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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宋仁宗 御风流 24880 字 3个月前

这都主动把事情干完了,他存在的价值在哪呢?

天杀的,一个二个的怎么能比分

钱的时候还积极。

程毕到任也快三年,就算走私赚来的钱要和上头的人分润,时不时还要拿点出来收买人心,但也足够两辈子吃喝不愁。

可他对钱还真没有那么渴望,要不是其中有皇城司的勾当,他连沾手都不想沾。

程毕只想要军功。

他也是讲武军校出身,只是不是腰杆子最硬的科举生,也非因军功进修的功勋生,而是最不起眼,甚至有点被人鄙视的荫补生。

太子殿下重武事不假,但五代的教训就在那摆着呢,自然不可能让武人铁板一块。

像以前那样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吃老本迟早有一天被扫地出门,位置被讲武军校的学生取而代之。

可科举生那个强度真是卷得人头皮发麻,卷得他就算觉得自己脑袋瓜爆炸也搞不定。

想要完成周文东那样从家门到校门,再到军门的三门子弟成就,不仅要自身实力过硬,还得有点运气相助。

第一届的好年景,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如今朝中对讲武军校的学生已经有了安排的默契,科举生起步提辖,稍微立功就有实权团练使的职位等着,功勋生学成后回归来源地提级使用。

至于荫补生嘛,最高也就是他这种因驻守边地,官提一等的厢指挥使。

如果没有大功劳,这辈子就要在这个位置上钉死。

程处毕为了进讲武军校已经用掉了父亲的一个荫官名额,可谓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自然不肯一辈子蹉跎在这个位置上。

所以他必须立功,立大功,好成为功勋生再回讲武军校进修一次,加入升官快车道。

“狗日的夏贼,你们最好经打一些。”

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指挥室中,程毕拳头紧握低语道。

想立功的时候盼望夏贼能够经打些,但是真交上手了,大家又都希望赶紧退退退。

原因无它,视觉冲击太大。

一千这个数字听起来不是很大,但俗话说得好,人上一千,彻地连天,以眼观之就是看不到尽头的人海。

尤其是这回来攻打清水堡的还都是夏军精锐,披甲率颇高,甲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寒光,瞧着就更是令人胆战心惊。

眼看着已经有穿着破布烂衣的撞令郎们或顶着简陋的门板,或扛着土袋,在夏军的呼喝下麻木迟缓地朝修筑好的三道沟壑走来,谢添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呼吸声明显紧了许多。

既选择险中求富贵,那该团结的还是要团结的,谢添拍了拍自己的箭囊,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说道:“都别紧张,咱们这头顶上有盖子,眼前就开这么个口子。

“哪怕倒霉透顶,也不过是被盯个小口子,且丢不了命去。

“虽然头顶上有盖子让咱们抛射不了太远,但咱们这个城墙是向内来的,只要是夏贼到了近前,少说有同时两个人看见他。

“而且论地势,咱们在半山腰,基本也只用对下瞄着射。都看好了,我已经先标出来了几个射点。”

“过一道沟的,在这条白线的左边。过二道沟的,在这条黑线的左边。沿着这个射,八九不离十。

“谁问的过三道沟?还过三道沟,没有过三道沟!都到眼皮子底下了还射不中,趁早收拾东西回家抱孩子去。”

“哈哈哈哈哈哈。”谢添的话语引得众人大笑,紧张气氛消散许多。

而描线定落点也被商远位当做先进经验,迅速推广到了各伍。

有先进的方法做指导,效果当然是顶顶好,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负责打头阵的夏军指挥使就听到了令他心脏几乎骤停的消息。

“指挥使,负责探路填沟的一百五十名撞令郎死伤逾半,剩下的再也不肯上前了。”

军令当然不是温情脉脉地征求意见,作为探路炮灰的撞令郎们自然更得不到什么尊重。

被吓破了胆不愿意?那简单,多杀几只鸡儆猴就成了。

可他居然还是听到了不肯上前的回复。

这说明什么?说明仅仅是第一轮试探,就把撞令郎们的胆子全给吓破了。

宁可吃他们的板刀面,都不愿争取许诺的一线生机。

“我需要理由。说出来,说服我。要不,你死。”

夏军中一向严刑峻法,说得出就做得到,吓得那传令的人瞬间就单膝点地,急声道:“指挥使,不是我等无能。

“实是宋军的城墙大异于往常,咱们的人似乎不管从哪个方向走,都会被他瞧见,再射上一箭。

“指挥使您看,那人正是背部中箭而亡啊。”

如果赵昕在这,就会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别紧张,深呼吸,这都是正常的。

毕竟清水堡的设计不仅参考了西方棱堡和本土碉楼这两个防御怪物,还有沈括带着综学数算科的学子们夜以继日的测算,再加上水泥足量供给,六维属性是超越时代的数值。

只要内部攻击手段储藏充足,还真能够实现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千死一千的理想态。

指挥使顺着属下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竖起的箭矢。只不过他眼睛已经不大好,实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背部中箭,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把撞令郎们都杀了吧。换批人,再试一次。”

指挥使轻描淡写的命令把下属们都吓了一跳。

撞令郎们杀了也就杀了,可刚刚受挫就继续派人上前,未免也太……

指挥使似乎也早料到他们的反应,淡淡道:“我知道清水堡中没有水源。为今之计,我们最好是困死他们。

“但上次来攻打清水堡的人足足围了他们半月,清水堡里的人丝毫不见缺水的迹象,说明他们肯定有储藏大量的清水在堡内。

“而我们,只有七天。七天时间攻不下来清水堡,我得用项上人头向十将大人交差。

“当然,我十分欢迎你们随我一起去。”

面对安身立命之本和性命本身的选择题,在场之人无论心里怎么想,最终还是妥协选择了后者。

少倾,三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西夏部族精锐就接续起了方才撞令郎们的探路大任。

结果嘛,就是骂完手底下兵卒们贪功胡为,打上头时不管不顾,过分消耗箭矢的程毕放下能够把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单筒望眼镜,对着亲兵道:“快去找廖副指挥使,看看能不能干对面那几个狗东西一炮!”

第117章 伐夏你打你的,我打……

什么叫做代际差?就是对方十分用力,甚至倾尽全力才能发出的攻击,被你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就接住了,甚至还有余力反手再抽一个大逼斗回去。

攻打清水堡的西夏军此时扮演的就是那个被大逼斗抽懵,完全找不到北的角色。

在神威大将军炮发出怒吼之前,所有的西夏军都认为此次探路是万无一失的。

为了应对宋人防不胜防的暗箭,前去探路的三十余人个个是精锐不提,还把全军上下搜刮了一遍,使得每人都穿上了双层重甲,携着硬牛皮大盾防身。

宋人的弓弩再准,还能扎穿双层重甲不成?

克敌弩和船弩倒是勉强能做到,但两者的上弦时间都颇长,发出的动静也很大,而且受限于体积,射击方向和角度都是有限的。

前去探路的人皆是老于战阵,自然有专属于个人的避险应急办法。

换而言之,即便出现伤亡,也当在他们预估的,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直到神威大将军炮发出怒吼,用逝去的性命、飞起的躯干臂膀,漫天的血色告诉他们何为时代变了。

夏军指挥使被巨大的响声震得从耳朵到脑瓜子都是嗡嗡的,还是大量受惊的战马发出嘶鸣,四蹄扬起将骑士摔下,疯狂地在队列中横冲直撞,引来军卒连绵不绝的惊呼和呵斥声,才将他从愣怔中唤醒。

“指挥使,指挥使!”

回神后就看到他的亲兵满脸急色地看着他。

“指挥使,如今我等该如何行事,您得尽快拿个主意啊。”

因马惊引起的骚乱很快被平息,因为受惊而发疯的马匹切实地威胁到了他们的性命,扑上去一人一刀很快就完事了。

但神威大将军轰出的铁弹在地面制造的大坑,侥幸未死只是身受重伤者不甘又痛苦的悲鸣,绝望的求救声,反复折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宋人究竟弄出来了一个什么怪物,怎会如此恐怖!如此超出认知!

投石车好歹还高逾数丈,让人有一种如此巨物,威力就该既如此大的本能认知,而且都是为了压制城墙守军而用,不倒霉到一定地步,很难被投出的石子带走。

可这个却是能隐蔽在城楼,还是一死就死一大片的群体攻击。

连身披双层重甲者在它面前都如同纸片一般不堪一击,若是直直砸到身上,不得直接变成肉糜被涂得到处都是啊。

还有,宋人所制造出的这个怪物能覆盖多远?发射间隔时间多长?宋人又储备了多少类似的铁弹?

而且虽然如今装载的是铁弹,但有没有可能和曾经见过的虎樽炮一样,可以用石子铅丸代替?杀伤力是否会有衰减?

在未知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但指挥使因为承载着所有人的性命,恐惧与焦虑都要胜过旁人不止一筹。

自从恢复清醒,他的语言系统就暂时离家出走,翻来覆去就只有两句话:“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宋人何时制得这等灭国神器!”

连清水堡这种小地方都有,他完全不敢想宋人的重镇囤积了多少。

这要是两军对垒,还打个屁啊。只需宋人将这神器拉到前线,也不需多,三轮齐射即可,保管能把上万大军的心气给打散,让他们变为待宰羔羊。

万众思绪聚合纠集在一处后,本能反应顺理成章地占据了上风:“撤,快撤!”

亲兵对这个命令十分吃惊:“指挥使?”

变脸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刚才还进攻其疾如风呢,现在就反向转进迅如流星了?

就算是万分忌惮宋人弄出来的这个新玩意,但毕竟人数上他们占优。不正该再派人去试探一下宋人这个新杀器的覆盖范围和攻击间隔么,这样才不算他们白来一趟啊。

夏军的指挥使哪里知道自己亲

兵满脑子的教条主义,还想着再试一次。

根本试不了一点好吧!

不试就不会错,看不到更多的真相。他还能勉强回去奏报宋人新制成的怪物只是个一次性用品,不足为惧安抚军心。

若是再试一次,宋人又照先前行事。大军的士气会不会散他不清楚,他自己带的这支队伍士气肯定是要散了。

这要是四倍于敌的兵力攻城,却反而被敌人打了个反冲锋,不仅他自己的小命保不住,连家人亲族都会受到国主的迁怒。

好在他在亲卫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寻回了一些理智,赶紧往回找补道:“不是撤走,是后撤些。焉知这怪物不能击得更远?

“还有,宋人居然造出此等灭国之器,耽误不得,你速速回去告诉将军,让他拿个主意,是否要增兵拿下清水堡,缴获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何道理。”

亲兵依言记下,然后抬头看着主将:“那指挥使您呢?”

那夏军指挥使闻言好悬一脚把他给踹翻,好好好,你小子是会问问题的。当初就不该看在你小子憨直忠诚的份上,把你小子收作亲兵。

他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固守待援,啊不,固守等待上头的命令啊。

反正进攻是不可能进攻的,这要是把家底拼光了,将来军中人人都能踩上他一脚。

他现在只希望宋人新鼓捣出来的东西没有虎樽炮那么便携,否则他这一千人连围困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让这么一批战力强悍,还携有利器的宋人在集结的大军内部游弋,所造成的后果,他是想都不敢想。

让亲兵去报信和让大军后撤的命令几乎是同时下达的,但大军后撤的速度却比亲兵还要快上一筹,把夏军的指挥使看得眼皮直跳。

到底谁才是人多势众的攻势方啊!

巧了,正在堡内据守的诸多宋军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咱们追求的目标是让你们退兵不假,但要的是你们有计划的退,连绵不断地退,最重要的是能给他们带来军功的退。

留下这么几十具尸体就退,军功怎么分啊?太子殿下许诺好的赏赐怎么拿啊?

有性急的干脆直接问候起指挥使程毕来:“指挥使也忒性急,怎么不先用虎樽炮胡乱来上两炮,把人放多点进来再开炮!”

有理智些的便帮着把话往回圆:“瞧你这话说的,就是用虎樽炮诱敌把人放进来打,功劳不还是廖副指挥使和他手底下那些炮兵的,你李大眼能捞得着个什么。”

被点名的李大眼涨红了脸,举着手中的弓嚷道:“大将军炮再好,也不能把所有的首级包圆吧。我射术也不差,把人放进来后说不定能捞到两个呢。”

“哈哈哈哈哈。”人群发出欢快的笑声。

不是他们瞧不起李大眼,实是大将军炮轰起来的时候烟尘遮天蔽日,连人在哪都看不清。

就算是抢人头,也得是谢添这种神箭手才是。

平时瞧着惫懒之极,除了兵龄长点,打灰技术好点没别的了。但方才动起手来是真狠啊,一射一个准不说,还个个都是咽喉中箭,连遗言都留不下来。

诶,话说谢添呢?

谢添正摸到了望楼上,在一旁商远位担心的神情中接过一把足有半人高的硬弓。

看着谢添不停活动背胛,揉捏肌肉,商远位忍不住说道:“谢五,莫要太逞强了。”

这可是堡内最硬的力弓,足有一石二斗,属于是按军制配发下来的练力工具。但迄今为止,堡内没一个人能达到拉弦过耳的发射标准,就是能拉过半的都不到一掌之数。

其基本作用就是拨下新兵进行弓力测试时当个吉祥物。

谢添的准头他见过,用制式的六斗弓也十分游刃有余的模样。可这是一石二的弓,弓力翻了足足一倍。稍有不慎,膀子就会被卸了。

谢添只是笑,活动好筋骨后展露了一手回头望月,直接把弓弦给上好了。

其中没让商远位帮任何忙。

商远位不说话了,因为有本事单人上弓弦,也意味着谢添真有力气开弓。

谢添举弓,深吸一口气后又缓缓吐出,从箭囊中抽出一支他最满意的箭矢搭在弦上。

目视自己目标的同时说道:“商九,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楚汉相争时,有个姓杨的抢到了霸王尸体的一条腿被封侯,所以后来有了弘农杨氏,他家得了上千年的富贵。

“我没那么大想头,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有这一身死力气。太子殿下既垂青我这等死气力,那我就卖给他,也换子孙三代不再挨饿受穷!”

言罢弓张如满月,箭去如流星,竟是直奔那正在撤退夏军的将旗而去。

俄而,夏军大哗。

这可是近一百步的距离,移动中的将旗,居然被人射落了!

宋军中居然还有此猛士?!

夏军指挥使看着落到地上的将旗,和惶惶不安的护旗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旗落了还能再挂,可军心士气散了,就不好聚了。

他打了快半辈子仗,还从未如此刻这么绝望过。

说不好这次他真连围困都做不到。

而程毕则是欣喜若狂,恨不得把谢添给抱起来亲两口。

他还正在发愁过早动用神威大将军炮把夏人吓破了胆,眼看着就要只守不攻无法扩大战果该咋办呢。这下好,功劳自己就长着腿送上门了。

负责炮兵的副指挥使廖宏盛相较之下就要冷静得多,伏在案上仔细地斟酌语句,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写下。

他这一开炮,必然会造成连锁反应。

夏人很快就会知道他们有了大将军炮这种声若雷鸣,力如撼山的大杀器。那么是会穷凶极恶的进剿,来一个垂死挣扎,还是心生胆怯,割地称臣,谁也无法预知,他也无法左右,只能交由殿下判断决策。

出于这种考量,廖宏盛毫不犹豫地占了堡内飞得最快的那只鸽子,是程毕为了做走私生意特意花高价从皇城司那换回来的。

程毕气得直呲牙,但也拿廖宏盛毫无办法。

技术兵种是要牛气一些的。

*

渭州,狄府。

赵昕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原因也没别的,就是狄青同他下棋时放水就算了,还放得毫无演技,让他有一种恶霸欺负老实孩子的罪恶感。

关键是他还不能投子认输,因为狄青肯定又会诚惶诚恐的请罪。

唉,想和手下拉近一下私人感情怎么就那么难呢。

难怪帝王都喜欢嫁女联姻,因为这个方式实在是够直接,够坦率。

又是怀念楚云阔的一天,哪怕那小子的势均力敌是装出来的,但演技至少比狄青高了八个度。

世间最折磨人的事情莫过于双方都知道对方在演戏,都感觉到了不适,但迫于身份还是得尽职尽责演下去。

好在范纯祐这个贴心人又一次来救场了。

他匆匆入内,也不避着

满脸局促的狄青,十分直接地说道:“殿下,延州那边来消息了。”

看着范纯祐递出来的是三个只有一指节长的小竹筒,狄青的眼中也现出期待来。

能用飞鸽传递的消息,必然都是大消息。

他这些日子吃皇城司累积下情报网的红利可是吃得爽极了。

西夏虽然没有为情报搜集设立专门的机构部门,但作为辽宋两个大国制度的模仿者,对情报还是相当重视的。

尤其是在吃了李元昊在李宁令哥这个大亏后,很是往其中投了一番本钱。

总的来说,取得的成果也是非常可观,毕竟其中有不少梁鹤的“友情指点”。

但现在嘛,八年积攒通通变成了狄青和梁鹤履历簿上的几行记载。

也不知延州这次来了什么消息,他能不能从中沾点光。

有殿下这么个明主在前头罩着,谁还嫌功劳多呢。

于是他听到赵昕展开纸条后说道:“这帮家伙,心也忒急。”

然后就将三张纸条全部递给了狄青。

狄青迅速看罢纸条,陷入沉思中。

神威大将军炮他早就看过,也知晓威力,也试想过其在人前现身后的应对方法。

但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和应对方法在看到延州传来的消息后,实在是有些难以说出口。

一炮发而夏军上千精锐胆气尽丧,搁谁听了不热血澎湃,自信爆炸啊。

更何况殿下年少,免不了冲动行事。

而他又实在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

赵昕则趁机把“优势尽显”的棋盘给抚乱,打量着狄青犹豫不决的神色,主动把话挑明:“狄卿乃国朝之干城,万军当前尚且不惧,如今却现此情态。

“孤猜猜,可是害怕孤闻炮兵建殊功,干出点集结大军,意图直捣兴庆府的事?”

毕竟这是太宗皇帝一脉的老传统了。

本事不行,但很爱微操。

顺风猛如虎,逆风怂如狗。

狄青一听就立刻要离席下拜请罪。

赵昕此刻是真的想找个宗女之类的嫁入狄家了。

本朝的文官们究竟是给狄青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导致他这么些年信重无疑都还没能把人给纠过来啊。

赵昕连忙把人搀住,重新压回席上,自我剖白道:“在狄卿眼中,孤是何等样人?”

狄青回答得毫不犹豫:“自是英明睿断,不世出的英主。”

“孤可没狄卿你说的那么好。”

“殿下,臣……”

“但孤自认为也不是个糊涂人。狄卿你所写的平夏疏孤认真看了的。放心,孤不会因此小胜而起轻敌冒进之心。

“如今本朝与夏两国休战近十年,孤没闲着,那李元昊乃鹰视狼顾之辈,也未曾有一刻消停。

“孤运气好些,扑腾得比他快,所以如今仗就要打得轻松一些。但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自唐末乱世以来,承继也有百年,行军用兵不可不慎。

“李元昊倾全国之兵,选在九月四面出击,实则是心恐神惧,欲要破我朝对其的国力碾压势头。

“如今沿境各州都囤了多年粮草,只消捱到冬月,夏贼人困马乏,气丧意动,便可一鼓破之,传檄而定。”

“殿下……”狄青有些动容。

因为赵昕所说的先固守消磨夏军气势,再集合大军出击的策略正是他平夏疏中所写的。

太好了,殿下还没有丧失理智!

“不过狄卿,你这平夏疏中孤有一点不敢认同。”

狄青刚刚放下去的心瞬间就悬了起来:“不知殿下说的是?”

“一味固守,消磨的不仅是夏军气势,还有我军的。”赵昕说到这收了笑,眼神变得锋利起来,“贾瘦岛(贾岛)曾有诗曰,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狄卿,自宝元二年(1039年)起,我朝对夏作战已是十三年了。就算从庆历二年(1042年)的定川寨之败算起,也是十年了。

“孤十年磨剑,也不是为固守的。延州这一仗打得好,好就好在我军有了主动出击的胆气。

“鸣炮沮气,神箭慑敌,何其雄壮威武。孤相信这消息传出后,三军定会奋勇。

“孤更希望对夏之战,能在孤这一代人完成。”

话说得很漂亮很提气,但狄青听了个稀里糊涂,他不是个善于解谜的,干脆把话摊开来问:“请殿下恕臣愚鲁,不解殿下话中之意,敢问殿下究竟欲为何?”

“这天下就没有干等着对方打不动,露出破绽再还手的。此时西夏兵锋正盛,也瞧不出主攻方向在哪,孤不往上撞。

“你曾对孤说过,西夏看着蕞尔小国,但一味急战容易粮草不济,当以堡垒缓慢推进,不断挤压蚕食,咱们过去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如今李元昊已经主动分兵出击了,那他打他的,孤打孤的总行吧。”

狄青觉得自己有点听明白了。

于是说道:“眼下夏军被外扩的各堡垒所阻,兵力无法避免的被分割。殿下之意可是用精锐逐个击破?或是潜入内部制造混乱?”

赵昕复又笑了起来:“狄卿之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依孤之见,李元昊举大军却无主攻方向,只是分兵围攻咱们外扩的堡垒,除了免除将来进兵的后顾之忧,未尝没有围点打援之意。孤但凡派援兵过去,恐怕正中他下怀。

“但各堡垒也囤着不少于半年的储备粮食,暂时也不用担心过甚。不过西夏地狭人稀,四面出击难免首尾不能相顾,正是我军剪除他羽翼的好时机。

“如此一来既和狄卿你蚕食包围之策,亦符合孤练兵之意,不知卿意下如何?”

第118章 伐夏平衡与准备……

渭州,太子行辕。

如果将国家架构极度简化,那么称一声公司也不为过。

而作为公司,在一定的财务周期内是需要盘账的。

在过去近十年的时间里,赵昕行事颇有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风格。

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必须盘账清家底干大事的时间点,赵昕打开账本一看,嚯,可用的人手已经不能说是充足了,甚至是有点溢出。

除了以王韶、章楶为首,盼战功盼得眼珠子都红了的讲武军校的学生们,手底下能武的两个伴读种谊和张熙肯定是要放出去锻炼。

毕竟他当初选伴读时为的就是今日。

而两人后头又分别牵连着种家和张家这两个将门世家。

张家儿子少,张熙是张亢的独生子,赵昕从来没在资料库中查到过,想来在原历史线中多半是幼年夭折,失去记载。至于张熙的堂兄张焘又是个文优于武的,可以暂且略过。

可种家的儿子可就多了,已经去世的种世衡足有八个儿子,还个个从军。

在原历史线中种谊战功也算出众,但还是略逊于被后世人尊称为“老种经略相公”的其五哥种谔一筹。

种谔时年二十有六,正值快速上升期的当打之年。

不过种谔的年纪摆在那,所以种家目前扛大梁的还是更为年长的种诂与种诊,估计得等到种谔再积攒一些军功展露头角,老一辈的“三种”才能成形。

对于种谔这个原历史线上野蛮生长出的猛男,赵昕是很感兴趣的,也更感兴趣已经被自己加持过的种谊能不能比肩其兄,跨越年龄劣势,把三种变成双种。

所以赵昕的笔锋很自然的歪了歪,把种谔也划进了出外锻炼的大名单里。

既然种谔都挤入了大名单里,那原历史线上与种家将齐名的折家将自然也不能落下,更何况赵昕和折璇的关系就摆在这呢。

虽然折家目前颇有些青黄不接之态,老一辈中最能打的折继闵缠绵病榻,时日无多。

原历史线中新一代最能打的折克行如今仅是堪堪十岁的小屁孩一个。已经被内定的下一任家主,他的岳父折继祖又瞧着颇多文儒之气,身份也不适合亲自上战场。

但到底是享有着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的特权将门。

要知道如今帝系尚未频繁转支,宗室王爵都要降等承袭,所谓的衍圣公更是被赵昕死死摁着,根本没封,柴姓后人尚且混沌着,举朝上下讳莫如深,折家就是独一份的待遇。

所以真想要拉拔人起来,也就是稍微费点功夫的事。

赵昕稍微想了想,在折继长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同为御守西北,据西夏于国门之外的将臣,折、种、张三家都得了差遣,出了人,要是不把狄青算上,恐怕就不只是狄青惶恐,朝中定会又有疯狗嗅到味道凑上来攀咬了。

狄家的情况也很好选,狄青的长子狄谘被狄青刻意导往从文,后头三子狄譓、狄谏、狄说又尽皆年少不堪用,只有狄咏这个次子颇有父风,从军年限虽短,但在渭州已经有了少将军的赞语。

关键是人还长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极具神采,令赵昕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个人究竟得英俊到什么程度,才能被一国之君赞为人样子,当做挑女婿的相貌模本。

虽然赵昕不大愿意和狄咏站一块,但一点

不妨碍他心中小算盘打得飞起。

琢磨着狄咏此行若能立下战功,就把人带回东京城和宗室女子相亲,以结两姓之好,让狄青腰好腿好精神好地再给他打个二十年工。

平衡完了在过去十年对西北防御立有汗马功劳的四大将门,挑选作为他嫡系的讲武军校生们就要容易得多了。

王韶和章楶肯定是要去的。赵从贲作为宗室子弟转型的门面,也需要树得更高点。周文东后头牵连的是东京城里的禁军,底子也是难得干净,资历也够单领一军,自然得给个机会。

这几个人正好带着讲武军校新毕业的那些学生和东京城刚到的禁军出去,和西北旧有的几大将门形成平衡。

战争嘛,尤其是政治平稳期的战争,其实根本打的是内政。

其实终宋一朝,将星从没有断过,只是出于种种原因被不断埋没。

唯有处在两宋之交的乱世,旧有制度崩坏、亡国危机压顶,才让将领们找到喘息之机彻底展露才华,绽放光芒。

很可惜随着旧有制度重建,这份璀璨终究沦为昙花一现,令后人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赵昕如今做的,就是把武将们放出去的同时,维持住平衡。

只要收获战果足够丰富,用开疆拓土,收复失地,使金瓯复归无缺的理由在前头顶着,总能堵住文臣们的嘴,让制度蜕变转向。

哦,选好了人之后还得写一份敌后作战方针和细则发下去。

军事作战中最怕的就是战略意图贯彻不到位,导致执行时发生形变。

说来有些惭愧,赵昕如今这个被狄青赞不绝口的各自为战的方法,是他借鉴了原历史线中章楶后期的动态坚壁清野之策,结合了自身对游击战的浅薄理解杂糅而成。

有点不符合当下集合大兵团进行战略决战,毕其功于一役的主流战法。

所以学习和理解成本都会更高。

当然更为让人不理解的肯定是尽可能地善待夏民这一条。具体为如果能买粮食,那就不要用征集这种与抢无异的方式。

孙子兵法有言:“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在如今这个物流运输脆弱的年代,因粮于敌是被认为是行之有效摧毁敌人有生力量的做法,也被广泛采用着。

但凡事兴于斯,必亡于斯。与摧毁敌人有生力量如影随形的是占领区百姓引而不发的反抗意识和随之高企的统治成本。

而本朝对夏战争的后勤极度脆弱,导致大军行经处如蝗过境,对占领区的控制力度不强。

但相较于长远的考量,实际执行的军官们肯定更追求军功这个短期利益。

不杀良冒功就算对得起他了。

“Duang——”赵昕直接丢了笔,一个头磕在了桌案上。

封建时代人治的弊端啊,孤家寡人,遇事只能一个人在心里琢磨,根本没个商量的人,也没人敢和他商量这种事。

而且当个明君真的很需要一副好身板,他现在光是头杵在桌案上,睡意就一阵阵往上涌了。

这几天他好像加起来也没睡到四个时辰。

完啦,就这睡眠时长,身高指定是赶不上狄咏了。

赵昕闭着眼将手伸向桌边荷包,想摸一颗糖嚼碎了好睡觉来着,结果一捏,空的!

比媳妇特意给他准备的药糖吃完了更悲催的事情是什么?是工作像催命鬼一样的找上了门。

“咦,公炤(李玮),怎么是你?”

赵昕看着眼前挂着比他还要重的两个黑眼圈,快要能和国宝媲美的李玮,心中十分诧异。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天赋的差距不是后天努力能够弥补的,和他一起接受世间最顶尖教育的李玮是伴读中最为勤奋的,但直到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文武之才皆是平平。

李玮这一世又没有驸马身份的加持,不可能像曹评那样捡夏州整军的实惠功劳。

但到底相伴多年,又是无良爹现在最关注的小表弟,赵昕当然不可能把人闲置。

文武皆不出众,那还有经济之才嘛。后勤军需,物资调配,乃至于功过记录验证,正需一个自己人去坐阵盯着。

真干好了功劳不比亲自上阵杀敌小。

所以赵昕直接把人丢给了范纯祐带着。

赵昕这只需要拟将领名单就愁得白头发滋滋往外冒,李玮那过手的可是乘以百倍,乃至千倍的物资调动,人员升转。

李玮也清楚知道自己向上的路就在脚下,所以也是拼了命的学习,才扔过去不到半个月功夫,人就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不少。

就这么一个大忙人,说忙得脚打后脑勺都是轻的,基本是脚后跟掼进后脑勺都不管,因为忙得没时间拿下来。

可这种大忙人,居然赶过来见他了。

而且若是粮草被服短缺,成色不足,也当是范纯祐或者范纯仁这两个正副负责人来向他禀报才是,怎么轮到你这个名重位卑的杂工来了?

赵昕心中陡然生起不妙的感觉。

果然,在赵昕事出反常必有妖的不妙心态中,李玮挤出一个十分别扭但讨好的笑容。

“殿下,您能不能去和折大夫说说,让她把手下培养的医士再匀几个出来?

“其实随军外出不需要那么多本事的,会包扎定骨,辨别一些止血化瘀的草药就行。”

见赵昕只是看着他不语,李玮又一咬牙一跺脚道:“实在不行,把那些个已经能出师的女医士匀几个出来也成。大不了不让她们随军行动,找个堡寨安置下她们。”

军中的兵卒们嘴上说着看不起女子行医是一回事,但真被她们从阎王爷那把命扯回来,重伤经过悉心照料转变为轻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战阵之上,刀枪无眼,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受伤。有个懂行的医士在身边总要安心得多。

从前军中没有就算了,现在既然有了,必须得打破头抢啊。

然而折璇的身份就在那摆着,没有人敢去她面前聒噪,只能到负责军需和人员分配的范纯祐那闹。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闹来闹去的,事情就被摊派到了李玮这个“太子近臣”身上……

第119章 伐夏明与暗……

没有人知道赵昕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与那位逐渐积累起声名的折医士达成协定。

大家只知道太子殿下又一次展现了他的仁厚爱民,满足了大家的愿望。在谈话后不久,随军医士很快如数拨发到位。

甭管其中有多少个他们不是很乐意的女医士随军,但数量上的确是配足了的。

军需那边的人也拍着胸脯担保医术过关,足以满足寻常伤病。

但还有小部分高层

知道,太子殿下走出那扇门后是揉着额角,且面带苦笑的。

而且十分认真地叮嘱了即将破天荒带着女子上战场的勇将们一回:“医护是你们坚实的后盾,善待她们就是善待你们自己,尽力把人都带回来。”

有脑子灵光的很快琢磨出了其中三味。

得,看来殿下是真的很敬重那位未来的妻子,也是铁了心的要把女子随军医者这个事给推行下去了。

更灵光一些的则是对赵昕的卡bug技术由衷佩服。

这都能被殿下你卡到bug,真绝了。

如果折璇已经被定为太子妃,那么别说广收门徒向军中输出了,就是自己行医都要引来数不清的弹劾规劝箚子。

可折璇当下还没有太子妃的名位。而如今这年月女子坐馆行医虽然罕见,但民间的药婆却不少见。

只是受限于性别与不成系统的医术,常常被世人所轻。乃至于因群体中部分人所做的烂事,让整个群体都被扣上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帽子。

所以折璇在赵昕的支持下顶着府州综学医科老师的名头坐馆行医,甚至堂而皇之的开义诊,给军中培养速成的外科医士,言官们顶多骂一句折家教女无方,太子殿下你离经叛道,不遵祖制,这样是很难兴盛大宋的。

但赵昕这些年不遵的祖制多了,早练出了把言官言论当放屁的好心态。

现在又远在西北,天高爹远的,连个能给他上烦躁debuff的人都没有。

至于折继祖就更摆烂了。我家世袭罔替的知州位是太祖太宗两代皇帝都认的,只要不谋反,就谁也不能奈何他半分。

家中儿女教养被质疑?行,那就看看你们谁头能铁到拦下太子殿下娶我的女儿。

既然拦不住,那我家是注定要出太子妃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家的教养水平不行?真够胆就说你眼光比皇室还好!比太子殿下还强!

打个有些不恰当的比方便是,折璇如今就是赵昕权位形成的影子,直接攻击她是没用的。

但赵昕通过向每个人刻意地展示这份影子,让这份影子可以借助他轻松跃过重重阻碍自由搭建新设想的积木。

等着积木由虚转实,新设想的积木已经基本构建完成,构建者也可以从影子中脱出变为最有力的靠山。

这些聪明人能够隐约感觉到自家太子殿下似乎又在下一步长棋。

就像当年规正武举形式,设立讲武军校,人人都以为这只是更进一步分化禁军中派系,平衡文武加强皇权,整饬禁军只是捎带的明面理由。

结果不出十年,从讲武军校走出去的学生就已经成了伐夏的急先锋。

但赵昕如今的设想实在是太过超前,而人是没有办法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的,所以隐约察觉到什么都他们也只能静静观望,看看赵昕究竟想整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但有一点大家都领会到了,那就是绝对不能真由着性子把这些个医护当耗材使,动辄打骂。因为人家背后的靠山不仅硬,也是真给出头。

而有后台的医士们加入,还使得另外一个困扰赵昕许久的问题轻松解决。

即如何保证这几支被他放出去灭敌方有生力量,加强己方震慑力和战斗经验的小股精锐部队,做到善待敌占区的普通百姓。

答案是让他们带上这些有靠山的医士,并尽力保证医士安全。

需要妥善安置的后勤人员意味着相对稳定的占领环境,否则很容易出现战兵前脚离开,后勤人员后脚就被原住民大卸八块的事情。

当然,获得相对稳定的占领环境是基本目标,而达到目标的方法或云之手段可以多种多样。

在这一点上,由赵昕亲自圈定的诸位将领那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环州,章楶部。

托环州离渭州近的福,章楶是去过渭州亲见赵昕讲述战略构想的,所以行动起来也最利索。

一回到环州就立刻点起了一千本州精锐,外加从东京赶来增援的两个步军指挥。

虽然是混合编队,其实也算得上老熟人了,因为点出的两个东京禁军指挥都是从前忠正军的人。

身上打了赵昕的烙印,自然在东京禁军体系中升得快,算得上有前途的那一波人。

当然,有前途是相对的。

面对章楶这种嫡系中的嫡系,两人啥也不是,只能仗着脸熟,点头哈腰地上前套近乎:“都统,多时不见,更添英武啊。您老人家既已亲见过殿下,不知殿下这次所打算怎么办啊?”

“就是就是,也说给我等知晓知晓。”另一个指挥使也赶紧接话道。

章楶看着两人,比较满意的一点头。还行,没被东京城里的繁华消磨掉了志气。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殿下这次开出的价码足够高,听说倭州采出来花银是一箱箱往这运。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这一波,必须得狠狠努力。

于是偏头示意两人入内再说。

在外领兵多年,章楶也被这西北的风沙吹得硬朗干脆起来,待各人坐定,便开门见山道:“殿下的意思是,由我领兵两千,出环州,扫荡沿线三百到五百里的夏贼游骑。原则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两个东京出身的指挥使一听,顿时有些吃惊。

打夏贼当然是没说的,他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可两千人是不是少点。

西北有狄青这尊大神镇着,旁人很难捞上统帅位置,但他们想着跟着章楶怎么也得是一路偏师或者先锋,手下三五千人马总该是有的。

怎么才两千人啊!

虽然人数少了分功劳的就少了,但平摊到脑袋上的风险也大了啊。

要知道据探马回报,沿线的夏军不会少于十五万人,光是他们环州一线面临的委哥宁令,就号称有七万大军,虽说为了敲掉沿线堡垒分了不少兵,可也不是他们能碰瓷的。

章楶并不意外他们的表现,因为他去环州面见殿下,听到这个战术构想时也是如此。

不过殿下言辞的说服力一如既往地好。

于是干脆照搬过来。

他看向其中一个指挥使:“熊指挥使,你也是老成知兵之人,我且问你,倘若委哥宁令号称的七万大军属实,其中当有多少战兵,而人吃马嚼,耗费粮秣几何?”

对外号称的七万人马当然不可能是整七万或者超出七万。

按惯例,兵力会虚报三到四成作为恫吓敌军之用,也是军队将领喝兵血吃空饷的实际需要,所以夏军顶天了也就五万人马。

而且这五万人马中还不会全是战兵,又会有近一半,甚至于超出一半的运粮民夫,负责杂事,战时帮助正兵穿甲,或者凑人头的辅兵,真正能够称之为战兵的,够呛有一万五千人。

但这相较于总人数消耗的粮草,实际战兵多少又显得不那么重

要了。

作为前忠正军士卒,如今的指挥使,熊筑也有几分机敏在,经过指点窥破其中关窍后不免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五万军队人吃马嚼,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而夏人所长者乃是牧牛放羊,真正的产粮区都得到天都山一线了,光是沿途运输损耗都让人心惊胆战。

举个简单的例子,为何水泥的烧制在好几年前就有了重大突破,但各州沿线的堡寨最远的才推进了不到两百里呢?

因为物资补给困难,沿途多戈壁荒漠,哪怕是综学的农科新种出来的所谓耐旱品种,产量也有限。

运一百石粮食,得有四十石浪费在沿途民夫和牲畜的消耗上,就这还是殿下派了人下来狠抓贪墨浪费,不然有人敢往上报七十石。

他们才推了两百里就花了五六年的功夫,夏军千里运粮,必定更吃力。

就算是夏军早早地在后头修筑了屯粮点,最后的四五十里总是要运的。

所以过去他们修筑堡寨时,遇到的多是夏军至多千人的骚扰队伍。

以往常常修筑不成,也是吃了耗时长,给夏军纠结起周边小部族一起骚扰的亏。

但现在夏军不得不亲自出动大军,因为他们现在有了水泥这个远超常理的筑城利器,至多不过二十日,新的堡寨就能形成,后方弃用的旧有堡寨还能够当做民屯防御和战时粮站。

东京城里的综学生和讲武军校学生曾凑在一起算过,据那位综学科状元沈括说,按如今堡寨的修筑和移民实边速度,至多十五年,堡寨就能推进到天都山下,直取灵州。

章楶观熊筑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但话还是要讲透的,于是双手一压,开口道:“夏贼历次进兵多从我延、渭一代,今次大军却不直取我城池,何也?因为他们怕直取我城池,粮道为后方堡寨所袭。”

兵再多再厉害有什么用,三天不吃饭,一个个都得饿成软脚虾,提不动刀枪,上不了战场。

“古人云,守城必守野,何也?成掎角之势,互相策应尔。

“外线的诸多堡寨,就是我等的野。”

章楶一直坚定认为范相公的结堡筑寨,层层推进蚕食是个美妙的战法。

因为只有真正在前线历练过,才明白这简直是为两国国情量身打造的。

殿下倒是有把数万精兵尽予一人统帅,直取兴庆府的胆魄,但如今的官家和百官肯定是没有的。

因为本朝的体制不允许,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旧例在那摆着。

哪怕是有能力接这个活的将领,也不会敢接这个活。

赢了,功高震主,被百般诋毁猜忌。输了,直接自刎殉国还能保全一下子孙后代。

所以大家一起筑堡寨往前推,真碰到硬茬子了,单一路出兵往前碰一碰,收点不至于功高震主的功劳就行。

可在殿下向他分析之前,他不知道这个战法能美妙成这个样子。

章楶不由回想起殿下对他和赵从贲说的话。

“虽坚壁清野是旧法,但只循一轨难免为人所制,况且如今沿线多有我朝实边之民,长时间坚壁清野,必会大害百姓。

“孤当初让他们迁居西北可是说好了保其安居,能够填饱肚腹的,亦不愿做这失信之人。

“沿线诸州虽多小寨,屯兵至多不过千余。然则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夏人素来托大,人马也少,常五则围之。

“诸州也有二三十小寨在前,若尽围之,所余主力兵力不足为患。但若是不尽围,以如今军心士气和堡寨屯粮,定有人主动出击袭扰。

“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可久持。若城中迟迟不发兵救援,必定心生沮意,至多不过固守,难免被个个击破。

“孤要你们率精兵出城袭扰,一是给沿线堡寨和那些已经心向我们的部族信心;二是要威慑进犯夏军,他们若敢主动出击,便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假使退却,亦可袭击粮道。

“你们只需游弋在外围,引逗夏贼人马,即便剪除不了羽翼也不要紧。他们来了,你们就跑,使其自生疲惫。

“当然,有条件的话,孤还是鼓励你们去夏贼中闹的。点别人家房子肯定比打坏咱自己家要好,夏贼的粮食也比百姓那要多。”

由此一个逻辑闭环就形成了。

不进攻,至多十五年,本朝兵线就会推进到灵州城下。

进攻,本朝能够依托沿线的堡寨层层阻击,后方城池只需派出少许精兵捣乱,就能让你进犯的大军时时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而且会造成大量的国力消耗。

所以李元昊才会在此时发动进攻。

他长子叛离,如今还已被殿下完全收服。要不是如今局势不稳,都能直接搬家到东京城里享福了。

总算前两年生下次子,勉强稳住了国内局势。

他如今也将要到知天命的年纪,搞不好下一刻就会暴毙。

届时夏国主少国疑都能算是最好的结果,就怕宗室与酋人头领勾结发生内乱。

而不稳定的国内局势肯定无法让五指攥成拳打出,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外部的战争压力击碎。

所以李元昊必须在他还有威望将西夏凝结成拳头的时候,消灭看起来还算可控的外部战争风险。

为他的儿子,也是为夏国铺平道路。

西夏号称数十万大军来势汹汹,但李元昊其实已经是被逼到墙角的困兽,在做殊死一搏。

浑然不觉赵昕其实是偷了原历史线上自己词的章楶在说完这番话后没有任何意外地看到了四双堪比烈日的眼睛。

熊筑搓搓手,头一个表态:“都统,您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要是有半分犹豫,我就不是娘生父母养的。”

“好!”章楶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有胆气,不愧是忠正军出来的兵!

“本朝将帅,我最喜狄将军,昔年他便是从环州出……”

有个久从他的环州本地指挥使便十分自然的接话道:“将军是想效狄将军昔年旧事,入夏后军,搅扰粮线?”

“然也。”

旬日之内,渭、延、麟、鄜、环、绥诸州精骑尽出。

而且这回的宋军的胆子出奇地大,都是直入夏境,冲着大军的脸呼。

但前线的烽火影响不了兴庆府的轻歌曼舞,最繁华的久楼中仍然是座无虚席,赞声一片。

而米禽牧丝毫顾不上这些他往日里最爱的热闹,满头汗水地冲进了后楼的房内,和正撅着屁股收拾行李的梁鹤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但一眨眼的功夫就滚到了梁鹤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哭诉:“梁,我最好的朋友,你到底有没有搞到宋朝那神秘火炮的消息啊!

“五十金是不是不够打通关节?我可以加的!我可以加的!求求你也救我一次性命吧!”

梁鹤十分无奈地想把人搀起,发现无果后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和米禽牧比起来了谁的脸更丧。

好一阵米禽牧的哭声止住后才将手探入怀中,为难道:“我也不知这算不算消息……”

米禽牧哪里管得了这许多,直接把梁鹤的手带了出来,是报纸的模样,但部分墨迹似有斑驳,题头写着生活报三个大字。

瞧着倒像是生活报的废报。

这玩意不应该被卖去糊窗户吗?

梁鹤眼见没得藏了,这才支吾道:“这是东京城里最大报贩西门务收废旧报纸时发现的,其中有几行记载,但关键数据并不保……”

话音未落,米禽牧就一个恶狗扑食抢过了这份报纸,像是见到了什么绝世珍宝。

第120章 伐夏第三方……

相较于潜藏在水面下,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流,水面上的任何一圈涟漪都被精准地见证记录。

渭州,太子行辕。

因为此时身旁只有一个刚刚压着他休息了五个时辰,如今正在整理近来医案的折璇,赵昕也就懒得装样,半歪在罗汉榻上,脚后跟还踩着床缘,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而手边是数份没启封、被翻过面的战报,赵昕目光在瞧不出区别的桑皮纸封皮上逡巡,犹豫究竟要打开其中哪一份观瞧。

正好写完一份医案的折璇抬起头,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将赵昕的动作与神色尽皆收入眼中。

视线在战报和赵昕身上打了个来回,不知怎地心中浮现出昏君二字。

这哪里有处理军国大事的模样,说是幼童在挑选自己心爱的玩具还差不多。

总之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内心住着这么个幼稚鬼的。

但那个姿势看起来真的非常舒服,也许下次自己一个人待着时可以试试。

人的视线是有能量与力度的。尽管持续的时间很短,但赵昕还是感觉如芒在背,忙不迭正襟危坐,收了自己这副轻佻浮躁的模样。

但军报盲盒还是要开的。

为了实现灭夏这个大目标,他把外在领兵将领相机决断的权力都给下放了。

相机决断即指将领们在外不必事事请示,可根据情况自由发挥。

虽然这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和人员众多联合形成的复杂性所决定的。

毕竟哪怕是在即时通讯手段无比发达的赵昕前世,集团军的指挥官也不可能一个电话打到前沿阵地,要求左边第二架机枪右挪五十米。

但这是大宋朝,一个在武人横行形成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王朝,对武人的恐惧被埋入了骨子里,恨不得将武人固定在早早画好阵图上的王朝。

自主性?那是个什么东西?哦,能够提升胜率啊。但是不许!

外战输了哪有你们这些掌握了兵权的武人可怕啊。

所以在赵昕顶着压力将这个权力下放后,种谊给他的私信很快就到了。

信中称已经打了小半辈子仗的种谔被吓得不轻,一度有亲来渭州面见请示的想法。还是他好说歹说,用大局为重的说辞把人给摁住了。

种谊在信中还说:“他们兄弟两个并不怕权力下放后所带来的责任。只是担忧万一点子背输了,殿下您作为权力下放的主张者,会遭到怎样的攻击。”

就算您是太子,这么对着祖宗成法开炮也不大好吧……

再说我们这突然就成了您手头的急先锋,压力也很大的。

主要是内部自

生压力。人人都知道殿下您能扛事,外部的压力肯定能替我们挡下。现在权力下放,那就是谁输谁尴尬了。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变成那个尴尬人。赵昕接到的情报是派出去的将领们一个比一个努力,但无数的战争证明,战果并不与努力程度成正比。

比如说李广总是越努力越迷路……

赵昕知道他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稳住心态,贯彻执行好自己早已定下的计划,给选中将领们当好靠山,任由他们发挥驰骋。

哪怕有挫折,也得笑着接受,告诉自己这只是初期试错成本,前景是光明的。

因为他是太子,也是如今事实意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他,不能错。

即使是错的,也得是对的。

这是封建人治制度对他的异化。

但剥离掉所有外在的身份,赵昕只是在渴望胜利,渴望用胜利去狠狠回击那些汹涌的外在质疑。

“事实胜于雄辩,和你们这些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虫豸在一起,是绝不能兴盛大宋的!”

“什么?谁和我说攘外必先安内,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的?来来来,这番要是能灭了西夏,我就是现在下去都能对得起祖宗,敢去见我华夏历代汉家先王。还饮鸩止渴,既然敢用,就得有信心、有手腕镇得住,不然当什么君王。”

但赵昕所渴望的一切仍旧只存在于脑内的幻想。

他似乎暂时没有足够的勇气把面前的这几份军报打开。

他在恐惧竭尽全力后得到一个平庸的结果。

好在他此时并不是一个人。

如果他欠缺临门一脚的勇气,会有人把他连人带门给踹进屋内。

折璇很淡定的出手,把赵昕面前的几分军报给一字排开,就像是不久前压着他去休息睡觉一样,嗓音平和淡然:“从左往右,依次拆阅。”

赵昕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有些茫然地眨眨眼,抬起头看折璇。

就用这个初始顺序吗?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折璇捕捉到他眼里的意思,飞快且随意的调换了其中几份的顺序,然后冲着他一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现在行了,赶紧看。

可我总感觉还是有些草率。

“歘——”折璇终于按捺不住,屈指给了赵昕一个脑瓜崩,结束了这场眼神的无声交流,出言道:“既定的已经无法改变。如果这里头有错,你越早去纠正越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昕立刻动手去拿军报,只是为了掩饰尴尬说道:“青蔓你似乎总是比我果决,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折璇毫不留恋地回到桌案前整理她的医案。

最近她拜访了几个久在军中的老军医,沾身份的光,很顺利地拿到了几位老人家毕生行医的医案或是倾囊相授。

总结出了一些军中典型伤势病症,而且其中一些小窍门还能使培训流程和治疗效果再上一个台阶。

沉浸在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情中总是令人愉悦的,折璇其实并不愿意在此时分出思绪去回答赵昕的问题。

但那毕竟是赵昕。

想了想之后说道:“你执念太重。”

赵昕笑,这毛病他自己最清楚。但有什么办法呢,改不了。

可面对折璇,他亦总是愿意逗几句闷子的。

“那么敢问女善信,小生该如何破执呢?”

折璇没说话,只是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正抖开军报看的赵昕。

世间之事,除却生死皆不可称大。然而如果让赵昕随她去见生死中的世间百态,她不忍心。

更害怕赵昕一时看不破,陷入到更深的执中去。

这种折腾人的办法,她一个人尝试就够了。

频率在某刻悄然一致,却因时间太短,动静太小,如沙砾般轻巧地从指缝中溜走。

赵昕已然将目光投在了拆开的第一份军报上。

“臣王韶谨奏……”

绥州(今陕西绥德一带),王韶部。

王韶单人匹马,带着三五个亲从立于一座矮寨门前,同急急赶出的罗圈腿男人抱在了一起。

“李兄,冒昧前来,失礼了。”

嘴上说着失礼的话,但笑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罗圈腿男人亦是笑道:“你我之间,却说什么失礼的话。我听族人说你是引兵前来,如今却孤身一人至此,可是要我帮你联络其它部族,发兵助拳?”

绥州与夏、静、宥、银四州一起,并称为定难五州,是李宁令哥自带的家底。

但李宁令哥在投效之后,为了展示诚意,同时也因为绥州复杂的民族成分,将处于五州腹心的绥州给交了出去,任由朝廷选派文武官吏。

王韶作为讲武军校生的带头大哥,自然是啃这块最硬的骨头。

他上任绥州后交出的答卷很是不错,被赞为诸羌膺服,招手可聚千人,逐渐将影响力扩散到了静、宥两州。

王韶也不是第一次搞这种拉人助拳,然后北上静州扫荡夏境小部族的事了,所以被他找上的人都非常有自觉。

不过从王韶的角度来看,全是些尽顾自己的家伙。只要价码给够,让他们去刨了李思恭的坟也是可以商量的。

所以对于他们,王韶向来是只谈利益。

“我此行来不是为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的,只是想烦劳李兄您替我看顾几个人。

“对旁人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对我来说重过千金。

“对,就是这八名医士,不是全放在这。我得带上四名随军,剩下四名就劳李兄你多多照顾。

“若是有重伤或者因伤不能战的伤员,我会着人送到李兄您这安置养伤。价钱都好说,但有一样,须得给我的兄弟们最好的待遇。

“若是这些医士不忙,李兄寨中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是,也可寻他们医治。

“事成之后?事成之后都好商量。李兄也不是外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小看了这些姑娘们,个个都是太子妃娘娘的心头肉。

“让你寨中的儿郎都把裤腰带栓紧点。这要冒犯了哪个,休说给夏州新建羊毛织厂供货的事不保准,就是小弟我头上的帽子也难保啊。切记,切记。”

有人心平气和谈生意,自然就有人恣意张扬摆威胁。

延州,种谔、种谊部。

并未分兵的兄弟两人拥有着此次出兵袭扰夏军的最高兵力,自然就有最足的底气。

种谊踏在一片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血液上,秉承着北风烈,莫要火烧数里暴露行藏的想法,抬脚踩灭了不远处的一片火星。

厚皮铁钉的上好军靴让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火星炽热的温度,只听到了火星遭遇液体后不甘但迅速崩裂的刺啦声,周围的哭声似乎也被他这一脚踩得

低落下去。

很好,灭得很干净,就像眼前这个部族里的亲夏派一样。

而种谔正拎着布满血色的佩刀找上了尚在瑟瑟发抖的生者。

在领头人瑟瑟发抖的状态下割去了他的一截下摆擦刀,尔后用刀挑着深红色的布条压在了其人脸上:“听着,你们协助夏贼走私铁器与茶叶,是族诛的重罪。

“当今殿下仁厚,念尔等多是生计所迫,只诛首恶。但尔等罪行已然犯下,活罪却是难饶。本将安排在这的人都给伺候好了,要是掉一根毫毛,本将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而有锐意进取的,当然也缺不了摆烂的。

这一方面被父亲反复叮嘱要藏拙的狄咏没有比过张熙这个天赋型选手。

努力,没必要。进取,算了吧。

左边环州是章楶这个疯的,右边延州是种家两兄弟个狂的,他老老实实当堵中间当门将,把挤过来的溃兵再赶回去就好了。

他这辈子只要不犯错,光是吃殿下伴读这个身份就能吃得肚皮溜圆。

作为独子,还是尚未娶妻生子的独子,他得多为他爹的寿数考虑一下。

赵昕很快根据战报在简易沙盘上标注出了如今的兵线。

有道是战报会骗人,战线不会骗人。战线推进与否,推进速度快慢,其实就代表着战争态势。

再根据负责后勤粮站的支取数量和频次,运粮民夫的征调,赵昕基本可以判定军报所言为真。

从战线上来看,派出去的人马已经基本瓦解了夏军大军压境的第一波攻势,夏军回撤入夏境。

赵从贲还冲得过于前,阵斩委哥宁令副将,要不是夏人失去主将后丧失胆气退得飞快,差一点就要完成率领千人冲垮万人军阵的壮举。

除了清水堡。

头一次露面并带来极大杀伤的神威大将军炮引起了夏人的极大关注,在全面出击敲掉沿线所有堡垒的计划受挫后,主帅委哥宁令开始有意收缩兵力汇聚清水堡。

似乎是不砸开清水堡誓不罢休。

“清水堡,清水堡……”赵昕往微型沙盘里丢了一枚小红旗代表清水堡,手指敲击桌面,口中不住喃喃自语。

要不要趁势揪住夏军的主力在清水堡附近打一场战略决战呢?

作为占据优势方,赵昕有更为充裕的试错空间,更大的信心与能力去博取更大的战略目标。

而李元昊只能竭力睁着他那双愈发昏沉的眼睛,去猜测糊成一团的墨迹之下究竟写着什么词句,但更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却是望江楼的羊肉泡馍广告。

多好笑啊,二十年前的他意气风发,嘲讽宋人软弱,皇帝是个糊涂蛋。

明明有良臣勇将辅佐,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海量资源,却连个女人都斗不过,只能龟缩在东京城中作威作福。

他迟早率领着国中勇健的儿郎拿下中原的沃土,将之变为放马牧羊之地。

可上天又何其钟爱宋人,那个他都不屑于用正眼瞧的糊涂皇帝,生得好生厉害的儿子。

居然只用了短短十年的功夫,就使得攻守易形。

而他的儿子呢,一个牙牙学语,一个已经俯首臣服,没一个当用的。

李元昊忽地焦躁起来,将本就看不清的报纸揉搓成一团,狠狠往外掷去。

“混账!朕给了你足足一百金,你就是这么办事的!”顺带着把没有发泄完的怒火化为重重一脚,直把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米禽牧踹的如同个被击中的保龄球,乱七八糟地滚了出去。

米禽牧被这一脚踹得眼前一黑,险些闭过气去,但他如今顾不得这许多,赶紧鼓足气力,摆正姿势,连连叩头道:“王上息怒,王上息怒。不是小人无能,实是咱们如今只能得到这些消息啊。”

眼见得李元昊背过身去没有再踹他第二脚的打算,一旁的内侍也小心翼翼地将被揉搓成一团的报纸捡起抚平。

米禽牧心知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立刻把酝酿许久的言辞一股脑儿地倒出:“王上如今称两国交战,商旅受阻,能得到这些消息已是颇为不易。

“而且受宋人大军兵锋前压的影响,咱们过去埋下的那些暗桩不是被人告密,遭受围剿,族中丁口十不存一。就是畏惧宋人威势反绑了咱们的人,割下首级去讨好宋人。

“而且依下臣愚见,这份消息的真实性颇高。”

李元昊是一个重视结果胜于过程的人,听着米禽牧颠三倒四地诉说难处,只认为这是无能的狡辩,心中杀性愈炽,好在米禽牧用最后一句话把自己的小命从悬崖边上捞了回来。

李元昊转过身颇为认真的盯着他,倒:“哦,你认为宋人这张废报上的消息是真的。理由呢?”

额上眨眼间冒出来的汗水流入眼中,蜇得米禽牧十分地疼。但他根本不敢眨眼,强迫自己的声音稳下来说道:“王上,咱们和宋人打交道了这么多年。

“宋人但凡在军争赢了咱们,哪怕只是斩首数级,宋人的《边报》也不会吝啬版面和言辞连篇累牍的报道。据梁和说,《边报》的后头有枢密院的关系。

“所以这回哪怕宋人鼓捣出来的那门神秘火炮一响之下带走了我数十西夏勇士的性命,《边报》上也沉寂无声,想来其中必有宋人枢密院出手拦截的缘故。

“但如今刊载这门神秘火炮消息的报纸却是生活报。生活报在宋境中的销量虽仅次于他们的《汴梁日报》,但所刊载的基本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消息。

“不是东家丢了鸡就是西家走失了牛,要不就是怎样把汤饼做的更好吃。

“所以相较于另外四份报纸而言,生活报的诸位编辑水平明显要更低,背后也没有什么大人物插一手审核。

“此次被墨迹所染,难以辨别的部分,乃是讲述童子如何用硬纸皮筋仿制那门神秘火炮,后面附带了部分神秘火炮的信息。

“会出现印刻应是编辑审核不力所致。但从最终未能成功发行可以看出,宋人内部还是有警惕之人及时截断消息流出,并销毁了这批试印的报纸。

“王上,宋人如此在意这门新制出的神秘火炮,连生活报上的只言片语都要消去,不更能证明这就是真实的数据吗?”

有逻辑的话语总是能使人冷静,对李元昊这个暴脾气同样适用。

看着仍旧在瑟瑟发抖,等待着他裁决的米禽牧。李元浩心火一下就平了。

虽然不知道这番说辞是不是米禽启那个老东西教给儿子的,但他如今手上也的确没有什么得用的,完全依附他的文臣了。

凑合用得了,还真能把人杀了不成?

恢复冷静的李元昊开始盘问米禽牧细节:“你去久楼的时候,梁和在做什么?”

“啊?”对这个问题,米禽牧有些意外,眨巴了几下眼睛,仔细回忆后才说道,“他……他似乎在收拾行李。不不不,他就是在收拾行李!”

“呵。”李元昊发出一声冷笑,心里却更踏实了些。

如果是这个举动的话,那这份消息就有七八分准了。

做情报贩子的嘛,尤其是向他这种弱势方提供情报,既然没有加官进爵的希望,当然是捞上一把狠的就得卷款跑路。

但拿了他一百金,哪是那么好跑的。更何况李元昊对梁和手上那条情报通道也很感兴趣,尤其是当前独属于他的情报通道全部被斩断。

“看紧他。”

“是,是。”觉察到李元昊画风的松动,米禽牧终于有胆子抹去他眼中的汗水和泪水。

但当生存的压力远去后,埋怨的情绪就占了上风。

看紧梁和,就凭他?

梁和如今在兴庆府内也是有口皆碑的大商人,凭借着钱财开路这些年不知将手脚延伸到了多远,就是宫中的王后娘娘也和他有着牵扯哩。

除非是立刻把人抓住,投入大牢。否则哪怕梁和下一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到底是年轻人,李元昊很快从他的神情上求出了抗拒与忐忑,尽管在心中暗骂这个年轻人不堪大用,但苦于无人可用的他如今也只能手把手的教。

“商人无有不重利者,梁和的性子又极贪婪,一张废报纸就敢要朕一百金。

“你就去同他说,那个贵人身体愈发不好,想再要二十个海狗肾补一补。因为两国交战,商旅受阻,也不占他的便宜,就按过去的三倍价格算,六十金的出价应该足够稳住他。”

米禽牧一个叩首,接下了这个本就不容推拒的命令。

但心中却在大叫苦也。

早知当初就不那么贪心,借机把情报购买费报双倍了。

这么重大的消息,梁和只收他五十金,不像是一个能被钱财套住的人啊。

但事已至此,尽己所能吧,大不了他把之前吞下去的五十金给吐一部分出来。

一百金,应该能把人稳住了吧。

他干了两趟活却只往自己腰包里揣十金,绝对的辛苦钱,良心价了。

李元昊的命令还在继续:“还有,把这份消息抄一遍出来,再散出去。”

米禽牧懵了。

这份废报上只能看出用硬纸板的制成的神秘火炮仿制版能做到射程两步,不及真正的神秘火炮廿一,即保守估计能有四十步(约六十米)。

至于其它的,诸如杀伤力、弹药构成、极限射程,都没有提及啊。

或者是提及了,却被那一大滩墨渍盖住。

怎么抄啊?又散给谁啊?

李元昊的声音自上首幽幽传来,“那个长期在久楼逗留的叶取,是辽国的商人。所卖的货物常有辽国宫中贡品,应有辽国高官的底子。

“你想办法和他喝顿酒,告诉他宋人新研发出了一种火炮。足能使百步之内,人马俱碎。”

米禽牧眼中瞬间被清澈的愚蠢充斥。

多少?王上你说多少?一百步!

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