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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宋仁宗 御风流 22760 字 1个月前

为侄的年长位次高,而这为叔的却年少位次低。

不免让人想到昔年章献太后因宋庠为兄,将宋祁状元之位改授宋庠的旧案。

早知这章惇年少气盛,自恃才高,不让他人。

若是此番章衡不得状元之位,这章惇应不至于如此气闷。

有此一事,叔侄两个今后关系还能如往日一般亲密无间吗?

但官家向来公正无私,唯以实绩用人,绝无可能再仿效章献太后旧事。

况且宋庠宋祁是亲兄弟,你们两个却是快要出五服的族叔侄了,仿旧例也不是这个仿法。

楚云阔却不知在原历史线中,章惇因章衡得中状元一事,拒不受敕,两年后再次参考,得中一甲才受敕得官。

不过当历史再次重演后,章惇只有郁气闷气,却再无拒不受敕,重新参加考试压过章衡一头的胆气了。

因为他心中清楚得很,紫宸殿上已经换了主人,新官家可是个他敢不受敕,就敢剥夺他参考机会的硬脾气。

他章惇只是傲,不是傻。

为了前途,稍忍一时之气也未尝不可。

这不是照样搭着章衡的顺风车来见楚云阔了嘛。

楚云阔特地对章惇说了几句年少高才,科举排名不过小道,为国为民方能青史流传的劝慰之言,章惇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年轻人气性来得快,消得也快,章惇见楚云阔言语洒脱,个性豪迈,对他多了几分亲近,干脆直言道:“楚兄,新君继位,革除积弊,科举抡才之事首当其冲,进士科未如从前尊崇。楚兄为官多年,弟斗胆问之,不知这制科,可有开的希望?”

制科者,乃是由官家为选拔符合特殊要求的杰出人才而下诏组织的特殊考试。

主要分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选拔敢于谏言的治国人才)、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考察实务能力)、详明吏理达于教化科(针对地方治理)三类。

早年因西北战事频仍,还设置过军谋宏远材任边寄科(选拔军事人才)。

的来说,制科突出三个特点,第一,获得名额难。想参加制科必须得有重臣保举,并提交五十篇以上策论文章,而且还需通过秘阁举办的初试才能有参加资格。

第二,考取难。获取考试资格的已经极难,但想要考中更难。制科往往每次只取一两人,甚至会一人都不取。

第三则是与之相匹配的一旦考中晋升极快,是十足十的青云梯。吴育、夏竦、张方平、富弼,这些曾经中过制科的,无一不是紫袍玉带的朝廷重臣。

在新官家有意抬举诸科的当下,想要更快的进步,制科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楚云阔顺着章惇的话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为官经验告诉他新继位的官家绝对会连着制科一起改。

但政治敏感性却让他说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官家英明睿智,自有圣断。然君子待时而动,早做准备为上上之策。”

此时的楚云阔还没想到,他将来一时随大流追求进步的举动,却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第146章 平辽始

花开尚未谢,垂拱殿却已换了主人。

作为“前朝旧臣”的富弼,言行举止也更加谨慎起来。

作为政治上的老油条,他个人是极度不愿意朝赵昕新君继位点燃的第一把火滋水的。

但作为“首相”,他有着上传下达的职责约束,必须按下制动按钮,做那个讨人厌的搅局者。

也就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富弼却好像老了好几岁,最终带着几分颓意说道:“官家,科举为国抡才,乃国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稍改常科以顺时势也就罢了,这制科是不是暂缓一二……”

能坐到宰执高位,富弼自然不是酸朽陈腐之辈,时下风气也未凝滞,绝不会对赵昕说出科举乃祖宗成法,不可更易的话。

事实上官当到他这个份上,早已清楚地知道法因时而兴,度合势而改的道理。

否则三皇五帝时还是贤人禅位呢。

之所以会对改革持反对意见,无非是两种情况。

其一,改革触犯到了他自身的利益,或言之他所代表的利益集团的利益,他必须得作为喉舌发声。而且即便他不发声,也会有新人被推上来同他打擂台。

其二,对改革总体持支持态度,但不赞同某些细节和执行方式,认为步子太大,容易扯伤腿。

富弼如今的态度属于后一种。

须知科举取士是国家的人才的蓄水池与社会的稳定器。

通过科举取士,一方面收拢天下人才为国所用,牧养教化万民,一方面用特奏科录取那些久试不第的大龄举子,免得再出现如黄巢、张元的桀骜之辈。

给他们一个盼头,能有效抑制住野心的滋长,否则考进长安极有可能变为打进长安。

而以富弼为首的百官之所以没有反对赵昕对科举取士制度动刀子,是因为赵昕先时大刀阔斧的并非是进士科,而是明经、明法等杂科。

杂科嘛,死记硬背的玩意,考出来也多为胥吏和不入流的小官,为了他们得罪新君不合算,改了也就改了。

再说朝中只要不是瞎子和刻意装瞎看不见的,其实都能看出此番杂科改制,拓宽了上升渠道以及覆盖人群,是符合天下大势的。

羊毛纺织撑起了西北诸州税收的半壁江山;冶炼有着镇压叛乱制造火器的客观需要;农学水利更不必提,朝中哪个不盼着五谷丰登,海清河晏啊;医药之学虽见效缓慢,但能够安抚百姓,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而且其中还有圣人的面子在,稍稍抬一手无人能够置喙。

可万万没想到官家胆大至斯,连制科也要一并改了。

虽然制科历来取中人数极少,对朝局的影响力不说是没有吧,但也能够说一句聊胜于无。

毕竟个人才学再高,掌握最高权力的君王不搭理你也是白瞎。

这方面最出名的范例就是原历史线中的苏轼,嘉祐六年(1061年),时年二十五的苏轼经欧阳修推荐,参加制科中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考试。

制科中一、二两等成绩均为虚设,而苏轼一举拿下了第三等这个实际上最高等级的好成绩,于是仕途起步就是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远高于普通进士。

而且因为苏轼苏辙兄弟同登制科,为空前之事,哪怕苏辙在制科考试中公然批评仁宗皇帝沉迷享乐、不理朝政、用人不当,仁宗皇帝也仍旧高兴地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

然后接下来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一同中了制科,起授官也因为被指责“狂悖”、“谤讪君父”给耽误了的苏辙都官至宰执了,苏轼还在不停被贬呢。

尽管制科在朝局中所能起到的功用极其有限,但其作为吉祥物的象征意义与实际功用于个人而言是极高的。

龙飞之科,青云直上,又有几人能不渴盼呢?

更甭说官家在改革杂科后,隐有将杂科地位提起来与进士科并驾齐驱的势头,制科已经成为他们唯一的盼头。

只要制科还在,只要制科取士难度不变,哪怕考中制科的人起点没有以前高了,他们也能自我安慰非杂科诸士可比。

这不是前途不前途的问题,这是话语权的问题!

可他们的官家如今不仅想把制科的考试标准降到进士科二甲及以上,连杂科一甲也可参与。

说不得再过几年,连这标准就会平等地降到凡名列二甲者皆可参与了。

若非赵昕是打小出了名的性格刚强,又用一场伐夏之战彻底把地位夯实,保不齐都有胆大的去哭祖庙了。

事实上如今也确有人不停往东郊行宫递劄子,想向赵祯这个太上皇告状。

事缓则圆,剥夺话语权的动作如此大,搞得朝局动荡,实在不是国家之福。

富弼有时候都很想问一句,官家,您昔年压着黄河治理,光是前期水文调查摸排就花了七年的耐心呢?

赵昕高坐上首,将富弼的纠结、疑惑、无奈尽收眼底,再结合皇城司传回的情报,他大概能猜到富弼的未竟之言是什么。

但凡有一点徐徐图之的可能性,赵昕都愿意徐徐图之。

可他不是没招么。

开科取士制度已经绵延数百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原历史线上科举制度大致定型差不多就在这个时间点。

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建筑的理论来看,科举制度的定型象征着自耕农经济彻底取代世家庄园经济。

而杂科取士的规模越来越小,最后直至消亡,让科举制度彻底变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然后随着儒学随着时间逐渐僵化自缚,自发性的扼杀内生变革,最终轰然崩塌,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但在这个世界,有了他这片小小浪花数十年如一日的搅合,总算是折腾出了点不一样的浪潮。

在官办织场和农庄之下,已经出现了规模较小的民办织场和农庄,他们主动聘请综学里的学生,追求技术进步和更高的利润。

只要经济上的国策一直外向,这些萌芽迟早会变为巨树,或主动或被动地争取政治上的权益。

以赵昕浅薄的历史知识来判断,这种政治权益的争夺还需要很长时间,也必然会见血。

他管不了那么久远的事,只能凭借着作为帝王的威权,新君继位急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由头为掩护,先挖出一条泄洪渠罢了。

毕竟他前世可是听过一句话的,不是日薄西山的大清终结了科举制,而是科举制的终结给了大清最后一锤子。

总之所谓的祖宗成法已经给你们开在这了,等到了非打不可的那天,大家还是努力多谈少打。

但面对富弼,尤其是代表着百官前来讨说法的富弼,赵昕肯定是不能这么解释的。

不然以富弼的性格,甭管能不能理解背后所蕴藏的经济发展趋势,阶级权力流动规律,给出的解决方案绝对会是一刀切。

所以赵昕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前些时日吏部奏上来的考成劄富卿可领着东府诸位相公看过了?”

富弼听到赵昕虚晃一枪提及此事,心中不由一紧,哪里还顾得上改革制科取士之事,屏气凝神道:“回官家,臣已率领东府同僚们看过了。”

赵昕抓起悬在腰间的荷包开始漫不经心地把玩:“那富卿你们看出什么来了呢?”

不等富弼回答,又自顾自说道:“朕记得很清楚,自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范相应爹爹之诏归京,上陈变法十二策,已有十年了。

“其中明黜陟、抑侥幸、择长官这三条爹爹与朕也与你们讲了十年了。

“诚然,你们是做出了成绩的,虚领钱粮而无有实则之官削免三成,荫官的标准也大大提高,形式也从充职变为了只领少量钱米。”

赵昕不说还好,一说富弼就觉得脸有些烫。

那是我们愿意的吗?明明是殿下您刀子举得太高了!而且能如此平稳地裁撤冗官荫官还没有闹出大乱子来,绝大部分还得归功于综学创立,尤其是经济发展。

既然离了朝廷也能得到一口不错的饭吃,那就没必要硬挺着脖子等着刀子落下。

“然而……”

简单的一个转折词,却险些令富弼的一颗心跳出胸腔。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很快就听到了自己不愿意听的。

“如今尸位素餐之辈,蝇营狗苟之徒,仍旧充塞朝堂,

引得民间怨声载道。治事繁杂,地僻民刁朕都能够理解。

“所以下头进士科出身的知州、知县,聘请综学科中的士子成为他们的钱谷师爷、刑名师爷处理诸般相应事宜朕也从来没发过异声。但忙得没时间管,和根本不会应当是两个概念吧?

“作为父母官,正印官,不识五谷,不通水利,不明术算,不晓律法,还无仁民爱民之心,终日里悠游度日,高卧不起。

“将政事完全交托给师爷和属吏们,自己却可仰仗其利功成名就,青云直上,百姓说不得还要多遭一份盘剥。

“这样的正印官朕要来又有何用?既然掌握一技之长的师爷们也能牧养生民,还牧养得比他们更好,朕又有什么理由不拔高诸科呢?”

即便富弼早早猜到官家是因为这个理由整饬科举,但猜到和如今面对面遭受批评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边心里嘟囔着官家继位名实相符后整个人堪称脱胎换骨,气势日隆,一边整个人俯身下拜请罪道:“臣未能调协百官,为官家分忧,是臣之过也。”

赵昕捏了捏山根,仿佛在缓解疲惫一般,随即又换了语重心长的模样道:“彦国你言重了。你的功劳,爹爹与朕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朕已不是垂髫幼童,自有分析决断。国家为今之弊何也?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算不上,但颟顸庸碌者时有见之。

“富卿,对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起决定性作用的可是最短的那块板。制科若只取宰执之才,纵力能擎天,恐也独木难支啊。”

富弼眨眨眼,试探性地问道:“官家的意思是……”

“朕改制科,是要拔擢郡县之才。允诸科应试,也是欲选其特长,分而用之。譬如黄河沿岸州县,用水利科中举的士子岂不是两相得宜?”

富弼沉吟半晌,终是缓缓点头,认同了赵昕的解释。

有治理黄河这个由头顶在前头,倒是勉强可以向百官交差了。

但赵昕可是一个好官家,怎么舍得让富弼难做呢,随即又抛出一个香饵道:“不过制科所设,是为求异才,朕初登大位,也不可行事太激。朕为此次制科拔擢之才,还增设了一道面试。”

赵昕脸上写满了快来问我啊五个大字,富弼自然也不会扫兴,凑趣问道:“臣敢问官家,这面试是?”

赵昕语气十分淡定地丢出一道惊雷:“梁鹤传回消息,耶律洪基病了,病得很重,恐怕没几天好活的了。宋辽兄弟之邦,朕又新登大位,派出个使团去探望一二,重申两国睦邻友好之意怎么样?”

明明赵昕嘴上说的是睦邻友好,但富弼就是无端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气,有个不好的念头自脑中浮现。

辽国游牧起家,皇位承继紊乱,闹出许多事端,内斗是按户口本来死的。

如今的辽主耶律宗真正年富力强,行事也颇有明主气象,哪怕立有皇太弟,但长子耶律洪基已壮,让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能把皇位承继问题解决,让辽国拥有一个稳定的高层环境。

但耶律洪基这个实际意义上的太子重病濒死就说不定了……

耶律宗真的次子耶律和鲁斡比新继位的官家还要小三岁,也从未闻听有什么异乎常人的聪慧之举,想来也就是个中人之姿。

那位皇太弟耶律重元难保不动心思。

他的好官家派出使团声明睦邻友好之意是假,借机窥探辽国虚实才是真的。

而且有梁鹤在其中搅合,辽国恐怕想不内乱,平稳过度都难!

伐辽之战不远矣!

富弼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制科变革,一大堆劝阻的话瞬间就涌到了嘴边。

辽国哪里是好打的!就算是要打,也不能选在刚刚平夏完毕的节骨眼上打啊。

这要是败了,好不容易收复的夏土不得造反啊!

但赵昕只是摘下荷包,从中摸出两颗糖放到嘴里嚼嚼,然后抽出一本劄子让陈怀庆转交给富弼:“这是范相的平辽遗劄,彦国你看看吧。

“还有,朕欲招狄汉臣回京任枢密使,拟定平辽军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富弼哪里还能不明白。伐辽一事,他的好官家心意已决,说予他知根本不是同他商量,而是通知。

通知他做好面对百官诘问,大军一应后勤保障的准备!

第147章 平辽第二把火……

历史的经验教训表明,比起分配蛋糕,将蛋糕做大更能解决层次的问题。

而当蛋糕减小,却又想少遭受一些批评与诘问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蛋糕尽可能地分给更多的人。

于今科应考的士子们而言,新官家下诏开制科,并将参考标准大幅下调,就是将缩小的蛋糕分给更多人的典型范例。

能通过科举考试的新进士们鲜有不聪明的,他们能够感知到随着杂科得中者也能参与制科考试,彼此间身份地位的鸿沟也已经消失了。

这份巨大的差距,不是靠官家给他们进士科的三鼎甲赐匾能够维持的。

但真正在乎,或言之对此耿耿于怀的人并不多。

至于原因么,也很简单,因为他们也成为了此次制科改革的既得利益者。

比起长远的集体利益,果然还是眼前的个人利益更能抚慰人心。

以往的制科多么高不可攀啊,别说是那些被他们视为书呆子和百工贱业的杂科了,就是他们这些正牌进士也得费老鼻子劲才能得到一个参考的机会啊。

而如今只要得中二甲就有参考机会不说,想来随着参考标准降低和参考人数增多,得中人数也会相应增多。

没了以前制科得中就按照宰辅标准培养的青云梯不要紧,毕竟一科取士上百人,又有几人能够官至宰辅呢,只要改制后的制科得中者能够获得直接授官的待遇,省去待官跑官的繁琐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八方迎宾楼,二层窗边,徐薇正面带艳羡地看着楼下几个高谈阔论的士子。

她们店中牛羊肉疱炙得好,又靠近贡院,常有住在附近的应考士子前来慰问五脏庙。

此时正高谈阔论,恨不得将声音传到街上的几个士子就是今次得中进士科二甲者。

“圣明无过于官家,没想到我徐二也有参与制科的机会啊!”

“为官家贺!”

“为官家贺!饮胜!”

“饮胜!”

一阵乱糟糟的碰杯声过后,有人小声说道:“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官家这次也允了杂科那些得中一甲者参考,我听说冶炼、农垦、水利、明法和明算五科都有人放话要去应考。

“我私忖之,官家既允了他们参考,也予了他们天子门生的名头,肯定是不会让他们交白卷的,传出去官家的名声也不好听。”

有人立时反应过来:“江兄的意思是,此次制科考试很可能考他们的专长?”

“小声些,你生怕聋子听不着是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兄所言正合我心。此番杂科大改,明经科受创最重,不知多少人想投汴河了却余生的。说不得制科也会大改。”

“无论如何,有备无患。等会咱们就去书肆,凑钱买一份综学里诸科的教材,大家相互研讨。”

“对对对,和咱们同住客栈的还有一个中了明算科二甲的士子,咱们是不是也凑钱请他吃几顿饭,也好遇到疑难时有个解答的,免去闭门造车之苦。”

涉及前途,众人无不倾力为这份计谋添砖加瓦,那种氛围令徐薇十分眼热。

不知何时,徐薇感觉自己肩上一重。

回首望去却是右手还拎着锅铲的三姐,带着惊愕道:“三姐,你怎么来了?”

她是三个姐姐倾力供出来的读书人。而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三个姐姐很少打扰她的独处。

三娘素来是火爆脾气,但对着这个从小护着的妹妹到底是不同的,气得再狠也不过是用手指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那般羡慕,为何不自己去报名应考?你明明是此番医药科的一甲第

二名。”

徐薇被戳得愣神,被姐姐们护着的她有一副绵软的脾气,不然也不至于当初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得没了方向。

如今被姐姐用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也只是弱弱地搓着衣角,低下头道:“三姐,不一样的。”

综学之中,算科的泛用性最强,无论什么学科都可以用上一点。而泛用性最窄,或言之专业性最强的学科就是医药科了。

进士科的士子们可以临时抱佛脚,对综学诸门学科进行突击学习。可她一个医药科的学生,就是学习综学中的其他学科都有难度,更遑论那些进士科的策论诗词了。

既然应考了也拿不到好成绩,那干嘛还要去丢脸呢,而且丢的还是她们医药科所有人的脸。

急惊风最怕遇到慢郎中,三娘子这个火爆脾气对上在自家妹妹的温吞水毫无办法,只得又狠戳了徐薇几下额头,稍减心中郁气,这才说道:“我是说不过你,自有人来说你。”

徐薇满头问号。说她?谁来说她?

不需她猜,答案也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却是此次医药科考试的第一名,陈荆。

在陈荆出现之前,徐薇是医药科学子中公认医术最好的之人,至不济得是女子中最好的,在医药科被单列为一科后,她也是堵夺魁的热门人选。

直到陈荆这个西北军州之人横空出世。

也让医药科创造了一个全新记录,首次考试的前两名被女子给包圆了。

第一与第二在榜单上虽只咫尺之遥,但传唱度完全在两个量级。在陈荆被好事者捧为第一个女状元之后,也曾有人到徐薇面前挑拨过。

对此徐薇只是一笑了之,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是见过陈荆实操模拟考试的。

那得是救了多少人,又是对多少性命的流逝无能为力才能练出那么快的速度,那么果决的处置啊。

她一个切脉诊慢病的内方科大夫,成绩比不上陈荆是正常的。

而那些徐薇不知情但钦佩的过往,不仅使陈荆的一双手变得粗粝,性子也变得冷硬,甫一见面便说道:“那位说了,医药科此次五名得中者必须参加制科,尤其是你我。”

徐薇还在反应陈荆口中的那位是谁呢,陈荆已经把肚中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那位还说了,大家都活在了一个好时代。当今官家是个思维通达,不拘泥于陈法旧规,古之贤君也莫能与比的豪杰。

“官家给了我们一个不用再围着灶台家务打转的机会,就得抓住了,去争去抢。不仅仅是为你自己,也是为后头的姐妹们。医药科这次考不中不要紧,要紧的是让旁人看到女子也敢应制科之事。将来总是有妹妹去考进士科的。”

庞杂信息充塞了徐薇的大脑,也让她灵光一现。

强压住心中激动,徐薇颤声问道:“那位,那位可是……”

她到底没能把心中猜测说出口,只是伸手指向西北方向。

以陈荆的身份,恐怕只有那位待嫁的圣人娘娘,才能如此驱使她了。

陈荆既不点头,但也不摇头,算是默认,直到徐薇心情恢复,才继续扔下重磅消息:“那位给我们这些诸科士子请了教学先生,后日开课。”

末了走上前拍拍徐薇的肩膀:“就算到时真比不过他们这些打小就学怎么写文章的进士们,也不能差他们太多了。尤其是咱们,总得给后来的妹妹们立起个标准。”

世上之事,从来是有人满腹愁肠,有人欢喜不已。

此次制科可能要考全科的消息不胫而走,苏洵还在烦恼仓促之间哪里去寻懂行之人教授儿子诸科杂学,好在制科中取得个好成绩,却是他这个陪儿子入京考试的老父亲先接到了官家的授官特旨,令他为秘书省校书郎。

秘书省校书郎品阶虽低,但授予要求却高,在唐时有非贡举高第,或书判超绝,或志行清洁的不轻授的说法,如今也是天子近侍之臣,备咨询问策之用。

就这么说吧,晏几道这个“庙祝”,起步被授予的也是秘书省校书郎,可谓是既清贵又好升官的美职了。

但最令苏洵满意的还是这个职位能够遍览皇家藏书。

对于新继位的官家,苏洵并无什么恶感,最重要的是身入朝堂就能更好地给两个儿子找老师了。

所以苏洵只是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就痛快地答应下来。

消息传回垂拱殿,赵昕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他是真的怕苏洵像他已知的历史线中那般,称病婉拒。

正为他研墨的陈怀庆感知到了他这份情绪,担忧问道:“官家?”

赵昕摆摆手,笑道:“无事。”

只是还上了自己心中那份内疚罢了。

当初为了坐实神童之名,好尽快插手朝政,也为了不让神佛之说泛滥于世,引发不忍见的动乱,他将苏洵尚未问世的六国论据为己有。

而且抄还没抄完,仅止半篇,如此算来倒是便宜此世将来的莘莘学子了。

也许将来同苏洵熟悉之后,可以让苏洵续写出来?

但你若问他后悔不后悔,那他只会回答绝不后悔。相比起与西夏签订和约所交付的岁币,还是用苏洵文章的性价比更高。

积年内疚清去,赵昕思绪变得十分灵动,下笔如飞,令陈怀庆又担忧地问道:“官家?”

真没事吧?他打小就跟着官家,上回见着官家这么高兴是太上皇允了官家的婚事。至于上上回么,那都得追溯到庆历五年综学设立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陈怀庆都默默在心中为苏洵打了个戳。

赵昕再度得了陈怀庆提醒,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了,开始转移话题:“三司那边还没有人过来请见吗?”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一点无论是古代兵家,还是范仲淹的遗劄、狄青新送来的军略方案中都着重提到了这一点。

辽国可是大国,无论是人口还是占地面积,都远非刚刚平定的西夏能比。而且还立国日久,国内凝聚力,或言之统治阶级的向心力是很强的。

再加上占据燕云十六州,地势上占尽便宜。

正所谓未虑胜先虑败,范仲淹临终遗策和狄青的想法不谋而和,要做好打长期战,拉锯战的准备。

所以粮草军需就成了重中之重。

为了不让辽国提前收到风有了准备,赵昕欲要同辽开战的消息目前还只有少数高官知道。

但这也给了朝内那些“稳妥派”钻空子的机会,因为需要秘密进行,所以筹措粮草速度快不起来

的小动作延宕时日,迫使赵昕收回伐辽的念头。

赵昕对此心中有数,但对三司连个人都不派来汇报具体进度敷衍他一下的做法仍旧感到出离愤怒。

好好好,把我当成无良爹糊弄。

问就是没钱没粮,理由是伐夏的时候用光了对吧。

一而再,再而三,心气被拖没了,时机也被拖毁了。

好吧,看来他这新君继位的第二把火得往朝堂高层烧了。

换老板了,跟着改换工作作风也是很正常的对吧。你们不能只在紫宸殿朝会的时候下拜称我为官家。

赵昕笔走龙蛇,把最后几个字一气写成,然后将笔搁回笔架上,淡淡道:“怀庆你亲自走一趟,去给韩相宣一道旨意,就说朕想让他去督查一下三司的账。韩相要是不愿查,查不好,朕就要找军中保险郎和算学的学子们帮帮忙了。”

第148章 平辽小丑竟是我自己……

接到旨意的韩琦不敢怠慢,稍作收拾就去了三司的办公衙门,找到了正忙得团团转的三司使张方平。

官家意欲伐辽的消息都是先单独告诉富弼的,他要是再不努力,迟早连富弼扬起的土都吃不到新鲜的。

对此耿耿于怀的韩琦心中憋着一股火气,所以对三司使张方平的语气也不大好。

“安道兄(张方平字),你也是老臣了,怎么行事如此糊涂!”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他这种早早靠过去的,能够被称作昔日太子党中坚力量的人,如今在面对在这位新官家时也是收敛了羽翼,小心翼翼地相处,重新丈量划分各自权力的边界。

你张方平一个两边不靠的中间派是怎么敢暗中给官家下绊子的!

现在可没有太上皇居中转圜,干预官家的决定了。

张方平早在决定使出“拖字诀”大法时就设想过自己可能面临的风雨。

说句实话,韩琦这个次相亲至来与他分说其中厉害已经是他设想中不那么严重的一种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韩琦毫不避忌地当众扔下这么一枚重磅炸弹,把许多人炸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而还有少部分自忖自己没有卷进事的人在回过神之后就迅速探出了八卦的触角。

什么事?什么事?看起来相当刺激的样子啊!

有心想看戏的人很多,但这两位站在国家权力金字塔高层的大佬岂会容许他们看全景。就是花高价买票也不行啊!

张方平看穿了韩琦为了掌握主动权的故作姿态,捋了一把胡子后毫不在意地笑道:“稚圭真是稀客啊。素来只有我去东府找你们议事,今日是刮得哪阵好风,把你这位贵客给吹到我三司来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忒没规矩,还不赶紧为韩相公设座看茶!”

不管是还在发懵还是正期待着看好戏的属吏,都他听清楚了直属上司赶人的意图,赶紧行礼告辞,迅速且无声地退了下去,把整间屋子都让给了两位似乎有要事相商的大佬。

茶很快被端上,通过隐约的香气,韩琦能闻出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是新官家最喜欢的茶。

看来也是知道新官家喜欢什么的聪明人啊,怎么还在具体事宜上犯犟呢?

韩琦没有喝茶,只是收了话中的愤怒,转而用毫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说道:“我今日所为何来,安道兄应该比我清楚。”

然后就不说话了,一副绝对要拿到解释的决绝模样。

韩琦来得大张旗鼓,质问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时下官员又好聚议,所以别看韩琦才落座这么会功夫,外边的猜测指不定已经换三个版本了。

若是再待久会,外边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所以张方平是没有底气与韩琦打持久战的。

杯中茶尚热,张方平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伐夏之战虽尽收夏土,但夏土多贫瘠,百姓经李贼数年盘剥,困苦不堪。

“依官家旨意,对百姓善加安抚德教,免得彼辈叛乱生事。如今仅每月义诊的药材柴薪,就得花费上万贯啊。

“更不用说还有近万匹良马的饲养育种,花钱更是如流水啊。国家十年积储,再加上李逆库房余量,也不过是堪堪堵住这个无底洞罢了。

“我也知伐辽一事重要,必得行之。可国家元气未复,擅行攻伐之事,恐会祸及天下。

“稚圭,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我明白。你为次相,有辅弼劝谏官家之责,万不可媚上,纵官家行此激进冒险之举啊!”

如果是别人,说不定已经被张方平这番话说得深刻反思,继而掩面羞走。别说是诘问张方平了,掉转头劝谏赵昕都是有可能的。

但这是韩琦。

青年才高,而立之年为封疆大吏,年过不惑即登临中枢的韩琦。

张方平言辞恳切的一番话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韩琦只是继续发问:“安道兄之意,我已知晓。只是听安道兄之意,伐辽为必行之事,然否?”

张方平怫然不悦:“韩相以为吾是何人?辽国燕云十六州乃我华夏故地,历代汉家王朝莫不据此以御外虏。

“石敬瑭卖族求荣,割地称臣,虽千夫所指,不得善终,然终致我汉家剜心之痛。

“太祖天不假年,太宗功败垂成,真宗为天下黎庶,暂忍一时之气,含垢忍辱,缔澶渊之盟,换数十年边疆宁定。

“我朝方能积蓄力量,平灭西夏。可辽国知小礼而无大义,在我朝平灭西夏之际,悍然发兵撕毁盟约,围攻官家。

“每每想起此时,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立时发兵直取其上京,以泄心中之愤。可稚圭,兵者乃国家大事,不可草率施为。

“钱粮匮乏,执意发兵,不过是使兵卒尸身填沟壑,天下披麻,四海戴孝罢了。”

张方平话中那些诉苦和为尊者讳的言语韩琦全不入心,他就听进去了一句话:“没钱没粮。”

可是怎么会没钱没粮呢?

他可是看过三司递交上来的年度总计的,那可是国家十年积储,李逆数十年盘剥。

仅从狄青打下灵州城因粮于敌,都没问后方要过粮食来看,把李逆曾经盘剥的发下去也尽够安抚当地百姓了。

而殿下伐夏之战打得极快,过往积储剩下的,不够打大仗,难道还不够打试探虚实的小仗吗?

干嘛非得像个地主老财似的,死捂着那一亩三分地不松口,甚至不惜和官家对着干。

是当初为了邀功请赏夸大了成果?还是下面出了纰漏对不上数?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韩琦不愿深究这个,他只是淡定地当着坏人,继续为自己递投名状。

“官家说了,三司若是查不清楚账,军中保险司和综学中的算科学子都可以帮忙。”

张方平瞬间有些慌了。

想要提升一个部门的办事效率,最好的办法不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放出不加快速度就宰了你的威胁指令,而是告诉他我有不止一种方法把你们全部换掉。

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死亡便是无可挽回的。

而且军中保险司是出了名的凶狠,落到他们手里,不把赃款吐干净了别想得个痛快的。

可这天下的账,哪里有完全禁得起查的呢。

张方平脸色急剧变幻,最终艰难地吐出了实情:“伐辽之战的钱粮还是能够凑出来的,但比较难凑。实收多有缺额。”

韩琦听到戏肉,这才来了精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茶水温热,入口回甘,最主要的是茶香四溢。

“不知道有何难处?安道兄若有不便,我可代安道兄转奏官家。”

张方平搓搓手,脸上一派为难神情,但话很顺溜地说了出来:“韩相您相州老家的钱粮就比较难收……”

有个在朝中做次相的靠山,税难收是很正常的。

庇护他人,偷税漏税,与民争利,转移税款比较坏名声,主枝的人爱惜羽毛做得少,但总免不了有人在做,集腋成裘,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最重要的是坏了风气,大家容易有样学样,总想着天塌了有高个子的在头上顶着,导致相州的税都比较难收。

说句实话,在看清来人是韩琦时,张方平都有些怀疑官家早通过皇城司收到了消息,特意用韩琦来干这个事呢。

诚如张方平所料,韩琦在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合着他辛苦一通,发现的第一只拦路虎居然是自己?

官家灭辽之坚决高层人所共知,敢阻拦此事者通通都得被碾粉碎。

而且有着使金瓯重归无缺的大义名分顶在前头,官家连苛严刻薄的名声都不会有。

三司由张方平做主还会卖他几分薄面,若是换了军中的保险司,那他就是杀鸡儆猴里上好的鸡……

只看孔家已经被剁得稀碎,只能维持大面上平稳,他的下场就好不了。

韩琦的头铁向来看人下菜碟,所以他很快做出了决断,脸色铁青道:“有劳安道兄告知。家中子侄顽劣,让安道兄费心了。

“我这就书信一封严厉申饬他们,若还有冥顽不灵者,安道兄可直言上呈官家,依法惩治,吾亦愿担着管教不严之罪。”

张方平不由抚须大笑:“善!”

有韩琦“主动”对自己家下刀作为典范,从豪强大族那催收钱粮的难度少说得降低两个等级。

西夏方平,经历大战的精锐尚有数万之众,倒是不

必操心战力问题。

所以能决定赵昕此次伐辽胜败的因素就只剩下一样:辽国本身。

辽国,南京府(今北京市)。

稍显破败的茅草屋内,梁鹤就着昏暗的灯光夹了一颗盐水黄豆放入嘴中,咂了两下之后嫌弃道:“我说老薛,你到底是怎么混的。我在夏贼那可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

“你这,这,最大的私盐贩子,吃个黄豆居然没盐味。”

两人脾气是天生的不对盘,从第一次碰面相识就没有不拌嘴的,薛泽立马回呛道:“姓梁的你懂个屁,没听说过卖盐的喝淡汤,编凉席的睡光床么?

“私盐贩子都是苦出身,但凡有一粒盐都想着拿去换了钱,养活一大家子人。

“再说了,你一个人锦衣玉食有个屁用,送信都差点跑不出来。哪像某,而今只要振臂一呼,这盐场上千盐丁都会为我所用,届时大军压阵,来个里应外合,拿下南京城轻轻松松。”

梁鹤语塞,这他真没法比。

谁叫这南京城里汉人多,薛泽又有殿下授予的晒盐秘法,混入盐场中,再通过私盐买卖取信于人,发展自我武装力量的难度比他低太多了。

但正儿八经摆事实讲道理太被动了,梁鹤不屑为之。

他一仰脖把杯中浊酒喝干,直接带着话题狂奔:“恩科的成绩出来了,我看你家那两个小子都榜上无名啊。”

薛泽咬牙,家中不成器的两个崽子属实是他生平憾事,都给弄进国子监里来还是没能出头,看来是真没有科举的天赋。

但在梁鹤面前低头是不可能的,死也不可能的,薛泽也是急急灌了自己一杯酒,回敬道:“那也比你强,都三十大几了还没成亲。”

这一次的斗嘴依旧以两败俱伤,都没有占到便宜而告终。

不过能在异国他乡玩敌营十八年的人物又有哪个不是身如磐石,意志如钢的,两人的斗嘴只不过是为了消去多年未见的生疏罢了。

待确定故人依旧,酒杯轻撞,浊酒入腹,一切便已在不言中。

薛泽迫不及待问道:“耶律洪基多半是彻底没法好了,上京城里的风越来越紧,出入卡得很严,好几个私盐贩子掉了脑袋。

“而那个皇太弟耶律重元出猎频繁,有消息说他正在接触军中将领。

“若官家有年内取辽意,咱们需得尽快和耶律重元搭上线谈条件。咱们的使团究竟什么时候能来?”

梁鹤稳稳地夹住了一颗黄豆:“不急,等着制科考完,出使人选也就能定下。

“狄枢密应该快要到京城了,军略亦不远矣。

“官家说了,等着使团到了,你我两人就都混入使团中直抵上京,由我护着你去见耶律重元。”

第149章 君臣相得

整个十月,东京城里风头最劲的人物都是韩琦。

劲到硬生生压过正在举行的制科考试,盖住应考士子们的怨声载道。

没办法,为了催缴税款,韩大相公可是十足十的大义灭亲。

连叔伯带子侄送进去足足八个人,而有欠缴税款行为,收到家书后才补足的三儿子也被得信的他唤到东京城,狠狠打了三十棍子,现在还没下得了床呢。

这做派,光是听着就让人直打哆嗦。

宰执一马当先冲着自己开刀,不惜自爆家丑,更甭说面临着失业危机的三司诸属官与胥吏了。

想要保住饭碗,那就去追几笔大欠款回来。

没错,是大欠款。对着普通百姓们使劲功劳也是有的,但搞不好会在考成档案里拥有一个软弱不任事的评价,将来仕途会不好走。

连对豪强大姓动刀子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指望你将来独当一面呢?

因为高坐紫宸殿上的官家没有踩刹车的意思,风也就刮得越来越烈,江南西路甚至出现了去僧寺道观收积年欠税的奇景。

好在这股风似乎要将所有人卷进去的狂风因为狄青抵京而停止了。

好热闹的东京百姓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话题被迅速带到这位配军出身,屡立战功,挂帅出征平定西夏,如今又就职枢密使的传奇人物身上。

自立国以来,做官的海了去了,官至宰执的也不在少数,可纯以武臣身份走到这一步的,只有狄青这一个。

如果狄青能把这条路走通,走顺,那么自他之后所有大宋朝的武将,都得感激他这位前辈。

东京城里机灵的说书先生已经在搜集各路消息,准备编一部狄元帅征西传响响招牌了。

但处在舆论中心的狄青却远无说书先生口中那般满足从容。

恰恰相反,随着离东京城越来越近,狄青脑中的弦也越绷越紧,比之当初受阻兴庆府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奋斗数十载,他以从前根本不敢想的姿态重回东京城,只是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从来不是一句俗语,而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彼时西夏未平,尚居东宫储位,所以同他推心置腹,纡尊降贵,如今可就说不定了……

范相还在世时也告诫过他,高估帝王的良心与底线,是取死的第一步。

狄青忧心忡忡,但对他的幼子狄说而言,少年人根本就不知道愁字怎么写。

在西北边州出生长大的狄说在远远望见东京城巍峨高耸的城墙时就已经激动起来,抽着马在漫长的队伍中来回乱窜,对着每一个认识的人说着“咱们到东京城了,咱们到东京城了”的话。

他跟随父兄一路南下,只觉内地随便一个州府都比生长的地方繁华不止一筹,而且里离东京城越近,繁华程度就越高,眼见就要到号称天下第一等繁华富庶之地的东京城,焉能有不兴奋的道理?

狄谘、狄咏这两个年纪更长的儿子却是能明白父亲心中隐忧的。

因为此番狄青归京任职,不仅把凭借伐夏之战才冒出头的狄咏强硬地召回家中,跟着他一起入京,还不厌其烦地叮嘱事实上当家的狄谘,一定要轻车简行,只用携带最低限度的家当,免得授人以柄。

若是狄青这番姿态还不能让他们明白父亲这是在用全家为质思退,他们也就不配做狄青的儿子了。

狄谘直接拽住狄说的马缰强制他停了下来,紧接着在后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送出一记暴栗,斥道:“毛毛躁躁,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到处乱窜,要是惊了马,或是惊扰了母亲,你怎么担待?”

长兄如父,狄青更是常年在外征战,狄谘这个长兄完全就是个小爹。狄说挨了揍根本不敢还嘴,又怕大哥再给出更严厉的责罚,只得含着一汪泪看向平时最疼他的二哥狄咏。

二哥现如今是同辈中唯一出仕的,他的面子大哥还是会给的。

只是这回希望落空得十分彻底,狄咏见着幼弟一副委屈样虽然心疼,但并没有出言阻拦。甚至还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失了靠山的狄说十分悲催地被狄谘罚了闭门抄书,整个人如同被霜打了的白菜,再也没有先前的活泼劲了。

狄青的四子狄谏只比狄说年长一岁,因年龄相近,两人素来抱团。

而今狄谏见了幼弟受罚,便打马过来,与狄说并排而行,许诺在他闭门抄书之时自己会给他带好吃好玩的回来,这才让狄说复现笑颜。

而狄譓排行居中,现在十五六的年纪也尴尬得很,既融不进两位已经顶门立户的兄长圈子中,也与两位幼弟有着年岁差距,平时总是一个人打单帮,千里行路下来早已是无趣之至,干脆借着狄说受罚的由头来逗弟弟。

“五哥,亏你平日里机灵,怎么今日却是呆头呆脑的,讨两位哥哥野火作甚?嫌抄书抄得不够?”

狄谏没少被这位哥哥作弄,想都没想就护着交情更好的弟弟说道:“大哥向来如此,也是为了我们好。

“至于二哥,官家许了他一门好亲事,此番入京就是来完婚的。他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心中有气,置五哥于不顾。三哥你还是莫要胡吣了,当心挨阿耶的棒子。”

狄谏若是不搬出狄青还好,狄譓自矜哥哥的身份,多半会不搭理他,可狄谏搬出了狄青。

十五六岁正是自信心爆炸,最受不得管的时候,狄譓怒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兄弟!当今皇室只福康长公主的年纪适宜婚嫁,还早早地就许给了皇太后的娘家侄子。

“官家应允的好亲事,无非是择一宗女罢了。本朝不许外戚干政,驸马都未有实职,远枝郡马,呵。若非二哥要完婚,此时当同王韶、章楶他们一般在河北东路,至不济也得在陇右路捞个实缺吧。

“三司属吏如狼似虎,恨不得连三清佛祖的金身都熔成金锭补足税款。

“辽贼已经撕了澶渊之盟,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就是在筹集军费,官家迟早是要对辽开战的。咱们二哥一身好本事,当在战场上往来冲杀,岂能在东京富贵窝内……啊!”

怨愤的话语尚未说完,狄譓嘴中便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栽下马去。

却是不知何时赶来的狄咏狠狠给了他一马鞭,把他给抽下了马。

狄谏与狄说完全没回过神来,呆呆的目光从三哥被抽裂的衣裳,到一改温文尔雅气质,满脸厉色甩动着沾染上鲜血马鞭的二哥身上。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二

哥这个模样很吓人就对了,他们还从没见过二哥这个模样呢。

两兄弟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好在狄谘很快赶到,抢下了狄咏手中的马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这就动上手了?”

狄咏一张脸板得像万年寒冰,硬邦邦扔下一句话:“招灾惹祸的东西,死了干净!”

狄谘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弟弟疾言厉色,心知他是动了真火,并不执意催问,只是目视狄谏、狄说两个小兄弟。

狄谏与狄说哪里敢瞒,结结巴巴把先前的事给复述了一遍,成功见到大哥的脸也一点点变成了锅底黑。

狄谘感觉自己要被气疯了。

功高难封,恩厚难报。所以有些功劳就不是自家能够惦记的。哪怕很丰厚的,哪怕有足够的能力,哪怕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

父亲以寒微之身,走纯武官的路径位极人臣,还有着灭夏的大功,不知已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官家将父亲调离最前线,又给二哥相看宗女,都是为了保全父亲。

饶是如此,父亲还是时常惴惴不安。

帝王心思,尤其是聪明的帝王,向来难猜且多变。

若官家还将父亲放置在边境带兵,主持对辽战事,恐怕不等父亲忧惧成疾,他狄家满门就要背后中箭自杀了。

还为二哥鸣不平,想让二哥从伐辽之战中分一杯羹,是嫌父亲身上的担子太轻了吗?

狄谘的脑瓜子持续性嗡嗡作响。

他有心想把这个不省心的玩意给直接抽死,但到底是亲弟弟,又光天化日之下,所以最终只扔下一句话:“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兄弟!”

继而对狄谏和狄说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对谁都不能说。若是入京后有人问起你们三哥是怎么伤的,你们就说是马惊了摔的,明白吗?”

“大哥,你,你放心,我和五哥都明白的。”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但大哥总不会害他们,老实听话照做就好了。

狄谘摸了摸两个小弟弟的头,欣慰道:“好,明白就好。”

然后神情变得极度严肃,招手唤来不远处的仆从,指着躺在地上装死的狄譓说道,“堵上他的嘴,让他去车上躺着养伤。这伤见不得光和风,让他好好静养上两个月醒醒脑子!

“哼唧什么?是要我也给你一马鞭吗!”

这场把狄家子一辈全部卷进去的争端,很快就传到了狄青耳中。

他着实没想到只是放三个小儿子出去跑马散心就能闹出这么一场事故,也着实没想到儿子里居然还有如此死心眼的蠢货。

哪怕其余四个儿子都很好,也怕这个蠢的混在其中搅合,坏了整锅粥。

可人已经长到了这个岁数,又到了京城的地界,教都不好教……

否则一不小心走漏风声,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告他一状心怀怨怼,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不过次子这回当了恶人,一马鞭下去少说能消停个半年,他还有时间思索对策。

正念头纷乱之际,马车的车帘忽地被拉开,露出狄咏喜悦与惊恐交织的面庞:“父亲,前方有人迎候!”

以他的功劳与官职,有人迎候是正常的。但次子又这么慌,唯一的解释便是迎候的人有异于常理之处。

狄青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不着急,把气匀过来再说。”

狄咏却等不得,呼哧带喘说道:“父亲,官家派了曹评、王贡、晏几道、张熙、李玮、赵克坚六人来迎啊!”

此言一出,慌的就是狄青了。

这六人是什么人啊?是官家自幼的伴当,是官家最亲近的盾,也是官家最锋利的矛。

他们待人接物的态度,就是官家态度的投射。

而且刨除此时尚在西军的种谊,和接手宫城戍卫,脱不得身的赵克城,这已经是目前的极限阵容。

说得直白些,现如今除了赵昕本人,没人能再把这个阵容给凑齐了。

殊荣,绝对的殊荣!

狄青急急下了车,就见道旁分立六个盛装打扮的谦和年轻人,后边还跟着望不到头的禁军队伍。

曹评当先走了过来,拱手道:“少保千里远行,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故官家命我等六人在此迎候少保,为少保在京中安置。”

后边的话其实狄青都没听清,他的一颗心早在听到少保两个字时就安定下来。

称谓是有讲究的,他现在的头衔有很多,枢密使,西河郡王,太子少保等等,但曹评偏偏用了最不起眼,但也是最亲近的太子少保称谓。

传递出的信号也只有一个:官家还是念旧情的。

狄青全盘接收了这份好意,主动拉起曹评的手道:“久从军旅,眠霜卧雪,能得温饱便是平生所愿。

“官家不以吾鄙陋,轺车以往,策吾尊位,问以国事,吾铭感五内,必鞠躬尽瘁,结草衔环报之。”

这种场面话是说给世人听的,曹评也接不了,只是回道:“官家常言少保乃国之干城,莫要过谦,莫要过谦。”

然后小声说道:“官家本欲出三十里亲迎少保,咸使知闻。又怕物议汹汹,让少保您平添烦恼,这才命我等出迎,少保万勿嫌弃简陋。”

狄青哪里会嫌弃简陋,不如说曹评几人的表现已经令他惊喜万分了。

那真是实心眼地帮着搬家啊!

官家,待他很亲厚。

而且官家还很年轻,君臣都善加克制,全始全终绝对算得上一段佳话。

曹评看出狄青发自内心的喜悦,心中也是由衷松了一口气。

这尊大神懂进退就好,懂进退朝堂上就能少些麻烦。

又对狄青说道:“官家虽未亲至,但心中渴慕少保已久。命我传话,少保若有余力,可入宫一见。”

狄青马不停蹄入宫之后,首先闻到的是肉香,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线条愈发分明的少年脸庞。

但是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浸润人心。

“官家,这是?”狄青望着一桌很是家常的席面,有些拿不准主意。

赵昕笑得眉眼弯弯,道:“我有事求狄卿,自得备一桌席面。”

狄青顿时慌了,欲要弯腰行礼:“臣当不得官家一个请字……”

“当得当得。”赵昕拦了狄青的礼,笑眯眯地把他牵引到桌边,先按着他坐下,然后才说道:“我要成亲了,新妇出自府州折氏,她家世代将门,狄卿战功赫赫,因此想求狄卿你给我做个媒人上门提亲。”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两人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只狄青阖家入京

后传出的第一个家中新闻便是狄府的三少爷狄譓惊马摔断了腿,至少得在家休养个一年半载的。

身处历史之中的人不会知道,赵昕与狄青这一顿饭,彻底绝了唐末五代以来,节度使拥兵自重,兵卒跋扈无度,逼着节度使带领他们进步,不然就让节度使进墓的遗毒,文武渐趋于平衡。

狄譓的分量太轻,轻到东京城里的百姓只谈了他几个时辰,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张亢与区希范分别调任河东路钤辖和陇右路钤辖一事上。

在兔毛川大捷名传天下前,张亢就在河东路任职,职责为抵御辽国。

而区希范更不必说,官家潜邸旧臣,不然也不能那么轻巧地摘了狄枢密种下的桃子。

偌大一个西夏,如今也只设了陇右一路而已。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其人确有本事在身。这几年打得河湟谷地的诸羌连头都不敢露,有任陇右路钤辖的资本。

这两位主战派往桌面上往上一摆,是个人都知道官家新君登基的第三把火得点到背信弃义,撕毁和约的辽国身上去了。

但这把火怎么点,燃多大,还是得看先看看即将出使的辽国使团能拿回什么样的结果。

但从这个出使使团的构成来看,官家好像就没打算好好谈,说是冲着挑衅去的都有人信。

诚然此次出使的三人都是高中制科,可称为年轻一代翘楚。

而且除却章衡这个状元是完全的官场新丁,楚云阔可是已经当了西北分区报社好几年的笔杆子,若非被报社为新建衙门所阻,早穿上红袍了。

至于张熙,官家伴读,张亢独子,随便一个名头都比新兴小将的响亮。

总之,面子、里子、底气官家都给足了,可就是无端给人一种没打算好好谈的观感。

不过如今西夏都打下来了,辽国又先撕毁和约在先,催税也没有催到他们这些小民百姓身上,不好好谈就不好好谈吧。

官家年少气盛,总得出了这口气才好,而且打一仗兴许能再少给辽国一些岁币呢。

比起随时可能开打的战争,果然还是官家大婚所能带来的热闹,尤其是福利更引人注目。

元昭元年腊月十九,时太子太傅、龙图阁大学士宋祁为主,枢密使、太子少保狄青为辅,同入折氏在京府邸,为天子聘妇。

第150章 琴瑟

元昭二年三月初六,东京城。

今日的晨雾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别误会,并不是东京城被炸了。而是昨日官家娶亲,除了礼部预备的烟花礼炮,自觉这些年受惠良多的东京城百姓们也买了鞭炮跟着燃放助兴。

直把那炮仗店的老板喜得牙不见眼,备火司的民壮们愁得一个头两个大。到最后开封府不得不出面干预,倡导用挂红灯笼的方式替代燃放鞭炮。

饶是如此,整个东京城内所有的烟花鞭炮也全部售罄,没买到的人家只能用红灯笼作为替代,竟是在四六不靠的三月硬生生制造出了正月元宵灯会的氛围。

让这场一切从简,令无数礼部官员哀嚎堂堂天子,娶亲岂能如此的婚礼,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酸。

晏几道在围观全程后回府,挑灯写了一篇治国以德不以威,民心向背有目共睹的劄子,准备等官家婚假结束就呈上去。

也别误会,晏几道此举并不是拍赵昕这个老板的马屁,而是打算拍折璇这个老板娘的。

虽然早知道官家很爱重这位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敢主动催要落轿诗这种与常人小夫妻相处无异的绝佳精神状态,还是狠狠地震撼了他。

拍官家马屁的赛道正在变得越来越拥挤,而且官家打小就不咋吃这一套,但奉承皇后娘娘这条赛道上可是畅通无阻,畅通无阻啊!

坤宁殿。

不知是解锁了新的睡觉地点,还是愿望终于成真,一向睡眠浅的赵昕今日迟迟没有醒过来。

幸好皇帝也有婚假,大宋朝也不需每日早朝,否则旁人暂且不论,包拯是肯定会上劄子批评他耽于女色,荒疏朝政的。

今天这个被窝可真被窝啊,暖暖和和的。

睡得迷迷瞪瞪的赵昕翻了个身,捞到一团绵软。

等等,这手感似乎有点不对,点不对,不对,对!

赵昕猛地翻身坐起,睁开惺忪睡眼确认一番,他抱着的果然不是媳妇,而是一团羊毛毯。

赵昕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散发怨念,媳妇醒得比他早就算了,起来了不叫他也算了,怎么这人走了还给他团个羊毛毯子在旁边啊。

安抚物吗?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赵昕尚处在混沌状态中的脑袋瓜自己都不知道在较些什么劲,更甭说觉察到周遭的环境了。

陈怀庆和红玉的眼睛都快挤酸了,可就是没人敢上前提醒赵昕洗漱。

当起床气和帝王二字结合在一起时,所能造成的破坏力绝不是他们这幅小身板能够担下的。

好在救星很快就来了。

“圣人。”

“小姐,啊不,圣人。”

折璇竖起食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棉布帕投入温水中,绞到半干不湿的状态,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把赵昕正在强烈往外散发着郁气的面庞覆住。

“唔……”赵昕只发出了含糊的喉间音,然后就像是一只被捋顺了毛的猫咪,放心的享受起来。

最后放心地靠上了折璇肩头,手也不知何时环在了腰际。

虽然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但折璇还是不习惯在如此多人面前同赵昕亲昵,薄红悄悄爬上脸庞。

她试着推了推,结果得到的却是束得更紧的双臂。

外加一句低语:“还好,不是在做梦,谢谢。”

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杠子,折璇恐怕如今都逃家成功,做她的云游医士去了,何苦同他一起被锁在这深宫之中。

然后就吃了一个暴栗。

“唔!”赵昕捂着额头,睡意完全消散,不可置信地望向动手的折璇。

折璇脸上的红还未褪去,但话说得很认真。

“既已结发为夫妻,又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而且嫁给你还不错。”

样貌不差,性格好,钱多都是次要的,关键是皇家的医书是又多又全,太医院中太医的医术也很过硬,随便递个纸条有人倾囊相授。

不过这一点就不用细表了。

这男人有时候也小心眼得很。

清醒了赵昕终于好好看向折璇,都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趣。如今看来,这晨起梳妆,薄红染透也很不错嘛。

相处日久,折璇只见他模样就知道听不到什么好话,眼疾手快往他嘴里一塞。

“这又是什么?”虽然赵昕问了一句,但嘴巴已经是下意识地开始嚼嚼。

“这枣子还挺甜。从哪弄来的?”

话方一出口,赵昕就觉自己傻得出奇,还能是哪来的,昨夜他可是费老鼻子劲才把这些东西给收拾干净,腾出一块睡觉的地。

眼看折璇已经弯了嘴角,赵昕顿时起了胜负欲,攥住皓腕欺身近前小声说道:“这枣单我一人吃怕是不够,娘子也尝尝?”

回应他话语的是一记没有感情的“死亡眼刀”。

眼见折璇都红到脖子根了,再逗怕是要翻车,赵昕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了。

但男人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生物,说好听点叫做冒险精神,说难听点就是有意试探底线的作死。

“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哎呦!”

总之陈怀庆和红玉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没看清楚,赵昕这个堂堂官家,是怎么瞬间从极静切换到极动状态的。

陈怀庆很想劝一句官家您就是被圣人揍得跳下了床,也得把鞋穿上啊,这倒春寒的天还冷着呢。

但落到实际行动吗,就是忙不迭地给周边人使眼色。

都支着个脖子看什么热闹呢,这热闹是咱们能看的吗?赶紧地闪人,别惹得官家扇人。

没了旁观者碍事,赵昕终于可以甩开包袱乱窜,三两下找到了自己的护身符顶在脑袋上:“青蔓,青蔓,咱们有话好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折璇循声望去,见是一本线装书,扉页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的是“五十个应急医疗小妙招。”

折璇向知赵昕虽不通医理,但提出的建议都很好使。

只尽量喝热水这条,就让军中伤寒腹泻的情况大大减少。还有将民间接生只用火燎过的剪刀改为用沸水煮剪刀一刻钟,并在孕妇身下铺用沸水煮过,经烈阳暴晒过的干净棉布,能够活到百日的新生儿就提高了近四成。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可是足足五十条!

这是一座宝山啊!

折璇摸摸袖口,放弃了甩出一刀的想法。

尽管涎皮赖脸的时候让她气得后槽牙都痒痒,但架不住实在是给得太多了啊。

初相识时就已经是太子,成天忙得脚不点地,也不知是从哪抽出的时间给她准备的礼物。

折璇不知道赵昕是从系统里抄的,想借她的手行于天下,等于是甩了一部分工作量出来,但并不妨碍赵昕恃宠生娇。

“给青蔓你可以,你今日得给我,嗯,梳头发!”

折璇按了按眉心,总觉得自己拿错了药方。

天幸离了二人世界,赵昕又恢复成了那个威严矜贵的少年帝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准备辆普通的青顶马车就行,只要

干净宽敞。扈从?按朕出宫的旧例,皇城司拨四队人,两队在明,两队在暗。朕此番是携新妇去拜见爹爹和姐姐,不是去祭拜宗庙,不必整那么大排场,搅得百姓不安,爹爹见了也不会开心的。”

折璇初时还能分出心思去听赵昕说些什么,但很快全部心神就沉浸在了赵昕方才交出的五十个应急小妙招上。

原来止血包扎也有这么多讲究,倒不是说她从前没学过,但这本小册子上所写所画更全面,而且形成了体系,能够自圆其说。假使为真,那么伤在旁处也能依法推知,及时采用最佳的包扎方法。

折璇看得如痴如醉,甚至想立刻找两个伤员来验证一二,直到一只手盖在了书页上。

“时辰到了,咱们该出发了。先上车吧,路上再看也不迟。”

折璇抬起头,静静盯着赵昕看了一会儿。

总是这样,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面前这个人时,就会有新的东西被甩出来,重新将人给扯回迷雾中,让她再度陷入看不清、想不明白的境地中。

赵昕坦然地迎上折璇的目光。

他知道这本小册子上的东西是瞒不住折璇这种行家的,但嘴中却仍旧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此番去拜见爹爹和姐姐他们,他们必然会对你说很多话。

“你不爱听就不听,我也央了大姐和幼悟为你周旋,到时找个法子溜了就行。只是切莫与他们直接起冲突,把话给说死了。毕竟是长辈,真撕破脸了还是你吃亏多。

“若有实在推脱不过的,就往我身上甩。有我在,你不需做那忍气吞声的小媳妇。不管他们怎么说,日子是咱们两过,你千万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

折璇眨眨眼,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是把书举起来在赵昕面前晃了晃:“赵迩的东西?”

赵昕笑笑,点头承认。

除了长姐徽柔,一如既往的支持他的所有决定,没人能够理解为何赵昕会选折璇为妻。

毕竟无论怎么选,都有比折璇更优秀的存在。

但赵昕本人最清楚缘由,因为只有折璇能看出名叫赵昕的皮囊下居住着迥乎常人的灵魂,并愿意不问一切的去把那个灵魂给刨出来,竭尽所能的去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