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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谨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榛继续说:“虽说两村人明明白白讲好了五五分帐,可这主题日的场地是扎在大食代的,游人们涌进来,沾光的可不只是咱跟渔帮合伙的烤蟹、焗海产摊子。符秀才晚上粗略的核了数,咱村单是山货摊、女红组还有手工组的月亮椅之类的,都比平日多卖了三成银子。这些可都是自个儿兜里的钱,不必跟人分的。”

谨哥儿似是听出了紧要处,眼睛瞪大了:“那……渔帮的大叔们会不会生气?”

苏榛笑着刮了刮他鼻梁,“项大哥一家自然磊落,可渔帮不是姓项的,百家人有百家心思。就像你分糖球,若是只给小平安两块,却给小树三块。小平安嘴上可能不会说,但心里头也会犯嘀咕。嘀咕一多,风一刮就变了味儿,传到项大哥耳朵里,他夹在中间该多难?”

谨哥儿听明白了,这次头点的就重了,“所以姐姐给每人都送了糖球!”

“嗯,谨哥儿记住,未过冬时就提前备下炭火,等风雪来了才不至于受冻。同样的,人心也得细细焐着,才能暖得长久。”

谨哥儿转了转眼珠,忽然拍着小手笑出小奶牙:“反正有姐姐提前会备炭火,冻不着我!”

苏榛却忽然板起脸,指尖轻点他鼻尖:“那万一有一天姐姐不在了呢?”

“姐姐要去哪儿?”谨哥儿攥紧苏榛袖口。

谨哥儿突然想起来大伙儿说姐姐会嫁给重云公子,难道不带他一起去?瞬间急了,“我也要嫁给重云公子,姐姐带我一起嫁!”

苏榛看着谨哥儿仰起的小脸上漫起的依赖,眼窝不由得热了,原以为自己是穿越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不想竟成了这小团子心底的“定海神针”。

“傻谨哥儿。”苏榛轻声开口,声音却比往常哑了几分,“你是小男子汉,怎地说起胡话来?”

谨哥儿却不肯松口,“反正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谨哥儿长大了也会打猎,给姐姐炖肉吃。还会盖大房子,屋顶全铺蜜糖做的瓦。”

“行,那我就等着谨哥儿来养我。可光会打猎还不够,你长大了还得进书院读书的。”苏榛笑着把小家伙抱紧,“所以,须得先学会认字,在书院也能给姐姐写信,若姐姐……”

苏榛顿了顿,把“再也回不来”的话咽回去,“收到你的信,就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谨哥儿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那姐姐教我写字!现在就教!”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小短腿却被棉被缠住,急得直晃脚丫。苏榛被他逗得轻笑,原是带了玩笑意味的嘱咐,却不由得心中一动,想了想,竟也真的从被子里出来去寻了纸笔,认认真真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谨哥儿虽说跟符秀才也是学了一些字,但复杂的生辰他是认不出的,苏榛便轻声教他认:“庚辰年、庚辰月、癸巳日、丙辰时。”

这是苏榛“真”的生辰,是现代的她的生日,跟古代苏榛毫无关联。

她教谨哥儿念生辰中的天干地支,每念一字便轻拍他后背,自己也跟着念叨一句。

谨哥儿不知道这里头的重要性,还以为姐姐在同他做游戏,乐得不行。苏榛倒也不急,寻了个小荷包,又背对着谨哥儿拿银针刺破了指尖,在生辰纸背上点了一滴,血色混着墨色渗入纸纹。再把生辰纸塞进荷包,用红丝线在荷包边缘缝了三道短痕。

一切妥当了,才给谨哥儿贴身挂着,仔细叮嘱:“这纸上的字就是姐姐的‘小秘密’。不能给人看、不能弄湿、不能丢进火里。你贴身收着,往后若遇到些……比如你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

她替谨哥儿理了理额发,目光清透如雪,“它就像绳上的铃铛,你摇一摇,姐姐就能听到,就能回来。记住了没?”

谨哥儿认真点点头,“记住了!”

苏榛不再多言,哄着谨哥儿睡下。房车内虽熄了灯烛,但折叠火炉仍旧透出柔和的暖光。

她瞧着那点暖光,默念着原主记忆中的生辰是天启九年,辛未年壬辰月庚午日,即暮春三月廿一。

庚辰对辛未,倒像是隔着时空的对战。苏榛现在也想得明白,命数看似天定,但同样也是靠她自己去活出来。

活得好好的被拉来这异世,若那人觉得她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觊觎她的魂那就比比看,是谁跟这个局面牵连得更深。

呵,究竟谁是苏氏殡葬行当的老祖宗,还难说!

***

嘉年华每日按部就班的经营着,首日就“爆”,后面客流虽有起有落,但就算是落,也基本能达到兴盛湖镇的预想规模。甚至通过口耳相传,参与者返城后不断讲述见闻,吸引了不少邻里次日结伴前来。

尤其苏榛跟斐熙还通过各类行会传递着市集情况,在后头几日吸引了更远的商贩入驻。

所谓的“商机”也接踵而来,比如白水村还提供了暖手炉的租凭服务,在大食代周边多开了数个临时茶棚。人手不够不要紧,就地雇佣,兴盛湖本就是人口大镇,眼下冬闲更好招人。

项松那里也是有样学样,听苏榛的提议在冰拍台附近搞了个“捕鱼达人秀”,邀请游人参与猜鱼重量、品种的小游戏,猜对有奖。

而白水村高薪聘的那俩“专业财务”更是时时显出本事,经他们仔细核算成本,制定了大食代价格梯队。

既有实惠的普通餐,像简单的素面、粗粮煎饼,满足日常饱腹需求;也有主打品质、食材精良的“精品餐”,比如跟渔帮合作的海鲜摊、为孩童设计“童趣欢乐餐”,有动物造型的小包子、清甜的蜂蜜水,可爱又营养;还有跟盛锦书合作的冰屋火锅城适合宴请宾客,赢利也极丰。

并且每日清晨开市的头一个时辰所有餐品优惠一成,吸引早起赶集、图实惠的人,搞得大食代就完全没有“淡时”。这招在两日后也被嘉年华其它摊子学了去,一起火红。

而无论嘉年华里头哪个商户在做活动,也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苏榛。苏榛带着餐车去配合。比如“关扑”摊旁售卖热姜茶、糖炒栗子、租暖手炉;

有客商谈大买卖临时会客的,苏榛的餐车可提供茶盏、果盘,甚至还可以直接把餐车装饰成“洽谈车”,又新鲜又有趣。

总之白水村的拖挂房车成了“行商随市而变”,是嘉年华中最灵活的。哪里有人群聚集,哪里就有“移动的饮食解决方案”,恰似兴盛湖未结冰时“往来船只皆载货物,随靠随卖”的陆地模式。

当然这种流动的赢利也不是白水村独得,反正在嘉年华里不收现银而全部是嘉年华币,所以餐车能赢利多少“组委会”最为清楚,会从利润中拔一成给商户。

也有利润不高的场合,商户为了结交下白水村这朋友,直接就不要那一成收入。白水村也不小气,便赠出每日免费茶点份额,相当于“场地置换资源”。

所有规则一日比一日上轨道,苏榛也再不用事无巨细的操心。尤其有了得力助手斐熙、陈青、周醒明、白芳,她竟也偶尔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偷得闲做什么?旁人自是不大清楚,但叶氏毕竟关注得多,知道她在嘉年华市集上默不作声的搜罗了些怪东西。

比如盛锦书替她寻来一块雷击槐木,焦黑的纹理看不出个名堂,被她当作珍宝般收在箱底;又比如她亲自置了一大箱最上品的三年生毛竹纸和竹骨、甚至还请项松帮忙淘了块儿从湖心沉水青石。

叶氏偶尔去苏榛房车帮忙清扫便瞧见了这些东西,她只当是年轻人摆弄的新鲜玩意儿,没太当回事。

苏榛便顺水推舟认了,说是做好了兴许能是个买卖。不然呢?阴阳纸、雷击木、沉水石,要她怎么解释是给活死人用的?

苏榛一点一点的做着准备,做这隔绝两界的局。

十五个日夜,嘉年华也终迎尾声。

日头西斜时,整个市集的喧嚣如退潮渐渐回落。行会执事的暖棚里,柳嫣、项松、萧容、乔里正、苏榛,以及所有管事儿的、管帐的团团围坐,共饮最后一盏告辞的茶。

暖心言语后,大伙儿纷纷起身碰杯,粗瓷盏相击间,暖棚外的雪就不知何时停了。其实在场所有人的精力、体力都已经濒临了极限,就是靠着胸口一股气撑着不泄掉。眼下曲终人不散,想说的话每人都存了一箩筐,可眼下能说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抱拳拱手、珍重再见。

临出棚的时候,柳嫣拉住了苏榛的手,轻声的:“榛娘,你这妹妹我认下了。等开春东风一起,咱俩姐再把这热闹翻上一倍!”

苏榛笑着点头,郑重地:“好。”

***

白水村返程足足用了三天。

第一日清理库余,白水村七十六人加上盛锦书带来的小厮、以及斐熙跟他的小徒弟们,一共九十五人个个有事做。

一部分人负责拆暖棚、叠桐油帆布、收纳木架。

本是简单的事儿,却来了不少的“有心人”。其实都是些小买卖人,嘉年华营业期间就一直盯着大食代这些漂亮的棚子呢,如今亲眼目睹了拆装也如此轻松,当下就有几人去寻了乔里正,问这些旧棚子可卖。

乔里正早有准备,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说话一板一眼的里正了,多了不少“心眼儿“,先打着哈哈:“这旧棚子我们也用着顺手了,着实有点儿舍不得卖。但你们若是觉得不错,不如直接在咱白水村订购全新的?榫卯加固,帆布浸了五遍桐油,保准用上三年都不漏风!”

众人嘿嘿的乐,又是一通讨价还价,毕竟这棚子价格也不算低,白水村不过也只用了十五日,大伙儿都想抢个二手的漏。

瞧着来问的人多了,乔里正才终于流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说着:“也就是省个装车的事儿……成吧,那就按折旧价,给九成就行了。”

其实若是寻常铺子的寻常物件儿,但凡用过了哪怕只用了一天,也至少折出去两成甚至三成的价。

但白水村的“户外产品”在嘉年华是出了名的好卖,连榫卯都是改良过的燕尾榫,风雪再大也不散架。后面预订出去的说是都排到数月后了,所以折价九成也还是有不少人惦记。

乔里正见状,当即扯开嗓子喊了符秀才拿帐簿和算盘来。俩人就地“摆摊”,把大食代用过的暖棚、折叠焚火炉、月亮椅、蛋卷桌分门别类,只挑出部分品相完好的留作样品,其余尽数摆上售卖。

其实这也是苏榛的授意,毕竟后头几个月也不可能再支出个客流量能达到日均两千的场地了,村里留着这些物件儿还需要寻个大库房,保管得不好半年就得发霉。反正木工坊就在村里的,随时能出新品,倒不如盘活现钱。

更何况卖价也不低,相当于白水村白用了十五日,还能赚三成利润,还省了运回去的脚力成本,总之是个划算的买卖。

尤其白水村折旧归折旧,“售后”可是丝毫没马虎。但凡买了这些东西的,杜家老二带人亲自示范如何收纳、安装。个别复杂些的还给了图纸,拿着炭笔在木板上标记了组装序号,就弄不乱了。

兴盛湖大伙儿学得了要领,连声道谢,周围商贩也是纷纷称赞:“白水村果真会赚钱,这钱也该人家赚。这等耐心,便是买新货也难遇!”

买二手货还卖得了个“好人卡”,乔里正意满离。

第212章

女眷们负责收尾的部分就更是简单,货品早就卖得精光,锅碗瓢盆泡在滚水里拿竹刷清洗干净再晾干,叠放整齐裹上粗麻旧布一点点的原样装上骡车。

实在带着累赘的,礼轻情谊重全部送人了。

比如铺炕用的干稻草,捆成整齐的草垛堆在路边青石板上。有路过的挎着竹篮经过便送上两捆。

还有在大食代做糖画、糖葫芦时刮下的焦红糖壳,女眷们用草纸包成小袋,送给附近的孩童。

做烧烤剩下的竹签、捆扎货品的草绳,全部整成小捆放在街面上,供路人防滑取用。甚至装饰摊位的灯笼有褪色的、破损的,也剪下穗子或边角红绸,送给小姑娘们系在辫梢上。

各人的行李也收拾得极有章法,能归拢的早早就捆扎停当,唯有宿舍里还留着最后一晚的被褥,待明日启程时打个利落的铺盖卷,见缝插针地塞进各车厢边角就成。

除了苏榛那辆独属的"指挥车",其余皆已易主。白水村余下的返程车不够坐,还专门雇请了成树车队来。

第三日启程返程,全村七十六口、再加上斐熙那边十一口整齐集结,车马辎重依次排布,在晨光中辞别兴盛湖诸位。

柳嫣、项松、赵海岳等人一路送了镇外。又是一通依依不舍的告辞之后,车队终于上了回村的官道。

苏榛的房车在整个车队的最中段,属于“被保护”范畴。原因无它:里头全是银子啊。

十五日结算的收入全在呢!

也是打从嘉年华闭市那日起,苏榛就带着两个帐房先生和符秀才扎进了琼涯客栈司库。跟总帐的几位先生一起整整三日,蜡烛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根,大伙儿的眼皮子重得能拴秤砣了,才总算把现银跟杂七杂八的碎铜烂铁抵账物归拢清楚。

不是不想用银票,可毕竟全村参与人口太多。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票号的门朝哪儿开,分银票不如分银角子来得踏实。

于是银箱里搁了白花花的银锭、厚重的铜钱串,甚至还有用草绳捆扎的铁犁头、毛皮袄,以及各地稀罕杂货。都是跟白水村做了买卖、双方谈妥抵作现银的物件。

好在兴盛湖距离白水村不远,不绕路仅需半日车程而已。中途走的也是官道,上山之后就更是长虚猎户们的地盘儿了,七十多号人怎地也不至于有匪敢劫。

于是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东行上山,唯有路过行商客栈的时候停了一会儿。乔里正、萧容以及苏榛等熟面孔下车去跟客栈张掌柜打个过路招呼。

苏榛最后下车,张掌柜的见了她,立刻堆起笑往屋里迎,边走边祝贺,说白水村这回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但他亲自出来迎自然也不仅是为了祝贺。带着白水村三人进了客栈就直奔柜上。帐房见人到了,把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打开上头挂的小锁头,是不少小银锭子静躺在里头。

张掌柜满脸喜气,笑得眼纹堆得跟核桃似的,“这回可真是沾了白水村的光。往常腊月里进出的商队稀稀拉拉,这回光是赁暖炉、租冰爪的住客都赶上寻常一个月租子了。客房更是填得满满当当。”

他一边说一边把帐簿交给苏榛,“这是代卖账。你们村里制的拖挂房车、月亮桌椅,大大小小的我们卖出去拢共二十七件,收银六十五两,扣除我们客栈代卖的二成,还余五十二两,劳请苏娘子清点。”

一听金额有六十五两,乔里正面上一喜,萧容虽说看似淡定,但眉梢眼角的舒展也是骗不了人的。

苏榛接过帐简单翻了翻,见收益大头还是代卖了三辆拖挂房出去,且全部要订制款,都是高利润的买卖,心想白水村木工坊看来是立住了前期招牌。对行商客栈又是一通夸赞:“多谢您肯给咱们村搭台子。”

张掌柜话也回得真心,“苏娘子这话说得见外,咱行商客栈不也能搭着往前走。话说回来,今早又有个茶商来问,说想订二十套带抽屉的蛋卷桌,专给扎马古道上的茶栈用。但我寻思着二十套量不大,还得重新开模,便没立马应下。”

苏榛听得又是心中一动。眼下白水村制的蛋卷桌都是折叠桌面,挂不上抽屉。但现代倒是有一种露营桌叫IGT,不止能挂抽屉,还能挂灯架、沥水篮甚至小灶,模块化拼接,极适合行商途中多变的地况要求。若能将这设计改良落地,不说横扫大宁全境,在行商圈子里掀起一阵风潮却是十拿九稳。

但这念头刚起,她便在盘算起成本,倒也不必避开张掌柜,直接跟乔里正、萧容商量了一番,榫卯结构要重新改良,铁件得请铁匠铺特制,怕是要耗不少银钱。

乔里正跟萧容虽不懂那是个啥“模块桌”,但只要是苏榛的提议都是相当重视。更何况木工坊本就是苏榛的,坊里要做啥人家自己说了算,村里从人力上大力支持了便是。

苏榛主意便定下,展颜笑着:“掌柜的不如给我一月时间?待我们打样出来,您再带茶商瞧瞧样品如何?若是物件儿合心,量自然不愁。”

张掌柜:“成!就依苏娘子这话!一月后咱相看物件儿。不过咱可说好了,若真做出那带抽屉的桌儿,我老张厚着脸皮跟您要个面子,后头的货先紧着我行商客栈的主顾售?”

“那当然,这还是您给带来的渠道呢。”苏榛利落应下。

三言两语聊完正事,苏榛便打算告辞了。张掌柜抬手虚引:“知道你们车队急着回村,我便不耽误工夫了。我们行商客栈也准备了一点儿心意,给诸位路上用,驱驱寒”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伙计拎着食篮、大茶壶出来。食篮里是刚出蒸锅的热包子、茶壶里是驱寒的姜汤。

这举动属实是让苏榛三人心里暖暖的。尤其乔里正慌得就想付银子,张掌柜自是不肯收,又是一通推搡。最后还是萧容一句:“掌柜的这份心,我们记下了。”

这便是应承了行商客栈的情份。

而外头骡车上的白水村大伙儿本也带了些充饥的吃食,味道自是不错,但这短途不会生火,数九寒天里啃冷食,牙齿缝都透着股子凉气。眼下有行商客栈的“雪中送热汤”,自是乐得不行,开开心心收了。

大伙儿心中念着张掌柜的好,但也都清楚人家张掌柜的“好”是冲着苏娘子的,若是平常,这白川府城外头最大的歇脚地哪里会理他们半分。

再次启程后,白老汉一边赶车一边还在跟舒娘等人念叨:“还得是苏娘子有本事,张掌柜见着咱车队,眼神都跟见着金疙瘩似的。”

“可不是,这包子馅儿里还搁了荤油的,都没收咱银子。”

“苏娘子可真是咱村的福星啊!”

众人说着话,雪粒子打在车棚上沙沙作响也掩不住车厢内的热络气。

萧容隔着厚重的棉帘听着外头的动静,车队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中混着白水村大伙儿坐着车也不消停的笑闹。

他抬眼望向车厢角落的苏榛,却见她正把自己的暖手炉塞进斐熙最小的徒弟怀里,那孩子也是孤儿,仰着的小脸儿上全是对苏榛的依恋,如谨哥儿一般。

榛娘这看似随意的善意,何尝不是在商道与人心间搭桥铺路。

在这世道,金疙瘩也好,暖手炉也罢。当年,他跟如今身处高位的那人并肩攻城之时,能拼下来靠的也不是刀枪,而是让士卒们相信:城墙里有自家婆娘熬的热粥、有娃娃们在等你们归家。

如今同样的困局已显,最锋利的兵器除了刀剑,还有让人心甘情愿为你架桥铺路的本事。榛娘这“人心换人心”的本事,若用在更广阔的天地……

这或许就是天意,让他萧家父子在这冰天雪地里,遇见既能暖手、又能握刀的人。

榛娘,不能放她外嫁。

***

因为出发得早,白水村车队抵达村口时也不过正午。

众人方才的生龙活龙在进村的同时就泄成了霜打的茄子。毕竟连着月余起早贪黑地赶工、运货,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苏榛强撑着发沉的眼皮,先帮斐熙师徒几个在村中安顿好暂住的厢房。

回到家,净了手就被叶氏塞了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碗里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我们回来就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趁热吃,吃完洗漱了就歇着去。”

苏榛笑容都困顿了,虽说大白日的,但她也完全不想管什么体统了,谁不让她睡她跟谁急!

食不知味的吃完,抓紧洗漱了就回了屋。暖炕也是刚刚烧温,掀开被子,谨哥儿便像只小兽般钻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叶氏给擦的香膏味。

苏榛二话不说,长臂一伸将弟弟抱着,指尖还没触到孩子后颈便已坠入黑甜乡。

外头的日头再盛也掩不住她月余来攒下的疲惫,梦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做,全是干活儿的梦,睡了比没睡还累。直到黄昏了才被叶氏摇醒,又唤她姐弟俩出去吃了个晚食,随即又是洗漱了倒头睡。

这种睡神附身的状态也不止是她,全村男女老少、但凡去了兴盛湖的都恨不得在家睡死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苏榛才终于醒转,赖在坑上躺着的时候听到外头隐约的人声,是乔里正来了,在跟萧容商量今晚全村分银子的事儿。

声音就跟从远古走来再迈进了新时代似的逐渐清晰,苏榛揉着眼睛坐起来。

萧家院子里,乔里正还算压着嗓门在说了,“咱村老幼齐上阵,这回本该多分一分。但我寻思着木工坊要扩场子,铁匠铺得添新炉、另外咱村口那条烂路是不是也修缮一番?之前苏娘子说能跟州府要银子,但我也不知晓需要个什么章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屋门,“等苏娘子醒了,再让她拿主意。”

叶氏也在院里,看了眼苏榛的窗户轻叹:“榛娘咋还睡?莫不是路上冻着了?要不请个郎中来瞧瞧?”

萧容低低的轻笑:“孩子年岁还小,想睡就让她睡个够。”

话音才落,便听见“吱呀”一声,旧旧的窗棂被推开半扇。苏榛裹着棉袄探出头,满头乌发乱如鸡窝,眼角却噙着笑:“醒了醒了,就按之前跟大伙儿承诺的,戌时,全村去晒谷场集议!”

这就是韧性,累极时便睡它个天昏地暗,醒转后便撸起袖子接着干。

苏榛我醒了,今晚就分银子!

第213章

通知的是戌时集议,但酉时才到,乔家门外就已经开始有人过去了。毕竟今晚日子重要、且人还多。*

虽说去了兴盛湖的是七十六人,但全村各家留守的也有两百多口呢。谁不想在分银子的时候有个好位置能瞧清楚热闹?

乔里正也不含糊,早上从萧家回来就去喊了乔大江、李家兄弟、杜家兄弟等壮劳力过来帮忙搭场。

也不知是不是被苏娘子影响了,他如今也讲究了些“仪式感”。其实仪式感不就是把事儿做得亮堂些,让大伙儿觉得自家挣的银钱都长了脸么?他心里一高兴,便让乔大江去堂屋把家里最值钱的一张桌子搬出来摆东西。

这举动又惹到了乔家三房两口子好一通酸,王氏今儿一整天都拿着个鞋底子假装纳缝,其实眼神儿就在各种乱瞄,此刻见这么好的桌子都往外拿了,气得用胳膊肘拐了拐男人,示意他得亲自出来放个屁了。

乔老三拿三角眼咔着翻亲侄子乔大江,“这桌子还是你爹娶亲时用过的,咱家平时宝贝得跟啥似的,你倒好,搬去外头吃雪风!”

“三叔这话说得就小气了,啥叫吃雪风?”春娘直接替自家男人接了话回怼,反正分家之后她再也不似之前、有啥气都憋着:“这叫亮堂分银,体面过活!”

她还指了指正在描字的小树,这娃握着毛笔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分银台”三字,写得虽歪扭,但也可爱。

“得嘞,小树是咱村文曲星转世!”李家兄弟正在布置外头的红灯笼,也跟着打趣,惹得乔老三心中愈发嫉恨,毕竟他家大宝二宝都被全村娃娃团排除在外了,少赚了不少。

总之这次就算瞎子傻子也看得出来,出去做营生的人是赚了几箱银子回来的。

往日里,乔家三房最肥的油水便是替家里采买炭米。买炭时报十斤实则称八斤,肉铺王屠户的回扣能拿三成,就连给乔家老爹抓药的零头都能“均”出几文存私库。

可自从乔大江从家里分出去,乔里正这当兄长的就再没个兄长的样儿,把家中公帐管得铁桶也似的严。

“真是个假大方,平时管我们管得倒是严,这次营生的帐为啥不告诉咱个总数?怕是自己要私吞!”王氏在男人耳边小声嘟囔,针尖狠狠戳进鞋面,“就你是个蠢的,你瞅大哥跟大江跟那个苏榛走得多近,指不定仨人早就合计着……”

心阴的人看谁都阴,王氏不想着乔家大房赚了银子不就等于乔家总帐上宽裕了,想的反倒是“大房赚了银子定不会都放在公帐上,肯定自己私下大笔小金库”。

“嘘!”三房男人慌忙捂住婆娘的嘴,往四下里扫了眼,“你生气归生气,苏榛可得罪不得,她背后有盛家,人家是啥身份!”

王氏冷哼一声,“大哥不就是仗着苏榛背后有贵人,才敢这么拿捏咱!”

正说着,忽听见屋内又出来个尖酸话音:“哟,这是要摆戏台子呢?”

这次是无风也得起个浪的乔老太婆,自从嘉年华以来,家中没人操持家事了,她就一直在装腿疼,整整拄了十几日的拐棍,今日自然也得继续装,便拄着拐棍挪出来,头上裹的黑帕子褪到眉梢上,露出皱巴巴的眼皮,“扛张破桌子就想充体面?我看呐,是心虚!堂堂里正连公中银钱都做不了主,反倒让个外来的小娘子骑在头上!”

“大妹子这话说得可就没边了。”李家奶奶人未至声先到,跟舒娘俩人站一堆儿底气十足,“公中银钱咋分,白纸黑字写着规矩,人家苏娘子带着几个帐房先生一笔一笔算得清楚着呢。您要觉得自家嗓门亮、识数认字儿,待会儿要不您上台替大伙儿算算账?”

围观的大伙儿忍不住笑出声。乔老太婆被噎得脸色发紫,但李家奶奶年纪比她大、辈份跟声望也都比她高,人又是个泼的,她惹不起,于是到嘴边的刻薄话竟咽了回去,只哼了声往墙根挪,总算是暂时消停了。

插曲告一段落,后头来的人大都奔着喜庆来的,也都乐意出一把力。乔家一张桌子都还没够,从村里库房又取了五张蛋卷桌拼成了长长的案桌。又也不知谁抱来一捆大食代剩下的红布当了桌布,整个一个吉祥!

眼瞧着时辰快到了,力气大的男丁们也拖了不少木头桩子、干柴过来,在外头坝子上搭好了四个一人高的柴堆,里头塞满了松明子和干艾草,由乔里正亲自燃了。女眷们又在火堆边支起三口大铁锅,山梅、丽娘等人往锅里倒早就熬好的羊骨汤,乔大江握着长勺搅动,热气蒸腾中,羊肉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乔里正刚想喊小树往萧家跑一趟,就瞥见萧容跟叶氏、谨哥儿到了。乔大江也瞧见了,忙跑过去接过萧容手里的月亮椅亲自给张罗座位,“萧爷您坐前头,那儿正对分银台,等会儿苏娘子分银子时,您家能瞧得最清楚!”

“不必麻烦。”萧容温和笑笑,抬手虚拦,目光扫过已挤得满满当当的前排,“后头清静,我们坐过去便是。”

乔大江挠了挠头,看着萧容三口去后排坐下,忽地想明白了用意:萧家人不坐前头,既避了风头,又让苏榛的掌事身份更显名正言顺。这姿态里藏着的分寸感,比他这个猎户家的讲究。

乔里正显然比他儿子反应得还要快,这会儿已经让人端热汤去给萧家人了。

直至日头落完了,坝子上的喧闹声忽然静下了。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木工坊过来的土路,就连最闹腾的娃娃们也屏住了呼吸,是两辆骡车碾着积雪缓缓过来。

头一辆的车篷半掀着,露出里头码得齐整的木箱,驾车的白老汉、符秀才都特意换了簇新的青布棉袍,俩人身板更是挺得笔直。

第二辆骡车紧跟着转过弯,车斗里坐着苏榛和抱着账本的陈青、周醒明。

李家奶奶瞧着车斗里的红漆木箱,喉间忽然哽得慌、眼眶发热,轻声跟舒娘念叨着:“我嫁到咱们村那年,全村怕是都凑不出十两现银子,如今竟能拉着骡车分银钱……这哪是骡车,分明是拉着金山银山来了。”

这话确实不夸张。白水村虽说靠山吃山饿不死,可无论山货还是猎物,都要靠肩扛手推运出山口,换得的银钱大多又换成盐巴、铁器,真正能揣在兜里的现银少得可怜。

在场的三百来人除了个别心阴的,大都也都如李家奶奶一般想法、一般心情。

直到骡车终于停稳,苏榛已攥着车辕利落跳下,声音裹着呵出的白气,笑意吟吟说着:“让大伙儿久等了。”

笑意里没了疲惫,全是“事儿成了”的笃定,在场的人无不就跟着乐了起来。

说着话,乔大江等男丁们已经围上了第一辆骡车,把车上的银箱搬抬到分银桌上搁着。吆喝声里还混着“小心银锭子磕着”的叮嘱。

整整两个木箱,苏榛走过来,把上头的铜锁分别“咔嗒”一声打开时,全村人都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得“咚咚”响。三百双眼睛,随着箱盖缓缓上移,年纪大些的甚至觉得嗓子眼发紧。

当月光与火光同时跌进木箱,银锭子、铜钱串儿的“钱”光“哗”地漫出来,最爱哭的山梅忽然“哇”地哭出了声。

这哭是因为被晃得睁不开眼的欢喜。她知道那里头有她的一份儿,她再也不用缩脖缩脚在娘家受白眼了,能养活自己了。

众人的期盼中,苏榛站到了分银台前。

其实何止白水村民们激动,苏榛也是一身不想再藏的喜气,眼中也有清亮的水意,环顾了四周,柔声开口:“诸位乡亲,今儿咱能围在这儿分银钱,靠的不是我苏榛一个人,是咱白水村三百多口人拼出来的。”

说着,目光转向舒娘,“舒娘带着女红组赶工,订单完成了不说,还要给参加嘉年华的七十六口缝手尉,指头都累得僵了,却跟我说‘多缝一副,大伙儿就少冻着一根手指’!”

听着听着,舒娘也流了泪,却笑得畅快。

苏榛又看向丽娘,“还有丽娘领着的美食组!大寒天里,每日都得支起十二口锅,手背上烫起的泡比算盘珠还大!可不少来咱们大食代用餐的行商都跟我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带劲儿’的吃食,过瘾!”

丽娘平时大嗓门儿,眼下却躲在自家男人身后抹眼泪儿。

第214章

“咱们村像块蒙尘的璞玉。”苏榛转身,对着乔里正福了福,“可璞玉这次发了光,是靠大伙儿一起磨成的。”

苏榛的话说得暖,三百多口听得即认真又骄傲,莫名就觉得自己跟着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她从陈青手中接过总帐的帐簿,三百多道目光立刻就黏在她翻动账本的指尖上。

“先说总帐”,苏榛深吸一口气,开始宣读:“大食代摊位收入包括美食区、户外用品及木工品类区、服饰区。先就是美食区,冰屋火锅,十五日共接待十二场包场,每场限定十人,合计一百二十人次。每场包场费平均赢利五两银子,这部分现银收入九十六两。”

“乖乖,十个人吃一顿咱就能赚五两?”孟坨子来得早,是挤在前排的,听了这金额眼睛瞪得溜圆,“城里人就是敢花啊!”

苏榛笑着点头,接着说:“包场客人多是行商头领,临走时还额外打赏共计七两碎银。他们还说,在冰屋里涮着热乎火锅看雪景,比白川府城最贵的酒楼还稀罕。”

话音未落,坝子上腾起一片惊叹,丽娘拽着自家男人的袖子晃,一边乐一边小声邀功:“听见没?咱的火锅可是上了贵人的‘稀罕榜’,那汤底调制我也出了力的!”

话音一落,坝子上腾起一片惊叹。

丽娘掐着自家男人的袖口直晃,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小声邀功:“听见没?咱的火锅上了贵人的‘稀罕榜’!可不是我吹牛,那汤底搁了多少野葱根我都有数。”

赵勇当然知道。在兴盛湖的十五日,他日日都能瞧着丽娘在灶台前守着,有时候能抱着汤勺在灶边坐半宿。喉间一紧,凑近她耳边说:“分了银子,给你扯匹红绸子做新袄。”

丽娘抬头望他,却见他棉袄领口上的破洞。那是前几日他帮着搬冰砖时刮的,原想夜里缝补,却因赶工一直忙得忘了。

心里一酸,出手便捶了男人一拳,“净说胡话。我又不是新媳妇,红绸子多贵。不如给俩娃存起来交束脩,人家苏娘子说了,女娃娃也该读书识字。”

赵勇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直接撂话:“束脩慢慢存,你的衣裳也得买!”

“那就……扯半匹?”丽娘别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角,“再给你做件棉罩衣,棉裤也该加些新棉进去。”

俩人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继续竖耳听着大伙儿的话。李家奶奶正在问明年能不能把冰屋搭得更气派些、再多搭几个。

苏榛笑着点头:“已经跟木工坊商量过了,明年用松木搭框架,冰墙雕上花纹,再挂些红灯笼,保准让客人们觉得自己是在水晶宫里吃席!”

众人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水晶宫啊,一听就值钱!

七嘴八舌的畅想:“今年火锅城都收了九十多两,明年不得翻一倍?”

“不止一倍,两倍!”

“谁说是只收了九十多两?”苏榛话音一转,笑容更甚,“我方才说的是包场收益,咱还卖了一斤装火锅底料八十盒、二斤装二十盒、五斤装五盒,减掉成本,赢利十四两四钱!所以,冰屋火锅区合计利润是一百一十两四钱!”

坝子上忽然静了一瞬,而下一刻,掌声混着羊肉汤的热气腾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猎户家的嚎了一嗓子:“值!冻掉三根脚趾头都值!”

又是惹得一通哄笑。

苏榛也笑着继续宣读:“接下来便是户外用品及木工品类区,最受欢迎的就是咱木工坊临时加急赶工的那批折叠购物小车,几乎是送过去一批就售罄一批,连带着咱的主打产品月亮椅和蛋卷桌也是供不应求。甚至那些个零碎的小件儿,比如雕花笔筒、榫卯积木都卖断了货,连样品架都被行商买走了!当然这里的收益是要跟盛府、咱们的大股东分钱的。我就只说咱村里能得的部分,这部分进帐是……”

苏榛忽然停住,小小的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人群里红了眼睛的杜家老二带领的木工组汉子,笑着、一字一顿且提高了音量:“木工区赢利,三百一十七两八钱!”

这话一出,坝子上再次响起欢呼。杜家老二眼窝一热,假装拿不稳手里的墨斗让它掉地上,他好低头去捡顺便能擦擦眼角。可刚一动,就被旁边的杜老大红着眼抱住脖子晃:“老二,你出息了!”

一句话把杜老二干破防,二十几岁人了咧着嘴抹眼泪儿。他也终于出息了,终于不用靠着兄长度日了!

“好,下面是女红组带头的服饰区。”苏榛笑眯眯的看了眼舒娘那排,见舒娘正一脸紧张,于是故意拖长声音,朝她眨了眨眼才低头照着帐簿宣读:“成衣售出三十八套、手尉子以及小兽的童帽行情最火爆,一共出了两百二十三件,以及最妙的是防水双肩背包,被几个大行商团瞧上了,虽说咱们没现货,但人家承等,直接签了预售协议,共计三百余只。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手绣嘉年华小周边,女红组这边赢利是……”

苏榛再次拉了长音,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啥那些个电视台颁奖晚会都配个咚咚咚的悬念BGM,她也想要!

“女红组,二百七十两!”

“我的个老天爷!”孟坨子先就惊了,“我娘活着的时候说全村的绣活儿加起来都不见得能换两匹布,如今咱女娘们的针脚能卖金子价?”

李家奶奶拽住舒娘的手,摸向她掌心的茧子,“你这双手是开了金窟吧?”

舒娘也说不出话,又高兴又羞涩,声音轻得像雪花还拼命摇头,“我也没啥本事,不过是跟着榛娘学的绣样儿,都是榛娘的功劳。”

话未说完,却被丽娘翻了个白眼打趣:“你还没本事?你改的那裙腰针脚,我瞧见连逛大食代的城里裁缝都扒开看的偷学!”

“就是啊,谁说女娘不如男子!”李山柱大声替舒娘撑腰,喊着:“我媳妇儿带的女红组能绣出花,也能熬出汤,能顶十座山!”

这话惹得女人们哄笑起来,自得间也都羡慕舒娘有个知冷热的相公。

可无论多热闹的场景中也会有扫兴的,比如乔家那几只。三房的王氏指尖都快掐进了肉里了,她想起上个月在井台边,曾指着女红组晾晒的绣绷跟妯娌笑“一群蠢婆娘,绣破十双手也换不来半升米”,此刻这话都成了抽在自己脸上的鞭子。

“当初让你跟着去绣,你偏说抛头露面不成体。”乔老三的三角眼在火光里泛着酸意,“现在眼红有啥用?”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氏转身就给了男人一肘子,“大哥让你去押车,你咋缩脖子说山里人见不得贵人?如今倒来怪我?”

这话戳中了乔老三的痛处。乔里正其实也提过,跟苏娘子好好求求,让他也得个差使,他却躲在炕上装肚子疼,此刻喉间发苦,只能含糊的解释:“我这不也是……怕给大哥添乱……”

“添乱?我看你是怕累着自己!”王氏越说越气。但气性也使不到人家舒娘身上,也只敢拿眼风扫山梅,恨不得眼白都翻出去。

山梅心情好,假装看不到三婶的德性。

这些小插曲自然也传不到分银台前的苏榛耳中,她待沸腾的动静儿稍息了,便接着往外扔“炸弹”:“接下来便是咱村最多人手参与的买卖:房车美食组。这次出去十一辆房车,除却我的以及拿来当服务中心的那辆,营业的一共九辆。再加上十五天搞了十场主题日,无论是烘焙的甜品买卖、还是烧烤野味儿、腊肉山珍礼盒,全面开花。我就举个例子吧,比如烧烤类,咱村男丁们猎的野兔肉、山鸡肉,再加上干菇和野菜串成的‘山珍七味签’,每串咱能赚五文钱。十五天下来,大家猜猜光是这项卖出去多少串?”

苏榛的话里裹着钩子,就连正在添柴的乔大江都直起腰喊:“我猜七百串!”

白老汉吼了句:“肯定不止,我们运输组临时还去拉了批签子回来的,我猜一千五百串!”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数字,可也最多喊到两千,多得就不敢再想了。

苏榛最终还是笑着摇头,一字一字的:“四千三百四十五串!”

四千三百四十五串!一串赚五文的话,光是这项岂不是都要收二十多两?

人群中爆发出不知道第几次的叫好声了,杜家老大挠着后脑勺直乐:“我就说这胳膊没白酸!每天串到后半夜,手指头都麻得拿不住筷子!”

苏榛笑着朝白老汉拱了拱手,“运输组来回拉了三趟签子,车轮子都磨薄了一层。”

白老汉代表运输组起来还礼,乐得一直重复“应当的应当的”。

性子急的猎户催着苏榛往下报,美食组究竟一共得了多少。

苏榛捧着账本笑,清了清嗓子继续:“咱美食组烧烤类比如酸辣烤苕皮串、爆浆小豆腐等收入一百一十两。野味类像白砍兔、山鸡、缠丝兔,全村冬狩的收成都卖光了还没够,临时在靠山村、下马沟又收了不少上来,一共赚二百五十六两!另外只有咱村有的像午餐肉、各种牛乳面包、甜茶汤、手工辣条,瞧着不起眼,也赚了有一百二十两。再加上美食组还代售了兴盛湖的一部分鱼获、手工鱼酱虾酱,还代售了几家酒坊的酒、以及每日都有房车出去散售的茶水小吃、最后是被嘉年华贵宾包车驻场的收益。零零碎碎的全部加在一起,美食组一共赢利七百八十两!”

场面彻底炸了,童创组孩童们欢呼着在空地上翻斛斗,裤腿沾满雪屑泥也没人骂了。七嘴八舌的只会重复苏榛说的这些银两数字,都指望旁边的人赶紧算个总数出来。

“一百一十两四钱加三百一十七两八钱……”

“老陈你倒是说个数!咱美食组七百八十两,加上女红的二百七……”

“一千两?不对不对!”

“怕是得有一千二!”

众人七嘴八舌算得热火朝天,可一帮大老粗且还光顾着激动,哪算得明白。

李山柱喊了一嗓子:“算啥!反正明儿能给媳妇买支银钗子!”

这话惹得女人们捂嘴笑,丽娘捅了捅舒娘:“还是你男人心疼你。”

“少来打趣,你男人不也让你披红绸子呢?”

孟坨子听了半天最是心急,“苏娘子,我们每人能分多少哇?”

原本七嘴八舌的议论骤然安静,三百多双眼睛满怀期盼地钉在苏榛身上。

苏榛不慌不忙展开账本,露出里头夹着的一张纸:“方才说的那四大项收益一共是一千四百八十二两零二钱。这是临出发的时候咱们大伙儿商量好的分帐办法,各人都按了手印的。按契约,我家拿三成,应是四百四十四两零六钱,但这数字不好听,我家只拿四百四十两就成。其余七成由乔里正监管分配,一成用在村里的公用,总共一百五十两用做村中修缮、打井、添明年冬狩的器具之类的。余下八百九十二两二钱,给参与的人分。成人算一份儿、孩童十二岁以下的算半份儿。可还有异议?”

众人摇头:“没有没有,这早就商量好的。”

“大伙儿都清楚这个,苏娘子你往下说。”

苏榛笑着点头:“那行,除了童创组单独核计,成人组无论男女同工同酬。”

其实但凡参与的都没意见,原本就是在出发前就讲好的规矩。偏偏没参与的就想找点话头来出气,以乔老太太为首的就开始骂:“呸!女娘绣个花做个饭,能和爷们儿搬的木头一个价?反了天了!”

论如何用一句话得罪大食代全体女娘?那还得是乔老太太。

这就不用苏榛再出面了,吵架谁不会啊?

负责“后勤”的几家娘子先就“呸”了,“有些人力倒是没见她出,唾沫出了不少。苏娘子带着咱们挣下金山银山,你倒好,净说些腌臜话!要嫌不公,你自个儿进山刨金子去啊。”

七嘴八舌的讨伐声瞬间炸开。

人群里,乔里正的脸色从红到青,可随着女人们一句句诛心的反驳,他的呼吸竟渐渐平稳。抬头望向面红耳赤还在撒泼的母亲,搁往日他还会拉上一拉,但如今全村谁不知道他家那些破事儿,丢人吗?即是长了蛆的伤口,今日不剜,明日只会更臭。

“够了!”乔里正暴喝一声,声音虽仍发颤却字字铿锵:“往日纵容您,可今日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您若再胡搅蛮缠,就是逼儿子把长房的家业也分出去,到时候您跟老二老三一起过日子吧,免得嫌儿子管不住村中事!”

他喉间哽咽,目光扫过人群,“这是出发前全村一起做的规矩,无关人等无权多话,大伙儿不必理会,继续分银!”

分家这话属实是炸在了乔老太婆的死穴上,脸瞬间煞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乔老三夫妇俩同样也是脸色骤变,这么多年占便宜占惯了,长房分出去可不是要了他们三房的命?王氏扯着丈夫的袖子低声咒骂,乔老三则眼神躲闪,不敢与大哥对视。

二房两口子倒是没吭声没表情,反正二房山梅是参与了大食代的,他们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

乔里正这番话一出,村中人也不知谁竟带头开始鼓起掌、起了哄,大家真是烦透了乔家那几只。

苏榛不参与这些,但瞧着乔里正仍旧有些佝偻、却不再颤抖的肩头,嗯,他这优柔寡断的一家之长、一村之里正总算新置了铠甲。

她甚至有些遗憾乔老太婆闹得还是不够凶,没能直接让乔里正分家,可惜了可惜了。

但乔家家事虽跟她无关,同工同酬的事儿得借着乔老太婆的闹事儿的由头,再次掰扯清楚。男尊女卑的当下,她不信只有乔老太太一人不服。

苏榛扬了扬手中账本,声音清亮,“出发前立的规矩,是全村老少都认了的。男人们扛着冰块儿搭冰屋,肩膀磨得出了血印子也没撂下担子;木工坊的为赶工连轴转,手上的血泡破了又长,这辛苦,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话一停顿,苏榛目光扫过女娘们,“可女人们也没闲着。在兴盛湖天不亮就起来烧水,让汉子们能喝上热汤;守着灶台给累了一天的人温饭;洗衣浆裳、照顾老小,这些活儿,女娘们可曾要过一文钱?”

人群陷入凝重的沉默,女娘们当然也没忘,连续半月在寒风中搓洗衣物,双手冻得通红皲裂。这些平日里默默付出的琐碎没人提,此刻被苏榛一一揭开。

苏榛的声音不急不徐,却字字如珠玉:“大家都在为村子拼命,凭什么活计不同,银钱就分个三六九等?”

女娘们胸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眼眶泛红,却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苏榛扫视全场,目光如炬,最后落在乔老三夫妇闪躲的脸上,“若还有人不服,大可现在站出来。当着全村的面,把道理掰扯清楚。”

坝场上鸦雀无声,唯有炭柴堆烧得噼啪作响。乔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到底没敢再开口。

久未开口的萧容缓缓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苏榛身旁,沉声说着:“榛娘说得在理。咱们村能有今天,靠的是大伙儿拧成一股绳,谁的功劳都不能被看轻。”

人群中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第215章

苏榛不再理会闹事的几只,朝分银台前的符秀才点了点头。他便郑重的打开了银箱,里头搁着白花花的碎银子跟铜钱串子。

碎银大小不一,有的不过指甲盖大小、有的像个月牙,更有几枚被熔成扁圆,上面刻着什么什么通宝的字样,字迹早就因反复捶打而模糊不清了。

铜钱串子是兴盛湖司库重新数了串的,每串整整齐齐地串着一千枚,用的是结实的粗麻绳,整整齐齐的。这两箱银钱虽比不上官银的规整,却成色十足、份量十足,实打实拿汗水换得的。

钱箱子一开,白水村本来还零星坐着的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前瞅。李和李采几个年轻的本就扎堆站着,此刻开始你推我搡的往前蹭,兴奋的满脸红光。

赵勇更是张扬,扯着嗓子叫嚷:“等分了钱,咱去集上买两坛酒,再称些肥肉肥鸡!狠狠喝一场!”

人群哄笑着往前涌,连平日里习惯了板着脸的此刻都笑得露了大白牙,嚷嚷着可以换副新弓弦,明年冬狩准能多打几只野狍子。

符秀才一见人都在往上挤就有些慌了,“别忙别忙,念到名字的再上来领!”

钱箱里碎银子加铜板一共是八百九十二两二钱。七十六口里头六十六个成人、十个孩童。成人领银每人十二两五钱七文、孩童领银六两二钱九文。尤其像丽娘家这种,全家四口都参与了,能领到近三十八两的“巨款”。

这三十八两,哪怕搁到城里的普通小官吏家也得赚上一年,如今做上半个月就有了。

舒娘家则是领的更多,她家出了六口,领回去七十五两四钱。至于女红组其他外村聘的绣娘是拿例钱的,不占用村民分成的金额。她跟苏榛也都不是小气的人,嘉年华闭幕的时候给每个绣娘直接发了五两。也约好了休息几日之后继续开工,后头的绣活儿只会多、不会少。

人群当中的孟坨子是最后领银的,其实若按冬狩的规矩,他一人带仨狗可以领到一份半到两份的银子。但去嘉年华是做买卖不是打猎,那仨狗没啥太大的用武之力,每天白天在琼涯后院玩儿,蹭吃踏喝。大食代所有边角料都被仨盯上了,回村整整胖了一大圈儿。

他怕村里人嫌它仨占了全村便宜,就在分银之前主动跟乔里正说了,这次他只拿一份儿就成。可没想到领完银子就又被苏榛拦下。

“孟大哥,你家还有三位‘功臣’没领赏!”

孟坨子反应了一会儿,结结巴巴的拒绝:“我只当带狗子们凑个热闹,不能占大伙儿的银子。”

“可别小瞧了它们,那是日日巡湖守夜的攻臣呢。”苏榛喊陈青拖过来一个草筐,里头是一堆的冻碎肉、大骨头、各类下水,外加一个粗布包裹。

苏榛解开包裹露出里头物件:“这都是给它们的,没占公中的银子,安心收着,也不值啥钱,都是咱们村做买卖余下的边角。”

孟坨子往包裹里瞧,碎肉他认识。但还有三对浅棕色的鹿皮套却不知道是干啥用的。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翻来覆去地打量,“倒是精致,是给它仨啃着玩儿的?”

“这是护爪!”苏榛笑着从他手里接过鹿皮套,抖开后比划着解释:“走雪地里用的,能防着狗的脚垫被冻伤,或是被石头硌伤。里头还填了艾草绒,又暖和又透气。”

老猎户们立刻围了上来,有人伸手摸摸鹿皮,有人凑近闻闻味道,纷纷点头称赞。

孟坨子恍然大悟,眼睛笑得眯成了缝:“还是苏娘子想得周到!不过打猎的时候戴着,会不会影响狗子撒欢?”

“打猎肯定不适合,不能戴这个。”苏榛笑着摇了摇头:“这是给它们平日里巡湖、在村里转悠用的。真要追猎物,还得靠它们自个儿的本事!”

孟坨子懂了,也是乐得笑开花,“还有这好东西,我替它们仨谢谢苏娘子!”

说着,原本的坨背都似乎直起了几度,转身吹了个口哨,人群外围等着的仨狗得了令也顺着缝儿挤到了他面前。他摸摸了狗头,嗓门亮得惊人:“老少爷们儿都瞧好了,我家狗子要穿新靴子咯!”

三狗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悦,围着他又蹦又跳。最大的那只黑狗直往他怀里扑,爪子扒拉着鹿皮护爪,喉间发出急切的呜咽。

孟坨子也不含糊,蹲下身就给它套上护爪,一边套一边念叨:“明儿个咱*就去后山遛弯,看哪个崽子还敢说爪子冷!”

套好护爪的黑狗先是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甩了甩尾巴,可毕竟也从没穿这等物件儿,四条狗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走得东倒西歪。

“哈哈哈哈!这狗咋成醉汉了!”人群中爆发出哄堂大笑,几个半大孩童笑得直不起腰,抱着肚子学狗走路。

孟坨子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个怂货!平日里追野兔的威风劲儿呢?”

他伸手想扶,黑狗却猛地往前一蹿,结果脚底打滑,“扑通”摔了个狗啃地。惹得众人笑得更欢。

“莫急莫急!”苏榛笑着上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黑狗的脑袋,“头回穿是有些不适应,走两圈就好了。”

又是一通笑闹,给参与者分银这才算是告一小段落,基本上但凡有劳力的是家家没落空。

年老无依的几户虽说没出上力,也还是跟着乐呵、高兴,因为他们知道公中留的那一成里定也有他们的过年钱。

这也正是猎户村传承百年的规矩。比如在丰收之年会把部分猎物放生,在隆冬时节会给困在雪中的小兽留下救命口粮。只要在年轻的时候给村里做过贡献,年老的时候大伙儿就不能睁眼瞧着他们受冻、饿死。

这部分就由乔里正负责发放,村中无依老幼有二十多口,每口分银二两外加米两斗面二斗,肥瘦五花一条、油一瓮。

这也仅是公中给的,像乔家、李家以及苏榛这样分银多的“大户”,还主动每家又捐了些物资出来。

像李家捐了野山羊腿两根,苏榛跟谨哥儿单捐了盐、酱以及干苕皮。萧容夫妇同李家奶奶一齐凑了十斤棉花捐了。

乔家分了家,捐物便也分成了两份。乔大江捐了百枚蜂窝煤、乔里正捐了猪肉五十斤。

就连日子过得最将就、且分银并不算多的符秀才都郑重地捐了五百文出来,大伙儿心里都赞他是个知恩的。

一通分帐完毕,几口锅里的羊汤也见了底,个个满足个个乐呵。这冬夜再也不似往年千篇一律的寂静,连散场回家的路都还在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

其实眼下时辰还不算太晚,回到自家小院的苏榛直接跟谨哥儿拉着叶氏、萧容进了房,还神神秘秘的。

萧容其实猜到了苏榛要做啥,叶氏却一头雾水。

苏榛也不在话语上做过多解释,把伯娘往炕上一按,扭身又回去自己卧房搬了个银箱出来方方正正搁在叶氏面前。

苏榛:“伯娘,这是咱家另外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