衣服,只怕是根本没钱去医馆,可他们都是没有多少钱糊口的小老百姓,哪里有多余的钱救济别人啊,又不是家有余粮的地主老爷,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
“婶子可否让我看一下。”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与之格格不入的轻柔女声。
声音虽不大,却轻柔得如三月轻风拂过面颊。
张秀兰见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下意识就要拒绝,又在看见她身边气质卓尔不凡的男人时有过片刻的呆滞,脸上的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中了暑气,粗声粗气,“不用,姑娘给我些钱,我带孩子到前面的药堂看就好。”
“现在正是太阳最热的时候,从这里到医馆还要一段距离,要是孩子病
情严重的话,只怕不一定能赶上。“玉荷说这句话并非是在危言耸听,夏日里得了热病不重视死去的人,怕是和不听劝阻私自跑下河玩水淹死的人成正比。
谢钧不动声色的揽过玉荷的肩,声线清冷如碎玉寒冰,“我夫人是大夫,你不用担心。要是令郎因我夫人之责出现任何不适,钧愿全权负责。”
张秀兰一听,不免狐疑,她可不知道天底下有女人当大夫的道理,只怕是这位官人哄她夫人开心的,遂闭眼咬牙,“那就劳烦夫人帮我儿子看一下。”
“我儿子原本和我走得好好的,突然间不知怎地口吐白沫的晕倒在地,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动静。”
“我的儿啊,要是你走了,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活啊!”说着说着,张秀兰扑在男孩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任谁瞧见了都是一个担忧自家儿子的慈母。
玉荷蹲下身解开男孩穿得整齐的衣服为他散热,然后为他诊了脉,掀开他的眼皮,最后看他的舌头,也让旁边围观者小声的窃窃私语。
哪怕玉荷没有刻意去听,都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不信她一个女人是大夫。
玉荷收回手,起身朝旁边的凉茶摊子走去,花上两文钱买了一碗凉茶回来,看得围观的人都满头雾水。
“夫人,你买凉茶回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小孩不行,你准备把凉茶给那位大妹子喝就是想要让她消消火气吧。”
“要我说,她根本就………”男人贬低嘲讽的话还没说完,蓦然觉得后颈一凉,原本想说的话也囫囵着咽回嗓子眼。他伸手摸了下脖子,发现脑袋还缀在上面,才松了一口气。
张秀兰也是满头问号,但又不好说。
买来一碗凉茶的玉荷蹲下身,掰开男孩的下颌,将一碗凉茶缓慢的灌进去。
一碗凉茶很快见了低后,前面跑去拿水和湿毛巾的白简也回来了,“玉夫人,你要的东西拿来了。”
仔细一看,这盆里还浮有细碎的冰块,看得不少人都眼热,要知道冰这种玩意,只有那些有钱老爷才用得起。
玉荷用毛巾浸泡在冰水里,然后取出擦拭在男孩的额头,脖子,胸口和手腕的位置,目的是让他身体的温度快速降下来。
随着她一遍遍的擦拭,原本处于昏迷中的男孩也醒了过来。
玉荷这才停止动作,望向喜极而泣的张秀兰,“要是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把他抬去阴凉地,解开他身上的外衫,用冷水拍打在他额间,脖后就可,不过记得一定要给他喝大量的水才行。”
张秀兰连连道谢,“多谢妹子多谢妹子。”
又拉着儿子,“你还不快点谢谢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这位夫人,你小子是不是存心想要让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婶子不用道谢,这是为人医者该做的。”玉荷转过头,对上的是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让玉荷松了一口气。
玉荷取出一角银子塞到张秀兰手中,“天热,还是带孩子早点回家吧。”
张秀兰顿时面红耳赤,手上的银子不知道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直到二人重新回到楼上包厢时,谢钧抬手给她斟上一碗冰镇酸梅汤。
“你倒是心善。”
玉荷知道他指的那女人说谎一事,“如果有选择,我想她们也不会选择在那么炎热的天气里出来骗人。”
所以她才会知道小孩是在装晕后没有拆穿,而是教给了他们遇到真正中暑后的应对法子,只希望这个法子他们永远都用不上才好。
“要是世间多几个同崔夫人人美心善的女大夫,想来倒是一件好事。”他说这句话时极为真诚不见一丝勉强,就好像,是发自肺腑。
“你不认为女人做大夫是件伤风败俗,败德辱行的事吗。”下意识的玉荷问出了口,其实连她本人都不明白,为何要问。
指腹摩挲着瓷白碗沿的谢钧否认的摇头,“在我眼里,男人和女人并没有区别,为何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就做不得,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看的从来不是性别而是能力。若因性别否认一个人的成就,才华贡献,那才是偏见。”
男人噙着浅浅笑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温柔珍重得如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珠宝,“玉娘,我不是你那个迂腐又古板的前夫,更不会干涉你的喜好。相反,我很喜欢你在坚持做自己的事,熠熠发光的样子,也认为世间理应多几个如你这样不惧世俗言论,坚持做自己的女子。”
此刻的玉荷甚至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因为这些话连崔玉生都没有和他说过,她甚至不敢在他面前翻看医书,以至于难免在她自以为平静的心湖中仍掷下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端起酸梅汤喝上一口的谢钧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唇角因愉悦而上翘。
她还真是,好骗啊。
很快,他们点的菜送了上来。
玉荷本以为点那么多菜肯定会吃不完,结果没想到这里的菜量很少,点的菜正够他们两人吃。
吃完饭后因天热,谢钧还有事处理便回了如今落脚的地方。
他不喜住客栈,每次进城后都会进到早已准备好的府邸,端得身娇肉贵,奢靡成风。
不知道是不是暑气的缘故,玉荷回来后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醒来后以是到了暮色沉沉的傍晚。
还没等她唤柳儿进来伺候,方嬷嬷已是笑着推门进来了,“玉夫人,老爷回来了,现在正点名让您过去伺候呢。以前老爷都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只怕玉夫人往后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玉荷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讥讽两句,人就被婆子们带到湢室门前,“玉夫人,您自个儿进去就好,婢子们守在外面,要是有需要的唤婢子们一声就好。”
站在门外的玉荷还处在犹豫中,方嬷嬷看不过去伸手推了一把,“玉夫人还是快些进去好,莫要让老爷等急了。”
心里则在嘀咕,能帮老爷伺候是天大的好事,落她身上倒显得和逼良为娼一样不甘愿。
玉荷猝不及防被推进来后,才发现这里的湢室极为宽敞,暾玉帷纱纷飞,珠帘玉碎帘琳琅作响,青松傲雪浴屏后有人影绰约。
“过来。”如寒冰玉碎的声线骤然响起,似要激起满室水花。
硬着头皮的玉荷刚走到澡池旁边,脚踝蓦然被一只清癯的手腕拽住后猛地拉下水池,冰冷的水瞬间打湿了她身上轻薄的衣衫,完美贴合上她的玲珑曲线。
许是不久前饮了酒,还弥漫着淡淡酒气的男人从身后贴上她曲线毕露的身体,气息滚烫的咬上她的耳垂,“我昨日听你和方嬷嬷说,你夏日总喜欢在湖泊里游泳,很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
“如今这里没有外人,夫人游给我看如何。”
玉夫人被叫去伺候后的柳儿守在院子外,发现天黑了玉夫人还没回来,遂打了个瞌睡准备回屋里睡觉。
想来今晚上玉夫人应该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路程都风平浪静,好像她之前从未想过逃跑。
很快,马车也到了京城。
因为不用再担心她会跑了,玉荷也终于像个人一样穿上了衣服。
即便如此,也消磨不了她像条狗被栓住脖子的痛苦过往。
第32章 第32章我怎会爱上一个普通女人……
谢家人得知家主今日会回来后,因不知具体时间,一大早阖府都等在大门外翘首以盼。
随着日渐升空,夏季温度升高烤得人略显不适时,被派去城门口的小厮已快马加鞭的人未到声先至。
“丞相大人回来了!”顿时一声惊起千层浪,低头整理服饰的整理服饰,调整面容的扬起笑。
没一会儿,只见一辆古朴厚重的马车随着车轮辘辘滚动中停在上书鎏金牌匾的谢府前停下后,左侧的青年立马笑着窜上前,“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娘唠叨的对象就只
有我一个人。”
谢母共生了两子一女,次子谢允在户部任五品郎中,娶了兵部侍郎的女儿为妻,现二人育有两女一子。长子谢钧任当朝丞相,也为谢家一族的族长,长女为谢婉儿,次女谢皎月,如今二女皆未出嫁,属于相看人家中。
谢允自小最崇拜的就是大哥,人还没见到就隔着马车诉说自己的想念,“大哥这一去将近三月有余,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好让小弟一解思念之情。”
谢允的妻子陆蔓贫了丈夫一嘴,“要是大伯真的写信回来,我只怕你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话不能那么说,我大哥打小待我最好,我怎么不敢打开。”
“行了,你们两个就少说两句。”走上前的谢母看着迟迟未下马车的长子,不免心泛担忧时,藏青帷裳已被一只纤细不失柔软的素白指尖掀开。
紧接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由丫鬟搀扶着的女人,女人虽头戴帷帽,但仍能从那朦胧的五官轮廓中窥到是个美人。
左看右看都没有见大哥下来的谢允先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又看向护送着女人回来的白简,瞳孔骤然瞪大,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白大人,这位是?”
他下意识想问是不是大哥的女人,又很快被他否认,自家大哥可是连公主求爱都能冷面拒绝的冷酷无情,哪里会带女人回来,指定又是哪个好友官员的妹妹,拜托大哥送她一程。
要真是大哥的女人,为何大哥不跟着一块儿回来,摆明了是想要避嫌。
白简扬起一贯的笑,介绍道:“这是由底下官员献上,如今留在大人身边伺候的玉夫人。”
短短两句话可谓是在谢府和满京权贵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也让他们好奇究竟是何等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美人才能入得了谢丞相的眼。要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权贵想要送美人给他,结果无一都失败了。
还不知有多少人好奇自己长相的玉荷进到谢府后,并没有人为她安排居住的院落,而是由好几个嬷嬷对着她评头论足。
冷肃着脸的嬷嬷拿着一张竹片,命令道:“张嘴。”
又抽出竹枝对着她仅着内衫的身体一一审视,敲打,“身段倒是不错,可惜年纪大了一些。”
此时的玉荷不像一个人,更像是菜市场任人挑拣肥瘦的鸡鸭,皆是半分身不由人。
她想反抗,可她有什么资格反抗?在这偌大的相府里她只怕连一盆花的价值都比不上。
高门豪族,人命轻如草芥。
由谢夫人派来的嬷嬷检查后才下巴一仰,端起高门豪仆的姿态,“你既有幸伺候大人,就应该知道相府不比外面,你最好将以前学的那些下三滥手段都收起来,免得勾坏了爷的身体。”
“妾室在天亮前必须每日到夫人院中晨昏定省,为夫人亲手浆洗衣物,制作膳食。爷往后在夫人院中留宿,你身为妾室必须得跪在外边伺候,以便传唤,夫人无论说什么你都得去做,就算夫人做错了也得是你的错,明白了否。”
柳儿眼泪直掉的为其抱不平,“玉夫人,她们也太过分了,你在如何也是大人的女人啊,她们怎能那么对你。”
那些规矩严苛得完全是不把姨娘当人看,就算是当畜牲也有休息的时间,何况是一个高门大族里的妾。
将衣服带子一一系好的玉荷露出凄讽的笑,“左右一个暖床的奴仆罢了,现在你得改口喊我姨娘才对。”
鼻头通红的柳儿摇头想要否认,才不是这样的,又在对上玉夫人冰冷中带着嘲讽的目光,唯有泪珠顺颊滚落。
入了城后的谢钧并没有一同回府,而是入了宫,并将收集到的白银丢失一案写成折子上递。
登基不足三年的新帝曾是他学生,同他的关系亦师亦友。
将折子扫上一眼后置于御案上的燕帝想到传回来的消息,眉眼间都带上一抹调侃的促狭,“朕听说老师这次回来带了个女人,朕记得国师说过,说老师会为了一女子上至黄泉下至碧落只为求她一眼回眸,色令智昏,色授魂与。”
他的老师自年少起对任何事都表现得从容不迫,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他可是很好奇老师对一个女人动情,并为之疯魔时是何模样。
谢钧对国师的谶言不以为然,面上一片冷肃淡然,“陛下,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摸着下巴的燕帝摇头感叹,“虽是一个女人,但老师忘了曾经教过朕的一个道理吗,蚍蜉虽小,亦可撼树。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石子也会影响到整件事的走向。”
嗤之以鼻的谢钧目光淡然,“臣自认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变成国师口中之人。”
他的人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脱离掌控,也不会打乱既定的节奏,更不会变成国师口中惹人心疼嘲笑的可怜男人。
燕帝不置与否的和旁边的道袍男人挤眉弄眼,“国师,你说咱们的丞相大人最后会不会验证你的谶言。”
被尊为国师的男人仅是沉默。
而沉默,有时候就是最好的答案。
谢钧离开皇宫,回到谢府时已是日落西山,薄薄一层紫金蓝交缠在山峦处为此争执不休。
管家因不好如何安排那位玉夫人,坦然承认无用的过来请教,“因玉姨娘身份特殊,仆不知安排在哪处住所,现如今并没有安排好玉姨娘的住从。”
他不清楚大人对那位玉姨娘态度如何,自是不好安排住得近还是远。
垂眸敛睫的谢钧想到陛下同他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会像世俗男子那样卑躬屈膝的跪下来求一个女人回头。
像他说的,一个女人罢了。
指腹摩挲着玉扳指,声线清冷得皑雪压松柏,“寻个安静的院子安置她即可。”
大人虽这样说,管家仍是精挑细选了一个安静又不失雅致,离得还不算远的小院。
管事笑得恭敬的将人迎进来,“玉姨娘,往后此处便是您的住所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丫鬟们或是派人来寻我即可。”
对于柳儿的眼睛止不住乱看,玉荷仅是垂了下眼睑,道了谢,“今日麻烦管事了。”
“不麻烦不麻烦,很晚了,玉姨娘舟车劳顿一整日,还是得要早点休息为好。”
直到管事走远了,早已憋不住的柳儿激动得脸都红了,“姨娘,婢子之前就猜测过爷的身份肯定非同凡响,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是那个谢氏长钧,百里堵街的谢丞相啊!”
谢氏长钧,百里堵街。
这个典故玉荷当初远在清河镇的时候曾听过,指的是他年少高中游街的消息传来,导致京城百里万巷的街道皆被来观看的人给围堵住了。
听说那日还调派了兵部,御林军出来维护治安,才没有出现践踏事件。
柳儿没想到姨娘会被丞相看上,但是兴奋过后又浮现出浓重的不安感,“姨娘,你说大人今晚上会到你院子里头过夜吗。”
如果姨娘来的第一晚大人没有让姨娘过去侍寝,落在狗眼看人低的谢家奴仆眼中,指定认为姨娘不得宠,从而阳奉阴违,踩低捧高怎么办。
“我倒是希望他不来。”要是有时间限制,她希望是一辈子。
满脸坎坷不安的柳儿正咬着手指头在屋内来回踱步时,方嬷嬷已是堆满笑意的推门进来,“玉姨娘,大人喊您到松清阁伺候呢,老婆子就知道姨娘在大人的心里定然是不同的。”
如今的方嬷嬷一改先前刻薄尖酸嘴脸,就等着她在大人面前得脸,自己身为伺候她的婆子身份也能水涨船高。
“方嬷嬷,你说的是真的吗?”捂住嘴的柳儿惊得双眸瞪大,险些以为自个听错了。
方嬷嬷不虞地瞪了这个蠢笨的丫鬟一眼,“你还不快点帮姨娘梳洗打扮,莫要教大人等急了。”
“不用,直接去就好。”玉荷制止了柳儿想要为她重新盘发装扮的动作。
她不认为见那么一个人非得沐浴焚香,他也配?
方嬷嬷瞅着她身上穿的竹篁绿交领莲纹襦裙,庭芜绿米白长衿勾出一截细腰,面上虽不施脂粉,仍有着清水出芙蓉之美。
“行,姨娘随我跟上。”
“满盛京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嫁给咱大人,哪怕是做妾也如过江之鲫,姨娘有幸被大人看上,就应该时刻以伺候大
人为紧要,并早些诞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姨娘生下个小公子,日后定是母凭子贵。“方嬷嬷虽知只要不是个蠢货都能明白的此厢事,她仍要提点一二。
长睫垂下的玉荷对于方嬷嬷自以为是的谆谆教导唯有心生厌恶,指尖无意识抚上平坦的腹部。
孩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生下那人的孩子。不过想到带来的草药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得要趁机再弄些才行。
否则一旦怀上了,玉荷的身体不可控地打了个寒颤。
经过一处葳蕤草木深的园子,玉荷脚步忽顿,似在感叹,“这园子可真大。”
方嬷嬷笑道:“这样的园子在府里就有不下三个,待哪日姨娘得空了,老奴便带夫人好好逛下谢府。”
更让她明白她此厢究竟有多好运入了个钟鼎鸣食的富贵窝,好趁机激起她的好胜争斗。
说话间,两人已是靠近了松清阁,方嬷嬷并没有进去,而是提着灯笼守在外边,“姨娘,大人便在里面,您自个进去就好。”
守在门外的青山恭敬的做了一个请,“姨娘您来了,请进。”
院里静悄悄得独剩夜风卷竹潇潇,若非屋内还亮着灯,只怕路过的人都恐以为对方睡着了。
玉荷刚来到雕花玉刻门槅前,一道清冷玉碎之音便传了出来,“来了为何不进来。”
即便里面真的有豺狼虎豹,咬得朱唇破皮的玉荷也得硬着头皮进去,何况他来找自己,左右不是为了那档子事吗,来京的这段路上做得还少吗。
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涌动厌恶的玉荷再度恢复到那张清清冷冷的模样。
京城虽入了秋,但夜里仍是闷热得紧,原先在外面走了一身热意的玉荷进来后只觉得一片舒爽的凉意。
她进来后就垂着头,好让自己同屋里的桌子板凳花瓶的物件无二,直至融为一体。
正在忙碌中的谢钧从桌上的奏帖中抬起头,“过来。”
又见她迟迟没有过来,唇角挂着的笑意一消,“怕了。”
不敢同男人目光对上的玉荷长睫垂下,轻轻摇头,“妾身不敢。”
不置与否的谢钧指了一旁的案几,“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在旁边坐着。”
玉荷点头后退到一旁准备好的贵妃榻上,坐下后发现手边有一本书,理智上她坐着就好,眼睛又总不受控地往那本书望去。
因为那是一本医书,任何一个大夫在见到疑似失传的医书后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的心静如水。
谢钧瞧她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哑然失笑,她真将自己当成吃人的老虎不成,“那书是给你准备的,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你别说不愿收,送了你就是你的,我从来没有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的道理。”
“妾身多谢爷。”玉荷翻了几页后,越看越惊喜,只因她发现这本是大名鼎鼎,且据说早已失传的《千金翼方》。此刻的她就像是干瘪的海绵突遇雨水,迫不及待的往里吸收着甘霖充实着自身。
玉荷捧着这本医书简直是爱不释手,连他何时停下批改折子的都没有注意。
直到一只骨指修长的手抽回了她手上的书,瞳孔里放大着一张清冷又不失戏谑的脸,“喜欢?”
“自是喜欢的。”这样的孤本她有生之年能见到一回已不知有多幸运,如何能不喜不欢,除了送这本书给她的人以外,对玉荷来说皆为喜。
“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应该多送你几本。”处在上位的谢钧望下腰,带着粗粝薄茧的掌心抚摸上女人称不上多漂亮惊艳,甚至单拎出来都称得上普通的眉眼。
想到国师的谶纬只觉得好笑。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容貌称不上绝美,身段平平,性子更是冷冰冰得没有一点儿温柔小意的女人变得不人不鬼,声嘶力竭。
不过她要是一直那么听话,他不介意给她一个孩子傍身,即使他往后娶了妻,身边也会留有她的位置。
压下心中异样的谢钧松开抚摸着女人眉眼的手,甩袖回到案桌前坐下,“可会磨墨。”
忍着马上用清水将被他碰到的地方洗得脱皮红肿的玉荷压下上涌的恶心,轻轻点头,“会一点。”
“嗯。”
随着室内陷入寂静的沉默后,玉荷才反应过来他只是想让自己磨墨后,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烛火缥缈,墨香充斥的室内,连他们都没发现,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少有的和平相处的时刻。
第33章 第33章她是我的姨娘
玉荷被叫到松清阁过夜,哪怕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也像入冬第一夜的寒气席卷相府上下。
除了羡慕,就只剩下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嫉妒,要是玉荷听到嫉妒者的心声,必然要在心中连连发笑。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直到山峦间浓墨散去,天边青灰连接间,适才停下湖笔的谢钧扫到她眼下的一抹浅青,那抹突兀的异样又一次跟着冒出,喉结略显不适的滚动,“昨晚上你辛苦了,白天正好休息,在府上有什么缺的可让方嬷嬷去找管家采买。”
“妾身不累。”对比于伺候他,玉荷宁可多熬几夜,只因她对这男人除了惧就只剩下恶。
玉荷为男人系好腰封后,轻咬下唇,“妾身昨日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夫人已属失礼,若是今日还不去拜见夫人,只怕夫人会对妾身有意见,更不知夫人对妾身的存在是否介意?”
谢钧此次停顿了许久,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玉坠冰碎的声线才随着窗外涌入内的清风飘到玉荷耳畔。
“本相尚未娶妻。”很轻很浅的一句话,又带着点不想让她误会的澄清之态。
正为男人整理袖口的玉荷听到他没有娶妻时有过片刻诧异,“那,妾身可要去拜见其她姐妹?”
这样的权贵即使没有娶正妻,后院里头的娇妻美婢定然也是少不了的,要知有钱人家的男子在十五岁就会安排丫鬟教导人事。
从她手上接过金鱼袋的谢钧仅是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那一眼看得玉荷莫名头皮发麻,心底发虚。
等他出去后,外间伺候的宋嬷嬷走过来,笑道:“想来姨娘还不知道,大人后院里头的女人就只有姨娘一人。大人年少时一心求学,连夫人塞的通房丫鬟都全给拒绝了,后面有丫鬟不死心想爬床后,大人身边就只让小厮伺候。所以老奴才说,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哪怕她身为谢钧的第一个女人,玉荷也不认为她有什么好日子。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男人的宠爱,锦衣玉食的奴仆成群,她想要的是………
走出屋内的玉荷仰头望向深墙高院上的簇簇白云,湛蓝天空,想来外面的阳光肯定更好。
人刚走出松清阁,迎面就走来两婆子,动作虽恭敬,又带着高人一等的自傲,“玉姨娘,按照谢府的规矩,妾室必须得日出时到正院给主母请安,但大人如今尚未娶妻,玉姨娘你得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玉荷眼皮半掀,冷冷清清,“如果我不去,会如何。”
“这………”前来传话的婆子明显被噎住了,大概没有想到她会拒绝。
雪鹤院中,早早过来请安的二房并俩小姑子听着婆子的述复,面面相觑中又含着幸灾乐祸。
本以为来的是个聪明的,谁能想到是个蠢的,昨日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向母亲请安就罢了,今早上母亲派人去请她,她还端起架子,真当她麻雀飞上枝头就变成凤凰了不成。
正端起汝窑荷花官瓷盏的谢夫人没想到她会拒绝,保养得到的面容上闪过恼怒后重重搁下,厉声切齿,“她这是将谢府当成她以前待的乡野之地不成。去,把她给本夫人喊来,不,给我绑
来!”
生得弱柳扶风,气质清冷如画中仕女的谢月皎忙上前拍着母亲后背,劝道:“想来是那玉氏以为有大哥的宠爱就能在府中横行霸道,待会儿娘一定得要好好教下她规矩,要不然她以后出去丢人,丢的还不是我们谢家的脸面。”
谢月皎说完又噙笑地望向堆满了金银珠宝,却如暴发户难登大堂之雅的谢婉儿,“姐姐认为妹妹说得可对。”
谢婉儿还没回话,谢母已是满脸不耐,“家里有一个丢人现眼的就够了,要是再多两个,往后谢家还有没有脸面。”
也让谢婉儿羞愧又尴尬得低下头,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前面被拒绝的婆子再次来到望玉轩,只是这次人还没进去就被赶出来,当即双手叉腰怒目圆瞪,“你敢拦我,我可是奉夫人之命过来的!”
拦住她们的宋嬷嬷寸步不让,“大人临走前吩咐了今日要让玉姨娘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得过来打扰,哪怕是夫人都不行。”
以为这一趟会很容易,结果再次无功而返的秦嬷嬷自是将此事添油加醋的传回来,临到最后不忘拱火,“夫人,要老奴说那玉姨娘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大人的宠爱就敢不将夫人放在眼里,要是长久以往,指定得要爬到夫人头上生事,阖府上下被她给搅得永无宁日。”
“她岂敢!”此刻怒火填胸的谢夫人没想到她屈尊纡贵三番两次去请,结果还惨遭拒绝,她想翻了天不成。
压下心头窃喜的谢月皎蹙起柳叶眉,语带担忧,“她当真是那么说的,该不会是秦嬷嬷误解了她的意吧?”
“回二小姐,老奴所言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假。”
谢月皎忍着幸灾乐祸,“娘,就算她是大哥带回来的女人,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点,她这是将我们谢家人当成什么了,是不是都不将娘看在眼里。要我说,就应该直接打断她的腿扔出去才对。”
二房夫人陆蔓对此不发一言,更不会蠢得插手大伯的房中事。
谢婉儿不赞同的摇头,“娘,玉姨娘毕竟是大哥带回来的女人,要是真那么做,难保大哥知道了不会生气。”
谢月皎继续火上浇油,“天底下还从来没有这种妾室不来给当家主母请安,还得让主母去见她的道理。难不成姐姐在乡野之地生活久了,才会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谢夫人越听越火大,愤怒直烧得胸口怒涨,“本夫人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望玉轩后,仍是被宋嬷嬷拦在外边,“夫人,不是老奴不给您进去,只是大人吩咐过了,要让玉姨娘好好休息,谁都不能打扰。”
谢夫人怒火填胸,嚼舌咬齿,“我是他母亲,还不让她滚出去。”
得知夫人亲自来了的柳儿在屋内吓得半死,“姨娘,夫人来了,要不要出去请安。”
夫人是大人的母亲,要是姨娘得罪了夫人,只怕往后在府里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正坐在镜前取下发衩的玉荷眼皮轻掠,语调淡然,“不必。”
“昨天姨娘就应该主动去和夫人请安的,今天没去,夫人这次都主动过来了,要是………”柳儿话音微顿,难以启齿,“婢子主要怕夫人会有意见,要知道夫人可是大人的母亲。”
“你要是怕被记恨,那就去同夫人说我睡下了,等醒来后再去向她请安。”玉荷取下发间最后一支珍珠簪,“等下去找管事,让他在我睡醒后把京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和裁缝都叫来。如今我是有身份的人了,穿戴的自然也得要符合身份,省得穿得寒酸了出去遭人耻笑。”
她如何不知寄人篱下最好的就是去讨好当家主母,伏低做小,但她偏不要。她非但不会讨好,还要坐实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爱慕虚荣等罪名。好惹怒那位当家主母后将自己给赶出去,哪怕是发卖出去都比现在要好。
因为从被抓回来的那一刻,她直到现在都仍没有放弃离开,心有抱负的雄鹰在见识过天地广阔后,又岂愿困在小小一方天地,当只锦衣玉食却只能苦苦跪求着男人怜惜,和其她女人争风吃醋的金丝雀。
她如何不知谢钧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迷惑她,让她心甘情愿的认为他才是真正懂自己,和她有着灵魂共振的人。
他喜欢演戏,她就配他演。
柳儿见姨娘当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用这个理由回复。
谢母听到后勃然大怒,“好,看来我这个当家主母是没有办法做她的主了!等长钧回来了,我定得要和他说道说道,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领回来。”
前面刻意添油加醋的婆子以为会看见一出好戏,结果看见的是夫人怒气冲冲的来又怒气冲冲的回。更认定对方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到时候等大爷回来了,只怕就要被赶走咯。
因辽国不日会携公主访京,欲让公主为后妃一事,下了早朝后谢钧就同其他官员来到御书房商量要事。
等他出来时,已是繁星缀夜幕。
白简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复述,说到最后,连他都忍不住气笑了。
玉姨娘之前看起来倒是个聪明拎得清又清高自傲的,如今想来,不过一无耻村妇进了金银窝还没等坐暖屁股,就开始趾高气扬暴露本性。
简直可笑,又愚蠢至极。
翻阅着不久后来客名单的谢钧听后倒是反应淡淡,“她人现在何处?”
回来才第二天她就给自己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还真是合他心意。
“玉姨娘自是在望玉轩。”
谢钧刚回到府上,这个点还没睡的管事匆匆迎上前,先是将今日夫人同玉姨娘的事说了一遍,才道:“大人,夫人让您到雪鹤院一趟,只怕是同玉姨娘今日一事有关。”
“好。”
管事见大人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心里也有些摸不着底了,不过大人自小就喜怒不形于色,倒也释然。
谢钧来到雪鹤院才发现那么晚了,两个妹妹也在。
见大哥来了,谢月皎,谢婉儿争相站起来喊了声,“大哥。”
谢钧微微颔首,又看向坐在高位上,显然薄怒未消的母亲,“不知那么晚了,母亲找儿子是有何事。”
“我来找你因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提到今日之事,谢母就气怒填胸,怒意滔天,“你可知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有多无礼嚣张,今日不来给为娘请安就罢了,为娘亲自去找她,她还将我们拒之门外,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当人妾室的如她这般目中无人,蛮横无理。”
谢钧听着母亲近乎咆哮的控诉,仅是眉头微蹙,不以为然,“她昨夜累到了,是儿子让她在院里休息,不必急着给母亲请安。倒是儿子忘了告知母亲一事,还望母亲莫恼。”
谢月皎不满大哥如此偏袒那女子,“大哥,虽说玉姨娘是你的房里人,但她也太没有规矩了点,不让我们进去就算了,可是娘亲都亲自来见她,她就算再困也得要爬起来给娘亲请安才是。”
“你既知她是我的房里人,理应算是你半个嫂子。”谢钧冰冷的眸光扫过,令人不自觉泛起刀尖冷颤。
被大哥眼神吓到的谢月皎还没回神,谢夫人已是抬掌拍桌,“一个能随手送人的妾,哪里当得起皎皎的嫂子,也不知道那女人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我警告你,你尽快将那女人给处理了,否则休怪我这个当娘的出手。”
皎皎说得没错,那女人多留在府上一天,府里必然会被她弄得乌烟瘴气。
“母亲,她是儿子的妾室。”他的语调仍是平静的,清冷疏离的,却无端令人脊背生寒。
是了,谢夫人怎么忘了只要是长子想要做的事,或是看中了某一样东西,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的,除非是他亲自腻了。
直到月亮从藏匿着的云层后探出头来,也拉长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
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的管家在大人出来后,只是适当的问上一句,“大人,今晚可要让玉姨娘过来伺候。”
“不用。”
这一夜,整个谢府的风向又跟着转了不同的方向。
第34章 第34章给她一个孩子
最近望玉轩的风头可谓是一日胜过一日,连带着府上的丫鬟婆子都想在里面当差,要知道那位玉姨娘打赏下人很是大方,还能增加自己在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姨娘,你昨日不是刚买了好几套新头面吗,怎么又要买。”进来的方嬷嬷瞧见城内几家珍宝阁的老板正谄媚,讨好的拿着自家的首饰等待挑选的模样,眉心蹙得同晒干的老菊花。
“要是你有意见,大可向爷反应。爷说了不让我花钱,我自然不会花。反知之你一个奴才如何能管了主子花不花钱,难不成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屋里头已经换了您方嬷嬷当家做主不成。”进府后的玉荷褪去了往日的朴素清雅,如今是额贴金钿,颊缀珍珠,非绫罗绸缎不上身,竹簪银衩不如金玉贵。
整日里不是描眉敷粉就是对镜贴黄花,嬉笑怒骂皆风情。如今哪儿还能从她身上看见当初清冷孤傲的半分影子,有的仅是泡在富贵乡里软了的一身红粉骨头。
方嬷嬷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一口气卡在胸腔憋得都快要炸开了。
原本还想着讨好她的,如今想来不过是小人乍富上后不得台面的下贱嘴脸,大人当初怎么就瞧上了那么个女人。
玉荷挑捡出几样放在一旁的空托盘上,就在掌柜的以为她只看中这几样,下一句话险些让她的脸都给笑烂了。
“除了这些不要,其它都留下。”
“玉姨娘当真是好眼光。”
“要我说,我在上京城待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如玉姨娘这般动静皆可入画的美人,丞相大人当真是好福气好眼光。”精明的商人为了能卖出东西,自是张嘴什么都能来。
她花钱如此大手大脚,哪怕花的不是方嬷嬷的钱,也看得她牙齿泛酸,眼睛发红,等大人回来了,她定得要狠狠告上一状。
骄奢淫逸,挥金如土,简直比府上夫人两位小姐活得还要像主子。
觉得不妥的柳儿正准备开口时,玉荷取下托盘上由珍珠生花做成的花冠坐在镜前,笑问:“可好看。”
“姨娘生得漂亮,自是戴什么都好看。”要柳儿说,以前的姨娘是那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枝头梨花,如今的姨娘便是那开到浓烈又张扬的芍药,一颦一笑自带妩媚风情。
“要是买那么多被爷知道了,爷会不会不高兴啊。”柳儿虽不知道这些花了多少钱,但,肯定都不便宜。
而且姨娘才入府不到月余,买的那些珠宝首饰都快要堆不下一个小房间了。
玉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拿起另一个不同样式的珍珠花冠戴在头上,继而笑问,“好看吗。”
柳儿不明白姨娘为何又问自己,只是痴痴地点头,“自是好看。”
见姨娘戴着珍珠花冠转身就往院外走去,下意识的问,“姨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爷今日休沐,我身为他的妾室自然要去给他送些滋补的汤药。”玉荷伸出白皙的指尖轻抹口脂过艳的朱唇,抬起的眼梢间全是得宠后的趾高气扬,张狂得意。
眉心狠狠一跳的方嬷嬷见她又欲生事,急忙拦下,“姨娘莫要忘了,大人不喜欢旁人靠近他的书房。”
“你指的是旁人,我是他的房里人,又岂是外人。”居高临下看人的玉荷飞扬跋扈,端的就是小人得脸的宠妾嘴脸,气得方嬷嬷当即冷下脸。
行,她就不拦了让她去,正好杀杀她的锐气。
玉荷来到书房,果不其然被拦住去路,“玉姨娘,大人正在里面和秦将军商议要事,还请姨娘先回去。”
“我不过是来给爷送碗滋补的汤,送完就走,绝对不会打扰到爷的公务。”作为得宠妾室的玉荷岂会就此离开,抬脚就要往里走,结果仍同先前一样被拦下,
“这是大人的吩咐,还请姨娘见谅。”
三番两次被拦住去路的玉荷当即沉下脸,“到底是爷不愿见我,还是你这奴才不愿让我进去,你可知道我是谁。”
青山回:“奴才自是认识姨娘,但这是大人的吩咐,还请姨娘见谅。”
“你既知道我是爷的女人,为何还要拦着。何况你都没有进去禀告过爷,怎么就知道爷不让我进去。”玉荷尾音拔高,咄咄逼人,“你若是再敢拦我,小心我到爷面前告你一状。”
“可…………”面露为难的青山一时之间也拿不准主意了。
如今府上有谁不知道玉姨娘颇受爷的宠爱,就连夫人都免了玉姨娘的晨昏定省,要是自己一直拦着不让她进去,她等下真同爷告状该如何是好。
知他开始动摇的玉荷可不是真的想要见他,从柳儿手中拿过食盒递过去,大发慈悲道,“行吧,既然爷不让我进去,就麻烦你把这盅补汤送进去给爷,这总成了吧。”
青山担心她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忙不迭地接过食盒,“没有没有,小的这就送进去。”
待青山将东西送进去后,若有所思的玉荷方才转身离开。
外人眼里见她是风光无限的宠妾,想要什么珠宝首饰只需说一声就有人送来。可谁能想到她这个所谓的宠妾连谢府大门都迈不出半步。
院外的对话正断断续续的传进书房内,连带着原先的谈话都停下了,就专心听着外面的对话。
直到青山上前敲门,做客的人才转回了探听的长耳朵,装着若无其事。
“大人,这是玉姨娘亲手给您炖的补品,托小的送来给大人。”
谢钧淡淡颔首,示意他把食盒放下。
青山将食盒里的汤盅取出来置于桌面上,才提着食盒悄然退下。
此时书房内做客的并非秦将军,还有其他人。
“我说老师,你直接让她进来又没有什么,说来我还没有看见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入得了老师的眼。”燕荀摸着下巴,朝着另一个男人挤眉弄眼,“秦将军,你难道不好奇吗。”
秦将军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是好奇的。
不理会他们好奇的谢钧展开带来的地图,摊开在桌,边缘用玉块压住,“不过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又何值得陛下和秦将军好奇。陛下与其好奇臣的姨娘,不如先好奇一下此次匈奴集其五十二个部落挥军南下,云州受灾严重导致当地百姓背井离乡,山匪当道又该如何处理。”
“老师,我这不是有你和秦将军吗。”一句话瞬间止住了燕荀的好奇,但他才不信所谓的姿色平平,要真是姿色平平又怎会入得了老师的眼。
那盅汤谢钧没有喝,又想到最近不断传到他耳边,关于她爱慕虚荣,贪图享乐,庸俗市井的言论。想来是她在府上的日子逐渐不好过,才会舍得放下那一身傲骨主动来找他。
小狗不能饿太久,得适当喂它点肉吃,但也不能喂到太饱,免得养大了她的胃口。
如今不让近身伺候,被派到院中侍弄花草的方嬷嬷见到大人来了,想着那玉姨娘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定得要自己好好的出一口恶气才行。
刻意拦住其去路,神情严肃,“大人,老奴有事要向您禀告。”
谢钧脚步停下,清薄的眼皮如锐利的刀锋淡淡扫过,“何事。”
“老奴知道玉姨娘刚来京城难免被荣华富贵给迷住了眼,本想着等她多添几件首饰衣服就好,谁曾想玉姨娘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越发往那花钱如流水的奢靡无度发展。不说今儿个从账房支出的一千两银子,就前几天的花销,已差不多支出了一万两。”方嬷嬷想到她那股眼皮子浅的小家子做派,当真是越发瞧不上她,更懊悔她当时就不应该主动求了那么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谢钧听后只是淡淡垂眸,“她要钱,账房那边给她便是,谢府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人。”
“话虽如此,但长久以往只怕夫人同两位小姐都会有意见,要知道府上每位主子的月银都是有定数的,要是开了玉姨娘此番先河,只怕府上的规矩都得要乱了套。”方嬷嬷想说按照玉姨娘花钱的速度,虽说谢家不会在意几两碎银,但她也太没有规矩了些。
方嬷嬷还欲添油加醋,结果对上大人掷来的冰冷视线,如被无形的大手给掐住脖子后瞬间噤了声,连带着周围原本喧杂的风声都停带不前。
直到风吹竹萧,指腹碾转着手中扳指的谢钧方缓缓出声,“方嬷嬷,你僭越了。”
刹那间,方嬷嬷只觉得后颈发寒,整个人如坠冰窖的跪在地上,悔之不及的抬手朝脸上扇去,“老奴知错,老奴不应该背后多嘴乱嚼主子的舌根,更不应该质疑干涉主子的行为。”
都怪她这张该死的嘴,为什么就憋
不住非要说出来啊!就算玉姨娘做得再不对,也是大人的房里人。
谢钧没有制止,而是抬脚往月洒竹银处走去,“嬷嬷年纪大了,也到了该颐养天年之时。”
大人她这是,瞳孔瞪大的方嬷嬷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作死,顾不上她一直所谓的体面,涕泪四流着哭求,“大人,老奴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求您看在老奴在府上伺候了那么多年,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好不好!”
“老奴保证以后一定以玉姨娘马首是瞻,定然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
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管家笑着伸手做了个请,“方嬷嬷,是你自己走,还是让我请你走。”
随着管家的出现,方嬷嬷万念俱灰中竟是两眼一翻的昏了过去。
她怪自己,但是更恨玉姨娘,若非是她,自己还是府上的老人,哪里会被下放到庄子里去!
说是颐养天年,可和驱赶又有何区别。
随着挂在檐下的青铜风铃悠悠晃荡中,紧闭的房门似被风吹开了,露出了葳蕤庭院一角。
正坐在镜前的玉荷似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继续摆弄着今日新送来的首饰,挑捡着往头上佩戴。
屋内的清雅装潢也全换成了富丽堂皇的奢靡之风,倒是和她本人以往的风格格格不入。
“玉娘在想什么,连我来了都不知道。”男人粗粝的掌心搭上女人瘦削的肩,温热的气息落在女人耳边,“我听管事说你最近买了不少首饰。”
镜中蓦然倒映出两张虽都是清冷得携霜带月的眉眼,可凑在一起时,又说不出的和谐。
“不就是多买了一点吗,也值得他们告状。”嘟哝着埋怨的玉荷睫毛轻颤间已是水雾缭绕,染着金粉豆蔻的指甲扯着男人的云纹袖口,微微仰头,“妾身自小生活在小地方,如何见过那么多的珠宝首饰,也担心身上没有拿得出手的珠宝,往后出门遭了她们嘲笑该如何是好,要是爷不喜欢,妾身以后就不再买了好不好。”
谢钧仍在沉默,也让玉荷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恼怒得撅着唇全是不满地摘下刚戴上的红玛瑙缠金耳环扔在桌上,“有些首饰妾身还没带,可以拿去退的。”
“我何时说过不允你买了。”谢钧捡起她扔在桌上的耳坠,小小的耳坠落在他的掌心就像是一枚精致小巧的玩具。
谢钧垂下眼眸,亲手为她重新戴上由她扔掉的耳环。
好似给她戴的不是耳环,而是一个枷锁,一个将她束缚在谢府的枷锁。
“喜欢就买,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想要买东西都舍不得花钱,才叫可笑。”重新为她戴好耳环的谢钧望向镜中显得呆滞的女人,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笑。
这耳坠子倒是同她适配。
指甲往里蜷缩掐进肉里,疼痛唤起理智的玉荷又拿起另一支红宝石牡丹流苏簪在发间比划,“爷今日说随我买,哪日有了新人是不是就要说我穷奢极欲,奢靡无度,玉娘可是知道这男人嘴上的话向来当不得真。”
要是真有人信了男人嘴上的甜言蜜语,只能说她是个十足十的蠢货,这辈子指定倒霉进棺材里。
“只有无能又无耻的男人才会翻今日旧账。”
这种安静的氛围很少出现在他们独处的时候,以至于令玉荷全身如爬毛虱。
按理说自己越作他就应该越讨厌才对,可事实却和她所想的南辕北辙。
他非但不讨厌,更像是乐享其中。就好像,乐意看她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一样又唱又跳。
“在想什么?”谢钧修长的手指穿插着女人迤逦秀美的一头发丝,姿态亲昵又缱绻。
任谁瞧见了,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刚新婚不久的恩爱夫妻。
玉荷对上男人眼底那抹一闪极逝的戏谑,忽觉得浑身发寒,调整了面部肌肉走向,露出一个妩媚又不失清丽的笑,“妾身在想,妾身都来到盛京许久了,爷不说没有空陪我出门,也得让妾出门走动一下才行,要不然整日闷在府里,难免会闷出病来。”
谢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反问,“想要我陪你,我有什么好处。”
咬得舌尖刺疼的玉荷适时露出害羞的低下头,“爷想要妾身做什么,只要妾身能做的,妾身定然不会拒绝。”
“是吗,那我要你取悦我,就像你曾经取悦你的前夫那样取悦我。”男人的目光露骨又侵略十足的落在她嫣红饱满的朱唇上。
暗喻何事,已如笔落白纸。
玉荷娇笑着靠上男人胸口,皙白的指尖打着圈儿的转,娇嗔着诉说不满,“那爷总得先给妾身透个底,要不然给的奖励妾身不喜欢,或是爷在骗妾身可怎么办。”
喉结滚动的谢钧垂下眸凝望着正撒娇着卖力讨好自己的女人,原本想着该如何驯服她那倨傲清高的性子。谁曾想,她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惊喜,既如此,他也不吝啬的给她点好处。
“后日长公主会举办一场赏花宴,这个奖励可满意。”男人的掌心抚摸上女人描眉涂粉的脸,“想要得到这个奖励,玉娘应该清楚怎么做,对吗。”
今夜女人勾引的动作虽青涩,却带着浑然天成的魅态,令他欲罢不能,只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
甚至令他满意到想要给她一个孩子。
说到孩子,他耕耘了那么久,为何她的肚子仍是没有办法动静?
李太医一大早收到丞相府的请帖后,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提着药箱上门,生怕丞相大人有哪里不舒服。
“丞相大人,可是你的身体有哪里不适?”
谢钧轻轻摇头,指向一旁的玉荷,“不是本官,是她。”
李太医适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另一个年轻女子,又想起最近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丞相大人此次外出回来后带了一个由底下官员献上的美人。但也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取出脉枕,“还请姨娘将手放上去。”
没有想到他会为自己请来太医的玉荷脸色骤白,虽说她也是大夫,可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卧虎藏龙的大夫,“爷,我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想来不需要看太医。”
“我都那么努力耕耘了,你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怎么也得要看一下才行。”谢钧眼眸半眯,带着冰冷的审视,“还是你在怕什么。”
生怕会被看出什么的玉荷僵硬地扯了扯唇,“妾身早些年受寒伤了身体,只怕是难以孕育子嗣。”
她根本不会生他的孩子,哪怕要生,她的孩子也绝对不能流淌着这种畜生的血。
“是否受寒,还是让李太医看过后才好定论。”
深知此事关相府子嗣的李太医不敢有半分懈怠,先是仔细观察了她的气色,可惜她面覆脂粉看不出其气色,让人吐舌又过于冒犯的李太医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再次出声,“玉姨娘,还请您将手搭上来。”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成团的玉荷清楚此厢定是躲不过了,只能在心中祈祷他没有看出来。
李太医闭眼搭脉中,过了一半盏茶后方睁开了眼,神色惊疑又似怪异,竟又将手重新搭上脉象诊断,只是这次神色格外凝重。
谢钧见他二度松手,方才开口,“如何。”
李太医先是沉吟了片刻,方缓缓出声,“老夫观姨娘体内虽气血两虚,食欲不振,但并没有胞宫虚寒等状。”他缓了一会儿,才道,“老夫又观姨娘脉象紊乱,缓弱无力,实为中毒之状,细诊之下又觉姨娘体内康健,并无气血不通等问题,实在是怪哉。”
“想来是最近睡不太好才会导致的脉象出错。”玉荷见他没有发现什么,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
被那么一说的李太医自认医术不精,从而羞愧难当,“老夫这就去给姨娘开几帖滋养胞宫安神的汤药服用,再配以药膳不出半月即可调养得当,至于姨娘迟迟未孕,许
是和同房的时辰姿势有关。”
“劳烦太医了。”就在玉荷将手收回时,那李太医突然出声,“夫人可否取下你腕间的朱砂链给老夫看一下。”
玉荷的心跳如漏了一拍,只恨出来匆忙得忘了摘,但也依言摘下,面带疑惑,“此朱砂链是近来城内最为风靡的单品,可是它有何不妥?”
“此朱砂链我夫人也有一条。”李大夫接过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复才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姨娘的手链倒是比我夫人的珠子要少上几颗。”
后宫中浸染半生,见识过不少阴私手段的李太医见她始终神色坦然,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佩服她的胆大还是心狠。
“你说的话可当真。”闻弦歌知雅意谢钧眸光似利剑的审视着玉荷,眼神阴冷得犹如噬人。
自认问心无愧的玉荷毫不惧的和他对上,抬手轻扶鬓角碎发,“既是流行单品,款式自然大有不同,若款式都相差无几,岂不是成了烂大街的庸俗之物。”
玉荷眼眸半眯,透着凌厉,“还是大人在怀疑什么。”
因丞相早年帮过自己的李太医又怎会在意她的咄咄逼人,将手中朱砂放下,神情复杂,“朱砂中提炼的水银虽能达到避孕的功效,但若是长期食用会导致中毒身亡。姨娘的脉象时而脉象紊乱,时而气血充盈,想来是在吃下水银后立马服用解药。若是老夫没有猜错,院里或是相府某处角落里定然中着能解水银毒的金钱草,甘草等物。还望姨娘珍惜自身,莫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随着李太医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围观的宋嬷嬷等人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的找死。
一向喜形不于色的男人阴沉着脸,盯着脸色灰白的女人,咬牙怒喝,“去给我搜她的房间!”
第35章 第35章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
厅堂内的宋嬷嬷李太医等人皆大惊失色,他们何曾见过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大动肝火,要知道当年哪怕是老丞相身死,助新帝登基杀进长安殿时也能面不改色。
从某种程度来说玉姨娘不可谓不是个人才。
很快,白简和宋嬷嬷皆面色难看的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兰园那边找到的金钱草,属下还找到了一株甘草。”而这些皆能解水银之毒。
要是方嬷嬷此刻还在,定能认出兰园就是上次玉姨娘来相府第一晚后刻意停顿下来的地方。想来是她见到那里生有金钱草,才会选择从朱砂中提取水银避孕,果真是多狡!
宋嬷嬷则是在房间里翻找出了不少朱砂饰品,以及款式大小皆不相同的银制镂空香熏球。
不少闺阁中皆喜用香薰球垂挂床帐四角,或系于腰间袖中。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会在夜里背着人用那颗香熏球将朱砂磨成粉末后提炼出的水银。
好啊,他还真是小看了她!
盯着玉荷的谢钧骇厉的眸光宛如能噬人,怒极反笑,“取盆清水过来,给她卸妆。”
很快,宋嬷嬷端了盆清水过来,取毛巾浸在水中沥干后,径直走向被摁住椅中动弹不得的玉荷,皮笑肉不笑,“姨娘,你是自己来,还是由老奴代劳。”
宋嬷嬷的逼近就像是压断玉荷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她依旧不放弃狡辩,“你们怎能仅凭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怀疑我,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我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种伤害自身的事。”
“既然姨娘不愿动手,那就由老奴代劳了,只是老奴粗手粗脚习惯了,要是不小心伤到姨娘哪里,还望姨娘见谅一二。”宋嬷嬷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就连玉荷的挣扎和反抗在早些年练过手脚的宋嬷嬷眼里都跟小猫挣扎无二。
随着玉荷脸上脂粉的洗去,也露出了那张唇乌面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
得以见到真容的李大夫摇头叹息,“没错了,面色苍白隐约有气血虚弱之症,就是服用水银后的中毒之兆。”
这小娘子,对自己可谓是心狠。
宋嬷嬷现才反应过来,难怪她不久前开始覆粉描眉点朱唇,本以为她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谁能想到她是为了掩饰自己中毒之貌。可恨她从未感觉到有丝毫不对,平白给她钻了空子。
她此次是自己喝下,要是哪日喂给丞相喝,惊恐尤甚的宋嬷嬷看向玉荷的目光都带着了警惕的防备,仿佛是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去。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碾碎指间扳指的谢钧还真是从未生过那么大的火,也从未被人如此算计,厌之如蛇蝎。
好啊,她当真是好得很!!!
将所有人都赶出望玉轩后,烧得肝火旺盛,胸膛剧烈起伏的谢钧阴沉着脸拽过玉荷的手腕就往内间走去,明白男人要做什么的玉荷彻底慌了神的拼命挣扎,“谢长钧你放开我!”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甩到床上,还没等撞到后背的疼意蔓延而上,她就听到了男人将手放在腰封上抽开,腰封扔掷在地时泛起的冰冷金属声。
不要!
求生的欲望促使浑身觳觫的玉荷手脚并用的从床上爬着往门外跑去,要是再来一次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还没等她离开榻间就被男人再度拦腰甩向被褥中,先前撞到的后腰处更是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
还没等她忍疼着爬走,解开腰封露出冷白胸膛,浑身上下散发着野兽气息的男人已是屈膝入榻,逼近着这个因害怕而在床上瑟瑟发抖得缩成一团的可怜女人。
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的谢钧掐住女人下巴,冷齿怒笑,“你就那么不想怀上本相的孩子。”
下巴被捏住从而被迫抬头的玉荷对上男人冰冷幽深的目光,浑身抖如筛糠,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的摇头,“爷,妾身没有,为何你就不信我一回。”
“信你,本相就是太过相信你才会被你这妇人给摆了一道。”此刻嚼舌怒齿谢钧的眼神阴冷潮湿得犹能噬人,“你不想生,本相偏要让你生。本相给你的赏赐,你不要也得收着。”
在满眼冷戾的男人欺身逼近时,惊恐交加的玉荷挣扎中抬手朝他扇去,留长的指甲在男人冷白如玉的脸庞刮出条条血痕,“想要让我怀上你这个强j犯的种,做梦!”
“我告诉你,我就算是生下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的孩子,我也绝对不会生下你的孩子。你这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为什么非得是我。”因为她对他除了恶还是恶,也绝不允许自己生下这种不该存在世上的劣质基因。
反正无论她怎么挣扎哀求换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委曲求全!
脸被抓花的谢钧舌尖轻顶上颌,他当真是从未感受到如此愤怒,也从未有过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放肆。
想他谢长钧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勉强一个满心满眼对他生厌的女人做什么。
打完一巴掌后就胆战心惊的玉荷趁他擎住自己手腕的力度松懈了几分,奋力挣扎着要逃离。在她的观点里,只要能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再远一点她就能安全了。
“本相自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是这样更不能遂了你的意。你越想要什么,本相越不遂你的意。”白齿间笑意森冷的谢钧指尖轻拭被抓出的血痕,沾上血渍后往女人毫无血色的唇瓣涂抹,增色。
“激将法这种东西,本相从三岁开始就不玩了。”
此时此刻的谢钧早已不想听她的激将法和诡辩,有的只是一心要让她记住她胆敢耍小聪明的代价,狠狠折断她自以为是的清高,捏碎她傲骨,让她深刻的记住。
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会让她过得更好,唯有顺从才是出路,更要她彻底的认命。
眼睁睁看着身上衣衫被男人粗暴着扯烂的玉荷终是崩溃绝望的大哭,“谢长钧,你这个畜生!”
“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现在不也是被我这个畜生在上吗,以后还要生无数个小畜生。”不欲再听她废话的谢钧低头攫住女人的朱唇,将她的咆哮,崩溃,怒骂尽数吞进腹中。
很快,屋内怒骂咆哮挣扎逐渐变成了女人哭泣的求饶声,床帷晃动声和那无尽暧昧的水声涟涟。
今日望玉轩里发生的事并不为外人所知,甚至都无人得知李太医来过府上,只知道大厨房那边的热水和炉子上熬煮的参汤备了一整夜。
陆蔓得知自己居然要带个姨娘前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脸上气得又青又白,虽说带的不是自家夫君后院里的姨娘,而是大伯的,但是传出去让她往后怎么在贵妇圈里混啊。
“你说大伯他是怎么想的啊,居然要让我带一个姨娘参加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这样不是摆明了要让世人知道,往后哪怕大伯娶了正妻,说不定还会任由那个妾欺负到正室头上吗。”虽然陆蔓知道大伯不会,但架不住她有心胡思乱想。
正洗完脸的谢允下意识反驳,“你瞎想什么,我大哥怎么会是这种人。”
陆蔓白了他一眼,“那好端端地怎么让我带个姨娘去,你要知道能去参加赏花宴的哪一个不是正妻,哪能容得了一个妾去的道理。”
“不行,此事你还是得要和大伯说下,怎么也得让他打消这个想法才行。”
谢允挠了下后脑勺,“大哥那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反正要问你去问大哥,我是不敢。”
陆蔓简直是要被他这个窝囊性子给气死了,当初想着他是大伯的胞弟,既是一母同胞肯定差不到哪儿,结果她嫁过来才知道,他们除了这张脸长得像,其它哪儿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咬着手指头的谢月皎听到大哥居然要让二嫂带那个姨娘去参加长公主举办的宴会,气得要将屋里的东西都给砸得个稀巴烂。
大哥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啊,还有娘亲要是知道了为何不阻止啊。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大哥因为那个狐狸精一错再错下去。
提着一盏灯笼的谢月皎不顾天色已晚,结果得大哥在那狐狸精的院里后,只得生恨跺脚回去。
只是回去后怎么都睡不着,以至于天微微亮就起床来堵人。
许是此次来的时机正好,正好远远地看见大哥从望玉轩出来,因天色过暗没有看见大哥脸上的抓痕,提着裙摆就小跑过去。
“大哥,我有话想要和你说,你可以和我过来一下吗。”
白简了然的退到一旁。
谢月皎甚至都等不及白简走远,就说明来意,“大哥,你不觉得你此举太过了些吗,就算你再宠爱那位玉姨娘,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名声好听一些的奴才罢了。你要是真让二嫂带她去参加宴会,你让长公主,满京的权贵怎么想我们谢家啊,不正是让那些针对你的政敌找到机会攻讦你吗。”
指腹相互摩挲着似在回味女人体温的谢钧神色淡漠,“你拦住我,只是为了说这些。”
“嗯,我不希望大哥你一错再错下去,何况那个女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配不配得上我,与你无关。”
谢月皎对上大哥冷漠疏离的态度,心里猛地浮现出一抹不甘,在大哥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鼓起勇气从身后抱住男人劲瘦的腰,“怎么和我无关,那么久了难道大哥还看不出我喜欢你吗。”
“而且我不信大哥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这时,不远处的圆拱门传来不轻不重的脚踩断枝声。
“谁在哪里!”听到声音的白简走过去,只看见一截被踩断的枯枝,不远处慌慌张张的身影,眼睛半眯透出将人除之后快的危险。
没有想到会探听到这种私密的柳儿忙不迭回到望玉轩,她看着脸色惨白得毫不知情的姨娘,完全不知此事如何开口。
又见姨娘挣扎着起来梳妆打扮,忙过来扶她,“姨娘,你怎么起来了,爷临走前还吩咐了要让你好好休息。”
她虽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早上被叫来伺候姨娘时,快要被满屋子浓重的靡靡之味给熏得双颊泛红,地上还堆满了不少打碎后的装着参汤的碗。
“扶我起来更衣。”今天是长公主举办赏花宴的日子,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得要去,哪怕是爬,她也要咬紧牙关爬着去。
因为这是她仅有的一次出门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她的结局注定只有死在那男人身下一条路可走。
脖子吻痕斑斑的玉荷想到那如噩梦般生不如死的几个时辰,连拿在手上的胭脂都因发抖而无力的掉落在地。
那一刻的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他身下的,即使漱得口舌生疼,她依旧能感受到唇舌间还弥漫令人作呕的,混着血腥味的参汤,和那个男人狠厉得要将她拆食入腹的眼神。
柳儿扫到姨娘连坐着都在直打摆的两条腿,很想开口说还是在家里休息吧,但她又知道姨娘是个执拗的性子,只能让婆子准备个热水让姨娘泡下脚,好舒服些。
赏花宴举办的时间定在下午,为彰显对主人家的重视都会提前到达。
全身酸软得无一丝力气,唯有靠着软枕缓和的玉荷扫向从今早上回来后就一直闪烁其词的柳儿,“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手指头都快要搅成麻花的柳儿还没想好怎么同姨娘开口,只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走那条路,要不然也不会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玉荷也不逼问地转了话题,“我最近倒是听到了一件趣事,想来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柳儿虽没出声,已竖起耳朵满是好奇。
“是关于一对真假千金的故事,当年某位夫人并非是在府上生产,而是在外面的破庙里,结果和她一同生产的还有另一个农妇,那农妇看着两人生的都是女孩,心生贪婪将两个孩子调换了,直到十五年后真小姐才被找回来。虽然真假千金的身份已经揭晓,可假千金毕竟是夫人一手养大的,她又如何舍得将假千金送回贫苦的乡下,更不能因为亲生女儿回来而委屈了假千金,便对外宣称当年生的是对双生姐妹花,只是因为姐姐身体不好自小养在乡下。”
柳儿正听得津津有味时,猛地对上夫人投过来的温柔目光,颈后泛起一抹心虚得垂下头。
“柳儿,我在这里能交付真心的只有你一人,要是连你有了小秘密都要瞒着我的话,我当真不知道还应该相信谁了。”眼睑垂下的玉荷带着丝丝落寞,眼角微红,整个人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你肯定不会骗我的,对吗。”
见姨娘对自己如此信赖,自己居然还想着瞒姨娘的柳儿越发愧疚的认为自己不是人,何况此事姨娘本就有知情权,“姨娘,实不相瞒婢子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说。”
正当柳儿准备全盘托出时,帷帘已是被人掀开,随后陆蔓进入了马车内。
陆蔓见她没有再穿那些扎眼的大红色才稍稍满意,看来这玉氏也不是顶蠢,也可能是大伯昨晚上提点过她注意分寸。
要知在燕国,唯有正室才能穿红,妾室之流只得着粉衣。
很快,马车行驶到了长公主府。
玉荷知道在这种场合抢了正主的风头和在阎王爷面前找死没有任何区别,就算她再想扮演一个恃宠生骄的宠妾也得要弄清楚场合,何况自从昨天撕破脸后,她已是连虚与委蛇都不愿了。
就连闭上眼,她眼前浮现的都是男人凶狠的质问她,“前面不是装得很好吗,怎么现在不装了。”
短短的两句话如当头一棒,打得玉荷如坠冰窖,魂飞魄散,也让她可悲的明白,她恐怕永远斗不过这个男人。
高高在上的傲慢权贵,又岂会将蝼蚁放在眼里。
她虽穿着素净不愿抢人风头,可围绕在她身边的目光和讨论依旧只多不少,谁让他们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丞相的眼。
如今一看,只觉大失所
望。也不能说是失望,只觉得和他们一开始所想的国色天香,色与魂授的美人完全不一样。
“今天的聚会来的哪一位不是夫人小姐,怎么连个姨娘都来了,要是早知她来了,我就不来了,连带着这园里的空气都变得浑浊恶臭起来。”说话的礼部尚书的夫人,她生平最厌恶姨娘妾室一流。
与之交好的翰林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尴尬的对玉荷笑笑,“玉姨娘,你别理会那人说的话,她啊就是嘴巴说话难听,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玉荷望向为她说话的翰林夫人,对她的善意回以一笑,“我倒不认为她说的有什么错,我身体有些不适,便不作陪了。”
李夫人见她走了,立马像只斗赢的大公鸡趾高气扬,“她真以为榜上了丞相大人就能山鸡变凤凰不成,要我说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要是让她听见了该怎么办。”
“听见了就听见了,难不成我还怕她一个小小的妾室不成,等哪日丞相娶了妻,只怕到时候第一个给好看的就是她。你们也是,就算想巴结丞相大人,哪里有巴结一个姨娘的道理,传出去都不怕跌了自个的身份。”
听着那些渐行渐远之言的玉荷还巴不得谢钧早日娶妻,她如今的步子仍迈不了太大,否则一扯,就是钻心的酸疼,就连久站亦是一种折磨。
远离贵妇中心的玉荷正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准备坐下,就有一丫鬟找了过来,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问,“你是玉姨娘吗,我家主子有事喊您过去一趟。”
玉荷没动,“你家主子是谁。”
“婢子自是长公主府上的,还请玉姨娘快些随我过去,莫要让长公主等久了。”丫鬟说着不待她同意转过身就走。走了几步见她还没跟上,顿时恼怒,“你还不跟上,要是让长公主等急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玉荷仍是不为所动,并反问起,“无缘无故的,长公主为何要私下约见我一个姨娘。”
没有想到她会反问的丫鬟也不恼,重复着公式化的回答,“婢子只是按吩咐行事,还往玉姨娘莫要让婢子为难,还是说,玉姨娘在质疑长公主的命令。”
“如果真是长公主邀妾身过去,妾身自然会去,可事实上长公主并没有这个命令。”玉荷抬眸,勾唇冷笑,“不是吗。”
被拆穿的丫鬟当即恼羞成怒,直接上手就要拽过玉荷的胳膊往另一边走,“你不过是一个名声好听些的妾罢了,真将自己当成贵夫人不成,我家主人要见你,你不见也得要见。”
在她伸手来拽自己时,前面被叫走的柳儿觉得不放心回来,结果正好见这一幕,着急的过来制止,“住手,你想对我家姨娘做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落水声。
“快来人啊,小世子落水了。”
小世子落水一事,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里扔下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也让那个想趁机拽走玉荷的丫鬟如脱水的泥鳅溜得飞快。
周围都没有会水性的丫鬟,导致整个岸边都乱成了一锅粥。
楚王妃听见儿子落水的消息,险些两眼一黑的昏了过去,“你们还不快点下水救人,要是我儿出了问题,我定要让你们陪葬!”
原先还犹豫的丫鬟婆子此刻跟下饺子一样往湖里跳,很快,落水的小世子救了上来,只是………
听到楚王小世子在自己举办的赏花宴上落水的长公主也来了,见小世子脸青唇乌昏迷不醒,当即怒喝,“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点请大夫过来。”
又转过身安慰急红赤眼的楚王妃,“你先别急,丫鬟已经第一时间跑去叫府医过来了,小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
“大夫来了没有。”
“府医恐怕还要一会儿。”
“姨娘,你要做什么。”柳儿原本以为姨娘是想要挤到前面看热闹,在姨娘突然往里走的时候,忙拉住她的袖子。
玉荷如何不知道她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但她做不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我有办法救世子。”不顾柳儿劝阻的玉荷越众而出,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正因儿子落水而悲痛欲绝的楚王妃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目露警惕,“你是谁,本王妃凭什么相信你能救世子。”
有人悄悄提醒,“王妃,她就是谢丞相后院里的玉姨娘。”
楚王妃听到她是姨娘,当即心生鄙夷,她丈夫后院也有几个姨娘,可她们除了只会争风吃醋,掐尖要强后就什么都不会。
玉荷没有因为王妃的质疑和轻视而生气,而是走到小世子面前,看着因溺水时在挣扎中喝了大量水,如今腹部高高隆起的小世子,“如果我是王妃,与其等大夫来,倒不如信个陌生人一回,就算王妃等得,小世子等得吗。当然,选择权不在我的手上,而是在王妃的手上。”
她说的话全戳在楚王妃最担忧的点上,蹙眉问道:“大夫还有多久来。”
“应该,很快,马上。”丫鬟也不确定,就连回话也回得支支吾吾。
主要是小世子前面喝了那么多水,现在脸都青紫了,就算大夫来了,她都不确定能不能救回来。
听到这种敷衍字眼的楚王妃咬牙大怒,“很快是多久!”她又看向玉荷,像是抓住了仅有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说你能救小世子,是不是。”
玉荷摇头,她的摇头引来楚王妃的暴怒后,才徐徐开口,“我不清楚我能不能救回小世子,但我能做到的是竭尽所能,无愧于心。”
前面的李夫人冷笑不已,“王妃,你怎能相信一个姨娘说的话,你就不怕她趁机对小世子做什么吗。而且丫鬟都说了,大夫马上会来,等下小世子原本能活的,结果被她瞎作一通害死了怎么办。”
陆蔓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一会儿,她就能闯出那么大的祸,赶紧出来请罪,“王妃赎罪,玉姨娘她根本不懂医理,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多是为了引人关注所为,妾身代玉姨娘向您道歉,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她所为。”
她们的话,也成功动摇了楚王妃本就不算坚定的心,要知道她成婚那么久,膝下也仅有一儿。
“王妃,大夫要是再不来,只怕小世子不行了。”玉荷这一句话也杀死了楚王妃的犹豫。
她有句话说得没错,与其等大夫来,倒不如信她一回。
能感受到儿子气息逐渐消散的楚王妃直直看向玉荷,终是下定了决心狠狠咬牙,“行,本王妃就信你一次,要是你救不回来我儿,我定要让你陪葬!”
李夫人再次出声阻止,“王妃不行,她根本没有学过这些,你怎么能………”
“你给我闭嘴,她不去救,难不成你去救。”
原本看不惯一个姨娘敢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出风头的李夫人忿忿不平的闭上嘴,心里诅骂。
等下小世子被害死了,我看你到时候去哪里哭。
陆蔓也吓得不敢再劝说,只祈祷玉姨娘别害死小世子就好,要不然她今天是自己带出来的,别人肯定会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她头上。
此时小世子早已面泛青紫且浮肿,任谁来看都知道情况不好了。
里面有为玉荷担心者,也不妨看好戏,并准备落井下者。
她先是蹲下来,将两根手指伸进他嘴中一通乱挖,确认口鼻中无异物,解开他的领口让他呼吸流畅。
然后抱起他,使其背朝上头下垂进行倒水,接着在他胸口处按压,最后更是低下头对着嘴亲。
这一幕对于在场的人冲击大得简直叫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她怎么能对着小世子进行亲吻,真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丞相怎么就收了你这种女人当侍妾,简直是比花楼娘子还要不如。”
“她敢做,我都不敢看,免得长了针眼。”
对于耳边嘲讽羞辱的玉荷充耳不闻,她一心有的只是挽救这个不该就此消散的可怜生命。
此时的楚王妃也认为自己被欺骗了,恼羞成怒的指着她大喊:“你们还不快点把她拉下去!”
第36章 第36章不受控制的感觉
婆子正准备上前将她拉开时,一直紧张得盯着小世子的谢婉儿惊喜的大喊,“快看,小世子的手指动了。”
“动了,我看见小世子动了!”
一声惊起千层浪,连上前去拉人的婆子也不敢动了,而是盯着大家都以为没救了的小世子。
随后她们看见的是小世子的手指动了,然后睁开眼的小世子猛地起身弯腰往旁边大口大口吐着前面喝进去的水。
一时间,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小世子掐着脖子呕吐的声音。
原本斥责玉荷伤风败俗的人都纷纷闭了嘴,毕竟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知廉耻的法子真能救人,前面骂得最凶的更恨不得找个地缝往里钻进去,生怕楚王妃因此记恨上她们。
“太医来了,快让开太医来了。”前面派去叫太医的丫鬟也回来了。
见儿子醒来后的楚王妃更是喜极而泣,“张太医,你快看下我儿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前面被火急火燎拉来的张太医看着除了脸青唇乌后并没有多少大碍的小世子,疑惑道:“小世子不是好好的吗?”
丫鬟听后,转过头,发现原先溺水后被救起来时已经出气少进气多的小世子正好好的坐在一旁咳嗽,以至于她都觉得世界魔幻了。
张太医见小世子虽没了事,依旧得检查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不禁感叹,“所幸施救得及时,要是真等老夫过来,只怕大罗神仙在世都难以救回,也不知道哪位大人施救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将玉荷所在的位置空出了一大片。
张太医先是愣了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救人的兴许就是这位夫人,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地虚心求教,“不知这位夫人是用什么法子救的?”
玉荷想着要是这个办法能普及下去,以后说不定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要知道每到夏季因私自到湖边游水淹死的人不计其数。
“其实是我在一个船家那里学来的老把式。”玉荷没有藏私的把前面救人的法子说了一遍。
她越说,张太医的眼睛越亮,到了最后直接拍手叫好,“妙,实在是妙,老夫以前怎么没有想过这样也能救人,多谢夫人慷慨告之,夫人当可谓是菩萨心肠。”
“张太医你这句话说得可不对了,她哪里称得上你的一句夫人啊,她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姨娘。”真害怕她得了王妃青睐的李夫人恨不得把她姨娘的身份囔囔的天下皆知。
大学士夫人不虞她的贬低,“玉姨娘先前无偿所教的救人之法岂是能用身份高低来决定。难道李夫人要因为她是个姨娘,所以就能抹除掉先前是她救了小世子一事吗。”
李夫人讪讪,“我又没有那么说过。”
救了人后,玉荷并不期待楚王妃的感谢和周围人的改观,而是带着柳儿悄然离开。
“婢子虽知道姨娘是为救人心切,可姨娘你有想过没有,万一小世子没有救回来该怎么办。”捂着胸口的柳儿仍是心有余悸,同时也有对姨娘的钦佩,觉得姨娘可真厉害。
刚才那叫什么,完全是叫做同阎王手里抢人。
直到离开长公主府,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后玉荷才感觉到一丝后怕,但也仅是转瞬一逝。她垂眸凝望着刚救回来一条鲜活生命的双手,唇角不自觉染上笑意,“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见死不救。”
柳儿则在担忧,“姨娘,此事传到大人耳边,大人会不会生气啊。”
虽说小世子年纪尚小,但也是个男人啊。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道歉。”在她眼里救人就是救人,根本没有所谓的男女之别,难道就因为对方是男的,她就要束手旁观不成。
玉荷忽然想到了年少时的那位姐姐,如果她能做到摒开性别去求医治病,她是不是就不会香消玉殒。
可是事实上病人很难做到先看医术,再看性别,也很难摆脱掉对除了丈夫以外的陌生男子诉说自己得的病症,即便面对的人是个大夫。
今日长公主府不但宴请了女客也请了男客,只是二者中间相隔一院。
穿着鹅黄长袍的青年伸手在男人眼前晃了好几下,“罗兄,你在看什么啊,喊你好几声都不见回应。”
“没什么,只是走了一会神。”因不想在家中待着,从而跑来投奔二哥的罗书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轻笑着摇头。
等酒水下肚后却是难以压抑的抬脚往外走去,因为那个人的背影实在是太像玉娘了,就好像是活生生的玉娘。
同他喝酒的青年见他走了,忙喊道:“罗兄,你去哪里啊。”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喝。”
此刻的谢月皎简直是要气疯了,本来都计划好了让丫鬟将人给带过来,谁知道会出现小世子那个意外。现在好了,非但没能除掉玉姨娘,还让她在楚王妃面前露了脸,这同杀了她一样难受有何区别。
她往前走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人,导致被撞到额头的谢月皎怒斥,“你谁啊,走路不长眼睛。”
追人心切的罗书怀意识到撞了人,匆匆道歉,“不好意思,我找人。”
“哪里有向你道歉得那么敷衍的。”谢月皎听他说是找人,眼珠子转了一圈的扬起下巴,“你找的是谁,你说出来,说不定本小姐认识呢。”
罗书怀知道那人是玉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万一呢?
就连他心里也总有道声音在告诉他,玉娘肯定没死,她就藏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正等着自己去拯救她。而且刚才见到的那个背影实在是太像玉娘了,也让他本以为平静的心湖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在下想找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姑娘,她刚才从这里过去了,想来小姐应该也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