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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宋仁宗 御风流 21436 字 1个月前

第121章 伐夏绝佳标靶……

数学上说,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如今宋、辽、夏三国三足鼎立的原因便是当初宋辽两个大国军事实力相当,谁也无法奈何谁,形成了军事对峙局面,而西夏抓住这个窗口期迅速崛起。

等着宋、辽两个大国完成了军事和解,想要来掉头对付西夏时,却猛地发现西夏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能随意搓扁揉圆的小弟,而是能够崩碎他们满口牙的危险存在。

而且西夏凭着柔软身段在两个大国中的反复横跳,也很好地稳固了统治,扩大了地盘。

于辽而言,他们是绝对不愿意看到宋朝拿下西夏,获得充足的战马供应。

因为历史已经反复的证明了,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会对周边游牧民族所建立起来的政权如何压制、肢解。

统一,是自秦以后,每个中原汉族王朝都在追逐的东西。

同理,宋朝也绝对无法坐视辽国吞并西夏。

因为原本少了燕云十六州就使得宋朝在两国军事抗衡中处于守势,缺少优良战马组建骑兵队伍使得局面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再让辽国拿下西夏,漫长的边境线将会使国防压力剧增。

即便辽国能够收敛獠牙,不主动进犯,被迫高企的军费开支也迟早有一天会拖垮国家财政,稍有不慎就会回到南北朝划江而治的老路。

也得亏李元昊当初争气,在本朝尚在舔舐伤口的庆历四年(1044年),如原历史线中那样,成功抵挡住了耶律宗真的进攻。

不然赵昕当时就会好好想一想该如何给辽国下蛆,破坏辽国吞并西夏。

但如今想要打破三国微妙但稳定平衡的成了赵昕所主导的宋国,那么将心比心,辽国自然不会站干岸上坐视。

而且从原历史线上来看,辽国也确实应西夏所请,介入两国战争,展开过拉偏架的调停。

不过那已是第二次平夏城战役后,两个国家都进入各自的统治末期。

那时的辽国早就被多年安逸的生活磨平了锋锐,腐化了心志,武备废除,贪弊成风。

只能集结大军在代州周边展开“巡狩”,利用祖上的招牌和两面开战的口号进行军事恫吓,真开战的胆子多半是没有的。

如果哲宗寿命再长些,说不定真能够收回西夏。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就像赵昕此时所面对的辽国并不缺乏可用之兵,敢战之将,以及最为重要的出兵勇气。

当见到西夏有被灭亡的迹象时,是真的可能出兵进行武力干涉,形成二打一的局面。

所以赵昕必须得防一手吕子蒙白衣渡江。不仅如此,灭夏之战还得快。

最好是赶在辽国国内商量好对策,完成军事动员之前,就让西夏成为过去式。

否则辽国的那班大臣也不是眼盲心瞎的,能够坐视南边邻居的国力不断增长,能够一翻手就把西夏给灭了。

赵昕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他错过眼前这个窗口期,将来灭夏定会受到辽国的阻挠。乃至于两国合兵,到时候难度相较于如今就不仅高一个量级了。

根据战报来看,夏军次级主力已经全部回撤,由委哥宁令统率的大军则往清水堡方向收缩。

看来西夏是真的很在意神威大将军炮,打定主意要拿下清水堡一窥究竟了。

赵昕想了想,写下一道调令,命张熙之父,如今的鄜延路兵马都钤辖张亢转调河北东路兵马都钤辖,知代州。

不管辽国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先防一手总是不会错的。

张亢身上有兔毛川大捷的战功,昔年又在河北东路任过职,儿子还是他的伴读,属于是镇守河北东路的上佳人选。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眼前的西夏。

陷入思考的赵昕开始一颗颗的往嘴里丢糖,直到荷包再度空空如也。

明明嘴里是甜的,但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

功夫不负有心人,长时间的思考真让他想出来了一个计策,但执行起来难度着实有点高。

而且最大的难点不是在旁人,而是在他相当倚重的狄青身上。

算了,还是试试吧,万一说动了呢。

一念及此,赵昕朝屋外扬声道:“来人,去请狄少保来一趟。”

然后又赶紧止住:“算了算了,孤亲自去一趟。着几个人跟着就是,不必张扬。还有,把折姑娘前几天送来的那对羊皮护膝带上。”

对于赵昕突然上门,狄青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正在教授幼子狄说武艺的狄青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能一叠声地让人去开中门迎驾。

又见赵昕是微服而来,轻车简从,料定有密事相商,说不定便是要他过几天挂帅出兵,于是打算把幼子给打发走。

不料赵昕却止住了他,将虎头虎脑,正万分好奇看着他的狄说给拉到了身前。

赵昕从狄说手中抽出了他用来习练的齐眉棍,掂了掂分量后说道:“我观汝年不过七岁,这棍分量恐怕还是沉了些吧。”

狄说人小,但胆子可不小。无视了狄青快要挤烂的眼睛,直接说道:“可小民的父亲说,殿下在臣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学枪了,如今已拉得八斗硬弓,小民当更加刻苦,才能更好为国家效力。”

“好好好,狄卿,卿果然国家栋梁,家风严谨,有此虎子,定能光耀门楣啊。”赵昕抚掌大笑,一副极开心的模样。

狄青摸不准赵昕的此行的用意,只能强笑道:“殿下谬赞,臣与犬子愧不敢受。”

赵昕却似来了兴致,当即又要狄说演练了一套棍法,并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匕首赠予了狄说。

还勉励了他几句,“好好习武,孤将来等着你立功给孤当将军。”

狄说高兴坏了,抽出小匕首看了又看,最后欢天喜地离去,但狄青却肉眼可见地开始变慌。

似赵昕这样的上位者,极少做没有意义的事。

或者可以说,永远都会有人将赵昕做的事赋予意义。

狄青既不是张亢那样的进士出身,也不是折、种两家的将门传承,更不是王韶、章楶那样由赵昕亲自简拔的嫡系。

他所依凭的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顶多再加上一点由范仲淹和韩琦提拔,能和变法党拉上关系,够资格被赵昕划入自己人的圈子里。

所以他在面对赵昕时一向把位置和姿态放得很低。哪怕在征交趾结束后,赵昕为了不让他回到东京城的政治绞肉盘中,连太子少保这种意义明确的荣衔都给他了。

赵昕如今多少也算了解狄青的性格,不愿强人所难,所以干脆坐上了狄说的小马扎,对着狄青说道:“狄卿,孤猜你一定在想,孤今次来所为何事,对否?”

狄青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听了赵昕的话后,犹豫半晌,缓缓点头。

不料赵昕只是虚晃一枪,下一句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记得狄卿你是汾州人?”

“回殿下,臣确是汾州人。”

“汾州啊,离渭州还挺远的。自宝元初年(1038年)狄卿你奉旨前

来剿灭李元昊之叛起,这些年东征西讨,也有十多年了。如今紫袍加身,没想过回家看看吗?”

狄青似有意动,但很快正色道:“为国戍边,乃军人本分,不敢言远。再说臣出身寒微,家中早就没什么人了。”

赵昕笑笑:“那狄卿可愿一辈子守在渭州,防范西夏?”

狄青本想顺着话头回此臣之责,自当如此。

但话到嘴边又猛的醒悟过来,殿下您这回亲自来西北,摆出一副要一举灭夏,至不济也要把西夏打得半残,让他们以后再也没胆子更没本钱主动出击的架势,怎么还要我永镇西北边陲呢?

涉及到军争,狄青脑子总是转得要快些,不过半晌功夫,他就觉得自己摸到了其中脉络。

恰巧赵昕也在此时开口:“狄卿,你曾对我说过,灭夏三难中的最后一难是李元昊向辽求援,辽国应不会坐视不理。

“你当时对孤说,遣一勇将镇守河北东路,敷衍辽国所遣使节即可,可对?

“此确为臣所言。”

“可狄卿,如今不止神武大将军炮你看过了,‘倭州花银’你也见了。

“目下只一门神威大将军炮就惹得夏军拼了命地往清水堡扑,若是咱们的‘倭州花银’也现了本相,狄卿你认为辽人有几成的可能性不动手?”

狄青默然无语。

因为在他心中,这个可能性连一成都不到。

虽然殿下故意将大将军炮的消息放出去试探辽夏两国反应,迄今为止还没有收到辽国的反应,但辽国肯定会同夏国一样,不会坐视本朝有摧城如碎瓦的利器。

假使辽国同样出兵干预,就不是以殿下的威望能不能压住朝中反对意见,支持两面开战的问题。

而是国家十年来积攒的兵力、财力、乃至于将领能不能经受得起两面开战巨大负担的问题。

狄青对此表示比较悲观。

所以哪怕他已经见过那批“倭州花银”的威力,但也在心中决定,非山穷水尽的关头绝对不用。

如果他坚持用常规战术,那辽国只是军事对峙,而不是直接下场出兵助夏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赵昕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直接说道:“狄卿,西夏为李氏经营多年,城高墙厚,刁斗森严,如不能速克,恐陷入久战。

“届时与速克相比,究竟是谁花费得多,无人能够判断。

“况乎我军劳师远征,易久战兵疲不说,也会给夏人更多喘息之机,说不定哪天就会阴沟里翻船,或是辽人被说动出兵。

“孤花了这么多的人、钱、还有时间与精力研究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束之高阁的。”

狄青眉毛直接拧成了死结。

他心中不是没有过想法,只是灭夏之战实在干系太大,他不敢把想法说出来。

从目前来看,唯一能够对灭夏之战造成变数的就是辽国出兵干涉。

而根据象棋的规则,若想使一个子动弹不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外一个子看住它。

在他心目中,的确是有一个极佳的,能够看住辽军的人,或言之吸引辽军的靶子。

赵昕笑语盈盈地揭晓答案:“观狄卿神色,似与孤想到一块去了。孤欲回返府州,以镇辽军,狄卿认为如何?”

狄青跪在地上久久不愿,实际上更没能力起身。

赵昕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心里有想法是一回事,但做法肯定是要赵昕赶紧收起这个危险的想法!

不然只他挂帅伐夏都够被百般诋毁猜忌的了,还把储君置于险境,真是全家人脑袋加一块都不够砍的。

赵昕知狄青勇力惊人,所以并没有去扶他。

只是默默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裹,放在了狄青面前。

“殿下,这是?”

赵昕拍了拍小包裹,语气郑重,眼神诚挚:“没什么东西,只是一副折大夫给我缝的羊皮护膝赠予狄卿。

“狄卿,你我心知肚明,此番若不弄险,夏贼至多半残,还须十年之功方可拔除。这十年会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狄卿你应当不比孤知道的少。

“生民多艰,孤不愿战争久延。但狄卿你亦有做臣子的坚持,孤不逼你。

“孤听闻狄卿你久在行伍,迎风冒雪,双腿已有痹症。所以将这羊皮护膝赠你,望你好好保重身体。待十年之后,孤必用你伐夏,斩贼首来献。”

狄青忽然觉得眼眶里热热的。

又听赵昕一声长叹:“只是你我尚且等得起,可范相……”

这下狄青感觉脸上也热热的了。

他知道,自己哭了。

第122章 伐夏营啸

垂治四年,十月廿一,狄青奉令将兵出征,矛头直指延州由委哥宁令统帅的西夏军主力。

委哥宁令这位西夏军主帅明显很畏惧狄青数年来积攒下的赫赫威名,一改西夏军擅长的轻剽战法,变为了筑营自保,任凭宋军如何辱骂挑衅都不出战。

这弄得自狄青以下的将领都十分焦躁。强行攻克夏军营垒吧,损失必定很大,还有可能达不到预期效果。

但若是一直与夏人这么对峙,恐怕后方仍旧处于包围中的清水堡就危险了。

又是一次军议散后,人高马大的赵从贲许是故意的,许是不小心的,总之拒绝了挑起帐篷帘的亲卫们,如同一头蛮牛似的撞出了帅帐。

落在后头的章楶、王韶与周文东三人对视一眼,心知自己这位好兄弟忍耐力将要到极限,连忙对着上首处仍旧目不转睛研究沙盘的狄青匆匆一拱手,也不管狄青究竟有没有看到,就快步出门追人去了。

看着这一向同出同进“讲武系”的做派,其余人心中也各有思量。

狄咏无疑是其中最着急的那个。在他眼中,父亲绝对是犯糊涂了。

他们狄家可比不得折、种、张三家,殿下当初特意将赵从贲调到父亲麾下,除了表现信任,就是想以赵从贲为纽带,让父亲连接起军中越来越多的“讲武系”,这样帅位才能坐得稳。

可父亲今日做了什么?

驳斥了赵从贲的意见就算了,偏偏还不给出理由和对应办法。如今大军已与夏军对峙半月有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不说,还一仗未打,寸功未立,被围的清水堡是什么状况也不知晓,还如此强硬,不是拱火么。

今天这一出下去,种、张两家来的是小辈,不好发作,依旧执礼甚恭,但他瞧着折家那个折继长已有幸灾乐祸的模样了。

狄咏向来视父亲为神,但他觉得自己也该尽为人子的劝谏之责了,思索片刻后沉稳开口道:“父亲……”

狄青抬手,止住了狄咏的后半截话:“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狄咏也就只能把话给憋回去,又怕父亲看到自己眼中的不服气挨一顿训斥,只能垂下头,用手指搅着自己的下袍释放心中

焦虑。

也不知过了多久,狄咏忽觉眼前一亮,却是亲卫见天色暗了下去,点燃了帐内的烛台。

狄咏被亮度刺激得情不自禁抬头,却吃惊地发现沙盘上代表夏军的蓝色小旗已经被全部拔出,凌乱地摆在了沙盘的木框之上。

狄咏愕然:“父亲,这……”

狄青笑望儿子:“咏儿,为父问你,为将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狄咏鲜少被父亲考教,搜肠刮肚想答出一个令父亲满意的回答,但思来想去,觉得每个都逃不出窠臼,到最后干脆老老实实给出一个绝对不会犯错的大众说辞:“《孙子兵法》有言,为将者需智、信、仁、勇、严。孩儿以为……”

“错了。”狄青毫不犹豫打断了这个最像他儿子的话,然后在后者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淡然地说道,“什么智信仁勇严,那都是说给旁人听,或者说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对你手下的兵,对,讲武军校那些兵除外,总之大部分兵而言,他们只需要你能带着他赢,不贪墨他的功劳,让他能吃饱穿暖,让他能升官发财才是最重要的。

“而对于次一级的将领来说,他们所求的就要更多一些,你得带着他建功立业,帮着他青史留名,让他给子孙后代攒下一份大大的基业。

“你以为赵季钊(赵从贲)只是因为意见没被为父采纳才使脸色动气性吗?你错了,他是憋着想建功立业的气呢。他能到达的高度,就是如今朝内闲散宗室的上限,你明白吗?”

骤然接受如此多的信息,狄咏脑袋中的疑问不仅没有消减,反而越多了。

父亲这不是都明白么,怎么还如此,如此……

狄青是个好父亲,见儿子一副如同喝醉了酒的晕乎乎模样,干脆把话掰碎了同儿子讲。

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你是不是想问为父为何不拉拢赵从贲和他背后的讲武系了?”

狄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狄青忽然露出了一个与年纪十分不相符的张狂笑容:“因为为父不需要了。

“有太子亲赐,未来太子妃亲手缝制的羊皮护膝,为父不再需要旁的外物。甚至可以说赵从贲和他背后的讲武系已经成了为父的负担。

“殿下信任为父,可东京城里的大头巾们却绝对没这么好肚量。为父当年征交州毕,回东京城交旨时,范相公曾经特意对为父说了一番话,总结起来就八个字。为父今日就传给你,记好了。”

狄咏原本还沉浸在父亲居然是刻意为此的震惊中,闻言立刻打起精神,站得笔直:“孩儿听大人训示。”

“众口铄金,积销毁骨。不过为父还想加上两句话给你,殿下是我大宋开国百年未见之明主,须得对得起殿下的信任。你命比为父好,在这个年岁就遇到了殿下。”

话讲到现在,狄咏只会机械地点头接受信息了。

父亲难得对他说这么多话,讲这么多事,暂时理解不了不要紧,揣回去慢慢消化总不会错。

哪知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所以这仗还是要打的。咏儿,你与营中的诸位将领年纪相仿,都打过交道,告诉为父,何人所率的部众最为勇武,军纪最为严整?”

而就在狄青教育儿子的这段时间里,赵从贲愤怒的声音也没停过。

他自被拨到边军,就一直在狄青帐下,平时多见狄青赏罚分明,身先士卒,是狄青的崇拜者之一。

所以此时骂起来也是最狠的:“殿下如此信重他,将西北数万边军都交予他统带,朝中为此吵得紫宸殿都要掀翻了,他却在此延宕时日。左一个不是时候,右一个不可妄动,怎么,我们这数万人是出来野炊了吗?

“还是说非要等到夷陵的一把火啊!夏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那些铁鹞子,都不禁打。若是允我出战,不需多,只一个指挥的骑兵就行,定能给夏贼的营垒冲出一个口子来。”

赵从贲素来寡言,能动手绝不动口,此时却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胸膛起伏不定,显见是气得狠了。

王韶与章楶面面相觑,现出些不知所措来。

老实人发火非同小可,他们一时间居然不知从哪里开始劝起。

好在还有周文东这个压舱石,用一句话杀死了比赛:“你这话要是让子殊听到,他定会冲上来和你打一架。”

赵从贲缄默。

他反应过来自己实际上是占了宗室子弟身份的便宜。同样是讲武军校的学生,他们都正面和夏贼干了,符异还在苦哈哈地防范河湟谷地的杂羌呢。

总之狄咏进帐之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缄默,每人都憋着一股火气的局面。但得了指点的他此时已不再忧心忡忡,而是全当做没看见,对着四人一板一眼道:“四位,父帅有请。”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夏军发现与他们对峙的宋军变了。不再是整日搦战,而是营中饮酒高歌之声不绝,肉香味隔着数里路都闻得见,还有胆子大的不着甲械去河中凿冰捉鱼。

这种蔑视他们的模样比前些时日叫骂都要让人心中窝火,于是委哥宁令数日之内接了不下十个请军令出击的将领。

虽说他都已宋军统兵者为狄青,必须慎重为由给挡了回去,但心中不免也泛起了嘀咕。

宋人莫不是真的松懈了?

照宋军的德行,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那毕竟是狄青啊。

身上多半战功和名声都是由他们夏军垒起来的。

委哥宁令思索再三,还是不能决断,于是对亲兵说道:“去请张先生来。”

这个张先生不是别人,而是数年前从宋入夏,写下“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这首讥讽诗张元的弟子。

因是张元弟子,便也将姓改做了张。委哥宁令只中人之才,所以在得到帅印后就特地厚礼卑辞将人请到了军中,以先生称呼。

大抵是这世间真有心有灵犀一说,亲兵才出帐没多久就又回转,后头跟着那个喜气盈腮的人不是张先生又是哪个。

张先生一见委哥宁令便拱手祝贺:“恭喜元帅,贺喜元帅,破敌之日不远矣。”

委哥宁令连忙屏退左右,执学生礼恭敬问道:“不知喜从何来,先生又何以教我?”

张先生道:“宋军如此骄横,毫无战心,将军必然已经看到了,不需我多言。我亦知元帅心忧此乃狄青那兵子的诈计,所以把请战的将领都打发了回去。

“但依在下愚见,将军实不必如此小心。狄青威名赫赫不假,但纵观他过往战绩,多是倚仗武勇取胜,几时用过计谋?此纯武夫尔,只能将一路之兵,不足为惧。

“而且我今日去河边钓鱼时听到几个宋军凿冰捉鱼的兵卒说,狄青为人自大,不懂协调关系,已是与手底下讲武系的将领们闹翻。

扣了讲武系诸将的军需给他渭州本部军马日日饮宴,弄得讲武系诸军只得冒着天寒地冻来河上凿冰捉鱼吃,听说已经把官司打到宋廷小太子那去了。”

委哥宁令眼中的喜色直接溢了出来,一把抓过那个张先生的手腕道:“先生此言当真?”

张先生被他抓得手腕生疼,五官差点扭曲到一块,但也知道委哥宁令最近积攒了多少压力。

而且打败狄青能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解除正面威胁,能够专心去啃清水堡那个硬骨头自不必说,最关键的是巨大的声望。

有了这个声望,委哥宁令说不得真能将皇太弟的身份砸实。

张先生见委哥宁令的举动神色,心中也是大喜,竟连痛感都压过去了。

只因他的师傅张元当初就是因为在宋国的科举中落第,觉得一次次地熬科举太浪费年华,不如赌一把大的,这才转投西夏,成功被元昊奉为上宾,位极人臣。

作为他的学生,多少还是学到了一些烧冷灶的本事。不然也不会应委哥宁

令所请,一探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前来拦。

张先生挤出一个笑来,道:“自然是真,元帅若是心存疑窦,大可将今日随在下出营钓鱼的兵卒叫来问询。总之在下先恭喜将军,得立殊勋之日不久矣。”

但令张先生惊讶的是,委哥宁令在听了他这番话后反而喜悦急速褪去。

“王兄曾告诉我,天下没有白吃的饭。如果有,那后头藏着的必然不是毒酒便是陷阱。先生,那可是狄天使啊!”

张先生哪里能容忍到手的鸭子飞了,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委哥宁令已经一脸疲惫的摆手送客:“先生不必再说了。宋军固然骄横,但有狄天使在,容本帅再想想。倘若他们真无以成军,自行退去也是好的。”

但留给委哥宁令考虑的时间显然没有太多。

因为就在当夜,宋军营啸了。

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到处都是马嘶人吼的声音。

在当下这个营养摄入不足,十人九夜盲的时代,营啸就是军队夜间最大的敌人,没有之一。

这下也用不着张先生劝了,见着远处的火光,夏军中所有的将领都跳出来在委哥宁令面前大声请战。

委哥宁令身份尊贵,人人都知道他这次就是来镀金走过场的。哪怕是得个与宋军相持,不胜不败的局面,也不影响他身上的金层。

可他们这些战将,是得靠战功,确切来说是斩获的敌军首级数来作为向上走的阶梯。

眼见宋军已经营啸,战功俯拾即是,哪里还能按捺住。

众意汹汹,哪怕是委哥宁令都不好强压,只得下令道:“便依尔等所请。”

数天后,有关这场宋夏万人大战的战报便摆在了上京临潢府,辽帝耶律宗真的桌案上。

第123章 伐夏搅局……

军报,首重简明扼要。

尤其是关于敌国,需要长距离传输的军报,更是会将纸张空间利用到极致。能用一个字解决的,就不会花上两个字。

因为体积越大,时效性与安全性就越加难以兼具。

若是一个搞不好,导致军报被敌国边军查获,整条情报线就算完了。

可坐在耶律宗真下首处的耶律洪基,分明看到自己父亲拆出的那份军报,足足有四页纸。

耶律洪基前不久才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被允许参与朝政,如今正处在对朝政,尤其是军务最上心的时间段。

一想到这份军报上写的是宋夏两个敌国的主力决战结果,心上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动、撕咬。

耶律洪基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但偏偏事与愿违。简单的四页纸,辽帝耶律宗真看了许久,久到蜡烛都“噼啪”爆了一下。

也正是这蜡烛的一爆,让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耶律宗真缓过神来,对着捏在手中的四张军报摇头苦笑,随即示意内侍:“拿过去,给咱们的大元帅也看看,莫让他等急了。”

耶律洪基几乎是将四张军报抢到手中的,但看起来却很慢,恨不得用目光把每一个字拆吃入腹,牢牢记在心里。

军报虽然有四页纸,但因书写之人当时的心情处于激动震惊之中,字迹狂放潦草,实际上的内容并不算多。

耶律洪基一行行看过去。

“冬月十七,宋军夜半营啸,人马自相践踏,火光绵延数里。夏帅委哥宁令乃命夏全军出击,欲尽歼宋军。

“至宋营,乃知为狄青诈计,营啸为假,埋伏是真。委哥宁令尽弃前军,中军死保才得脱宋将王韶、章楶、周文东三部之围。

“败后欲撤兵回营,知宋将赵从贲、种谔、种谊三将已率本部人马趁虚而入。时宋军立足未稳,若能全军齐上,尚有生机。

“然宋将赵从贲、种谔各带亲卫数人据守南北营门,种谊于营内绑缚俘虏,偃旗息鼓。

“时有夏将欲领兵攻北门,未及擂鼓,宋将赵从贲便跃马提枪而出,言赵从贲在此,何人敢来决死。

“目眦尽裂,须发戟张,宛然若神将,夏军遂气泄不复攻。后至南门,种谔骑骏马,跨雕鞍,手挽硬弓,连发三矢,皆中的,夏军为之胆寒,无有前驱者。

“乃有谋士献策于委哥宁令,营内静默,只两将匹马单枪出阵,恐有埋伏,不如暂且退兵,保存实力,再战不迟。

“委哥宁令许之,夏军乃趁夜北逃。

“及半,狄咏、张熙、折继长率部杀出,击夏军中而截断。会大雪,夏军首尾不能相顾,激战一夜,血溢原野,人马尸交叠,阻塞道途。

“夏军不敌远遁,七万兵马,至此不过千余。后三将各领精兵追亡,翌日夜,张熙得委哥宁令,因其不降而杀之。

“至此,战役终结。夏军除少数残兵得脱外,俘虏近万,狄青下令尽斩夏军亡者首级,垒为三京观,宥州闻讯惊惧,开城门乞降。

“韦州区希范将数千兵马,牵制夏北境州府军,宋太子至府州,传令夏州李宁令哥,袭扰夏南境,狄青率大军离宥州,直奔灵州而去。

“宋军此次攻势之猛,将帅之和,兵卒之锐,臣生平未见。清河一战,夏军主力损失近半,再战乏力。宋国若一战而灭夏,于吾国大害,望陛下思之虑之。”

耶律洪基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在看完这份军报后会陷入深深的思绪中了。

这任谁看了都得懵啊。

就好像你认知中虽然肥胖,但不耐打的对头兼朋友,忽然把衣服撕了,露出邦邦硬的腱子肉,把隔壁那个一直仗着身材矮小灵活,不断踩脚恶心人的小皮猴子拎起来哐哐哐打了三拳。

力度与准度齐飞,鲜血共牙齿混色。三拳下去,小皮猴子就倒了一半,进入倒计时。

有了如此彪悍的战绩,根本用不着他本人宣扬腱子肉是真的,已然神功小成,大家自然而然地就会相信他。

而且单凭这份军报中宋军展现出来的素质与战力,耶律洪基感觉不仅夏军,连如今本朝的军队对上多半也要吃大亏。

本朝游牧起家,又不缺马匹,作战方式自然没有宋军那么呆板僵化,还要搞出一个什么阵图来束缚手脚。

但如今的朝中军队,可有如宋将狄青一般,敢用夜间营啸诈计诱敌的统兵将领,而且能配合着把营啸诈计实施成功的精良兵卒吗?

那可是夜间营啸!不是什么诈败诱敌。兵卒素质但凡差一点,假的立刻就能变成真的,能御使这些兵卒的,足能称得上一句智将。

即便抛开狄青这种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催生出的一代名将,王韶等需要天赋的智将不提,只如赵从贲和种谔这样的勇将呢?

这等勇将的风姿是遮不住的,仅仅是看军报,耶律洪基便感觉自己有些热血沸腾。

万军当前,单人出阵,或喝而拒敌,或杀而退敌,该是何等的豪情虎胆,才能让他们凛然不惧,仅凭一座尚未安顿好的空营就把夏军给吓退了。

这样的将领是可以当三军的箭头,成为扭转战役胜负手的。

本朝的萧迭里得可以算一个,但如今也被富贵生活与时间消磨掉了不少锐气,所以萧迭里得只能遗憾地成为过去式。

那如狄咏、张熙、折继长一般的中平之将呢?

在这一点上耶律洪基可以拍着胸脯说一句还是有不少的。但正因其材质中平,所以能够发挥出来的水平就很大程度上依赖手下兵卒的素质。

配上精兵,他们能在大雪天气里战上一夜,然后还有鼓足余勇,带人再追上一天,把委哥宁令给带回来。

可若是遇上孬兵,精气神就很可能会被连累崩盘。

无可否认,如今国中除了少许精锐,余者都比不过现在狄青所率领的这支宋军,因此勇猛之人在这支队伍中更添勇猛,怯懦之人也被激发得多了三分胆魄。

这样看来,宋军一战灭夏的可能性真的很高。

这样于国是大大的不利。

可真要干涉,让宋国把夏国这块到嘴的肥肉给吐了,重回令人安心的三足鼎立局面,朝中又得付出什么样的筹码。

确切一点来说,是什么样的代价?这个代价他们又能付得起吗?

耶律洪基捏着军报,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都零零碎碎,不成体系。

但很遗憾的是,对于尚未掌握最高权力的他来说,他并没有充足思考的时间。

问题沉沉地朝他压了下来。

“查剌(耶律洪基契丹名为耶律查剌),你也看过军报了,你的意见呢?”

对待自己的父亲,耶律洪基是畏多于敬。而且他虽是嫡长子,如今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能参与政事,但到底没有正位东宫,而他的父亲可是有着皇太弟的。

大辽的多头政治格局所导致皇太弟血案可是有先例的。

所以他思来想去,用了一个最中庸的说法:“惜乎李元昊未能亲自领兵。”

委哥宁令不过一长在富贵乡的纨绔子弟罢了,遇上狄青那个猛人,遭逢如此大败也算正常。

假使李元昊领兵,凭借他的威望与身份,即便是中了狄青营啸之计,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得了答案的耶律宗真只是摇头轻笑。

他这个儿子啊,本事是有的,但到底稚嫩了些。

只看到委哥宁令大败的根由是个人才具不足,没看到李元昊派委哥宁令将兵是七分故意,三分不得已。

如今西夏父老子幼,不少人提议效仿本朝立委哥宁令为皇太弟以备不时之需。

可李元昊辛苦一辈子,哪里舍得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送给堂弟。

只看中原历史就知道,号称礼仪之邦,但涉及皇位争夺个个都红了眼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孙策孙权还是亲兄弟呢,兄终弟及,可孙策的儿子可有成功活下来的?

就是要委哥宁令败,李元昊才能将西夏朝中提议立皇太弟的声音压下去。

再说由李元昊亲自将兵就能赢狄青了吗?他看未必。

李元昊已经老了,这个老不仅是指年龄,更是指心气。

作为一个已经被亲生儿子背刺过一回的人,他恐怕更担忧率领大军离开后有人挟幼子架空他,让他再一次腹背受敌。

所以李元昊离不得兴庆府,也不敢离开兴庆府。

只是恐怕老谋深算的李元昊也没有想到,委哥宁令不仅败了,还败得那么惨。

比自己捡钱更开心的事当然是看到对手哗啦啦爆金币。

但一想到对手爆完金币后被打的就会轮到自己,欢喜的情绪便变得浅薄。

于是耶律宗真不免挑剔起了儿子。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比宋国那个赵昕足足年长六岁,怎么还无人家一半谋略与胆识。

辽宋素来并称,他如今却要输在儿子上了吗?

但一想到李元昊如今还活着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跪地称臣,另一个还是垂髫稚子,心气方才稍平。

好在自己的儿子还能够使唤。

耶律宗真想了想,从桌案上抽出另一份情报,示意内侍拿过去。

耶律洪基老实接过,然后在看到情报上那句“宋人新制神秘火炮,百步之内,人马俱碎”后瞳孔瞬间因震惊极而致扩大。

“陛,陛下……此事,此事可是真的?”

耶律洪基不仅声音在抖,拿着情报的手也在剧烈地抖动。

早知宋国能工巧匠多,但也没想到会多到这个地步啊。

原先的虎尊炮就够让人心惊胆战了,怎么还制出来如此重炮?

他也是被严格教育过的,知晓历来中原王朝吊着草原打的主因并不是人多势众,组织严密统一,而是兵器上存在代差。

汉是铁器,唐是重甲,如今轮到火炮了吗?

巨大的恐惧开始攫夺他的冷静。

耶律宗真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他就是看不得儿子这个惊慌失措的样子。

耶律洪基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赶紧老实站好,就听到父亲的大声训斥:“没出息,那宋国的赵昕能让人制出火炮来,你是我的长子,怎么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臣知错。”

见耶律洪基这副老实不争辩的模样,耶律宗真反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知错有什么用!你对寡人说说,可有想出破局之法?”

耶律洪基感觉嘴里有苦味了。

这么大的事,是能一下就想出来的吗?

耶律宗真却在此时快步走下御案,到耶律洪基跟前说道:“中原人说,师有事,则弟子服其劳。如今君父有忧,你为人臣,为人子当做什么?”

这是送分题,耶律洪基不假思索答道:“臣自当为君父分忧。”

“那你想如何分忧呢?”耶律宗真循循善诱。

耶律洪基想了一会后说道:“宋人虽不乏勇悍者,但东京城里宋官家向来怯懦。陛下可派遣使者,以出兵进攻幽燕作为威慑,料宋官家不敢不从。”又福至心灵加了一句,“臣如今忝为兵马大元帅,愿亲自领兵出征,为陛下分忧。”

耶律宗真脸上终于露出些赞许的笑容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不愧是我耶律家的男儿,果然有担当。

“本朝绝不能坐视西夏为宋所灭,所以使者肯定要遣,大军也可以出。

“但所遣之使不往东京城,所出之兵也不向幽燕……”

耶律洪基大惊,猛的抬头看向笑容变得有些阴恻恻的父亲:“陛下……”

“去府州。”耶律宗真一脸看好戏模样地揭破了答案,“都去府州,见见那个赵昕。都说东京城里的那个赵官家怠政,国事全部交托太子,寡人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怠政。”

耶律洪基悚然心惊,背上都开始冒汗了。

唯器与名不可假人,父亲这轻轻一指,就要挑起宋国父子相斗啊。

但这还没完。

耶律宗真继续说道:“至于查剌你说的亲自领兵出征,寡人觉得很好。你也大了,需要去历练一二。

“寡人听说宋国那个赵昕如今也自称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天下,只能有一个大元帅。你去,压服他,打败他,证明你才是那个真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样寡人才好让你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

最后一句话耶律宗真说得极轻,轻到只有父子两人能听清。

但耶律洪基一闻此言,整个人如饮醇酒,脑袋都要热得冒烟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父亲,父亲一直在为他筹划。

耶律洪基只能遵循本能地跪倒在地,一个头重重磕下,高声说道:“臣谢陛下信重,必不负陛下所托!”

第124章 伐夏梁兄,救命啊!……

时间进入腊月,远在府州的赵昕终于收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消息。

狄青所率领的大军克服重重困难,在严寒天气与沿途数次作战导致减员近三成的情况下成功抵达了灵州城下,并通过主力攻城的方式吸引灵州城守军的注意力。

但暗中却用上了区希范当年逮到的那批地盗,以及他们所培养出的徒子徒孙。

这帮人的业务水平也着实够硬,仅用七天功夫就挖掘出了一条直灵州城门的地道。

然后狄青命人将一路严密保管护送的科学配比,高纯度“倭州花银”往下一塞一点,全灵州城的军民就在深夜体会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把土飞机的滋味。

是夜,灵州大乱。

不仅是城门破碎,城墙动摇,最重要的是心理防线被狠狠撕开了一个口子。

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火药威力的灵州军民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他们恐惧,进而敬畏,最终神话了做到这一切的宋军。

与能够掌握使城墙动摇这等天神之术的宋人相比,他们卑微如蝼蚁,抵抗是没有意义的,跪地乞降才是唯一出路。

所以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弄得真正进入了营啸,互相厮杀至天明的灵州守军在收拢残兵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使者,想要献城投降。

但为时已晚。

狄青是踏着第一缕晨曦进入灵州这个西夏原都城的。

昨夜灵州守军的营啸也多有他的功劳。

如果不是他派遣手下精锐趁乱入城到处煽

风点火,作为西夏精锐的灵州军即便生乱,也不会乱这么彻底。

对待敌人温柔就是对待自己残忍,所以狄青从不温柔对待敌人。

经历过一晚高强度大逃杀后,偌大的灵州城中充斥着血腥气、木料燃烧过的烟气,以及作为两者底色的干燥冰凉晨气。

所骑乘的骏马已经非常适应这种气息,甚至闲适地摇着尾巴,将踩到的一块城门碎片给蹬出去老远,然后打了一个舒服的响鼻。

“歘歘歘”,碎片被踢出去老远,在空旷悠长的城门洞中发出直达心底的声响。

狄青摸了摸乘马的鬃毛,安抚着它的情绪,同时也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此时的情绪太多,也太强烈了。

作为一个武人,谁还没有个开疆拓土,将本国旗帜插上敌国城头的梦想呢。

可国家体制、朝中百官以及官家联手组成的大势,令似他这样的武人梦想永远只能是梦想。

好在老天还是眷顾他的。

少年从军,青年征战,壮年之时遇上了太子殿下。

到如今不仅灭了交趾这个荒僻不毛之国,还即将除去西夏这个数次给国家带来耻辱和严重威胁的心腹大患。

摆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份灭国之功。

如果说前一次的灭交趾之功还掺杂着些以强打弱的水分,而今次就是实打实的战功,足以让他入武庙接受香火,被百代传扬。

而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给他的。

如果没有太子殿下,他可能连再度领兵出征都机会都捞不着。

即便勉强挂帅,朝中也会派来监军掣肘他的行动。

而缺少了太子殿下命令综学研发出的火药,他恐怕很难站在目前这个位置。

哪怕侥幸成功,付出的代价又会是多少呢?

一千人?还是两千人?亦或者是更多?

而且后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瓮城能够随时转化为巨大的绞肉机。

又是一阵歘歘歘的声音传来,是快速奔跑的传令兵身上的甲片撞击所致。

那传令兵显然也是激动到了极点。猛冲过来差点刹不出腿,撞到狄青马上。

最终摇摇晃晃地单膝着地,令闻者无不心疼他的膝盖。

但他本人却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仰着脸对骑在马上的狄青兴奋道:“元帅,灵州残余的守军卸甲去刀,在他们监军的统带下集中到瓮城,请求元帅您前去接受他们的投降。”

狄青微愣,旋即追问道:“怎么是监军统带,他们的钤辖呢?”

灵州可是西夏旧都,军事重镇,城中所囤聚的兵马不下五万人。必要时还能抽调衙门公人、居民和囚犯中的勇健者协助守城,巅峰时能达到十万之众。

如此多的人自然需要一位钤辖统管。

如果他没记错,灵州钤辖应是李元昊的心腹埋移香热。

狄青不问还好,一问那传令兵就更乐了,又提高了三个度的声调道:“埋移香热那老匹夫吃不住吓,昨夜听到咱们炸城门的声音就惊得晕了过去。那晚上乱成那样,自然也请不着大夫,那老东西已经呜呼哀哉咯~”

狄青听了也想笑,但强行忍住了,偏腿下马举起马鞭在这个有些传令兵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轻叱道:“殿下特意派了随军的先生教你们识字解句,不是让你们油嘴滑舌耍贫的。再有下次让本帅听到,就罚你把大学抄上十遍。”

“啊?”传令兵立刻乐不出来了,但也不敢同狄青顶嘴,只是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委屈情绪。

狄咏自那日被父亲教导在之后灵醒了很多,知道父亲这是在担忧忠于埋移香热的旧部会在听到这个话后心生不满,会阴谋集结作乱,所以赶紧上前给了那个传令兵一脚虚踹:“还傻杵在这做什么?真想抄书啊?怎么着,是要我给你提供纸笔?”

大宋朝的大头兵要是能御使好纸笔,也不至于来当兵了。那传令兵听到狄咏明骂实护的话语,赶紧起身,一瘸一拐地溜了。

而狄青也回身去看那一张张脸庞。

或青春洋溢,或已经被岁月凿上刻痕。但无一例外均洋溢着由衷的欢喜,再不复之前对他隆冬天气仍旧要全速前往灵州的不解与怨尤,可以想见他们定会用余生去怀念体会这一天。

已经恢复到冷静状态的狄青开始沉着地下达指令:“在瓮城中的受降仪式本帅就不去了。折都统,就由你代本帅去一次吧。”

这个时候,他得避点嫌疑。折继长这个有外戚之实的武将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当然,水还是要尽可能端平的。

“不过灵州守军近五万,即便经过昨夜动乱,瓮城中的也绝对只是部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统带各自的兵马去收拢一下吧。”

然后剩下的就是毫不留情地差使儿子:“带着人去轻点城中的粮库、甲仗库,还有府衙之内的公文信件都给封存起来。”

虽说已经打下了灵州,兴庆府近在咫尺,他手中还有能够炸塌两次城门的火药分量。但行百里者半九十,他不想在最后一处绊倒。

毕竟,他和殿下是有过约定的。

兴庆府。

兴庆府距离灵州很近,近到狄青还没有进入灵州城的城门,兴庆府内就收到了灵州城城门被宋军用妖术轰开,响声彻地震天,牲畜惊死者众,城池失陷的消息。

如果说委哥宁令所率的七万大军被狄青一举击溃,西夏群臣对此的反应是惊,然后再痛骂委哥宁令这个富贵公子哥驴屎蛋子表面光,根本不顶事之外,就没更多的反应了。

因为西夏半耕半牧的民族特点决定了其能采用非常极端的十人抽八,甚至抽九的兵制。

李元昊既然是防着堂弟成为皇太弟,给出的兵马自然也不会有多精良,至少马军中最为精良的铁鹞子和步军中最为精锐的步跋子都没给。

所以委哥宁令败了对西夏来说只是伤到了肌理,而非筋骨。

但对于狄青仅仅只用了七天就将灵州城攻破,还使用的是一种他们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的手段将灵州攻破,西夏群臣的情感就只剩下惧了。

那可是他们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精心打造的坚城,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破了?

莫非真的是他们无德,失去了上苍的眷顾,才让宋人掌握了这等仙神手段来消灭他们?

那兴庆府还是新建的都城呢,还没有灵州城城高墙厚,狄青还会使出那神乎其技的一招轻易撕开他们的城门吗?

即便他们加强了城门,可谁能保证狄青只能使出一次,威力也仅有他们此时所见的这么大呢?

而且灵州已失,则意味着宋人获得了城中海量的粮食、甲胄,并可以以此为基点,蚕食掉周边区域,最后进行长久的围城。

凭宋人的执拗,绝对能够做到这一点。

能做官的无论聪明与否,皆有着对亡国的恐惧,或言之对自家身家性命的恐惧,而这份恐惧促使着他们聚集到宫城之前,迫切地期待他们的国主,他们那位曾经屡败宋军的国主能站出来给他们喂一颗定心丸。

结果却令他们无比失望,即便是丞相没藏讹庞,也没能见到国主。只是有内侍出来传话,言称宋人攻破灵州使的一招绝非仙人手段,而是靠的东京城综学中鼓捣出来的新玩意。

但在百官追问具体是什么东西后,那内侍又闭口不言了。

在宫城外站了两个多时辰的西夏百官们在身体被北风彻地吹透之前,无奈地选择了散去。

高官们自有仆从服侍,三三两两召集属于自己的核心成员归家商议,而被排挤在圈子外的小官不约而同地选择到久楼消遣浇愁。

久楼的各大包厢中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偶有意见相左者闻之还借着酒劲哐哐砸门,意图上演一出全武行进行物理说服。

但在借口躲麻烦的东家房内,气氛就

十分和谐了。

梁鹤饱蘸浓墨,偏着头笑对身边的好兄弟说道:“得亏当初和薛泽那酸文假醋的家伙不对付,多少学了一点和他吵架。

“你说说,咱们就写李元昊残暴无道,非有德之人,故而天降神罚,碎城如纸。早日献城投降,不失为东京城内一富家翁。若冥顽不灵,待天兵到来必头悬北阙如何?”

面貌普通的男子双手托腮,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梁头你问我?我也就认得这些字,连起来读就啥都不知道了。赶紧地吧,后院的马都喂好了。写完了咱们就走,剩下的事交给下头的人做,免得再被那米禽牧黏上。”

梁鹤就是和好兄弟逗闷子,闻言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笑,加快了写字速度。

许是世间好事皆多磨,正当梁鹤要将镇纸收回,从窗户直接跳下直往后院之时,走廊里传来了熟悉的哭嚎声:“梁兄,救命啊!”

第125章 伐夏计划内与计划外……

在创造奇迹拿下灵州城后,狄青写下了一份详细描述战役经过的战报,并就后续战役安排与策略询问赵昕的意见。

然而很可惜,赵昕并没有收到这份战报。

原因嘛,也很简单。

赵昕所在的府州被围了。

准确一点来说,被打着应夏之邀,调停两国矛盾旗号的辽军围了。

赵克城仿佛失了魂魄般呆呆的看着远处飘扬的旗帜,烦躁地想抓头发,但抬手触碰到的只有冰凉的兜鍪,因此只能用手使劲敲了敲兜鍪,借助外力使自己嗡嗡的脑袋瓜安静下来。

嘴里不住低声道:“疯了,都疯了。”

他的好殿下违背战争常理,在十月底出兵伐夏,将天时地利均抛了个干净就算了,毕竟强行扯还是能扯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上来。

而且从目前收到的战报来看,己方军队的确是赢了,还拿下了灵州,那就无可指摘。

可辽国又是抽哪门子疯,居然也在寒冬出兵,还不惜打破自檀渊之盟来两国已经长达几十年的和平状态,冲着他们来了。

要知道殿下迄今为止可是官家的独生子啊,要是因为辽国此次出兵有了个好歹,官家肯定会发疯和辽国死磕到底的。

狗入的辽贼,安生点待着拿岁币不好吗,蹚这滩浑水做什么!

与赵克城的焦躁截然不同,赵昕在看到那面曾经在图画中看到的无数次的辽国王纛时狠狠松了一口气。

未知永远是最令人心中没底的。辽国既然动了,他就不用时刻绷紧一根弦防着这些人不讲武德偷袭了。

虽然辽军是占据夏境把他给围了,但远远的安营扎寨,只是派遣一部分前锋斥候持着辽国王纛在城下招摇,并没有表现出明显强烈的攻击意图,做足了仅仅是和平调停的模样。

那赵昕也不会莽到主动出击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白了西夏还没亡国,那现如今府州西北的广袤土地还是属于西夏的,西夏无论请谁来做客他都管不着。

但赵昕也不会主动派遣使者去辽人那问条件。

势均力敌的博弈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再说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一个拖时间、缠增援的显眼标靶而已。越是耗得久,大局的天平就越往他这边倾斜。

着急的得是对面。

不出赵昕所料,在他稳坐钓鱼台的第三天,辽人终于憋不住遣使求见了。

“让他进来吧。”

赵昕双手悬在炭盆上方,不时交替搓手让热量散布得更均匀些,颇有些惋惜地看着通过铁丝网和他一起分享火炭温度的小东西们。

山核桃、枣子、松子,还有一壶甜梨汤。

可惜了,时间不对,否则冬日炭盆的最佳拍档应该是红薯、玉米、土豆。

于是满怀好奇,欲要好好观瞧一下这个近些年神异消息不绝于耳敌国小太子的辽使,见到的就是一个正拿着小火钳在给烘烤的红枣专心致志地翻面,和中等人家孩子相距不远的少年。

空气中满是红枣被高温炙烤后散发的甜腻气息。

而甜味,是可以有效降低人的警惕性的。

所以辽使的眼神开始放肆起来,甚至生出一种宋国小太子也不过如此,多半是独子身份加持,被宋人那些笔杆子不遗余力地鼓吹罢了。

赵昕见状没有说什么,他自小见过的眼神太多太杂了。

而且也用不着他说话。

陪同入内的赵克城就撞开辽使的两个从人,手直接按在了辽使的肩膀上,狞笑道:“宋辽兄弟之邦也,使者缘何见驾不参?”

宋辽在檀渊之盟签订后,互认对方地位,赵昕与耶律洪基地位是等同的,甚至因为耶律洪基没有名正言顺入主东宫,赵昕可能还要隐隐高出一头。

所以辽使见他大礼参拜才是正理。

但这个辽使可是奉命前来挑衅加挑拨的啊,如何肯轻易被拿捏住了气势,当下只是奋力停止了腰板,大喊道:“久闻宋国乃礼仪之邦,就是如此对待使臣的吗?”

问得很好,但赵克城是个只听赵昕话的愣人。

既然殿下给他的指示是想办法敲掉辽使的气焰,那就是只用遵循留下性命这条最低外交准则。

于是他非但不退,反而更进一步,捎带着调整了一下刀柄,使得硬硬的刀柄正好抵在了辽使的腰间。

“孔夫子曾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使者若以礼来,我等自以礼敬。使者倨傲轻慢,我等自有刀兵斧钺回赠。”

愣货的气息向来是直白不加掩饰的。

在觉察到面前这个魁梧青年是真的敢于拔刀让他横死当场后,辽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什么上国之臣不拜下国之君的垃圾话全给憋了回去。

只能颤声道:“太子殿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不斩来使啊!”

赵克坚把他往前狠狠一推:“既知是太子殿下,还不快行礼拜见!”

在辽使颤巍巍的拜见中,赵昕借着砸核桃的动作掩下了眼中的失望。

如果这就是耶律洪基能够拿出手的班底,他会感觉到很无趣的。

好在虽是让他失望了,但却没有失望到底。

此人虽然胆子小了点,爱命了些,但执行力还是不错的。

在已经被赵克城威胁过一通,自己也服了软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面不红,气不喘地拿出一封国书,想亲自呈递给赵昕。

赵昕抬手做出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对一旁正奋笔疾书的晏几道说道:“这位辽使似乎是迷路了,调一队精锐军马,好好护送他去东京城。”

辽使想象过宋国小太子在见到这份国书后的各种情况,但没想到还有“他迷路了”的睁眼说瞎话。

不是说这位宋国小太子十分热衷权力,动用手段架空了他的父亲吗,怎么会见到国书不上心!

这可是他们辽国的承认啊,混蛋!

但赵昕不为所动,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

赵克城抓住他后衣领,将他整个人往后拖的动作就更像是在扔垃圾了。

直到双脚触到门槛,他整个人才猛地回神,不管不住大喊道:“我还有话说,还有话说!”

于是赵克城又在示意下把他拖回来,但这回就不收着力了,直接让人脚下拌蒜,三晃两悠地给倒在了地上,帽子都给摔歪了。

辽使的从人都看得傻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跟着出使宋国了。

以往都是从河北路入东京城,见到的都是客气甚至有些谄媚对待他们的宋国官吏。

对他们的要求均是尽力满足,生怕一个不小心引发外交事故弄得战火重燃,为此就算民怨沸腾也在所不惜。

所以跟着使者来宋国也是他们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即便是他们这样小人物,也会被塞上厚厚的门包。

还是六年前宋廷才下旨规定了使者的朝见的次数、随行人数,以及规格待遇,河北路的官员们也因上面查得严不敢再耗费官帑给他们超规格的待遇,日子才变得不那么快活,但到底还是个送人白眼而不是接人拳脚的高地

位差事。

何时被这么“折辱”过!

他们可是来自辽国,和你们宋国平起平坐,北面称尊的辽国,不是什么荒僻边蛮,能够被你们这么对待!

所以在短暂地愣怔后,立刻想要并肩上前同赵克城放对。

只可惜被怒火攻心的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赵克城,却忽视了背后的赵克坚,拳尚未出,胫骨就遭受重踢,痛苦地叫了一声后便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砸在了辽使眼前。

赵克坚不屑地活动着手腕:“边狄贱种,居然敢在殿下面前行凶动手。若不是看在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份上,某这就割了你两个的脑袋祭旗。”

辽使慌忙看向能够决定这一切的赵昕,却惊讶发现,从他如今这个角度自下往上看,这位宋国小太子的嘴角是向下耷拉着的,显得无比凶戾!

他心中猛地一动,宋人,宋人何时出了如此一头斑斓猛虎!

这位宋国小太子非但不在意他辽使的身份,反而是在克制对自己的杀意!

而且这份杀意不是在他拿出国书之后,而是从他进门那一刻就开始了!

“啪嗒。”放在铁丝网最中央,被高温炙烤的核桃忍受不住炸开,但因为烤得过了,只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赵昕将其毫不留情地掷入炭盆中,变为新的燃烧材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方才说你还有话说,是什么?”

经受过毒打的辽国使者这下终于老实了,十分恭敬地说道:“我国陛下应夏李元昊所请,前来调停贵国与夏国……”

但被中途打断。

“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贵使可能为我解惑?”

“啊?殿下请说。”

“贵国吃饭,也用箸吗?”

“啊?这个……”问题一下踢得太远,使者根本反应不过来其中关系,只能支吾答道,“箸常用,但为了不忘旧俗,更多使小刀分餐。”

“哦~”赵昕拉长了声音,直到辽使觉得难以忍受,欲要发问时才猛地落下回归正常,“原来不常用箸啊,这就合理了。”

辽使终于把满腔的气给撒了出来:“殿下您这话的意思,下臣听不懂!”

“我们中原人吃饭皆用箸,所以有个规矩自小就会教。不是你的菜,别往碗里夹。

“夏国不服王化,屡挑边衅,杀我子民,占我田土,甚至派出刺客谋害我朝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