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家父宋仁宗 御风流 30999 字 1个月前

因人类在灭杀同类的这一事上的极高天赋,加之五代这个大乱世推波助澜,石油很快成为军中的一大杀器。

无论是赵昕在东京城中的军器监东游西荡,还是看着自己另外一个武师傅曾公亮编纂的《武经总要》,其中都有以石油作为主要原料制成器具猛火油柜的身影。

不过赵昕让曾公亮仿制了一个小号的猛火油柜给他玩之后发现,虽然这玩意喷射石油的原理和他前世的火焰喷|射|器很相似,但受限于材料和技术,十分笨重必须放置在城墙上,很容易被敌军看透不说,射程也短,还容易受风向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杀伤力很大,但无法准确地去到该去的地方。典型的精度不够,只能靠伤害范围来凑。

所以赵昕后来就琢磨着该怎么改良,然后他就抄了一下前世喷洒农药喷雾器的构造,画了图纸给军器监的工匠看。

只能说华夏的顶尖工匠从古至今就是个神仙般的存在。

后有能够手搓坦克的八级工,如今就有靠着俺寻思之力,在缺少橡胶、弹簧等一系列合成材料和工业制成品的情况下,硬生生搞出了这个以竹木为主,简易弹簧板为辅的低配版汽油喷射器。

主打一个简单易携、射程远、准确度高且耗量少。除了容易坏点,没什么大毛病。

赵昕还特地往里加了点经过蒸馏的高浓度酒精,所以石油在经过加压变成了更小粒的液体之后,也用不着靠点燃火药当助燃剂了,随便丢个火折子出去就能在空气中形成爆燃。

所以夏人这几天着实是吃了这个新式喷射器许多亏。

而且他们原以为自昨日未时之后再没见到这种新型的猛火柜,是宋人存储耗尽,所以今日才大摇大摆地将仅存的云梯、巢车和攻城锤给推了出来,想着趁病要命。

没想到宋人居然奸猾至此,故意忍着不用,好诱出来把他们一网打尽。

“退,快退!”云梯上的士卒飞快掉头后撤,同时对着下方推轮子的士兵大声呼喝。

古话说船大难掉头,似云梯这种大型攻城器械也是一般,尽管下方得了消息的士卒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拼命推动木轮,上方云梯的与城墙之间的距离还是没有增加多少。

“狗崽子们,别跑那么快啊,刚才不是还追着爷爷砍么!快来,爷爷这有好东西给你们!”

身材矮壮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与其人体型十分不相称的大木桶,右手里又捏着一根纤细到过分的小竹竿,但脸上是任谁也看得出的狞笑。

随着其人摇动木桶左侧支出的转轮,右手里捏着的纤长小竹竿适时往前一支,来不及撤走的云梯上就被结结实实浇了一蓬石油。

“快推!”西夏小军官顾不得自己被溅了满脸石油,舌头好似和牙齿黏在一块了,只是声嘶力竭往下喊着。

“爷爷最喜欢你们这个声音了!”矮壮宋军哈哈大笑着,又是一蓬石油浇下,结结实实黏在云梯上。

只是正在兴头上的他将要要浇下第三蓬石油时,被人厉声给喝止了。

“胖子,军令!”

军令两字一入耳,矮壮胖子立时如梦初醒般止住了手。

这些猛火油可是大老远运过来的,金贵着呢,所以他们这些火油兵可是被下了死命令,喷射成功两次就必须停手,剩下的交给特地与他们搭班的一等射手。

而且这些个劳什子喷射器虽然算不上贵,但中间的一些小构件太精密复杂了。

除了军器监特地派过来的那两个大师傅,其他人连看都看不明白,修就更别想。

昨日停用喷射器也有这个原因,猛火油到底不比他们平常训练用的水,而且人在杀红眼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将左边的摇把越摇越快。

搞得开战才一日多,特制喷射器就被整坏了七七八八,不得不送去检查返修。

急得包拯要抬铡刀出来杀鸡儆猴。

是区希范好说歹说给劝住了,提出了禁用喷射器诱敌深入的计策,这才保住了一干人等的脑袋,也相应地增加了喷射成功两次即可的军令。

毕竟区希范求的并不是把夏军的攻城器械全部烧毁,而是只要关键部分损毁,无法发出功效,至少是全部的功效就行。

就西夏那拉胯的工匠数量和水平,面前之敌丧家之犬的身份,大型攻城器械的零件损毁就等于趴窝没得用。

胖子虽然被喝止住了,但依旧气愤愤地在骂着:“真是便宜这帮畜生了,过去杀了咱们那么多兄弟。”

喝止住胖子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高个子,此时正搭箭张弓,闻言安慰他道:“我的箭术你还信不过吗?保证送这些畜生下去!”

胖子很小心的控制喷洒器,往缠了草绳的箭矢上喷了一点,然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那五分熟和七分熟差别可海了去了。我说你就不能晚一点说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对你的这一对招子有害!”

两人早就过了相互客套的阶段,高壮弓手立刻反唇相讥道:“得了吧你,我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城头上又不止我一双眼睛,被包御史知晓了,你我还活不活了!”

高壮弓手与同伴拌嘴时也没妨碍手上的动作,手中弓张满月,伴随着“咻”的一声,前端着火的箭矢如同流星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

也是今日合该有人倒霉,他这一箭飞出的时候正巧有西夏士卒用鞋底将泼洒到云梯上的石油给蹭掉。

于是正好应了那句多做多错的老话,往后缩的旁人都没事,就这人用自己的脚面稳稳地接住了这一支箭。

火落油上,霎时间就腾了起来。

于是这利箭穿肉之疼和烈火焚身之痛牢牢结合在了一处,其人凄厉哭嚎的声音响彻了宋夏两军,闻者无不缩头夹腿。

而忍不住疼的这人在努力拔出钉在脚掌上的箭矢之后,试图通过跺脚来踩灭脚上的火焰,怎料却将本集中在一处的油料踩得到处都是。

于是不过数息功夫,双方大军就看到了一个火人从云梯上坠下,变成了一摊仍在燃烧的肉泥。

持喷雾器的矮壮军卒瞬间乐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而且还不忘指着城下教导身后那些新兵蛋子:“看到没有,但凡是上了阵的,不怕你呆,也不怕你好表现,就怕你又呆又好表现!

“这王八蛋,死得漂亮,临了临了还给咱演了一出绝的!”

他的话语在腾腾燃烧的云梯的衬托下显得特别应景,哪怕话里夹枪带棒,也不乏拥趸大声应和。

少一时竟引得四面城墙上的军卒都在齐声欢呼。

集体主义就是这样的,哪怕不知道同伴们在乐什么,但为了合群,也会象征性地嚎上两嗓子。

更别说夏军这回搬出的攻城器械一个也没跑掉,全部都着了,且得烧一阵呢。

只是这欢呼之声传到下方的西夏军耳中可就变了味道。

往利序一双眼睛愈发红了,和兔子混一块都不带认出来的。

齿关咯噔作响,两腮的肉抖个不停,好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宋人,宋人辱我太甚!”

随即爆喝道:“来人呐,替我穿甲!穿双层!”

全套铁甲五六十斤重,身体差点的走上几步就得呼哧带喘,所以如果不亲自上阵,只会在部分要害,比如说胸口,穿上一层胸甲。

着甲就意味着打算亲自上阵,去到宋人弓弩手的射击范围之内。而着双甲,则是代表着要去参加先登队亲自攻城。

围绕在往利序身边的人听到这话后立刻坐不住了,拦住往利序道:“侍禁使切莫如此,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何等样人,怎能亲身犯险!”

这可是主帅的侄子,虽然快要出五服了,那也是姓往利。而且往利氏的主支子弟在去年基本被杀尽,如今年龄适当又谙熟军事的只有往利序等寥寥三人。

这三人中又以往利序最出息,明眼人都能看出元帅有意将他当做继承人。

往利序亲自带先登队攻城会不会出事不知道,但没拦住往里序的他们一定会倒大霉!

往利序却是半点不搭理这个“拦驾”的,张开双臂任由亲兵给他穿好了甲,然后盯着那人说道:“好一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记得宋人的书中还有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吧。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还顾得上什么千金之子?

“就算是我不上,也得有人上。你们既被将军划拨到我的名下,那我现在也算个小主人。

“不知你这拦着我是想到了应对之策,还是准备替我走一趟呢?”

拦人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短短数息之间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如果说这是顺风仗,那没说的,他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争取这个机会。

因为先登者按照破城的惯例是可以多拿一份缴获的。

但现在是逆风仗,还是大逆风!

就他们手上那点兵马,攻城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这人偃旗息鼓败下阵来,立刻有人充上将空缺填补。

“少将军,不可啊!”

往利序一听这个称呼就顿生烦躁,再一看其人一双小绿豆眼中不断闪现的精芒,更是生理性厌恶,强忍着不快问道:“你这又是为何不可?”

“少将军,眼下咱们攻城器械十损七八,不是……”

因这人话说一半的特点,往利序忽然对这人有了些印象。

这王八蛋,似乎在兴庆府的时候同没藏氏走得很近啊。一直在叔父耳边念叨如今王后就是没藏氏,很受国主喜爱,将来诞下男婴就是妥妥的太子,不如提前投资……

往利序不动声色按住刀柄,也不接他藏着的那半句话,直截了当问道:“那照你的意思呢?”

“少将军,我军已经在此三日,人吃马嚼费用不在少数,如今攻城器械尽毁,等着修好恐怕宋人的援军也要到了,不如暂且退……唔……”

兵字还没说出口,一股剧痛就自腹中传来,席卷了全身。

努力睁大的绿豆眼中看到的只有青年桀骜的笑容:“乱我军心,当杀!我党项族昔年起事之际,难道有攻城器械吗!”

一边说着,往利序还将手中的刀的方向由竖转横,狠狠一拉,将此人的五脏六腑都搅到一块,好让眼前之人死得更快一些,别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小部落人马少,依附谁都是依附。但自己家不一样,如果被吞并,那家中的男丁必定要死绝。

连这点都看不明白,还想做说客,踩着自己家上位?

既然梦没还醒,那就永远都别醒了!

眼见此人呼吸断绝,已是死得透了,往利序才慢条斯理地抽出了刀,大量的鲜血顺着刀锋坠下,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小血洼。

“诸位,还有人要拦本使吗?”

回答他的是清一色摇得如同拨浪鼓的头。

开玩笑,仅仅因为劝了两句话就暴起杀人,如此狠厉,谁还敢劝啊!

晚死也比早起强。

再说了,有了这件事做铺垫,他们不一定会被元帅追责。

往利序满意地笑了,旋即手起刀落,将一颗头颅血淋淋地提在手上,直接扔到了亲兵怀中:“去,挑旗杆上,让全军看看,试图投降言退之人的下场!

“全军回撤,休整两刻钟,随我攻城!”

在夏军难得的静默中,韦州城楼上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

为首的自然还是区希范,不过经历过三天的守城,尤其是夏军所有大型工程器械被其人的诱敌之策给引得全部报废,极大地减轻了城防压力的现状下,区希范已经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全程基本是他在说,包拯等人在听。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贼兵多将广,却未能在第一天攻下本城,这第一鼓就算哑了。

“如今攻城器械尽毁,没个三五天根本恢复不了,此所谓再而竭。

“如果我所料不差,等会就会是第三鼓了,若是他们还不能达成目的,必生退意,正是我等借地道出城痛击之时。”

没有人质疑区希范的判断,只是薛泽有些迟疑:“既然夏贼都准备退走,希范你又何必还要借地道出击呢?”

见众人望来,薛泽又连忙摆手道:“我不是反对,只是这钱粮耗费……诸位也都知道的,我如今管着军需供应。”

要说最初被人围着打,不得不反击展现一下獠牙就算了,可现在夏贼明明已经有了退兵之意,只要再扛过一轮攻击就完活了。

须知连同区希范在内的三百个人可都是按着顶格抚恤来的,而且在包拯的坚持下,钱已经先一步发下去了。

每人五十贯啊!抵得上一个致仕节度使的月俸了,真是发得他心都在滴血。

这要是能省下来,不知道能办成多少事。

后勤与前线领兵将领的矛盾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区希范也不恼,只是淡定地问道:“久闻薛詹事在殿下身侧听用,不知可曾听过殿下这两句诗?”

薛泽的耳朵瞬间就竖起来了:“哪两句?”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殿下说了,夏贼与狗无异,只是打疼他,却放他们从容撤走是不够的。只有给他放血,放大量的血,他才能知道谁是爹。”

区希范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浑身杀气疯狂溢出,令人本能地想远离他。

薛泽忽然有些好奇,在他离开殿下的那些日子里,殿下究竟又学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怎么话从区希范嘴里说出来还觉得杀气深重。

只是薛泽更愿意相信是区希范理解错了殿下的意思。

以及事涉殿下,一万五千贯就一万五千贯吧。花在自己人身上总比当了岁币强。

薛泽心态很好地开解了自己。

唯一有意见的后勤人员都熄了火,自然再无它话。

由区希范结束了四人小会,然后各自返回自己守御的那面城墙,督促士卒及时休息,整理武器。

行百里者半九十,前面那么苦那么难都熬过来了,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坏事。

刀出鞘,弓上弦,抖抖枪杆子,人再走几步暖暖身子,确保一切都在最好的状态。

区希范拔刀出鞘,将这几天已经砍得有些卷了的刀刃按在冰面上狠狠地磨了磨,看着细小的冰晶的飞起落在脸上,才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明明如今已为三军之帅,肩扛数千人的生死,但却远没有第一次领兵出战时心跳急切,仿佛浑身的血都在往脑门涌。

一念及此,区希范不由摇头失笑,他到底是老了。

不会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会有人正年轻。

区希范的过去正是往利序的今日。

西夏前军。

听说消息的往利山亲自端了一碗酒给领头的往利序,然后又让人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将手中酒碗高高举过头顶,对着精心挑选出来的众人说道:“这里是我们的牧场与土地,这里也是祖辈世代守护的地方……

“这里是我往利氏的,也是你们大家的!

“往利氏世代镇守静塞军司,前番失城,是我们往利氏的过失。所以为了夺回我们祖先留下来的故土,我往利氏也不会躲在大家身后!

“我的侄儿,往利序,将会代表我,代表往利氏,去啃下这块骨头,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去重现先祖的荣光!

“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先祖们当初纵横冲杀之际,别说那些攻城器械,就是甲胄,也是拼凑不出一副的!

“我们党项人生来在此,注定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万胜!”

往利山以一句万胜作为了冗长发言的结尾。然后将端着的酒碗凑到嘴边,大口吞咽,最后重重摔下,发出陶片碎裂的声音。

因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后一搏,所有集结在此的都是死忠精锐,加上还有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就在眼前悬着,往利山的话还是起了很强激励作用的,所有人都学着他的模样,大口喝尽碗中酒后将碗往地上一摔,然后高呼道:“万胜,万胜,万胜!”

眼看着气氛情绪调动到位,往利山给侄子使了个眼色。

他已经老了,族人也没剩下多少,是时候考虑把权力移交给更有想法、胆子更大的年轻人。

往利序得了示意,转身面对众人,按着刀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宋人都很富。韦州城进来因

为改造了盐池,比周边州府更要富上三分。”

鼻息声渐渐变得粗重清晰。选择走上战场的理由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单纯,至少目前站在这的人还没有几个能抵挡大笔财富的诱惑。

宋人可是富得流油,寻常商贾家中的余财就比小部落头人要多了。

往利序以为得计,然后猛地拔刀出鞘,对天举起:“攻入韦州城后,三日不封刀!”

只一句话,激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不封刀啊,那可是除了放一把火把全城给烧了之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人在此盘踞了近一年,不怕榨不出油水来。

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倒没人觉得这是一趟送死的活了。

“相公,您在看什么呢?”池篙一边问着,一边为区希范披上斗篷。

“不用了,瞧夏贼这阵势,等会就要攻上来,保持现在这样就好,别一冷一热受了激。”

池篙也听话,放下斗篷搭在了臂弯中,只是锲而不舍地追问:“那相公您到底在看什么呢?这啥也没有啊。”

区希范捋了捋已经被冻硬的胡子,笑得很开心:“看咱们的军功什么时候长腿到跟前来。”

“啊?”池篙刚开始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由自主啊了一声,然后就见到城下代表着夏军的黑线再度朝着城墙移动。

池篙眼珠转了几圈:“相公是说,夏贼?”

“不算太笨。”

“那是。”池篙高高地扬起了下巴,但旋即反应过来,小声反驳道,“我本来也不笨嘛。这要是太笨,相公您干吗写信把我招过来。”

“你,算了。”区希范说不过,只得顾左右而言它,“这都要打仗了,还吃那么多,也不怕等会吐出来。”

池篙憨笑挠头:“可也是相公您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杀敌啊,相公您放心吧,知晓您爱洁。我等会就算吐,也不吐城墙上。”

区希范:这夯货,真是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偏生池篙对此一无所觉,反而腆着脸上前央求道:“相公,这西北的牛就是和咱们那的你不一样啊,肉又嫩又滑……”

区希范可太明白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连忙抬手打断他的话:“那当然不能比了,咱们那的牛都是耕牛,两齿龄就得犁地,说不定到你嘴里的前一天都没歇过,肉可不得又老又柴么。

“而西北的牛养起来多是为了宰杀吃肉,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睡,当然味道会更好。

“不过你要是想再吃牛肉,没门。”

这是冒刃敢死之士临行前的特别优待。要是天天这个吃法,管后勤的薛泽非得掀了他的县廨不可。

啥家底啊,敢这么吃。

但对于这些不远千里前来投靠相助他的乡党,该给的优待还是要给的,尤其是这个池篙是他麾下第一敢打敢拼的,不然也没胆子同他调笑。

所以区希范故作沉吟,小小的开了一个口子:“不过你要是抓到夏贼中的大鱼,我就许你一头牛吃。”

池篙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相公此言当真?”

“我几时欺瞒过你?”

“那,一条大鱼换一头牛吃?”

区希范有意逗他:“行,到时候军中不给你奖,我给你买!”

“就这么说定了,我守城去了!”池篙把兜鍪往脑袋上一扣,叮叮当当去了自己防御区。

“呜—呜—呜——”

“咚咚咚”

随着沉闷雄厚的鼓与苍凉慷慨在号角声混在一处,稍显单薄的夏军扛着紧急加工改造过的木梯踩着厚实的冰面,如同被推成的潮浪线,对着韦州城冲来。

池篙反手抽出了别在腰后的副武器——蒺藜骨朵,半挥不抛地寻找着敌人阵中那些穿好甲的。

穿好甲的不一定是大鱼,但连好甲都穿不上的,肯定不是大鱼。

只是池篙越看脸色就越凝重。

还真就让相公说中了,夏贼们要拼死一搏,目之所及处居然全是穿好甲的。

厚重的玄甲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出幽深的光芒,整齐有序的甲叶碰撞声更是好像在心中响起。

池篙定了定神,沉声下令:“二队的,刀手把武器全部换成锤!”

对待穿好甲的,普通锐器是破不了防的。还得是锤斧这种钝器好使,砸实了甲受得住,人就未必了。

战场上的信服力都是打出来的,这几日不算受伤的,直接死在池篙手上的夏贼也快有两位数了,因此众刀手听到他南方口音浓重的话不敢怠慢,连忙收了刀取锤。

“枪手也灵醒着点,等会他们爬上来的时候往后退退,把人放上来。”

一众枪手皆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要不是看在池篙前几日作战勇猛,都要怀疑他叛变投敌了。

什么叫先登之功?最先爬到城头不算,重点是那个登字,得在城头有一块立足之地,好让后面的人源源不断通过这个缺口涌上来。

往下捅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让一步啊。

好在这近一年时间的整|风新纪运动不是白做的,普通士卒对上区希范这样的不太敢问,但对池阔这样的小军官还是有胆子的。

果然在发问之后得到了池阔的回答。

“你们推得倒云梯么?”

兵卒即答:“那当然是推不倒的,死老沉了。”然后又有些懵,“可提辖,夏贼也没推出云梯来啊。”

池阔用手拍了一下说话者的头盔:“谁和你说这个了,就是让你懂点道理。云梯重推不动,你以为这些铁王|八就能推动了?放他们上来,绊腿,再给他一锤子,架下去,明白了?”

士卒们强忍着没笑出声,还骂人家铁王|八呢,提辖你自己这一身打扮好像也没好到哪去吧。

不过得亏本朝尚红,穿了一件外罩袍后才看上去没那么像。

夏军的进攻步伐并没有因为池阔等人的说笑而变得迟缓,当这些人进入到弓弩的射程中时,众人才有了面对西夏精锐的压力实感。

甲穿得太厚了,普通弓弩上去就好似蚊子上去叮了一口,纵深入甲叶之中,也不过是多了个装饰。

床弩虽好,但速度太慢,夏军也学聪明了,人员分散,连穿糖葫芦的机会都找不到。

所以黑色的潮水很快在城头汇聚。

这时的二队才明白自家提辖的法子有多么好使。

后退一步留出了更多的刺枪空间,趁着人刚刚爬上城头立足未稳之际双枪夹腿一绊,都不用补锤,大概率就栽到城下了。

韦州城目前守城的兵大多从前没有真正经历过战阵。只是在不吝成本的长时间训练后,所欠缺的唯一短板也在几天实战中得以补全,所以很快就有人效仿起了池篙的做法。

可人还是太多了,尤其是在不封刀这个剧烈诱惑之下,本就是豺狼的夏军将獠牙彻底展露出来。

许多人在被推下城墙后被底下的普通士卒冒死接住,然后反身就又加入了战斗中。

到底是单兵素质和人数都处于绝对下风,渐渐地有夏军在城头站稳脚跟,然后呼朋唤友,朝着两翼扩散。

往利山就在城下看着,他的眼睛其实已经不太好了,但还是能看清黑色正在缓慢地压倒红色。

他觉得自己把位置让给侄子的决定无比正确。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量的红在城墙的各处炸开。

既是火焰的橘红,还有断臂残肢的鲜红。

“呸,呸呸呸,王一手你个混蛋究竟放了多少油啊,差点把你老子我给搭进去!”

池篙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止不住破口大骂。

被骂的人却也不惯着他,直接骂了回来:“五尺池你就偷着乐吧,也就是区相公想得周到,没把军器监原先改良的猛火油柜给抛掉,还特地留了半罐子油,不然你小子可没劲和我穷叫唤。”

是的,猛火油柜本来就是有一个便携改良款的,把只能固定使用的大铜罐改成了可以背着小铜葫芦,不过相应地缩短了射程,只

能在这种极小空间的肉搏战里使用。

因为区希范的坚持,所以才一直留到了现在使用。

池阔现在没工夫同人斗嘴了,一锤子砸在一个浑身烈火,正在不住嚎叫乱窜的夏军身上,帮他结束痛苦,然后大声呼喝还有能力的属下重新组织起防御阵型。

按照他过往的从军经验,当一支部队出现一成的战损时士气战力就会大幅度下降,而到三成时就再也打不动了。

不过区区一成,就快要到了。

池阔的经验没错,但套入的题目错误。

其余夏军的确是打不动了,但现在攻城的这支夏军精锐可是绝对中坚,能够打绝户仗。

往利氏在韦州盘踞多年,与许多家族是最深层的利益绑定关系。

换而言之,要改换门庭付出的代价巨大。

而且看着众多同伴在眼前惨死,已经激发出了他们心中的凶性。

越是骄傲的人就越受不起挫折,尤其是眼看着就要成功。

往利序脑中的弦终于在见到自己不远处静静燃烧的尸体后断了,直接抄起一把小短斧,就往梯上爬去。

被火药爆炸声弄得头晕目眩的往利山也被亲兵扶住,对着他说道:“都统军,少将军亲自上阵了!”

往利序是非典型的西夏人身板,许是从小营养不缺,身板长得壮实无比,好似一头人立而起的黑熊,最初也是靠着这幅身板才在众多旁系子弟中脱颖而出。

此时骤然发怒,快速沿梯而上成功使得加固后的梯子摇摇晃晃,那些在他之前的人觉察动静,见到是他之后忙不迭换了个方向退下给他让位。

不愧是天生筋骨强健,气血旺盛之人,身批双层重甲仍能如猿猴一般矫健,很快就要到城头上。

在城下观战的往利山此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不旋踵叫出一声大大的好来。

却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往里序攀爬到城墙上时,城上的守军照旧是想用绊腿的老招数。

结果没想到往利序是长臂发力,硬生生把自己给撑到了半空中,于是往下刺的几根枪就落了空。

守军反应也不慢,立刻把枪往上挑,但他们也是猛火油柜的受害者,草草组织起的防御线怎么经得起怒火中烧的往利序。

往利序压根就没防守,任由大部分枪头扎在了大开的前胸上,左手顺势将几根枪杆夹到腋下,同时口中朝着右边大喝:“死来!”

真个雷鸣也似,闻者无不骇然胆裂,于是等着右边的守军反应归来,手中的枪都被削成烧火棍了。

紧接着就是眼前银光一闪,所穿的薄薄的皮甲根本挡不住这一股巨力,直觉自己如同纸张一般被撕裂,重重倒飞出去。

“好好好,五步跃城,一喝杀敌,真不愧是我往利氏的虎子!”

往利山喜得眉开眼笑,周边亲卫也很识趣,开始振臂大喊:“虎将军!虎将军!虎将军!”

开始只是几个亲卫在喊,很快西夏全军都在喊,甚至压过了催促进攻的鼓声。

只能说在战阵之中出现个人英雄对士气的影响是极大的,几乎是在瞬间,夏军的士气就涨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区希范有些坐不住,准备去提枪亲自去消灭那个不稳定因素。

却被楚云阔拦腰使劲抱住,这几日构思如何守城就已经够熬神了,再逞这能他真怕区希范撂在那!

区希范犟不过他,只得下令周边亲卫前去围剿。

甭管用什么方法,都得让活虎变死虎!越快越好!

区希范的亲卫们并没有得到这份擒将斩首的大功,因为往利序先和池篙对上了。

按军制,提辖相当于连排长,是直接面对战事的最高级军官。

兵没了,自然就得由军官顶上。

起初往利序并没有把池篙放在眼里,只是出于其人在部下十折四五后仍有直面他勇气的尊重,比较给面子的挥出了一斧。

减轻几分死亡的痛苦就好。

但一斧一锤交击之后,往利序眼里多了慎重。

居然没被劈飞出去?

而且这人看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饿急了的狼看到了肉。

“使得好斧,你必定是个官了!又害我这么多弟兄性命,那就别走了。”池阔舔了嘴唇一圈,目光如刀。

心中却把警惕度拉到了十二分,不是个好相与的,居然震得他虎口发麻。

“羊羔子也会说人话?”往利序呸了一口,准备花点时间把这个身量不高,但有一把子力气的宋人给宰了。

他可是瞧见了,宋人那些个背铜葫芦的就在后面那段城墙,只要宰了面前这个,落脚点,通路和威胁极大的猛火油都能被解决。

然而仅仅一个照面,往利序就捂着右眼开始痛苦的嘶叫,手中的小短斧也不知遗失到了哪里,指缝中流出丝丝鲜血:“呜!卑鄙的宋人!”

冬日戴面甲实在是太冷了,加之已经戴了圈甲,整个身体的暴露在外的面积实在是微乎其微,所以往利序也就这么上了阵。

但万万没想到只是这么个小疏失,却毁掉了自己性命。

宋军中怎么会有人用吹箭!还如此准,只一下就废了他的眼睛!

往利序疼得痛不欲生,慌忙中只得反手艰难拔出了佩刀。

只要守住,只要守住,一定会有人来救他的!

但是来不及了。

在一片血色中,他看到一柄小铜锤直砸面门。

“狗屁的卑鄙,我家相公只教过我战场之上,只有生死,无论手段!敢骂老子羊羔子?羊羔子现在要你的命!”

其实在遇到往利序之前,池阔也没想到自己还有用到这门老手艺的一天。

这都是过去在家乡打猎,尤其是对付野鸡这种小玩意用的。

只不过习惯成自然,来了西北之后也没戒掉。

虽然往利序的死法有些滑稽,但现实就是充斥着残酷的幽默。

池阔“Duang”一锤下去,砸掉的不仅是往利序的性命,还有夏军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高昂士气。

众所周知,速胜论的持有者同时也是速败论的拥趸。

往利序一死,再也没有夏军能够到达城头。

不是没能力,而是没心气。

如今往利家最出息的壮年后辈已经死了,再卖命给谁看呢,总不能是往利山那个老头子吧。

他还能活几年啊,能撑到孙辈成人就算他身子骨硬朗。

韦州城又不会长脚跑了,油水跟着谁来刮都一样。

往利山怔了许久,终于醒过神来,努力挺起了似乎再也直不起的脊梁,涩声道:“撤兵。”

他得趁着自家招牌还值几个钱时,卖上个好价钱。

是夜,区希范带着人按计划进入了地道之中。

包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曲知县,依你今日判断,往利山在失去其侄之后必定心生退兵之意,如何夏人营帐中还是一片嘈杂之声。古语云哀兵必胜,莫不是……”

区希范笑道:“包御史是在担心他为自己的侄子报仇不肯走?这是侄子,不是老子。就算是老子,汉太祖刘邦尚有分我一杯羹,军争不讲究这个。

“再说往利山去年死了四个儿子,六个侄子,也不耽误他携细软兵马跑路,如今才一个呢。他营中鼓噪之声,必定有诈。”

包拯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什么诈?”

区希范露出了一口在白霜映照下不输月亮的大白牙:“不知道,但是看看就知道了。御史莫急,可在看到我的信号时,速速派兵来襄助。”

一刻钟后,三百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朝夏军大营摸去。

钱给够了,饭吃饱了,人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加上夏军在全面收缩防线,连哨探都没有撒出来,所以全军没有出半分纰漏,十分顺利地摸到了大营边。

指挥人绑来两个岗哨之后,区希范成功弄清楚了夏军士气已丧却不住鼓噪的原因。

“都,都统军说宋人将领是个知兵的,若不留下些动静就贸然撤离,必定会衔尾追击。

“所,所以让我们把那些撞令郎绑在四处,周置杂物,他们必会踢腾鼓噪,好,好撤离争取时间。”

“咔嚓”一声脆响之后,一众亲卫都围了上来,“相公,咱们现在怎么办?”

区希范抬手试了一下风向,露出满意地笑容。

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

本来只想偷袭一下的,结果机会摆得这么好。

“去几个人,把那些撞令郎救下,然后来点火送送这些夏贼。

“至于剩下的人,守在外头抓兔子。看到火起之后放信号箭通知城里。”

亲兵们都是跟随他多年,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嘿嘿贼笑着各自领人去办事不提。

在这个十个士兵九个夜盲症的情况下,带兵打仗之人最怕的就是营啸。

因为人在极度恐惧下为了自保可是会杀光一切敢于近身的人。

被绑缚起来制造动静的撞令郎,正好当饵。

虽然太子殿下传达的教令中一直传达的是天下汉人是一家,撞令郎是被胁迫从贼的。

但他们可不认。

就算是认,也得过了今天这道关。

于是夏军营帐中很快响起了如下对话。

“你,你是撞令郎,可你是哪来的兵器,呜!”

“撞令郎造反了!”

“听好了,老子们不是造反,是要回家!”

“我来助你!杀了这些狗贼,咱们好回家!”

在救人与杀人的大追逐中,也不知是谁先踢翻了用来照明的火堆,借着风势,以驼皮为主要材料的西夏军帐很快燃烧起来。

慌乱中没人注意到有三颗带着烟花的响箭蹿上了天空。

而当两份军事捷报送到远在东京城赵昕的桌案上时,今科武举的所有考试也已经全部结束,综合成绩排在前两位的赫然是章楶与王韶。

第78章 地分南北

汴梁城,东宫。

赵昕如今桌上摆着的两份捷报自然是庞籍与区希范送来的。

虽然庞籍对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发动进攻取得的战果十分有限。

远不及区希范在韦州以寡敌众,最后还用地道袭击之术打了夏军一个猝不及防,成功引起营啸后又追斩了往利山这个西夏都统军的煌煌大胜。

但作战从来都是考虑全局,而非单独一城一地的得失。

不掺一点水分地说,若没有庞籍率领大军牵制左厢神勇军司这个西夏军中的绝对主力,区希范绝对不可能赢得那么容易,甚至根本没机会赢。

甭管在战前制定计划时在心中想了多少种输的可能性与后果,赢了就是赢了,万幸上天待他不薄,于万千种可能性中选择了他最期待的。

随着这场大胜的消息被不断传回,整个东京城直接被点燃,能够披露一些内幕消息的边报更是直接卖到脱销,即便加价十倍也有人不吝啬银钱买回家收藏。

就是去年收复数州之地时京中百姓也没这么亢奋。

赵昕着叶明一打听才知道,百姓态度的迥乎不同全因意义不同。

当时边报还是乏人问津的边缘报纸,所以大部分百姓将能够收复数州之地的主因归到了宁令哥的倒戈上。

认为没有宁令哥万事皆休,朝廷纯属是赶上了好时候,捡了一个大便宜。

而区希范取得的胜利就不一样了,是正面迎敌胜利。

虽说不是阵战迎敌,直接击溃夏军,但敌我间悬殊的兵力差就在那摆着,除非失心疯返祖到春秋时的宋襄公,否则也不会追求这个。

区希范胜利的重要意义在于给大宋百姓展现了全新的可能性。

原来我们不是只能倚仗城池防御自保;原来除了西军中的极少数精锐,我们也能刀对刀,枪对枪的和夏贼进行野战并战而胜之;原来我们也能成为追击者,追入夏境数十里后全身而返。

前人书中所说的寇可往,我亦可往是真的!

赵昕在听叶明汇报上述消息的时候正在吃着宫外送来的“定夏糕”外卖,据说是区希范当年来东京城求告无门时,在寄居的便宜旅店中最喜欢吃的食物。

作为东京城中目前最火的时尚单品,赵昕吃过之后只觉得店家占了区希范太多便宜。

纯纯欺负区希范此时人在西北,没办法辟谣。

即便最近传入耳中的消息通通利好,甚至可以说一句区希范此战打破了夏军不可战胜的百姓思想钢印。

可架不住嘴巴里的味道不太给力,赵昕的思绪还是在往令人头大那边滑。

以本朝对武官的钳制,主将下达的每一条作战命令都是要上报的,既是为了监视,也是方便事后追责。

哪怕区希范身上早早地就打上了东宫系的标签,也是一般无二。

区希范不愧是中过进士又曾经参与平叛,原历史线中还当过叛军宰相的人,很有点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那意思。

在制定计策、对待普通士卒、以及与包拯这个出了名的冷脸御史相处等诸多方面都是可圈可点。

唯一令赵昕感到不满意,或言之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在夜袭中以夏军的撞令郎为饵,进而引起夏军的营啸内乱。

但对于区希范做出的选择,赵昕并没有太意外,哪怕是在他已经三令五申的情况下。

毕竟自唐末乱世以来,南北分隔已达上百年。在这个平均寿命并不高的时代,如此长的时间足以将民族同源认知给深深埋藏。

就这么说吧,能获得这个认知教育的人必定能混入统治阶级中去。

那么作为既得利益者,在对面和自己半斤八两,甚至己方国力有时还隐隐超出的情况下,所谓的民族同源认知绝对不足以成为推翻自己的动力。

而普通的百姓两眼一睁想的就是如何活下去,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即便有,活下去的欲求也要远高于此。

汉儿尽做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这句诗残酷,但却很真实的反应了如今南北汉人之间的隔阂。

两军照面时少砍你一刀都已经十分看在同属汉人的情谊上,不拿你当诱饵炮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所以哪怕朱八八再小农意识浓厚,再将天下视为一姓私产,纵容他的子孙做出诸多拟人行为,但仅凭弥合南北,使天下汉人重归于一这一条,就能在赵昕心中的封建帝王评价体系中拿到高分。

燕云十六州可是一丢就丢了四百年,这个数字光是想想就让赵昕头皮发麻。

而在亲身经历过当前种种之后,他更是认为那首沁园春可以再加两句。

所谓光复国土,比肩汉唐可绝不是军事上的土地占领就够的,要不然不会到洪武朝末期还出了一个南北榜案。

“南与北,南与北……”赵昕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用手指轻敲着桌案上那份新送过来的新科武举进士名单。

相关方案是早在科举之前就想好的,但现实情况比他预想中还要糟糕,那细节方面就还得好好打磨一下了。

“殿下,殿下……”叶明低低的呼唤声打断了赵昕的思绪,不由抬眼望他,“有事?”

叶明的性格里可是有些媚上的,应该没有打断他思考的胆子。

结果就见叶明一副大气都不敢喘,努力地给他挤眼睛。

虽然一个老男人做这种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姿态着实辣眼睛,但考虑到是张茂则正在拿眼横着他,那就可以理解了。

对于张茂则这个无良爹的绝对心腹,赵昕也是尽量客气应对。

赵昕笑吟吟地:“张大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啊,没累着吧?怀庆,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快去,给张大官搬个凳子来坐着。”

“那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张茂则一边口中推辞着,脸上的笑容却又多了几分。

虽然他在外代表着官家的脸面,任谁都不敢对他如何。但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混到个板凳坐,也着实是行市大涨。

如今宫中谁人不知,随着西北的捷报不断传入宫中,朝野内外,连着官家在内,已经将外事不决问太子殿下变成了共识。

民间不少好事者开始将太子殿下与唐朝的太宗皇帝相比,虽然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但能放到一起比就足能看出太子殿下的威望有多高。

这位殿下完全可以说是靠本事,而非官家亲子的身份坐稳了太子的身份。

若是太子殿下一直没有恢复神智,十三将军也有如此本事……

算了,这事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心脏受不了。

张茂则只将小半个屁股放到了圆凳上,笑得一脸谦卑,没有说话催促的意思。

赵昕则是翻看着今次武举进士的名单,装作自己刚刚是太沉迷公事才没有发现张茂则的到来。

同时闲话家常般问道:“张大官此来是爹爹有什么吩咐吗?”

要不是于礼制不合,打西北诱敌计划实施起,赵祯就想把赵昕给拴在垂拱殿,时时询问了。

上万的军队调动,数州之地作饵。上次好歹还有一个宁令哥在手上,至少赔不了。可这回只有一个预测,搞不好国家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就又要全部折里。

搁谁身上都急,尤其赵祯还是个内心下不了决断,只会和稀泥的。

不过虽然没能把赵昕拴在垂拱殿,但张茂则可是一天至少往东宫跑三趟,赵昕总觉得他腿好像都跑细了一圈。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东宫的库房,新增的各种滋补药材快有三个赵昕那么重了。

就是看在这些滋补药材的面上,赵昕也愿意多给张茂则一点优待。

“没别的事,就是官家想您了,要您去垂拱殿……诶诶。殿下,殿下,您不用这么急的。官家吩咐了,您把事忙完了再去也行。”

张茂则着急忙慌地接住了从椅子上蹦下来的赵昕。

赵昕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君父有召,岂可迟缓,速行,速行!”

太子难当,在觉察到无良爹有白嫖他方案的想法之后,赵昕就收起了无用的稚子孺慕方式,转而用对领导的方式对待赵祯。

领导,尤其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一言而决的领导,最需要的就是服从。如果再叠加上对本身能力不自信的心态,那就需要加倍的服从。

事实证明,赵昕这一套策略相当不错,现如今父子间的关系至少在外人看来那是非常的和睦。

垂拱殿。

赵祯心疼地看着赵昕,掏出手绢细细地给他擦着额上的汗,口中责备道:“不是让张茂则告诉你不必着急来吗?你看看,又跑得一头的汗,这要是着了凉怎生是好。”

赵昕就势抱着赵祯的胳膊开摇:“不妨事,就是走得快了些,儿子穿得可暖和呢。”

“你啊……”气不过的赵祯狠狠点了点赵昕的额头。

“爹爹找儿子来是有什么事吗?”为了免一通唠叨,赵昕开始主动进攻。

“你……”智缓的赵祯刚刚想好的话就这么被赵昕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

真就半句都说不了是吧!

不过因为长期有事要求到儿子头上,赵祯再不喜欢也在逐渐适应儿子的说话方式,顿了顿之后,摩挲着赵昕的发顶说道:“最兴来,你说明年改元怎么样?”

改元,即变更年号,在当下属于普通操作。

改元的理由五花八门,最近这几十年最出名的改元理由是赵昕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制造出来的。

为了封禅泰山,或搜集或伪造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祥瑞”,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说有仙人托梦,赐下一本天书,随即改元大中祥符。

反正所谓的仙人赐下的天书赵昕是从没见到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个骚操作把封禅的名声彻底搞坏了。

在赵昕已知的原历史线中,打他不着调的爷爷以后,就再没有帝王封禅泰山。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就连他无良爹那么喜欢和稀泥的性子,在谈及封禅一事时也是满脸羞惭,想着灭夏平辽后封禅也是为了给他那更无良的爷爷擦屁股,连带着赵昕将来也得一起擦。

属实是前人挖坑后人填。

老赵家的祖宗啊,真就没一个省心的。

不过他这个无良爹还是要脸的,绝对整不出这么大个活。

而如果是一般改元,那也用不着和他商量,随便找个借口就行。本朝连太平兴国、大中祥符这种年号都能有,出现个祥瑞玉兔他也不会多惊讶。

所以一定是与他有关的事情,而他最近在朝中管得最多的就是军事……

想通前因后果,赵昕的嘴角就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搐,尤其是对上赵祯那双激动中带着乞求与期盼的眼睛。

算盘珠子已经崩到他脸上来了!

装,就硬装。

长了嘴却当摆设,偏和我兜圈子耍心眼,想要我干活还要我上赶着,想什么美事呢?

秉承着谁还不会打太极的良好心态,赵昕揣手手,老神在在地说道:“改元这种事为什么要问儿子?交给东府的相公们不行吗?他们可比儿子学识文化多多了。”

赵祯的眼睛瞬间变得滴溜圆,里面盛满了大大的惊讶。

这,这,这完全没有按照他的计划来啊!

成功跳出去的赵昕则是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加重声音说道:“爹爹,马上要十一月了。”

十一月是什么天气,是严冬,是呵气成冰。人光是在户外活动都是一大挑战,还想追亡逐北,一举拿下西夏然后改元,说不定还得封禅。

对此赵昕是真的很想敲开无良爹的脑袋看一看,看一看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能又菜又爱玩呢?

几年前才大败亏输,怎么现在胆子比他还大。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众所周知,人的情绪并不一定要通过语言来传达,赵昕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已经将他抗拒的态度展现地尽致淋漓。

赵祯有些急了,被拆穿之后也不装腔作势,直接问道:“如何就不行呢?往年还说是粮草问题,可是现在正在建设许多盐场,发放的盐钞足能保证军需供应。”

和已经上头的人讲道理是最无用的,赵昕只能先坚定强硬地输出观点:“爹爹,岂不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屡兴刀兵,虽赢多输少,但却没捞到多少好处,空耗国力而已。

“此次败辽应该能给他带来一些好处,可辽国自己都没有什么油水可榨,只要我们严守藩篱,灭夏不过时间问题而已,何苦急于一时?

“若是爹爹执意如此,那儿子也只好先招聚木匠了。”

“好好的招聚木匠做什么?”

“先为阵亡的将士打造棺椁。”

赵祯脸色直接涨成了猪肝色,气不过用手指着赵昕:“你!”

只是手指颤了半天,最终没说出别的话来,胸膛剧烈起伏数下后挤出一句话来:“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没有。”

赵祯声音开始发颤:“加上区希范呢?”

“没有。”

“那在加上今次所有武举的进士呢?”

赵昕不知道他无良爹大冬天的在哪吃了菌子,居然把主意都打到了新的武进士身上,但脑中的预警雷达已经先一步开始发出滴滴答的声音。

于是急速应答道:“这些个武进士顶什么用啊,还有得学呢。”

这下声音换成从他头顶幽幽传来:“可区希范不也是你随手淘出来的吗?这次武举前三的策略试卷朕也看过了,第三那个倒也罢了,章楶之策已算得上出众,那个为首的王韶更是天赋异禀。

“朕听说,他们这些举子对外大多自称东宫门生?”

好么,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真是难为前边演那么久了。

这是在恐惧军权旁落?

在这一刻赵昕想弄死夏竦的心情到达了巅峰,但却面色不改地笑嘻嘻说道:“爹爹,你我父子一体,还用分彼此么?”

不等赵祯回答,赵昕又继续说道:“爹爹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儿子把武举的年龄规定得那么死,连二十三以上的人都不要么?”

“为何?”赵祯不慌不忙地慢悠悠问道。

只是心中不免在想自家这小子果然得靠吓,什么都放在心中揣摩可不就是容易让父子间生嫌隙么。

当然,他也并不否认之前想趁机灭夏的小心思。

虽然概率很低,但谁叫儿子聪明,逼一逼说不定就成了呢。

正巧赵昕也在反思父子相处之道,所以这次倒没有保留什么。

是在想到帝王最为惧怕衰老,无良爹又已经过了三十岁,把已经到嘴边的人到三十天过午,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会逐渐下降,不适宜拼杀换成了行军作战是个体力活,而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年少者未壮,为国抡才自然是要选最好的。

“继续。”

“而且儿子也没想让他们直接上战场,怎么得也得学个三年吧。”

赵祯这下是真惊了:“最兴来你说多久?”

“三年啊。”赵昕把肩膀一垮,十分无奈地说道,“爹爹,武官不比文官,直接授职是会出事的。

“文官得职之后即便不堪用,也有上面盯着,下面看着,所祸不过一县,极少有人因之丧命。可武官需战阵相机决断,且只可一人,稍有不慎轻则丧命,重则失国。他们处在半点不容错的位置上,自然是学得越多越好。

“爹爹,讲武殿的匾额早挂上了,也该用一用。儿子已经写了一份仿国子监之例设讲武校的劄子,到时候还要请爹爹您不辞辛劳,当一下讲武校的校长。”

赵祯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虽然他不相信儿子会聚众反叛,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长此以往很难保证父子之间全始全终。

但讲武校一办,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

一次考试选拔,还比得上三年集体学习不成?

只不过按下葫芦浮起瓢,赵祯心中又冒出了新问题:“文进士有《论语》、《孟子》等圣人经义,武进士你打算给他们学什么?《孙子兵法》、《司马法》?可这些人能中进士,此项必不会太差。”

赵昕嘿嘿一笑:“所以儿子给这些新鲜出炉的武进士们准备了一场加试,不黜落的那种。只为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三年要学什么。爹爹您到时候就知道。”

对于赵昕这个吊胃口惯犯,赵祯这次再没纵容,用手一指门口:“滚出去。”

“不是爹爹,今天的饭还没吃呢!”

“你今天没得吃。”

“好嘞,那我去娘娘那吃。”

而当赵昕在坤宁殿库库干饭的时候,章楶和王韶也接到了一条令他们完全摸不到头脑的东宫教令。

“我们两人没听错吧,太子殿下让我们去城东的禁军大营中任意挑选一个兵卒?”

第79章 姐弟

又是一年冬月,赵昕双手捧着小碳炉看着自己面前的名单,时不时抽出手提起毛笔,在名单上或圈或点,或是写下一行简略的字。

工作嘛,无论如何美化粉饰,底色都是无聊且令人暴躁的。

但赵昕今天的工作显然有所不同,多数时候嘴角都是带笑的,甚至于有些时候会笑出声。

赵昕异于平常的表现自然会引来无数的窥探和猜测。

毕竟对君主,宽泛一点来说可以是所有上位者,社会大众对他们的要求就是稳定。

毕竟大权在握,随手弹下的一粒灰尘就有可能变成旁人背上挪不动的山。

要是喜怒无常,对社会秩序就是极大的破坏。

所以并不需要惊讶上位者的心思会那么容易被洞察,因为如果将视角放大到全面的社会体系中,上位者也仅仅是其中的一环,需要遵守规则。

而上位者特殊的位置会让无数的人分析并试图弄清楚他/她的思维和行动逻辑,被看穿是迟早的。

赵昕现在正处在被人研究揣摩的闪亮位置。

暗中揣测赵昕异常行为所代表着含义的人很多,但敢直接问出来,并且立刻得到确切答案,还拿话调侃回去的就只有徽柔一个。

“最兴来你又在乐什么呢?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听听,别又是选了个马夫出来,还想着帮他脱了兵籍,回去专门帮他养马吧。”

对徽柔这个亲姐姐,只要不是特别机密的事,赵昕都愿意告知。如果不抵触或者感兴趣,他还会讲解一下其中蕴含的深意和手段运用。

主打一个逆着时下女子教育的主流来。

只需要在必须的时刻将温柔娴静拿出来装装样子,平常都先紧着自己来。主动攻击能力可以伪装成零,但自卫反击能力必须拉满。

要是有人不给大姐你体面,那我绝对会让他们全家一起体面。

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徽柔很清楚赵昕正看着的那份名单是本次武举进士去京郊禁军大营挑出一百个禁军士兵的相关资料。

而在三日后这些兵卒将会临时交给赵昕指挥,用来和一百个武进士组成的队伍进行一场“演习”。

虽然徽柔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该怎么部署行动,才能将用这支年龄、身体素质、个人武勇均全方面落后的“临时特混编队”赢过那些个光是看着就很能打又心眼子贼多的武进士们,但对弟弟的无理由偏爱让她完全相信最兴来能赢。

只是心中到底放心不下,所以今日才特地溜达到了东宫,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为何御驾亲征越来越少了?就是因为皇帝如果输了,会对政治声望和号召力、甚至于个人统治基础造成巨大的打击。与之相比,所获取的威望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之物。

你们可以尽情疯赚,但我选择永远不亏。

作为半君的太子同样适用于这个道理。

徽柔是实心实意帮忙,但真真正正是个小孩的她也的确是完全看不懂那份名单,更不明白赵昕到底在乐什么,只能从别的角度寻开心,跟着赵昕一起乐。

她已经被苗贵妃告知了很多次,最兴来脑袋中想的和她不在一个层次,能够安安静静陪在身边就是最好的帮忙。

所以到现在徽柔的心态已经变为彻底摆烂,甚至打发陈怀庆去订了几份外卖。

没法子,宫中能无限制、无限度订外卖的地方就只有垂拱殿与东宫。

同胞弟弟的便利当然是能蹭就蹭。

徽柔在问赵昕乐什么的时候,正捻起了一块时下东京城最热的单品“定夏糕”好奇打量,欲要送进口中。

赵昕抬眼正好看到这一幕,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提醒。

只是垂头掩饰勾起的嘴角,强压笑意答道:“见到了一个比符异还要奇葩的人物,选了个厨艺最好的火头军。

“这心眼子是真多啊,莫不是以为兵是给自己选的?不错,还知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这下后勤算是有了。”

符异就是那个想把禁军中的马夫带回家养马的奇人,让赵昕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上一百,无奇不有,哪怕是如今算作社会绝对精英的进士也不例外。

徽柔白了赵昕一眼说道:“心眼子再多也没二哥你多,打从人家挑人的时候就开始考较上了。”

徽柔刚才可是他听赵昕说得分明,这挑人其实就能窥出一个人的底色。

似章楶和王韶那种安安分分,选的是各方面都尚可,但又没有特别出挑方面兵卒之人,性格最为稳健。

因为这些兵卒无论是落到自己手上,还是交给别人指挥,都不会出错,更不会因之与他人交恶。

还有一些人的性格就恰好相反,选的是十分出挑的精兵。这样的人身上都是有一些赌性和冒险精神在的,人能落到自己手里最好,若是落到别人手里,那他们也认栽。

至于挑人家的精兵会很容易得罪主官的问题,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至于选马夫的符异和这个选火头军的家伙,赵昕就得在考试中好好关注一阵,才能下结论了。

看看这两个家伙是故意反弹琵琶想引起他的注意,还是性格就是如此奇葩。

然后赵昕目光就回转到了选火头军这个进士的名字上,赵从贲。

赵昕心中一跳,从字可是太祖一脉的字辈。

赶紧又往旁边看去,果然石锤了,住址一项写着睦亲宅。

赵从贲按辈分和赵昕是一辈的,两人按家礼叙是同高祖的族兄弟,再过一辈就算出了五服。

应赵元俨临终所请,赵昕努力为宗室们破开了一个三服之外可参加科举考试授官的口子,代价是进入朝堂后就只保持宗室子弟身份,失去宗室子弟待遇。

这个赵从贲明显是个胆大的,在旁的宗室都选择更为安全的文科举之时,独他一人选择了武科举,果然没辜负姓名中那个贲字。

但有烛影斧声疑案在前,赵昕挑伴读只从没有真正登上过皇位的秦王赵光美一系中挑,将可能性疯狂扼杀,赵从贲也多了许多常人没有的谨慎。

挑火头军,应该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无害。

得,看来奇葩还是只有符异一个人。

赵昕在一旁时而咬笔头沉思,时而哑然失笑的模样把徽柔看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跑来

推了赵昕一下:“最兴来你还好吧,别这么笑了,我……”

想了想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犹犹豫豫对他说道:“要好好保护脑子。”

良久之后赵昕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提醒他慧极必伤。

明白过来之后的赵昕龇着牙自己乐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放心,我可是要送大姐你上轿的。”

当今风俗,女子出嫁时需有兄弟送嫁,这事关徽柔的话只会落到赵昕身上。

徽柔虽然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她的一众伴读中有年纪比她大的,而半大不小的姑娘们聚到一处难免会产生少女遐思。

所以徽柔一下就听明白了赵昕话中的意思,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但她在赵昕三五不时的撩拨中,已不是遭逢此类话题只会捂脸跑走的吴下阿蒙,愣了片刻之后径直朝着赵昕扑来:“好啊,最兴来你居然敢笑话我了!还说这些诨话,我一定要告诉姐姐!”

赵昕既然敢撩拨,那肯定是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把小炭炉子一扔就开始跑路。

两人前后追逐着,很快出了正殿。

“抓不着,抓不着,抓不着!哈哈哈哈哈!大姐放心,将来我送轿必定……”

“你还说!”气不过的徽柔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朝赵昕扔去,打断了他的话。

正在偏殿读书的曹评见到一抹藕粉色从门前飘过去之后,愣怔了半晌,然后默默上前将窗户放下。

这两位殿下真是凑到一块就消停不了,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他们这些臣子能听能看的。

不过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太子殿下说送轿,莫非是那张及甫的事情有反复……

曹评觉得自己忽然就没了读书的劲头。

到底是得意者有天收,赵昕一年多来锻炼的加强版身体没有败给徽柔,却败给了积雪,脚上一滑直接来了个劈叉。

“最兴来,你没事吧!”徽柔的身影陡然转为急切,慌忙奔来把他扶起,又一把掰开他的嘴唇,见到那刚长出来的半颗小白牙才如释重负:“还好,还好,没把牙摔掉。

“娘娘说了,这换了的牙再掉就不会长。要是个缺牙可大失威仪。”

赵昕乖乖地站着接受检查,但手可没闲着,把徽柔身上的积雪给拍了个七七八八。

又抢了梁怀吉的活,很熟练地给徽柔系斗篷,顺便小声叨叨:“大姐放心,这永远是你的家。嫁与不嫁只看你的意思,有我在呢。”

徽柔一下就红了眼眶,在深宫中长大的孩子没有单纯的,她已经明白了赵昕为什么忽然用婚事撩闲。

前些时日不知道是有人单纯嘴碎,还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赵昕与赵祯一年前就徽柔婚事的争执内容居然被传了出来。

赵昕那阵子忙着西北军事,等腾出手来的时候首尾都被皇城司扫得差不多了。

问叶明也是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嘴巴闭得天紧,只说把传闲话的几个宫女太监给遣送到了皇陵。

这件事情的解决速度极快,但漾起的余波却是不小。

毕竟徽柔是当今官家的第一个子嗣,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姐姐,不单是公主下降的荣耀,更是妥妥的两代富贵啊!

直到气急了的赵昕把张及甫的荫补官职直降了五级,种种声音才消停下去。

别富贵没攀上,被太子殿下恨上了。

徽柔吸了吸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感动的红鼻子,同样从陈怀庆手中接过斗篷,稍显笨拙地给赵昕系上。

借机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娘娘说最兴来你与武进士比试没什么好处,反倒容易招爹爹的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第80章 赌一把?

为什么要进行一场看起来对己身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比试?那当然是为了打破武官的职场天花板啦。

在赵昕的前世,职场天花板指的是在职场中,即便再有能力,在晋升到一定职级后,晋升的可能性也会变得越来越小。导致部分人虽然能清楚看到更高的职位,却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到达。

而造成这种困境的,多是与个人能力无关的标签,譬如说女性、肤色、少数族裔、地域等等。

本朝如今的武官就存在着人所共知的职场天花板,一旦沾上武职,仕途一定要比其他人走得更困难一些。

都说专业的人管专业的事,可主掌军事决策与调动的枢密院充塞着对军事半点不懂,只热衷于画阵图的文官老爷们。别说是经过战阵,就是担任武职的人都属于凤毛麟角的存在。

导致这次对西北作战的调度进行得异常困难,因为光是厘清职责,黜落昏庸,重整体系就花去了赵昕大半的时间精力。

这也是他对赵祯灭夏期盼毫不犹豫做出拒绝的主要原因。作为大脑的指挥系统乱成这个样子,而今新建立的体系顶多能够支撑小型战役,顶天了大型防御战,灭国之战妥妥地会把自己搭进去。

当然,武官们最为显著的职场天花板是枢密使一职。除了立国之初的曹彬,后来也只有狄青靠着大量的军功和无良爹的赏识,硬生生冲破了这块联手打造的职场天花板,担任了枢密使一职位列中枢。

但本应代表着武官利益,为众多武官发声的狄青,刚上任就受到了文官集团的联手绞杀。

老上司韩琦说“东华街唱名的才是好男儿”,文彦博就更加离谱,状告狄青家中的狗额头隆起,似乎是要长龙角,狄青一定是心中有反意!

一个人这么说,赵祯一笑置之。两个人这么说,赵祯就笑不出来了。三个人这么说,寡谋无断的赵祯心里就直犯嘀咕。

狄青能够破例担任枢密使一职全凭赵祯的力撑,而在失去赵祯这顶保护伞之后,勇猛无双,被西夏人呼为天使的狄青在短短几年内就郁郁而终。

赵昕特地主持本次武举,并顺势请赵祯担任讲武校校长的用意就在于先打破武人在出身上的天花板。

你们文进士说自己东华街唱名,天子亲考,是天子门生了不起。那咱们还是太子亲自简拔,天子当校长呢,看不起谁呢。

之后种种,全是顺势而为。

因为如果按照过去武举的旧例,武举没有三鼎甲,一二三甲的区别,中举之后直接授官。

所授予的官职仅仅是无法接触到核心,也得和其他人一样熬资历,拼后台的微末小官,那根本无法将武举的地位拔高,吸引有志之士投笔从戎。

只要赵昕不再主持武举,那么武举就会重新沦为文举的附庸。

而且赵昕主持武举的目的是想把这些人培养成火种,另有大用的。

三年军校学习下来,天子门生的招牌在前面顶着,自然也就有了授予核心显职的资本。

至于特意选取年轻人的用意不单单是对赵祯所说的身体强健,可以胜任高强度的战争。还有年轻人思想单纯,还没有被社会大环境浸染太深,敢打敢拼的原因在内。

赵昕把武举的主考官抢到手上,就是想依靠这些人把触角延伸到外朝。

把他们改造成自己的模样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任由这些如同一张白纸,满腔热血的年轻人走上老路,三两下被某些老蛀虫染得黑透,自己只当个过路财神。

但突破限制,或言之突破皇帝与文官集团联手为武官打

造的职场天花板毫无疑问会带来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重蹈五代的覆辙怎么办?

只能说五代时期的武官实在是太强了,强到后来华夏封建时代的所有的武官都在为他们还债。

一句“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给后来所有的皇帝心中都种下了怀疑猜测、恐惧提防的种子。

哪怕把军权一拆再拆,对武官防了又防,还是免不了夜深人静时心中不安。

毕竟那是一个连自己打天下的天子,都有可能压不住手下,人名中尽是忠孝仁义,谦恭信仁,把越是缺什么就越要补什么这句话诠释到了极致的超级大乱世。

而如果想要打消这种担忧,办法无外乎三种,以权术相拆;以情感相连;以力相压。

只是以权术相拆对施行者的要求太高,手下未必服气不说,也容易造成许多不必要的内斗,属于下下策。

而以情感相连会造成关系胜过能力,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就像他爹现在禁军一样,顶多镇压一下国内反叛,对外极度拉胯。好处是对施行者的要求并不高,只需要将部分好处让渡出去。

至于以力破之,比前两者加一块还要困难。因为前两者是人的范畴,这一条已经带了点神性。

翻译过来就是:“你们一起上吧,保证把你们都收拾服帖的。”

可能凭借自己本事手握重兵之人,又有哪个不是淘汰了无数人才能够登临高位,六维属性图中有两维处于高位是最基本的。

想要将这些人中雄杰通通压服,其难度不说难如登天,也差不离。

在赵昕眼中,能达成这个成就的,往前看远一点的是西楚霸王项羽,近一点的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往后看就只有那位一生没有开过枪的导师了。

而赵昕现在想试一下。

与其让无良爹和那些因循守旧的朝臣们忌惮青壮武将们崛起,不如把火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来。

好歹他身上还有个太子的身份作为挡箭牌嘛。

但这个理由是不能说出来,而且说出来也没人信,还不如装作他就是孩童心性,想要试一试这些新科武进士的成色。

所以赵昕打了个哈哈:“就是好玩嘛。”

徽柔小小的脸上是大大的疑惑,她这个弟弟自从恢复神智以来,完全和好玩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还好玩呢,内藏巨大的谋划才是真的。

但心知有异的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只要最兴来还是爹爹唯一的儿子,那就除非是领兵叩宫门,余事皆伤不到他。

徽柔顺势转了话题:“最兴来你又骗我,那个定夏糕根本不好吃,太酸。”

“不怕,我已经把方子买回来了。也托了娘娘宫中的厨子,让往里头多多加蜂蜜,应该就能好吃了。”

“真的?”

“反正加了蜜肯定不会难吃到哪去。”

……

*

三日后,东京城北一片空地上。

赵昕原想着是找个山岭同王韶这些武进士玩一玩游击战,怎料负责监考和安保的富弼一句东京城左近皆是一马平川,无有山岭把他给整懵了。

他知道从山形水势图上看东京城坐落在一片平原上,四周水系发达,但连个小山包都找不出来也实在是过于离谱了吧。

然而没办法,东京城的地理条件就是这么离谱。此时昏德公还没有发力,所以连个人造奇观小山头都没有。

虽然赵昕很想把以王韶为首的武进士们狠狠教育一顿,但以他如今的身份,在东京城附近活动就是极限了。

所以最终只能将考场圈定在了一处因干涸而废弃的湖泊河道区域。

“很好,一百人都准时到了。这里是你们的衣甲马匹、粮草旗鼓、枪弓箭矢和车仗帐篷,殿下所率领的一百人在你们如今所处位置的正北方三十里。两日后,以双方所剩的人数多少来判定胜负。

“记住,双方若照面,相争之时不可妄动杀手,否则一旦闹出人命来,你们的进士身份会被剥夺。”

身穿紫袍的富弼一出场就把这些还未正式进入官场的新丁给镇住了,待言说大概章程之后,富弼又望向人群:“谁是王韶和章楶?出来。”

富弼看着两个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的少年人,目光略略在章楶身上定了定。

章相的侄儿,已经进了殿下眼中,模样长得也不赖。

可惜已经被太多人盯上了,未必能抢到手。至于这个王韶,寒门出身,倒是可以一试。

富弼心中念头百转千折,落到面上却是高官矜持地照本宣科:“你们两人是今科武举的状元与榜眼,那这两样东西就交给你们。”

被特殊对待自然会受到异样眼光,王韶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背如同针刺般一样疼。

等看清富弼交到他手中的是什么之后,他更是想叹气。

虽然是木制的,周身也没刻字,但那分明是老虎的形状啊。

他掌虎符,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么。

王韶甚至心中都冒出了早知道当初文章就不写那么好的念头。

相较之下,章楶获得的东西就要正常得多,看模样应该是一份皮质地图。

只是当富弼施施然离开后,王韶从章楶手中拿过地图就傻眼了。

图的确是一副好图,但这画法和标识,他怎么有些不懂啊。

如果赵昕在这,就会告诉他什么叫做现代地图绘制与识别。作为他们将来在军校中的必修课程,以及被敌人缴获后的保密需要,王韶他们现在获得的这幅图是没有边角处标识注解的。

当然,赵昕绝对不承认这是他故意的,想玩一手信息差。

不过虽然得了一副不大看得懂的地图,但王韶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非研究出个一二三来不可。

因为他已经接了虎符,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看着眼前这些去哄抢车仗上甲胄和兵器,甚至开始直接往身上套,与寻常市井闲汉无异的同年们,王韶只觉得头疼。

明明前几日宴饮的时候个个彬彬有礼,很有国家栋梁的样子,怎么今天就……

真以为抢了甲就能保住自己性命不失?虽然只有一百人,那也是两军对阵,万一落了单,多少甲都不够用的。

“都住了!”章楶上前把几个正在哄抢的人给绊倒扔了出去。

章楶心中门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好友囿于身份做不出的事,他作为副手就得顶上。

被摔倒在地的人本想破口大骂,但一见是章楶又把话咽回肚中。

这可不是王韶那个没跟脚的寒门子弟,将来仕途一定比他们走得更远更顺畅,需要借助之处还多着呢,不好得罪了。

王韶则是将木虎符收入怀中,走向唯二两个没有去抢甲胄的人。

不太认识,那此次武举的名次应该不高,否则前段时间同年聚众宴饮时必定会产生印象。

“两位兄台请了,敢问为何没与他们一起?”

首先开口的是个身形瘦高,一双眼珠半刻都不曾闲下来的人,笑嘻嘻地说道:“王状元,啊不,主将请了。在下符异,本次科举侥幸得了第七十六名。至于为何没和他们一起,那是我阿娘说了,有甲未必是好事,穿了难跑。”

然后就是那个已经蓄了上须,一看就很厚重沉毅的男子:“赵从贲,第八十九名。不去的原因是未得将令,不敢擅动。”

两人的回答虽有侧重,但都是将王韶主将的身份给点明,并在行动中将王韶给捧了起来。

王韶如今还不到十五周岁,背着家人来东京城参加武举就是他不长人生中做过最为大胆的事。

现在让他统率百人,还个个都比他年长,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事已至此,缩头无用不说,还会被人小瞧。

按兵法中所说,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把命令层级给搭建起来。不然命令传达不畅,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于是王韶迅速稳定心神,然后下令道:“放下甲胄兵器,面向我列队,第一队名次为一、十一、二

十一,第二队为二、十二、二十二……依次类推,直到第一百名。”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而且这次武举考试策略兵法还是占大头,平常把王韶捧成状元也就算了,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却未必愿意听王韶的话,让他平白出了风头。

但王韶既有兵符在手,章楶又在旁相辅。周围那些给他们清空场地的禁军士兵中,说不定也有如富枢密的高官隐藏在其中,所以众人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按王韶的命令稀稀拉拉列好了队。

只能说他们脑子的确好使,左近的确隐藏着知兵的大佬在观察,并会根据表现给分。

范仲淹放下赵昕最近命令军器监新磨出来的千里镜,递给了一旁迫不及待的韩琦,喟叹道:“不虚此行。果如殿下所言,越是有学识的人,越能当精兵,当智将。”

他是亲自带过兵也练过兵的,知道寻常流民青壮休说是在一刻钟只能按王韶的要求站好,就是分清左右都办不到,非得下大棒子敲上两个月才能有个样子。

韩琦把千里镜怼在了眼上,贪婪地盯着正在下令的王韶好半晌,这才啧了一声抱怨道:“知道又怎么样?殿下不放人啊。

“那王韶策略试的卷子我也看过了,对夏国很有几分真知灼见,就是消息多是从边报上来,被那些半吊子编辑耽误了。

“我敢说只要把他放到宥州锻炼几年,接庞籍的班绝无问题。还去什么讲武校学习,再学习能有亲身经历战阵来得强吗?

“希文兄,在殿下那你的面子比我大。要不你再去求求殿下,只要殿下肯抬抬手放这个王韶出来,就是章楶也行啊,你我就联名上劄子保举他去汉臣那当个指挥使怎么样?”

汉臣就是狄青,在月前跟着庞籍与西夏的精锐狠狠干了几仗,虽然因为骨头太硬没啃下几口来,但没输就已经把西北第一武臣的位置给坐稳了。

他身边的指挥使绝对是升官快车道中的快车道,多少人挤破头也挨不上。也就范仲淹和韩琦这两个老上司敢大喇喇地塞人过去。

范仲淹毫不犹豫地拆穿他:“想招女婿了?那你可得抓点紧,我可是听说富彦国已经打发管家送帖子过去了。”

韩琦直接表演了一个跳脚:“富彦国疯了吧!他长女才十三岁不到吧,他攒够嫁妆了?”

时下风气,嫁女必须得给厚厚的嫁妆。即便是高官显宦人家,也有直到双十年华才攒够嫁妆送女出嫁的。

“王韶也才十六,差不多。而且你别忘了,晏几道可是做着殿下的伴读。”

韩琦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希文兄的意思是说,富彦国那个不要脸的想请出殿下保媒?”

若能求得殿下保媒这个大体面,那少点嫁妆也不是不行。

“有可能。”没有女儿能嫁的范仲淹对此十分淡定,也没有戳穿韩琦长女才八岁,试图养童养婿的行为过于不道德的事实。

因为他知道韩琦肯定会搬出一套年轻人还得多历练,过几年娶亲也来得及的说辞。

反正他已经让几个儿子多去与王韶、章楶接触了。

在韩琦眼中,王韶已经是他内定的女婿,所以千里镜就再没到范仲淹手中。

只是随着王韶好不容易把人给列队完毕,韩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应对尚可,只是还是太年轻了,哪有现在就穿甲的。”

是的,因为甲胄的重量问题,所以平常行军时都是不穿甲的,甲胄都是放在车仗上,在开战前由辅兵协助穿上。所以才会有半道袭击,哪怕是精兵也会一触而溃的大量实战战例。

现在穿甲,行军上两刻钟就知道甲胄是铁打的了。

韩琦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战场选在了平原,周围没有埋伏的地方,王韶还有大把时间纠错。

只是他在转向范仲淹的时候却见范仲淹正拿着一张纸笑得欣慰。

韩琦知道,这是太子殿下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

他欲伸手去拿,却被范仲淹给按住了。

“希文兄?”

“我猜稚圭你肯定是想求我去殿下面前说项,为侄女保媒。”

韩琦一愣,旋即笑道:“知我者,希文兄也。”

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但范仲淹能主动说出来真是再好不过,省了他好多事呢。

范仲淹亦是抚须而笑,冲韩琦抖了抖手中的纸张:“那稚圭可敢与我赌上一赌?”

“赌什么?”

“我闻东京城中早有赌局,赌殿下与武进士们此次比试胜负如何。你我相交多年,赌简单点,就赌殿下此次能赢王韶他们多少。”

韩琦:???

玩这么大吗,这才刚开始就判他未来女婿必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