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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苏榛除了在村中有分帐,还另外跟兴盛湖、木工坊,甚至项家都有契的,应是单分的那些银子。便赶紧把箱子推回,“这留着当你的嫁妆,打金钗、置缎面儿去。盛府可不是小门小户的,虽说重云他不会计较,但咱骨气不能轻了。还不止这些,我跟你萧伯单给你再存一份儿,咱家嫁女儿必须嫁得体体面面!”

苏榛眉一挑,作势板起脸来:“伯娘这是做什么?我这红绸头盖还没盖上呢,您倒先算起分家帐了?谨哥儿是被谁背着一路走过来的?流放路上是谁把仅剩的窝头掰给我?冰天雪地里又是谁咬着牙陪我在湖里捞鱼洗下水洗肠肚?自打来了白水村,我连灶前劈柴的活儿都没沾过手,这满屋子的米面油盐,哪样没有您跟萧伯、寒酥的操持?”

她本是没打算说什么煽情的话,可一边说、那些困苦的画面就一股脑的涌上来,迫得娘俩儿都红了眼圈儿,苏榛的声音也软了下来,“您总说要给我置嫁妆,可寒酥再过两年也要说亲了。到时候给他盖新房、请媒婆、置聘礼,哪样不花钱?难不成要让他学符秀才,扛两捆茅草就把新妇娶进门?我不管,反正这银子不是我自己的!”

其实说实话,苏榛在现代就没受过穷,虽说爹妈也是走得早家产也不多,但她自己博主当得红火,从没为钱算计过。

如今好不容易在白水村得了个家,哪里会把帐跟家里人分得太清。她跟原身爹娘又没见过,情感上都落在萧家这儿呢。甚至有时候她靠在灶间看伯娘烙饼,再对比自己在现代豪华公寓里冷掉的外卖……她恨不得自己本来就是萧家的亲生女儿!

一通话说得叶氏又开始抹眼泪,谨哥儿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反正姐姐红眼圈儿他就跟着红、叶氏抹眼泪儿他就跟着嚎。

还是萧容又无奈、又好笑、又心酸的揉了揉谨哥儿头顶:“瞧瞧你们娘儿几个,这分银的好日子哭什么?行,那就按咱萧家的规矩,有难了一起担着、有甜了也一起尝。”

苏榛就等这句话呢,立刻抹干净了脸,笑意吟吟地、带了七分显摆、三分骄傲的揭开了箱盖,还自己配了个“噔噔噔噔”的BGM,氛围拉满。萧容跟叶氏、谨哥儿往里头一瞧,眼睛直了。

真心是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锭子!萧氏夫妇知道苏榛会赚、能赚,但箱子里的数额还是远超了他们想像。

有五十两一锭的“大宝”,还有十两一锭的“中锭”,更有不少碎银、银角子,甚至还有一张银票,就愣是一枚铜板都没有。

萧氏夫妇瞠目结舌,想到数月前全家落户都舍不得买个城里的户,如今竟是一举翻身了?

叶氏都快震惊的结巴了,“榛娘,咋赚了这么多?这全是嘉年华上赚的?”

第216章

苏榛笑得舒畅,“是呢伯娘,除了现货卖得的银两,还有不少是订金。给您看帐簿!”

但叶氏识字不多,苏榛一边说一边把帐簿递向箫容。

箫容无奈的推还,“银两我们收了,但帐簿我们有何资格查验,榛娘作主就好。”

苏榛佯装恼了,“请长辈帮我把把关而已。我不是让您查验,总得让家里人清楚咱们做的是哪门子行当不是?难不成连让我显摆显摆的由头都要克扣了?”

箫容两口子面面相觑,皆是忍俊不禁。明知榛娘素日里最是爽利通达,断非拿捏架子的性子,可瞧她今晚这副推着帐簿不肯收回的架势,倒真像孩童般较上了劲儿。

“好好好,依你依你。”叶氏只好又应了。

箫容见状摇头失笑,索性也坐下来看。叶氏体贴,还下炕给苏榛跟榛哥一人端了一碗灶上温着的牛乳过来,“边喝边说,莫等下扯着嗓子说了半夜,仔细明儿个起来嗓子疼。”

瞧着苏榛眼尾微弯、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谨哥儿则是大口的咕嘟咕嘟。俩孩子这模样让叶氏心头暖得快化了,到底是自家姑娘小子,纵是要“显摆”,也透着股子可爱!

萧容漫不经心的看帐,苏榛则是喝完了牛乳就开始不停的说:“第一笔就是嘉年华筹备组给咱家的租金分成。固定摊位和小商小贩交的租子一共收了两千余两。咱家分一成,我把零头抹了不要,分来了二百两;第二笔是冰嬉场的分成,那些个冰雪大滑梯、冰车冰橇,甚至出租冰上装备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还有咱村童创组做的吸盘镖搁在那儿摆摊子也赚了不少,冰嬉场生意火爆,咱家也分到了一成,足足三百两。”

“姐,那我能讨个真弓箭么?小平安她们总笑我使的是竹片子……”谨哥儿乌溜溜的眼仁儿巴巴的瞧着苏榛,显然是得了空就等着插这一嘴。

箫容被逗乐了,用帐簿虚点娃娃的额头:“你这猴儿似的性子,真给了你弓箭,怕是要把咱家前头的大树都射成蜂窝。”

“射就射,怕啥?咱家谨哥儿也该学学真功夫了。”叶氏最是护短,搂着谨哥儿就应承:“明儿个就带你去铁器铺挑,伯娘出银子,给你选最好的!”

谨哥儿咧着嘴乐,摇头晃脑的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小荷包,“伯娘,我不要你出银子,我有,童创组分了我好几两呢,我富着呢!”

仨大人都扑哧一声乐了。谨哥儿说得也没错,苏榛大手一挥把他的分成都让他自己收着了。他过了这个年也才六岁,却已经是拥有好几两银子的“富豪”了,那是相当骄傲。

“行,姐姐允了,明儿就带你去挑把好弓。回头等你寒酥哥哥回来了让他教你用!”苏榛搂过谨哥儿香了一口,自家弟弟可真是着人疼。

哄好了谨哥儿,苏榛便继续往下说:“第三笔是餐饮提成。”

前头那几笔已经让萧容跟叶氏听得怔忡且默叹了,待苏榛一说到餐饮还有提成,叶氏吓了一跳,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卖吃食的咱家也拿了分成?”

苏榛笑着摇着摇头,“我知道伯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餐饮的分成不是指嘉年华里头的买卖。是我跟柳嫣在兴盛湖沿湖的食肆、大酒楼都聊了合作,比如来嘉年华玩的富商巨贾要过夜、要设宴,只要推荐去他们的酒楼,无论是吃还是住,咱都有提成拿。但这笔毕竟只是推荐费,咱赚得不算多,全加起来只有一百七十两。”

“一百七十两还不算多吗?很多了很多了!”叶氏眉开眼笑连声赞。

萧容望着老妻高兴的样子却心上一酸。若是以前,区区一百七十两……

苏榛倒没留意长辈神色,继续说着:“可不止是餐饮有分成,驻车场虽说也赚了些,但置备草料、雇人看车马甚至炭钱也花了不少,最后咱家分得十两。少归少,却赚得满场主顾夸咱们仗义呢,这好口碑可是千金难买。不过要说最赚的一项……萧伯、伯娘猜猜是哪个?”

叶氏怔了下:“还有比前头还赚的?那我们猜不到,榛娘快说,可急死了。”

“最赚的是特许商品售卖!”苏榛笑弯了眉眼,她原是参考了现代冬奥会周边销售模式弄的,“本以为就是做些花样的玩意儿试试水,谁知竟卖疯了!光是冰雪主题的书签都卖了几千个,就连童创组娃娃们画的冰嬉图片都抢光了。”

提及这个,苏榛又把柳嫣好好的夸了一通:“也是多亏了柳家姐姐能干,想法虽是我提的,但实际从画样到配色到找原料全靠她。她带人寻了足足几十家作坊一齐开的工,这才勉强供得上货。”

“你俩都是能干的,一样的功劳!”叶氏最是护赎子,那柳嫣再能干,她也觉得自家榛娘才是最香的。

苏榛倒也不打算谦虚,笑着报了个数:“虽说咱家还是只拿一成,但也足足有四百六十两了。”

叶氏听得眼睫毛直颤,怎么前个月还在凑盖围墙的银子呢,过个年就突然发了。但又一想到这全是榛娘没夜没日的忙出来的,心里就还是疼惜得不行。

而苏榛还在那里继续盘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项。我帮靠山村的山货走了三趟商队,里正塞给我十两谢仪;项大哥给我包了一个头鱼拍卖的红封,里头是二十两白银。另外还有朝沐娘子,百戏行的分成算完还想给我包十两,被我推回去了。咱只拿章程里的抽成,可不兴搞什么好处费的油水便宜。至于大江哥家的蜂窝煤,原说一文钱一枚提成,年关涨到十四文一枚,从我这儿预订出了一万零五千枚,两个月内交陆续交货就成。谁承想春娘急性子,在兴盛湖盘帐的时候就先把十五两的抽成塞给我了。说欠债不如还早,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萧容想了想,“无妨,反正年关娃娃们的红包还没来得及给。我跟你伯娘给她家小树包个二两的大封。”

“成,我再做些糖蒸酥酪和酱肘子。”苏榛笑着应下,“春娘还爱吃牛乳蛋糕,多装两匣子一并给她家送过去。”

叶氏又问:“快说说,咱家统共落了多少银子?伯娘想听个囫囵数。”

她倒不是爱这个财,她就是爱听全家人一起努力得来的成果的这份喜。

还没等苏榛开口,箫容已经乐呵呵地将帐簿最后一页轻轻推到叶氏面前,合计栏的数字叶氏是认得的:一千一百八十五两整。

再加上今日从村里还分得的四百四十两,家里存银一下子多了一千六百二十五两!

算明白这帐,叶氏好好的又流了一通眼泪。她心里一直憋着股火,是从王爷夫人跌成流放庶民的委屈的火。如果不是不敢张扬,她真恨不得冲回京城揪住那个没良心却坐在高位的人:没了你,我家照样能把这日子过好!

萧容没有刻意去安慰妻子,他懂她哭这通不是悲、而是喜,让她发泄发泄是好的。

谨哥儿最乖,坐在一旁给伯娘递了干帕子。

苏榛也懂叶氏为何哭,待她缓过些,方才认真说:“伯娘且等着,开春了咱把这房子扩成五间,再找找乔里正,看村里哪还有空地,咱买上三亩菜园子。后头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叶氏终于破涕为笑,“好,咱盖五间大瓦房。”

说着,反手将苏榛跟谨哥儿一左一右的搂进怀里,“但那房子盖好之前,我榛娘怕是得先出嫁。伯娘挂上几十串红灯笼,从大门一直亮到村口那个井台,我榛娘一路红红火火的!”

苏榛笑着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出嫁了也未必去白川府,兴许就在村里近着工坊盖个新房也说不定呢。但今晚就先不提了,免得再给伯娘一个大“冲击”。

而萧容更是面色深沉,这世上的事,一切皆有变数的可能。

这一通核计下来,待萧家小院东西厢房的烛火次第熄灭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苏榛腿脚都舒展开躺在被窝里,脑海中又想起白日里没空想的那个人。他走了半月了,若是车马快,眼下应是快到京城附近了吧。不知道一路上跟寒酥两个聊了些什么、吃住可妥贴、去京城会被盘问些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待回来时,她还是不是安然无恙的在这儿……

左思右想,外头的白毛风刮得是烈,可屋里的炕暖得烙人,毕竟家里再也不必为省几块柴炭而发愁,那么下一步,就按计划来。

苏榛睁着眼睛又盘算了好一会儿,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从嘉年华归来的白水村沉浸在热闹、喜庆的氛围当中。

因操持大食代,村里家家也没能完整的团个年。眼下都分得了不少银两、人口也齐了,又是冬日闲暇无事,村中户户不约而同都是打算在自家补顿年夜饭。

可经过这月余的筹备和十五日的营业,白水村可算是把家底存货都搬空了,哪怕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刚好苏榛也要下山给成树车队发银子去,便请丽娘、舒娘等几个能张罗的挨村问了一圈儿,看看谁家缺啥她们可以帮着去买,再找白老汉雇驴车下山采买、车银各家分摊了便是。

也是趁着她们去问的功夫,苏榛跟叶氏在家给斐熙和小徒弟们好好张罗了一通早食,顺便也给他们发了励银。

这两日的晚上他们都是在木工坊的男工宿舍挤着睡的,条件虽简陋却热闹、也暖和。木工们也是连轴开工了十五日了,根据订单量也能猜得出嘉年华有多热闹,好奇得不行,每晚都缠着斐熙给他们讲讲外头是啥样的。

斐熙那性子本就是招人喜欢,从不看人下菜碟,讲得那是头头是道,比城里的说书先生还细致。

第217章

虽说嘉年华是闭幕了,但苏榛跟斐熙的雇约却是不会结束。毕竟白水村的木工坊以及未来的“产业”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尤其需要斐熙这么全面且自带牙行人脉资源的。

于是在萧家用过早食,苏榛顺便就把后头的安排也给他落实了,待再休息个几日,他便会着手工坊跟女红坊的“二期扩建”。一是广招匠人跟绣娘把订单完成了,二是再多寻些美食餐车原材料的供应商贾。

至于斐熙的十个小徒弟倒也不一定全留在白水村,具体的规划让斐熙自己去安排,苏榛也不会过多的干预。

一通详谈下来,日头便已高升,白老汉也赶着驴车候在了萧家院外。苏榛赶紧把披风斗蓬也穿戴齐整,换上最暖和的软靴、背上特制的双肩,跟斐熙一同出了门。

车上除了白老汉之外,还有舒娘俩口子以及春娘。他们仨还带了全村诸家的采买清单,任务颇重。若是回程的时候白老汉这车子载不下货物了,就另外找成树车队跟着回来一趟便是。

而上车的时候斐熙眼尖,瞧出苏榛的背包颇具份量,但他毕竟不方便多问、也不会多问。

进城的路上,三个女眷在车厢里畅聊畅谈,斐熙为了避嫌半句话也没多说。白老汉和李山柱一左一右坐车辕上,伴着一路的笑闹到达了白川府,第一站便是草市。

时近晌午,刚过了元宵的草市尚带着寒意,逛得人少,青石板路上的霜花便凝得发白。平日里喧嚣的货摊稀稀拉拉支着,好在大部分店铺还是开的。苏榛有不少事要办,便也把自家要采买的米面粮油委托给舒娘几人代买,她则带着斐熙在草市牌坊那里就下了车。

牌坊下,成树早裹着新袄候在那里。见两人走来,立马扬起开怀的笑意。苏榛看得出那笑是半点不带假的,毕竟她可是带着车队的励银呢!

其实就算不算这笔励银,成树半个月来的赶车收入也早已破了十两。除了白水村的月钱,各商家打赏的银钱物什加起来,竟是赚足了往日三四个月的进项。便是车队里出工最少的弟兄,折算下来也落了七八两银钱,这等营生搁在大宁朝哪个地界儿都算是实打实的肥差。

苏榛不及寒暄,从背包里取出个小布包递过去,“成树大哥,这里头三十两。二十五两是给弟兄们的尾款,劳烦你按功劳分下去;剩下五两给你家娘子。我年前欠她的酱菜钱还剩二两,余下三两算下个季度的订金。只不过后头未必次次由我来寻她。”

苏榛顿了顿,从腰上拽了坠子下来给成树瞧:是块木头雕琢的双鱼佩,交尾处的镂空雕里缠着红绳,“往后谁揣着这双鱼佩来取酱菜,哪怕是个生面孔,也当是自家人。”

这双鱼佩是白水村木工坊特别赶制的,也是苏榛考虑到村中大多不识字,平时出去“公干”带信也不方便,便干脆雕了十枚当信印。苏榛拿了一枚、萧容一枚,其余的八枚由乔里正特意挑了八户能办差事比如李家、乔大江家、赵家等等给分了。

并且十枚佩饰表面上看都是一样的,其实每枚右眼都雕了些不同的花样作以区别。比如苏榛的刻了几道缠枝纹、萧容那枚是冰裂纹。

“晓得嘞晓得嘞,苏娘子尽管放宽心!”成树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处,又赶紧认真的把双鱼佩的样式默默记在心里,这才躬身连道了七八声“托福”、说了一通感谢的话。

苏榛笑着回了个礼当作简单的告辞。且成树等苏榛跟斐熙转身走了,他才捧着银子包裹往草市茶馆跑去,车队的弟兄们正围着暖炉等他分银子。

这才叫皆大欢喜。

斐熙是个机灵的,苏榛跟成树打交道的时候他就站在后头等着也不插话,此刻见苏榛得了空儿,才问了句:“苏娘子,现下要往哪儿去?”

苏榛垂眸拢紧斗篷系带,忽而抬眼望向斐熙、声线压得低低的:“今日请你随行,原是想打听件事,你可识得可靠、且技艺顶尖的金银匠?”

斐熙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本是苏娘子要打首饰当嫁妆,可又瞧她眉眼间的神色并无什么喜气,而全是严谨。便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恭喜”咽下,仔细在脑海中想了个来回,倒是想到一个人:“西街陈银匠是可以的,他早年在州府万丰号当大掌作,徒手掂量金银成色份量误差不超过半钱,连戥子都不用。”

说到这儿,斐熙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赞叹:“他的银器手艺放眼整个州府也能排进前五。”

“品行如何?你之前可有跟他打过交道?嘴巴可严?”苏榛更关注这些。

斐熙想了想,补充说了些:“倒还有桩旧事。前朝最末那年春,瘟疫四起。陈银匠的徒弟也染了病,药铺却不肯赊账。他无奈之下接了笔急活,三日内打十枚錾花银饼,偏偏当时连太守大人都弃城溜了,城中银号封了炉。各坊银料又都被官办铺户囤着,当时他找来通泰牙行是我接待的,我揣着牙牌去牲口市找了马帮。”

话说到这儿,斐熙四下看了看,虽没人关注,但他声音还是又低了三分,“后来那些银子是我拿两担潞绸跟马帮私藏换的。算是救了他家招牌、以及他徒弟性命。在那之后陈银匠倒是说过,往后但凡我去寻他,铺子里的熔金炉随我用。”

苏榛心中一喜,“还有这渊源,熙哥儿你可以啊!”

其实斐熙年岁仅比苏榛大了些许,但却一直以来因了苏榛的一身本事对她敬重有加。如今得了夸奖,喜得他耳尖泛红。话不多说,直接雇请了驴车,护着苏榛往西街去。

西街就好比是白川府的“金融”街,哪怕天再寒,这里也绝不会少半分热乎气儿。但这份热乎却并非体现在客人数量上,而是客人的“份量”上。

街上的车马看着稀稀拉拉,可每道车辙碾过去都能碎了半尺长的冰。苏榛在现代的时候也去过类似这样的银街古城,城门底下的青砖都是被往来运银的车辆压得深陷地中。

时下这西街虽不及现代那座城的夸张规模,但瞧着沿街店铺也属实有些风格,尤其典当行更绝,门槛比人膝盖还高,说是防贼的。

而陈银匠开的铺子就在西街不大起眼的一处二进院子。

枣红木门挂了一看便是全新的油布棉门帘,上头还用蓝线绣着“陈记银坊”。门旁的乌木招子上头也描了“打制银器、代客熔金”的字样儿,还贴着张红纸,写着“冬季熔银加火钱五文”,显见铺子掌事是性子仔细的。

斐熙赶在苏榛抬手之前便上前掀了帘子,带动了里头牵着线的铜铃响。立刻便有脚步声小跑出来迎客,正是陈银匠当日那个病得差点儿见阎王的小学徒阿福。

阿福人如其名,胖脸带着笑,正打算说:“客官里边请!”

可话音还没落便看到是斐熙来了,笑容涨成了激动,哈着白气往前一蹿,声音都提了八度:“斐大哥!”

那年瘟疫是斐熙带着他师傅寻门路用潞绸换银救他性命的,往后逢年过节的他也会被师傅提点着、拎着节礼去拜谢。唯独今年他去通泰牙行也没寻着人,只听说是跟着一位苏娘子去兴盛湖做买卖了。

此刻再见着,只顾着往斐熙跟前扑,棉鞋在结冰的青石板上打滑,差点撞翻斐熙身后那位仙女似的年轻娘子。

之后好一通扑通、寒喧、介绍、问安。苏榛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吐槽多亏白水村没这么吵的学徒……

总之在前院儿耽搁了一会儿,斐熙也终于引到了正题,请阿福带路去寻他师傅。

时下的这种私人金银作坊跟银楼银铺的经营模式是不同的:银楼银铺买卖都在柜台上,而作坊买卖却是做在后院。

寻常拿碎银打簪子的散户,阿福压根不会往后院领,客客气气带人往炭炉边一坐,聊聊敲几锤子就能打发。

遇到了真有大活计的主儿,才会被让到后院。懂行的人清楚,能过后院那道门的,怀里揣的至少是五十两往上的银锭。

而当街前院儿听不见的錾花声,到了这儿才清晰起来,“叮叮当当”混着炭火味儿。

苏榛其实很爱参观这种有风格、有神秘味道的院子,可惜跟人家也不熟,初来乍到得懂规矩,眼睛不能乱瞟,老老实实等着阿福进里屋去唤了师傅陈银匠出来。

有斐熙领着,一切自然是顺利得很。内堂门帘很快就从里头被掀开,陈银匠戴着露指皮的手套跨出来,鬓角还沾了不少松香碎屑,嗓音粗粝而热络:“斐小哥可算来了!”

目光在触及苏榛时顿了顿。斐熙赶紧上前半步,先说漂亮的过年吉祥话,随后很快转入正题,侧身郑重介绍:“托您的福,在下今冬谋了新营生,这位便是白川府大名鼎鼎的苏娘子,也是我新东家。”

苏榛一汗、陈银匠一惊。

苏榛汗是汗在斐熙介绍她的用词是“大名鼎鼎”。

而陈银匠当然听过苏娘子大名,西街早传遍了兴盛湖嘉年华的风光,都说幕后操持的是位能算破天的娘子,却没想竟是眼前这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瞧着比斐熙还小几岁。

“陈师傅?”斐熙见状轻咳一声,陈银匠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在围裙上擦着手,“哎哎!贵人快请进!”

苏榛朝着他福了福身:“久仰陈师傅大名,熙哥儿一直跟大伙儿介绍说西街的银器纹样,数您家最有灵气。”

陈银匠一听这话可不就开了怀,自谦几句之后转身亲自掀开里屋门帘,再请:“贵人快里头坐!”

第218章

苏榛跟斐熙才随陈银匠进了屋,阿福就已经机灵的送了茶果进来。几人边用茶点边寒喧了几句,斐熙便直接入了正题,“今日我带东家前来,是想劳您打制些物件儿,不知您眼下可有空档?”

陈银匠恭敬发句:“敢问贵人,是大物件儿还是小物件儿?何时要?”

斐熙看向苏榛,苏榛垂目想了想,“不算大,但比较琐碎。陈师傅,您打金丝可以打到多细?”

以前苏榛在现代的时候参观过一个博物馆,里头的金缕玉衣,连接玉片的金丝最细处仅零点一毫米,基本就是比头发丝还细了。但那毕竟是皇家工艺水平,时下白川府地处偏僻,一般的民间工匠能打到零点二毫米已属不易。

陈银匠闻言,想了想才认真回答:“若说寻常打制首饰的金丝,老汉能打到三分。”

说着,又佝偻着背往前倾了倾,手指比出个细缝:“不过前年给城西柳记胭脂铺打鎏金嵌珠的钿子,倒是试过更细的,约莫能到两毫。”

时下的“两毫”,约等于现代的零点二毫米,倒是跟苏榛预测差不多,但还是不够好。

心里想着,面上就露了心思。

陈银匠毕竟多年老师傅,极是会察言观色的,瞧得出苏榛不大满意,倒也是怔了下,“再细的话,怕是要费三倍功夫,且金丝易断,得用特制的拔丝板一点点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若只是寻常缠花嵌珠,半分的金丝足够使了,结实又不易散。”

苏榛摇了摇头:“若我不要其它工艺也不要任何镶嵌,只要金丝呢?”

陈银匠:“那倒是可以再细一些,可着实也不太划算。越细的金丝在打制的时候损耗越高,就像若是打成两毫,损耗会高达四到六成。且贵人倘若将来再把金丝折成银两的话,也是卖不出价的。”

四到六成?苏榛暗忖了一下那岂不是亏大了,肯定是不行。脑海里又急速把自己的方案调整了一番,再问:“那我要打制损耗相对低、又能够细、且将来兑换不受影响的金丝尺寸是多少?”

“至少三四毫,比较稳妥。”

“那师傅您的工钱几何?”

陈银匠瞧了斐熙一眼,语带真诚:“斐小哥的东家自然也是我的贵客。若是寻常主顾,我每日工费是二两白银,您这边……”

他顿了顿,“算五钱银子一日便成,只当给斐小哥行个方便。”

苏榛笑了笑没接话,只将肩上的背包卸在桌上,取出里头四张簇新的百两银票、以及十锭裹着薄蜡的银铤:“第一笔先做这些,一共五百两。若按金铺昨日的盘口,能兑黄金五十七两上下。全制成三至五毫的金丝,不知陈师傅您打制这些需要几日?”

这五百两是在嘉年华上赚银子,全家一共是得了一千六百二十五两。萧容两口子本来觉得自家只拿三百两,但苏榛不肯,一定要五五分银。于是苏榛跟萧家各拿七百两,余二百二十五两放在家中公帐上做日常开销。

之所以给公帐上留了这么多,是苏榛故意的。她打算在“走”之前把萧家小院的房子再翻新加固一下,另外还得添不少东西呢。

陈银匠估算了一下:“熔金加硼砂去杂,*一炉顶多半个时辰。轧条到拉丝,五两金子一个时辰能搞定。若是五十七两金子……三到四日吧。”

苏榛点了点头,这才补充着:“熙哥儿即看重您的手艺也看重您的人品,我作为他的东家自然不能借着他的脸面去占您便宜的。更何况我们这突然来的,肯定也会误了您其它的工。所以我想工费就按您的规矩,每日二两。不过损耗您也帮我盯紧,按头茬金丝的章程控制在一成以内。”

陈银匠怔了一下,刚想再推辞一下工费,被斐熙笑着拦了,“您就听我们东家的就好,工艺上多多费心便成。”

一来二去又说了几句,陈银匠也瞧出多争无用。这位苏娘子确实就跟传言中一样,为人处事是个利落的。便也承了情,直接应了。

应归应,苏榛从来也不会只做口头契,便让斐熙当场拟了个书面的约,双方签字按了手印,整件事儿就这么定妥了。

大事儿妥了,就还有件小事儿:今天临出门的时候萧容偷偷的拉住苏榛,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请她代挑两根簪子、一个锁片,簪子是给叶氏跟苏榛的、锁片给谨哥儿。

苏榛怔了下,只说给叶氏买了就行,她跟谨哥儿不用的。但萧容哪里肯,更何况区区二十两而已,又不是花不起。大手一挥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眼下即然要买、即然来了银匠家,那肯定是比去银楼划算的。苏榛便直接跟陈银匠说了预算跟需求,陈银匠直接吩咐阿福捧了个檀木匣过来请苏榛挑。

一匣子饰品里,苏榛最后选了两枝簪子一枚长命锁。分别是桅子花的银簪,花心还嵌了粒粟米大小的珍珠;以及錾刻的重瓣山茶簪。

至于长命锁也是最简单的款式,锁片呈如意形,正面錾着“吉祥如意”,背面刻着“长命百岁”,锁鼻系着红绳,末端坠着粒指甲大的银铃铛。

三样一共花了十五两四钱,花得苏榛有些肉疼,毕竟她压根不爱戴这些琐碎的首饰。但毕竟是萧伯一片心意,不收下不成。

这下大事小事就全办完了,连来带去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还顺便就在陈家用了个简单的午食。也是陈银匠的另外一个学徒做的,谈不上多美味,但有荤有素也是不错的家常便饭。

待苏榛跟斐熙又返回到草市,苏榛拿着采买单又分别去了药铺买了不少桂皮八角之类的,以及在布行买衣料、去胭脂铺买羊髓膏、口脂,书铺买了文房四宝,最后才去寻春娘她们,这才发现她们已经买疯了……

尤其春娘,她家这次可是在嘉年华上赚了不少。除了村中的分银有几十两之外,家中的蜂窝煤也是大卖特卖,且还不止做这个月。做得好的话,往后每年冬都是固定进项。原本她跟乔大江只想着能把小树一年的束脩赚回来就成,如今何止赚了一年,往后五年的也没问题。

手头宽裕了,再加上从乔家分了家心情也宽裕了,出来可不就放开了大买特买。今日除了采购煤窝煤炭粉原料的银子,她另外还带了十两银子,一副不花光不罢休的架势。

苏榛瞧见春娘跟舒娘的时候,她俩正站在糖栗子摊前。看到苏榛赶紧招手,“榛娘快来。”

等苏榛近了,春娘便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这是王记的糖霜栗子,二十文钱一包,刚出锅的!”

说着往苏榛手里塞。苏榛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咱在嘉年华上不也卖了这个,你这是自家买卖吃不够,出来还非得照顾别家生意啊?”

舒娘在一旁也是满脸的喜色:“那不一样,累了这么久,吃吃别人做的,咱省事儿。”

苏榛没忍住,笑出了声,指尖点了点春娘跟舒娘:“瞧我这俩姐姐,这暴发户的样子哟。”

春娘笑着啐了一口,一边称了三包糖炒栗子、一边还觉得不够,转眼又扑向隔壁摊子:“这汤婆子三钱银子?我要了!”

而旁边的舒娘相中了湖蓝棉布,也是豪气干云:“八十文一尺?来上两匹,劳您帮我搬到牌坊那儿的驴车上。”

且一边付帐一边给苏榛显摆:“不止这些,新棉也买了四斤,都放到白叔驴车上了。回去再跟旧絮拼一拼,后头再也不用那些个芦花麻絮了!”

她说得开心,却听得苏榛心尖微微发涩。眼下棉花是奢侈品,能一口气买上两斤都是豪气的。但她也不想扫两个姐姐的兴,环顾四周,没瞧见舒娘家李大哥跟白老汉,刚想问,抬眼就瞧见李山柱一手提了一坛子酒、肩膀上还扛了半扇猪过来了。

以往白水村的男人们买酒都是买散的,打五文钱散酒都嫌贵,如今直接搬整坛了!

斐熙机灵,赶紧过去帮着背了猪肉。几人便又东逛西逛的采购了小半个时辰,本来已经没什么需求的苏榛又被两个姐姐带动的购物欲爆发,反正手里也有钱,那就应买尽买。不过还是以吃食为主,囤粮是王道。

待所有人都买爽了,一齐抱着大包小包回牌坊下候着的白老汉驴车上一看:新棉、布匹、米面粮油、猪肉羊肉、蜜渍金桔、酒坛子、点心盒已堆成小山。

大伙儿相视而笑,起先笑声还是含着的、收着的,可逐渐的就变了调儿,春娘还偷偷背过脸去,擦掉眼角的泪星子。

“你瞧你这没出息的!”舒娘捶了她一下,自己的声音却也打了颤。

春娘再回转身时,眼睛都红了,“我这不是高兴的嘛!想想去年今日,我还在灶膛边捡炭核呢,小树袄子里只能垫些芦花。”

“可不是!咱谁家没受过穷。”李山柱粗粝的手掌在酒坛口摩挲个不停:“三贯钱的酒啊,我爹这辈子都没喝过!”

糟糕,要开始煽情了吗?打住!苏榛可太知道煽情之后的后续了,定又是抱着她一通夸,一通感谢。

念及如此就觉得太可怕了,便赶紧手指天,“今晚肯定下雪,咱们还是赶紧出城吧!”

斐熙立刻会意,赶紧又去牌坊旁的车夫歇脚处雇了另外一辆驴车回来。话不多说,货一车、人一车,车轮碾着官道咯吱作响。

苏榛回头望了眼草市渐远的灯火,心里默念着:“希望我有机会还能再来。”

第219章

出城的路途一切顺利,到达白水村时也不过黄昏。按远近顺序,第一个先到乔里正家。

土房院落门前,山梅早踮着脚候在门槛边,粗布围裙上还沾着灶灰,见到一行人回来眼睛一亮,小跑着迎到车旁。

“辛苦大伙儿跑这一趟。!”山梅抬手接住李山柱递下的粮袋,沉甸甸的分量让她身子一晃。

李山柱赶紧下车帮忙,眉头下意识也皱紧,“咋就你一个女娘出来,你二叔三叔呢?”

“无妨,我一个人做得来,就没劳烦长辈。”山梅咬着下唇稳住身形。可她话音未落,院里已经传出骂街式的争吵和撕打声,男声女声都有,还有大宝二宝的趁乱干嚎声,显然乔家又在“战争”。

春娘听得心烦意乱,却也庆幸自己分家出来单过了。但瞧着山梅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好多问了句:“可是分银子又分出岔了?”

“肯定是!”丽娘朝院里啐了一口,又叮嘱山梅:“你自己赚的那些银子可自己收着了?”

山梅垂了头没吭声。

得,一车人便懂了。

苏榛一直也没说话,此时更不想说了。她可以带着大伙儿赚钱,但她实在无力、也不想去教导别人的人生。尤其乔家这种,就四个字能概括:怒其不争。

想了想,心中颇烦,便直接拿出采买单子给山梅简单交待:“你家要的是糙米两石,白面一袋,还有五斤腌肉。肉价涨得凶,菜蔬又不耐放便买得少,你点点。”

苏榛一边说,春娘一边解开其中一个麻袋上系着的绳子,里头是菜和裹着油纸的咸芦菔干之类的。山梅撇了一眼,攥着单子的手指发白,喉结动了动想跟苏榛说话。

苏榛没理会,扭身又上了车。等李山柱等人把乔家要的东西全卸干净了,一行人便再度出发。

山梅眼巴巴的瞧着车来了、车又走了。那车上压根没人关心她吧?她是死是活跟那些人本来也无关。

她死死的捏着发硬的衣角。

她不是傻子,她也没跟丽娘说实话,她赚的银子,她藏了不少的。

虽说大头儿被家里吸血的那几只抢了去、但临回来之前她就把零散的银子拿剪子铰成碎米大小缝进衣角了。

可惜所有人只当她是路边的野草,踩不死便懒得看一眼。

山梅站在原地,像尊被诅咒的石像。

***

一行人第二站便是萧家。

驴车停在新筑好的硬山封火围墙外,哪怕也不是第一次见、但一车人仍旧都下来啧啧称赞、直说这围墙太气派。

“好家伙!这气派劲儿赶上县城大户人家了!”白老汉拿烟袋锅子轻轻敲了敲砖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山柱仰头望着高高的墙头羡慕得不行,回头就问丽娘:“要不咱也攒钱盖个?”

丽娘先是点头、又摇头:“还是先存两个娃的束脩吧,这墙太贵,咱一时半会儿也盖不起。”

几人七嘴八舌的围着墙看,萧容听见动静儿就打里头出来了。他正给院子做着大清扫,毕竟离家太久,哪哪儿都是乱的。

叶氏跟谨哥儿都没在,说是去了舒娘家找李家婆婆聊新绣样儿。苏榛便没多问,赶紧卸车把今天买的物件儿往冰屋仓库里头搬,李山柱也搭了把手,几人一齐动手搬了一趟就搞定了。

接下来的送货行程苏榛就不去了,由李山柱跟白老汉领着雇来的车挨家跑一趟就成。

但苏榛也没得休息,喝了杯热牛乳就又从今日采买的物件儿中挑出一包,亲自背着跟斐熙往木工坊走,瞧瞧年后的订单进度安排得如何了。

其实有庄老行尊亲自坐镇木工坊,倒是不必苏榛操太多的心。但那毕竟也是她一手操持起来的心血。

瞧见她来了,庄老便让檀俊引着她满工坊巡视了一圈儿。她虽说对木匠活儿一窍不通,可图纸和样式毕竟是她出的,看成品的工艺好坏还是看得出来。

眼下木工坊的订单还是以户外用品为主,嘉年华不少外地的行商都订了车载用品。都没算别的,光是月亮椅、海狗椅这两样都爆单了各五百把,再加上天幕帐蓬、拖挂房车之类的大件儿,订银一共收了七百三十两。

但这银子苏榛没动,除了用以木工坊购买原料之外,余下的全用给匠人们发放工钱。

虽说没有现代的机器设备,但人力一多,规模就不可小觑:鲁班刨、木轮车、墨斗弹出墨线的绷响,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绞成一团。

苏榛闻着木工坊里蒸腾木料的香、瞧着几十号近百人各踞一方,把整个场子满满当当的,她就油然升起一种“安全感”:这是能扶起白水村全村衣食的产业,哪怕她不在了,谨哥儿跟萧家也能活得很好。

念及如此,她便招檀俊过来,叮嘱他一番话。

檀俊听完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也是喜笑颜开,转身就对着匠人们高呼:“东家允诺,年关岁赏加倍,今夜宵值另有酒脯犒劳!”

众匠人闻言精神大振,斧凿声愈发铿锵,并齐声谢过苏娘子。

正热闹着,康奇顶着一头木屑小跑过来寻苏榛,“苏娘子!您要的物件打磨得七七八八了,可要去瞧瞧?”

要,当然要!这也是苏榛今天过来最重要的目的。

苏榛没再带斐熙一起,她自己跟着康奇往工坊里头走。目光已经瞧见了工坊西南角那扇挂着厚毡帘的木门,那里是众人皆知却从不靠近的“禁地”,新品的图纸、样件都锁在里头,连掌事的老师傅都需持铜信符才能进出。

毡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掺着蜂蜡香气的暖雾扑面而来。屋内三面墙摆满樟木格架,未上漆的半成品泛着温润光泽。苏榛却顾不上瞧,快步就往最里头的小间走。

小间是“屋中屋”,苏榛让人从兴盛湖运回来的“宝贝”就在里头搁着,眼下是由康奇亲自操刀,打磨成了她要的那个东西:船棺。

用的木料就是盛锦书放在冰屋火锅的那块儿金丝桢楠。

苏榛本来说出银子买下,盛锦书先是直接开价白银万两、后在苏榛冷了脸的情况下还是十分无奈又真诚的说不要银子,就当成兄嫂成婚、他这当弟弟送的贺礼。

哪有送新婚贺礼送个棺材板的……

但苏榛不介意,愉快收了。并亲自画了样式,就成了眼前这具跟她前世一模一样的船棺。

康奇怕火星子坏了这价值连城的楠木,连炉子都没敢点。满屋子寒气裹挟着沉木香扑面而来,六尺长的船棺,周身竟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幽蓝光晕。

苏榛没说话,走近了看,指尖抚过棺身,沁骨的凉意中渗出温热,仿佛有纵横交错的金丝会在她的皮肤下缓缓蠕动,纹路在血肉间苏醒。

船头应苏榛的要求雕了只玄鸟,却只有眼窝没有眼珠,雕工也极为精湛,羽翼处金丝如流云翻涌,似要冲破阴阳界限;

船尾雕了鱼尾鳞片,每一次烛火明灭,金丝波光都跟着诡异地逆流。船身两侧是云雷纹与饕餮纹,船底刻的却是康奇看不懂、只能照猫画虎的符文。

康奇偷瞄着专注端详船棺的苏榛,掌心沁出的冷汗、内心天人交战:这符文刻得歪歪扭扭,苏娘子会不会怪罪?万一盛家这木料真有邪祟,说了又惹得她不快……可若是瞒下,往后出了事,自己怕是担不起这责任!

反正纠结了一会儿,康奇终于下定决心,先又出门开门瞧了眼、防止隔墙有耳。看到离这屋子最近得人也得有个几丈,方才放心。

重新回到屋内,脚步都带着颤意。他咽了咽唾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惊醒沉睡的船棺:“苏娘子,您这木头是盛家拿回来的?着实有点怪。”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万一苏娘子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以后工坊的活儿怕是没着落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硬着头皮,等待苏榛的回应。

“怪?”苏榛抬眼看他,目光如炬却并无反感,一如即往的柔和。康奇松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我每次进这屋,但凡用刀刃触及木料,便好像有若隐若现的呜咽声从这木头里出来,很是瘆人!”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言词会不会吓到苏娘子,正觉要不要再往回圆圆,却见苏娘子仍旧一脸平静,“这话你可同别人说过?”

“我……我跟我师傅说了。”

苏榛:“庄老怎么看?”

“他让我别多想,怪力乱神的事儿传出去会遭祸。苏娘子要什么,你就按图给雕什么。”

苏榛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庄老说得对。康奇你记住,往后再有人问起,你就说这块木头送来什么样出去就还是什么样儿。其他的,你一概不知。”

康奇越听越害怕,“苏娘子,您这是……您的意思是……这里头确实……”

“木料通灵,常有的事。”苏榛的声音清透平稳,丝毫不见慌乱,指了指纹路:“你看这金丝,是《木经注》里记载的泣血纹,传闻这种木百年成精,遇刀则鸣。所以你听到什么声音也不奇怪。”

康奇一听书里都记了这个,也不知为何那种害怕的情绪瞬间少了一半儿,就好像书里写的就对。

当然,他不知道那书名都是苏榛瞎编的……

“总之这事儿千万别跟旁人再说,檀俊都别说。”苏榛再次强调了保密:“这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懂得我懂得。”康奇郑重点头。

苏榛便不再多言。康奇是庄老膝下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庄老即然能把这活儿交给他做,想必人品上也是过关的。

第220章

苏榛完全没有想到,这承载她命运转折的船棺竟是由她自己亲手促成:

盛锦书送来的镇魂木、庄伯设计的北斗方位、康奇雕刻的护身符咒,所有的巧合早在她踏入大宁时就已注定。最后一步她会亲自完成。

“从今天开始,剩下的活儿交给我吧。”苏榛半跪下来,指尖抚过船棺侧板。

“啊?”康奇怔了下,不明究里:“苏娘子,最后一道阴刻,得是有经验的老匠……”

苏榛仰起脸笑了笑,“没关系,做这东西不是为了卖。我自己收藏着,不介意手工粗糙些。”

收藏?双十年华都不到的小娘子在待嫁期间收藏个棺材……

康奇一脑门子雾水,可毕竟苏娘子压根也不是寻常人家小娘子的作派,自己只不过是个手艺人,不可过多干涉东家。

他把劝阻的话活生生吞进腹中,又将这小屋的门钥也交给了苏榛:“苏娘子,这隔间是单独的,里头的工具一应俱全,您可以随便使。从今日开始除非您同意,否则谁也进不来。”

“多谢。”

康奇又跟苏榛讲解了一番屋内设施,柴在哪儿、水缸在哪儿,便退了出去,从屋外轻轻掩上了门。

屋内,苏榛划上了门拴,这才解开随身带来的背包,从里头一一拿出她所需要的工具:一盒朱砂、七枚在杂货铺子买的针、一支普通的毛笔。

她自嘲地轻笑。这破针,跟现代的时候她家收藏的殓尸银针相差甚远。她才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想着这辈子要远离“殡葬大业”,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得操办这些,小时候学的东西居然还真用得上。

格外无奈,一边腹诽一边把七根针一一穿引三寸白麻。再将毛笔蘸上朱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口诀便在耳畔回响,她压根也不可能忘。

朱砂笔顺着康奇雕出的纹路描。家里《葬魂谱》写过镇魂木配北斗棺,需以活人之血引三魂。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的引魂血更“值钱”了,只不过以前放血引别人的魂,如今是为了护住自己。咬了咬牙,把七枚针按北斗七星方位刺入掌心,鲜血顺着针尖滴入船棺,在朱砂纹路间滴入、细细蜿蜒。且用朱砂笔沾着血滴在棺底画上了往上咒。

最后一个符咒完成,整具船棺突然渗出白雾。苏榛念起祖传的镇灵口诀:“三魂归位,七魄入身,阴阳不隔,万邪莫侵。”

月升时分,她亲自给船棺刷上第一遍桐油。第一步完成,她静候“她”的到来……

***

嘉年华后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其实白水村民也不过才休息了几日,便又摩拳擦掌想着做些新营生。

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若是有新营生,牵头人也得是苏娘子跟萧家人。但非亲非故的外迁户,人家拉扯村里一回已经是天大的情份,没道理下半辈子就赖上去。所以每日三三两两的都只敢去乔里正家商量,看看村里是不是能有啥安排或者门路。

可还没等大伙儿讨论出个甲乙丙丁,州府那边就传来好消息,重云公子临行之前帮着递上去的《白水村修路条陈》审批通过了,要修路,且修的正是白水村至兴盛湖的官道!

文书从府衙传到县衙,县衙不敢怠慢,派了最快脚程的马专门飞奔送达至白水村,并也责令县衙负责,限五日内呈报修路民夫名册。

一石激起千层浪,乔里正激动地在收到文书的当下就吹响了集议的牛角号。

时值正午,各家都在屋里暖暖和和的吃午食呢,一听集议号都响了,赶紧抹干净嘴裹上棉袄就出了门。

寒冬未过,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乔家门口的空敞地、却压不住村民的热闹声。猎户村向来没“户主才能参会”的迂腐规矩,猫冬时节本就无事可做,一听集议号角,各家老少抄起家伙事儿就往外跑。比如舒娘家祖孙三代全来了,还揣着一袋子炒栗子。

各家还拎着新置的月亮椅,正是苏榛木工坊七成价的实惠物件。

萧家离乔家最近,也就来得最早,萧容跟乔里正、山梅、乔大江一齐支起了柴火堆,摆了些炭盆。

待火燃旺,村中人也就应到尽到了。大伙儿一瞧乔里正那个笑出褶子的模样儿就晓得是好事宣布,便催促着他赶紧说。

乔里正的手指摩挲着文书边缘,清了清嗓子,扯开嗓门念:“白川府太守苑琅令事!白水村至兴盛湖官道乃州境商运要道,今奉部文,着即兴修!”

啥意思?没听懂,这文诌诌的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安静静的没人吭声。

乔里正当然了解村民,索性又中译了个中:“就是要给咱村修路了,一直修到兴盛湖镇!”

这话音刚落便炸开了锅,声浪几乎掀翻柴火堆!火星子窜上半空,映得众人通红的脸上满是笑意。

小平安挥舞着还沾着炒栗子碎的小手,脆着嗓子喊:“修了路就能去城里看杂耍咯!”

这话逗得周围人哄堂大笑。李家婆婆眼睛里闪着光:“等路修好了,咱打的野味儿能卖去州府!到时候买串糖葫芦都不带眨眼的!”

她话音刚落,丽娘就接上了:“咱的餐车营车出山不也方便了!”

“对对,咱们跟兴盛湖一齐做买卖去!”

就连苏榛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心想那个太守风流归风流,办起事倒着实是快呢。

还得是萧容最为冷静,“敢问文书上可写了修路细则?款项、地皮以及劳役怎么分派?”

大伙儿一听,立刻又静了,催促着乔里正继续念。

乔里正:“其一,限县衙督办,五日内呈报民夫名册。民夫征调按一成白水村村民、一成兴盛湖镇民、二成流民、三成匠作、二成厢军、一成杂役分派,敢有瞒报者,立杖三十。”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也就是说村民也要选一成出去服劳役。

“其二!”乔里正眯起眼睛,费力辨认着纸上的蝇头小楷,“民夫每日工银五十文,由州府按月直发。若有克扣,按律严惩!然误工、逃役者,罚银三两、杖二十。”

五十文?大伙儿没吭声,但也没抱怨,这毕竟是服劳役的差事,能给银子的都是清天大老爷了,若搁前朝,怕是分文没有还得倒扣钱。

可如今白水村“财大气粗”,五十文一日竟没人稀罕了。

“其三!”乔里正继续说着:“沿途田亩、坟茔,若征用,给予市价补偿。工程所需石料、木材,工部采买司拨付七成,余下三成……”

乔里正拉了个长音,村民们心都吊到嗓子眼儿了,心想不会是要村中自筹吧?那今赚的银子不全得搭进去还未必够?

胆小的脸都紧张白了,乔里正这才又清了清嗓子,笑着扬了扬文书:“余下三成,由白川府商会诸位商贾捐募!”

这下子,空地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老天爷开眼!咱的血汗钱保住了!”

几个娃娃虽不知大人们在聊什么,但看样子便知是好事,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好个白川府商会,那不就是盛家牵头的?苏榛心里轻笑,嗯,自己选的夫君着实不错。

曾经的她不知思念为何物,如今但凡听到有事儿跟那个名字沾了边儿,心里都甜。

待苏榛回过神,就听乔里正喊着:“都静一静!眼下先把民夫名额定下来!”

杜家老大高声问:“一共是招多少人?”

乔里正又展开文书确认了下,这才答:“那道咱也都走过,路烂,到兴盛湖得四个时辰。倘若真的修成官道规格,需拓宽再铺上青石板,怕是能节约一两个时辰。时间紧,要的人就多,一共是征两百八十人,咱们村就得摊派二十八人去。暂估工期是三个月,不过也得看天气,若是连日暴雪那肯定就耽误得多。”

一听只要二十八人还至少三个月,大伙儿就又沉默了。其实要的人多反倒还好,各家分摊倒也能勉强接受。可偏偏只有二十八名额,谁家出了人,就意味着全家开春生计要受影响。

虽说朝廷限春、夏打猎,但开春的长虚山,漫山遍野都是活命的营生。更不说苏娘子的木工坊、李家的女红妨,甚至丽娘牵头的那些个移动餐车的吃食买卖肯定都需要大量人手的,能去作工无论如何都比服二十文一日的劳役要强啊。

在谁也不想去的情况下,可就难了。连平日里最泼辣的丽娘也噤了声,只是下意识地站在自家男人前头,仿佛能挡住了似的。

孟坨子吱吱唔唔先就开了口:“不是我不想给村里出力,大伙儿都知道我家没旁人,我要是走三个月,那三只狗怕是嚎得全村都甭睡觉。”

另也有妇人附和:“我家就一个独苗,还指着他开春进山采草药换钱抓药。”

这话引发一片附和,乔家三房媳妇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花布头巾随着动作歪到一边,尖着嗓子喊道:“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要是去修路,家里一摊子事儿谁管?今日不同往日咯,家都分咯,分出去的人是不会管我们这些人死活的。”

一边说一边拿白眼翻乔大江跟春娘,语气又酸又毒。

春娘早已不是以前的春娘,听到这话立刻回怼:“有人说话是不凭良心的,平时在家里也没见做事,整日抱着个手炉在村口嚼舌根,真让出力就装病,合着便宜都让你占了?”

“你!”三房媳妇被戳中痛处,脖颈涨得通红,伸手想去抓春娘的发髻。可瞧见春娘旁边的乔大江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再瞧瞧自家男人萎得跟蔫寒瓜似的,没敢下手,生生吞了闷气。

乔老二倒是不想跟妇人争,立刻算计了一番问:“大江虽说分出去单过了,但他可是姓乔的,他若是服役,那我家旁人就不用再服了。乔家出的人不能比别家多。”

他故意把“姓乔的”三个字咬得极重,末了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这话一说气得乔大江脑仁儿嗡的一响,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三步跨到乔老二跟前,虎着嗓子直接说:“二叔这话的意思,是要把我当冤大头?分家时我们三口可是裹着铺盖卷儿就出门了,如今倒拿姓氏压人?”

乔老二脖子一梗,三角眼瞪得溜圆:“怎么?分出去就不认祖宗了?有本事别姓乔!”

三房媳妇也跟着起哄,故意拍着大腿哀嚎:“我家大宝二宝还小,总不能让他俩也服役吧?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好的修什么路啊,这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小贱蹄子牵的头儿,就为了方便自己去城里找男人,就祸害我们小老百姓啊!”

本来还在安静看热闹的苏榛:????

小贱蹄子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