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后半句还没等苏榛说,人群外围传进来白水村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萧容:“若是装的,就按《大宁律》报官。”
人群自动闪开一道缝,是去外头进货的萧容、乔大江、杜家老大等一众男丁们回来了。
萧容一身粗布猎装款棉袍裹着修长身形,腰间的鹿皮刀囊随着步伐轻晃,虽说鬓边泛了银白,周身却仍旧如山似野的沉敛气势。
围观百姓虽不知他身份,但莫名就不自觉的屏息了一瞬。
苏榛脑海里却浮出原主记忆,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跟自己父亲一起、骑着玄甲战马、从军营深处而来的身影,与眼前布衣猎者的轮廓渐渐重叠。
萧伯回来了,她心中就更加的踏实。
闹事者们却下意识后退几步,为首的灰衣人嘴倒是比骨头硬:“少拿报官吓唬人,我们都是良民!”
萧容几乎没正眼看他,仍旧不急不徐地:“《大宁律》卷十七有载,‘造作饮食之物,于里巷街衢堆置不净,笞二十;若故意投毒或伪造病症生事,杖一百,罚银三十两。”
苏榛心中暗笑:呵,律例果然还得萧伯来背,他熟。
先前声称自己吃坏肚子的面面相觑,目光似有若无的不断往灰衣人那里瞄,心虚的样子真真好笑。
灰衣人把心一横,脖子一梗,突然开嚎:“大伙儿听听!小小猎户村还敢拿官威压人!咱们平头百姓吃坏了肚子,连讨个公道都要挨板子?”
灰衣人扯着嗓子嚎完,身后几个同伙慌忙跺脚应和,其中瘦高个故意捂着肚子哎哟的配合。
把乔大江气得脖颈青筋暴起,一把扯开缠在腰间的粗布汗巾甩在地上,“跟这帮腌臜玩意儿废什么话!老子打猎的手,正好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杜家老大也抄起枣木杠子,“咱走得正行得正,可也没什么好脾气!”
两人一左一右逼近,身上还沾着进货才蹭上的鸡血鸭血,着实有几分煞气扑面而来。
闹事者虽说慌了阵脚,但仗着围观的人多,心说光天化日下他们还真不信白水村民能真的把他们如何了,便气焰愈发无赖。
苏榛眼见人越聚越多,盘算着也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否则跟这帮人扯来扯去没完没了、耽搁了下午买卖。索性踩着矮凳,一手拿着扩音筒、一手将羊皮纸高高举起,“各位请看!这是大食代每日寅时、午时、酉时三次的灶台消杀记录,用的都是艾草混着石灰水,比寻常人家洗脸水还要干净!”
一边说,指尖一边划过密密麻麻的批注,“无论什么鲜货、野味,但凡从我们大食代出去的,绝对保质保量。”
人群中不少好事者伸长脖子看,灰衣人继续胡搅蛮缠:“那上头字歪歪扭扭的,谁知道是不是你找人现写的!”
倒把苏榛气乐了,“行,你不信这上头的字可以。只要你眼睛不瞎,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们白水村是怎么做买卖的!”
说完,朝后头喊了声:“斐熙,丽娘,去把房车后头所有冰屋门都打开!想看的都可以看!”
这话一出口,燃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及兴奋。
说实话白水村这大食代本身就是个“谜”,无论是从没人瞧见过的拖挂房车餐车、还是那么多机关灵活的户外用品、火锅冰屋、伸缩式暖棚,但凡进来玩的,哪怕啥也没买,光是晃这里已经够眼花撩乱。
眼下还能看看里头,谁不好奇?尤其围观者中也有做吃食买卖的,更是眼巴巴的想跟学偷师呢,于是一呼百应都跟着去凑热闹。
这正合了苏榛的心意。
寒冬腊月,朔风如刀,大食代却暖意融融,生意红火。首要原因当然是因为食物种类新奇,样式好看。但究其背后,一套严苛且细致的卫生条例跟铜墙铁壁似的。
苏榛正愁怎么把这些也宣传出去、让大伙儿更相信“白水村”这三个字呢,这不就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于是由丽娘亲自引领,带着百姓一处一处的看。
先就是每间冰屋都整整齐齐码着几口陶缸,上头分别贴了“湖水”“井水”标签。
丽娘嗓门大,无需扩音筒都能把声音传得老远,“咱们这儿的规矩,洗菜淘米都得用井水不能用湖水。湖水杂质多,我们只拿它擦灶台、打扫用。”
这规矩虽说不错,但也并非白水村独创,所以大伙儿的神情也还比较平静。
但接下来的规矩就让一些人动容了。比如搁米面粮油的冰屋里还搁了不同尺寸的竹筛。丽娘解释着:“淘米得三筛三洗,头筛去碎石,二筛除秕谷,三筛滤尘土。”
一边说一边抓起把米凑近众人,“瞧见没?每粒米都得透着光,但凡沾了半点灰星子,都是要扣工钱的。”
三筛大伙儿都理解,但三筛还得换成不同的筛,着实精细。
至于灶台边更是讲究,煮完的高汤盖着青竹篾编的盖子,连灶台砖缝都用鹅毛簪子细细挑净,半点油垢不见。
墙角木架上,菜刀按用途挂着,刀刃锃亮得能映出人影。
“切生肉的刀绝不能碰熟肉。”丽娘拿起一把刻着虎头纹的刀,“这把专切冷盘,用完得浸在花椒水里去腥,再用软布包好悬在通风处。”
说完,又指着旁边几个正在洗碗的村民,“大伙儿可以瞧瞧她们,盆里是用皂角和菖蒲煮的热水,我们连洗碗的水都是花了银子配的!”
来“参观”的百姓里开始有议论:“我家里洗油碗都只用草木灰,想不到白水村这么讲究。”
“是啊,拿皂角和菖蒲洗碗这法子,我听说只有城里的大酒楼才舍得的。”
“白水村做买卖挺实在!”
丽娘则继续带大伙儿看,掀开冰屋架子上的布帘子,满架子全是蓝白相间的碗碟。
寻常食肆碗碟都是一撂一撂的搁着,这屋的却是立在特制的竹制格架上,彼此间隔。
丽娘愈解释愈露了小得意,“这么立着放,相互不挨着能通风透气。碗碟干躁得快,也没有怄出的水汽、菜油味儿。”
话音未落,人群中的议论声便更多了。
当中同样也摆着小食摊的摊主们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立刻回去改造自家碗橱。
几个来逛集市的小娘子更是凑到架子跟前,叽叽喳喳议论着如何把这法子搬进自家厨房。
“这法子好啊!我家那碗摞得跟小山似的,揭开最上头的,下头全是馊水!”
“这架子是咋做的?我家碗橱也能摆得下!”
服务组白芳瞧准时机,接棒丽娘、莲步轻移站到众人跟前,“各位街坊,这是我们白水村木工坊制的‘伸缩沥水架’,拿竹篾和细丝编的,宽窄能随碗橱调整。冬日用它,碗碟干得快。夏日摆着,蚊虫都没处下嘴!”
说完,她直接利落的撤了个架子出来给大伙儿当样品细瞧,深褐色的竹架轻轻一拉便多出两排格档,再按回去又能收拢如初。
“小娘子,这架子卖多少文?”一掌柜模样的第一个掏出钱袋。
白芳抿唇笑答:“一架只需二十文,买三送一,还附赠皂角菖蒲消毒方!但眼下存货可是不多,想买的得抓紧。”
话音才落,馄饨铺的赵三娘已经挤到最前头,“妹子,给我三个,我那馄饨摊子正缺这个,往后客人瞧着碗碟干净,生意准能更红火!”
“好咧!”白芳笑着点头,立刻踮脚尖瞅着冰屋外围压根挤不进来的山梅喊:“山梅姐,劳您去库房取架子来。”
这些木工的小玩意儿并没在美食餐车这片售卖,要往返跑一趟。
其实跑这一趟也不远,对面的库里便是,但让白芳这么一使唤,本就因为自己晚了一步就没能进去“露脸”的山梅心中愈发不适,尤其苏榛还在外围瞧着的……
山梅僵着嘴角应了声“知道了”,转身往库房去,雪鞋踏得“嗒嗒”作响,把满心怨气都碾进地里。
而白芳自然不知道山梅心中意,仍旧趁着人多在宣讲:“诸位莫急,工坊已连夜赶制。但这竹架做工精细,卡口更需匠人打磨,实在供不应求呢。”
白芳一边收钱一边记录,眼角余光瞥见苏榛不动声色的浅笑:这饥饿营销的法子,果然比寻常吆喝管用得多!
而人群中最生气的,显然是带头闹事的灰衣人。
真真是气了个半死,他本来是想进冰屋挑毛病的,没成想这都能又让白水村这几个小娘子赚了钱去?
赶紧大声嚷嚷着打断:“大伙儿可别被这奸商给骗了,光是碗筷洗得干净有啥用,他们村不过是区区山里的猎户村,没啥见识,食材都不知道脏成啥样!”
呵!一直淡定的萧容听了这话也气上心头,眉眼神色冷了三分。
多说无益,眼见为实,便往里走了几步,一把撩开冰屋里头“食品库”挂着的厚草帘子。
这食品库面积占据整个冰屋的一半儿,且每辆房车后头都有配备、并分成了“冷藏”和“冷冻”两大版块儿。
冷藏区单放怕冻、以及预估当日做买卖要用的量;
冷冻区放其它。
但食品区就不方便所有人一股脑的挤进来了。萧容眸光扫过众人,朗声道:“为防食材受污,各位只需派两三位德高望重、能替大伙儿拿主意的代表进来查看。其余人可在冰屋外稍候,待查验完毕,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苏榛一边转头看向灰衣人,一边补充:“这位若是不信、不妨担任代表,一同进来瞧个清楚。”
“不用你说,我当然要进来!”灰衣人冷哼一声就往里冲,几乎是带了要撞到苏榛的架势。
好在萧容就站在旁边,伸臂横挡在苏榛身前,手指稳稳扣住灰衣人肩膀。在旁人看来他是“扶”了一下灰衣人,其实手腕微转,钳制力道又加重几分,灰衣人吃痛闷哼出声。
萧容本就比灰衣人高出大半个头了,此刻有些像老鹰捉小鸡的架势,不紧不慢靠近他耳畔,低声:“若再敢胡说八道,你信不信,不出半日,我会让整个镇子都知道你四处造谣生事的德行,往后你在这地界,休想做成任何一笔生意。”
第202章
萧容说了什么,苏榛虽听不真切,但只看那灰衣人的青脸便也清楚了定不是啥好话。
苏榛心下好笑、也感慨,堂堂的前王爷要沦落到在这边陲小镇跟无赖对峙,真真是浪费人才。
但愿寒酥此次进京能扭转什么,若是能把萧、苏两家背负的流放年限给免了……
算了不去想,眼前的事儿为重。待围观人群选出代表后,苏榛率先踏入食品库,其他人跟随着,一进来就嗅到寒气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里头是整面冰砖砌成的墙壁,严丝合缝。冰墙中段嵌着木头条制伸缩架子,层层立着,即省钱又规整。
最外沿的货架上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类酱料,大部分贴着“就酱”标签、少部分是从项家采购的鱼虾酱,以及白水村自制的果酱、奶酪、芝士、黄油类,摆放得清晰明了,方便一眼看清。
二层架子上摆了鸡蛋、鸭蛋篓,篓中稻草被细心揉捻成团,将各类蛋稳稳托住。
下层靠门处是蔬果竹筐,苏榛顺手指了指其中一些说着:“根茎类在下,叶菜类在上,底部皆垫了干稻草,防止受潮腐烂。”
再走到第二个伸缩架旁,这架子上悬挂着解冻后的肉类食材,俨然是座精心布置的“肉林”。
有肥瘦相间的野猪肉块,用粗麻绳穿着挂。獐子、狍子腿成对捆扎。最显眼处正是今日销售得最好的兔肉,兔身泛着健康的浅粉,刀痕整齐利落,隐约可见内里鲜红的嫩肉。每只野兔间隔两拳宽,苏榛伸手轻轻拂动,竟没有一丝相互触碰。
“各位请看!”苏榛指尖压过弹润的兔肉,“这便是方才有人质疑腐坏的食材。”
随后示意白芳寻了把小刀过来,便翻转兔身,割下兔腿一小块肉,虽说是冰鲜的,但横截面一看就紧实。
有人凑近细闻,只嗅到山野间独有的青草腥气,再无半分腐坏的异味。
也有人伸出手指触碰,很是满意,“好个野物!这紧实劲儿,比我前日在醉仙楼吃的鹿脯还要鲜三分!”
其实看到现在,灰衣人的精气神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撤,唯有再次发难,“你这外头摆的都是给我们瞧的,里头呢?谁知道你做买卖拿的是不是冻了许久的死肉!”
苏榛就等着他说这话呢,立刻笑了,“我们白水村冬狩是大雪节气开始的,到年岁也不过月余,何谈‘冻了许久’?难不成你觉得我们白水村有那个财力、有那个闲心、有那个银子,专门搭了个能扛过夏日炎炎的冰窖,好囤些去年的冻肉,就为了专门来坑你?”
围观者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有头戴毡帽的老汉笑得直拍大腿,“这冰砖可是过不了夏的!”
“可不是嘛!听说城里大酒楼的冰窖,光是雇人凿冰、运冰,每月就要花掉半间铺子的租金!”
“白水村要是有那银子置冰窖,也不用费那个劲年年拿命上山去拼了!”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灰衣人脸色由青转白。这么冷的天,额角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苏榛却不想放过这个绝佳的“展示”机会,接着又走向冷冻区,“这里头是暂时用不到的食材”。
说着,拿起一块冻得硬邦邦的肉展示给众人,“诸位,我们白水村冬狩的规矩都是猎物收获当日就即刻处理的,内脏与皮肉分离,清洗后立刻就裹上粗麻。”
一边说,一边用竹刀敲了敲箱沿:“裹好的猎物收进筐子,筐底夹层都还填了冰砖。从白水村运过来的途中更是仔细,连箱盖缝隙都用蜂蜡封死了的。虽说途中经过白川府停留了两个时辰,但眼下这天气冷成什么样了不必我再说,两个时辰也断断不会解冻。”
说完,示意丽娘把冰窖门上挂着的存取记录以及人员检查记录取了下来给大伙儿看。
丽娘解释:“别以为我们猎户没见过世面就不知道干净了,咱大食代都有记录,每日营业都是由我拿长杆逐架检查食材。就连你们瞧着最不起眼的木筷,也需在花椒沸水中煮过,晾干后整齐码放在带盖的竹篓的。大家再瞧我这手,用皂角水反复搓洗,指甲缝都挑净了。”
边说边伸手给大伙看,一双厚厚的手掌虽精糙却绝无脏污。更何况大食代所有在灶台旁的、全部头戴粗布头巾、衣衫整洁且将头发尽数包裹,瞧着就干净。
说实话这里头不少繁琐细致的条例,丽娘都觉得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可如今她懂了,正是这些条例成了抵御恶意中伤的坚实壁垒。
话音未落,人群中挤出了卖豆腐的王阿婆,颤巍巍的:“苏娘子没骗人,老身今日来送豆腐,亲眼见白水村的把菜叶子都搓得比新衣裳还干净!”
丽娘眼神扫向灰衣人:“你可还有话说?”
灰衣人也瞧出来了围观人群压根也没有站他的,恶人本就心虚,唯一支撑他“信念”的仅剩能干扰多久就干扰多久,拖时辰呗,白水村还能把他肚子刨了检查不成?
可心里开始盘算如何打滚儿影响最大,外头就传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衙役们洪亮的声音:“府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话音落了,官差们就出进来了,为首的黑甲官差腰间悬着腰牌,上头是“白川府”三个篆字。竟不是兴盛湖镇的,而是白川府的!
“府衙?”灰衣人怔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其实像古装影视剧中动不动就告官的行为,在时下的大宁朝是没有的。一般的“民事纠纷”比如兄弟分产、夫妻和离或是邻居矛盾、市场冲突之类的,会由家族族长、乡绅等人先行调解,实在闹大了才会报官。
所以灰衣人一行以为白水村不会自找麻烦。完全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周旋,直接就报了官,而且报的还不是镇上的小捕头,上来就是府衙官差!
黑甲官差环顾四周,朗声问:“萧容是哪一位?向府衙递了呈文,速速上前回话。”
呈文?还有呈文?还不是口头报官?灰衣人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虽然强装镇定,可额角渗出的汗珠比方才还细密。
其实白水村的也以为来的会是兴盛湖镇的差役,不料现身的竟是白川府衙的官差。
因这场冰雪嘉年华早已不是兴湖镇的寻常热闹,而是关乎全府声誉的头等大事。各州县抽调人手巡查队,如同现代的“联合执法”,只为保盛会周全。谁能想到,嘉年华开幕首日就有人不知深浅,偏往这严阵以待的枪口上撞,实在是自寻死路。
反观白水村“工作人员”,却愈发把腰板挺得更直。心道多亏在出村之前就设了“安保组”啊,不愧是开过那么多的大会小会,这点儿情况早有预案!
萧容自然就成了“接待”第一人,整了整衣冠,向着为首黑甲官差揖了个礼。
他现在只是庶民,自然要如此行礼。可礼归礼,身上的威严架势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朗声说着:“大人辛苦!在下萧容。方才有人突至大食代,声称食毕本店兔肉羹后腹痛腹泻,声称食物有毒。大食代虽是首日经营,但以诚信为本,食材均取自白水村寻常人家,烹制过程亦严守规矩,且均留存食物样本备查。事发后,已立即封存兔肉羹、食材等物,连同后厨一应器具,皆可随时供官府查验。如今八方商贾、各地游人齐聚于此,若有商家敢欺瞒客人,或是客人恶意陷害商家,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盛会秩序,那可都不是小惩就能了事。不仅坏了嘉年华的名声,更会寒了往来宾客的心,日后谁还敢踏足白川府?此事还望大人明察,务必秉公处理,莫让宵小坏了这等盛事。还大食代一个清白,以安商户之心,护一方营商之正。”???上价值了上价值了,白水村大食代的事儿上升到整个白川府的商誉了!
苏榛想笑,强忍住了,心道不愧是我萧伯啊!
这哪里还会吃亏?苏榛没空儿在这儿耽误,离开冰屋的脚步轻快而从容。
有萧伯运筹帷幄在前,安保组严阵以待于后,这场风波,不过是盛会开场的小小插曲罢了。
哈哈!
总之跟斐熙、符秀才一齐撤了的苏榛整个下午又是忙得脚不沾地,跟不少前来洽谈的摊贩搞了“联合促销”,推出不少套餐。
比如把烤鸭、烤野鸡之类的跟酒水挂钩,可以享受酒水折扣。
而这还仅仅是第一日的“改革”。后头根据销售情况又陆续加了不少。像是大食代所售藤编食盒、折叠桌椅之类的户外器具颇受欢迎。苏榛便直接推出了“野游火锅套餐”,凡购齐食盒、便携炉灶、桌椅三件套者,送秘制火锅底料一包及香辛料小包;
若购买火锅食材锦匣(内含腌制好的兔肉、羊肉片、木耳等),则能以八折价购入酒囊。
最后五天的时候,盛锦书还出面邀请了城中擅书画的秀才,于大食代门前现场挥毫,绘制《冬游图》赠予购买套餐的贵客,宾客凭画卷可在城中合作茶寮享茶饮折扣。
至于还会不会有人来闹事,当然有,大事小情每日总能出个三、五例。
但有了第一日的“公关危机”完美解决,后头的几次都是小儿科,除了特别难缠的,安保组直接就处理了。
但苏榛也不想让萧伯小材大用,后头再有小麻烦,直接让斐熙去处理了便是。
斐熙虽说年纪轻,但自小在牙行当学徒,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无赖没遇到过?再加上谁都知道大食代“较真儿”,不怕报官,还有苏榛“盛家未来长媳”这名号压着。
更何况大食代的卫生条例执行的比任何摊位都出色。第一日来的“灰衣人团队”被带去对证之后,大食代提交的证物卷宗,从食材采购票据到每餐留样记录,桩桩件件条理分明。
仵作当堂查验食物存样,确认并无毒素,反在灰衣人随身包裹里搜出伪造的医馆诊断书。
最后判了个“蓄意诬告商户,扰乱市集秩序,损害地方商誉,其心可诛!”的罪,援引《大宁律》,灰衣人杖了五十。其同伙五人协同作案,各杖了三十。且灰衣人罚银三千钱、同伙各罚二千钱。
当时看热闹的人就有不少,无不拍手称快。
白川府更借此机会张贴告示,将此案列为反面典型,警示众人不得在嘉年华期间滋事。而大食代经此一事,证明了人家的卫生简直是百里挑一的规矩,再加上新奇美味,往来食客络绎不绝,不负苏榛所望地成了嘉年华最炙手可热的去处。
人多了,苏榛也怕大家就松懈了,便在大食代显眼处悬挂了“卫生监督箱”,顾客若发现卫生问题,可书写在纸条上投入箱中。
经核实后,给予顾客免单或赠送特色小菜的奖励。
只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开幕当天最后一件“大事”,便是柳嫣跟朝沐娘子呕心沥血筹办的“晚会”。
第203章
那晚的夜演,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再不曾目睹的精彩盛况。
柳嫣换了与白日不同的裙装,是她缠了苏榛好久、邀苏榛亲自帮她设计,白水村绣工坊“高端私人订制”。
主调为宝蓝,内层则是修身的羽绒打底,不同于寻常绸缎的厚重。高领护住脖颈,领口夹层嵌入了碎贝,像是将白川府漫天星辰都拢在了肩头。
两侧垂落的同色织带绣着暗纹,随着步伐轻扬,恍若将兴盛湖的涟漪披在了身上。
她腰间束着的皮质腰带也并非寻常样式,而是用细密的木环相扣,缀着贝壳挂饰、以及作为“总导演”号令全场的哨子。
这装扮已跳出寻常闺阁之意,把渔家风情与江湖侠气熔于一炉。
柳嫣抬手虚引着诸位贵宾,头一位就是苑琅,“苑大人,请随我来。”
她这一身装扮便是为他而置。
可惜名声在外最解风情的苑琅其实最不解风情,全部注意力都在这整个的场景、氛围之中。
苑琅踏上看台,脚下传来细密的“咯吱”声。不同于寻常官宴铺就地毯,此处地面是用兴盛湖的芦苇秆编的,纵横交错的纹理间还夹杂着晒干的小草花。看台扶手缠着深褐色的藤条,倒是满满的山林野趣。灯笼明显也是特制的,暖黄的光晕透过镂空的花纹,在看台上投下繁星光斑。
下意识抬头看顶棚,没有华贵的锦缎帷幔,而是用渔网交错编织,网眼间点缀着晒干的螺、贝。
不止是苑琅、其他贵宾们皆也是满眼看不够的新奇,直至柳嫣引领大家来到了主位席。
苑琅自然是主座,而眼前的座椅全然不见传统制式的影子。
座椅框架线条流畅简洁,椅面和椅背是用厚实的帆布制成,椅面宽大且微微下凹,椅背有着恰到好处的倾斜角度,看上去舒适异常。
“苑大人,夜演时间比较久,您若坐得累了,这儿有个机关可以调动。”柳嫣一边说,一边弯腰在椅垫下方一按一拉,竟拉出个折叠的脚架,显见收放自如。
苑琅白日里跟客商谈聊时坐过白水村制的那种“月亮椅”,显然,此处的椅子更精进了一步。
“这也是那位苏娘子设计?”他微微侧首,瞧向柳嫣的目光不自觉染上几分探究。
这等化繁为简的匠心,除了那个总带着神秘气息的女子,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
柳嫣微笑点头解释:“她说这叫‘海浪椅’,方便携带又舒适。”
其实这在现代叫“海狗椅”,苏榛是觉得搁到这儿给贵客用的话,名字不雅也不行,便改成了“海浪”。
她在现代露营的时候最“幸福”的装备之一便是这类型的海狗椅以及IGT桌。但因为制作起来比月亮椅跟蛋卷桌成本高出不少,所以她在白水村也仅制了少部分,专供这次的盛会贵宾。
虽说价格贵,但舒适度是在几大类户外椅中名列前茅的。
苑琅缓缓坐下,只觉这座椅与自己的身体贴合得恰到好处,帆布柔软却不失支撑力,木头框架也结实,刻意晃动身体试试仍旧稳固。刚要开口询问是如何个方便法,一眼便瞧见看台前头一侧立着的已经折叠起来的海浪椅,拢起来竟只有双手掌一拢的粗细,显见的跟月亮椅相同,又轻又不占地方。
但如此规整的看台区、且看客名单早就拟订完毕,前头竟还摆着至少十架专门收拢好的海浪椅,显然不仅仅是备用。
“这又是所谓的‘广告’?”苑琅侧过头问,灯笼光晕笼在他脸上,称得点漆凤目愈发明亮,唇色淡淡却似含着三分笑意,整个人虽着严凛官服却仍旧如玉雕冰琢、眉目如画。
仅这一眼又瞧得柳嫣心口微微发烫,迫自己镇定,故意将声线拖得轻快,“苑大人好眼力。总之好物件不该藏在深山里。就像这椅子便携又耐用,往后大人巡查河川,带着不比寻常板凳强出不少?”
当然柳嫣此举也并不单纯为了帮苏榛推销,她们之间有互助协议,但凡双方帮对方推广出去的产品,可拿总价一成奖励。
苑琅自是不知道中间这些弯绕,但他深信,待散场时宾客们带着新奇与赞叹离开,这出自白水村的海浪椅,怕是要随着兴盛湖盛事传遍整个城池。
聪明!
甚至也不止这海浪椅,主座旁还放着一个小几,几上搁着一个看似寻常的陶制杯盏,底部却悬空架在半掌高的青铜小炉上,三支小蜡烛正舔舐着炉底,构造简单,却透着心思。
柳嫣轻声补充:“这是特制的温茶器,取了露营器物的巧思。有蜡烛火温着,哪怕再冷的霜风,茶汤入口仍是暖的。”
苑琅饶有兴趣的拿起杯柄,触手是粗粝的藤编裹层,手心感受不到丝毫灼意。举起轻抿一口,再看这座跟周边自然融为一体的看台,终于明白柳嫣在邀请他时所言的“山海特色”是何意。
没有昂贵的材料堆砌,这份巧思远比金玉奢华更令人难忘。
连小几上搁着的“节目表”都不寻常,是用素白绢纸制的,不同于烫金折页或工笔誊写的名帖,字体也不是工整的楷书,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圆润,笔画间透着孩童涂鸦似的调性。
更令苑琅惊异的是节目表的排布方式。左侧一列用细线框出“时间轴”,右侧对应着节目名称与简要说明。比如什么“磷粉冰灯阵演绎四季变换”、“竹篾滚轮实现冰莲台悬浮”,好多个从未听闻的机关巧思跃然纸上,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在翻阅一本失传的奇书。
那晚,兴盛湖冰台上方、四周高悬的灯笼、点燃的火把,把夜空映得恍若白昼,璀璨光芒比大宁朝京城的元宵灯市还要夺目。
冰台之上,三十*面霜花鼓轰然奏响。鼓身凝结的霜晶在火光下折射出万千细碎光芒,击鼓者赤着臂膀,古铜色的肌肉在寒气中蒸腾白雾,鼓槌落下时带起的劲风把鼓面上的薄霜震得簌簌飞扬。
《凝霜惊岁》的余韵未散,十二名冰嬉女伶踏着碎冰、踩着雪鞋滑出。身着缀满银片的月白舞衣,发间珠翠与冰面反光交相辉映。
第二幕《瑶池会》,当“悬浮冰莲台”缓缓推出时,朝沐娘子似仙人自云端踏莲而来。在场所有的百姓几乎要揉自己的眼睛:那是真人?是朝沐娘子?不是仙女下凡了?
第三幕《丝路星繁》,令人称奇的异域舞姬胡旋鹤舞、金铃与羌笛、楼兰月夜。商队的马蹄声与箜篌共鸣,扬起的细冰宛如星河倾泻。
当乐师们奏响《白川词》,渔家和猎户村共同集结的“群演”们抛网、狩猎,举手投足间的肃杀之气,丝毫不输精锐士卒。
最震撼的当属终章。当冰嬉场上盛家冰雕巨船在轰鸣声中“爆破”,万千烟花冲天而起的瞬间,苑琅只觉呼吸停滞。
赤金、靛蓝、银白的火树在夜空中次第绽放。
人群的惊呼声浪中,苑琅听见身旁贵客们喃喃道:“这哪里是人间烟火,分明是九天仙火落凡尘!”
直到烟花散尽,苑琅仍怔怔望着还在飘落火星的夜空。
他游历大江南北,见过皇城的琼楼玉宇,也看过江南的水月灯船,却从未见过这般将市井烟火与匠心巧思熔于一炉的盛景。
猎户、渔家汉子粗糙的手掌、百行戏角儿们脸上晕开的油彩、烟花余烬里孩童的欢笑,这就是一幅鲜活瑰丽的长卷。
那晚散场后,苑琅除了破费了不少银两买了好几套折叠桌椅之外,也把这张绢纸小心折好收入袖中收藏。
半年后,他在京中赴了场更大规模的宫宴,看着礼部准备的的烫金节目册,上头工整的小楷、繁复的纹饰,却总让他觉得少了几分生气。
唯有深夜回到府中,展开这片绢纸,眼前才浮现出兴盛湖上山野风趣的看台、以及霜花鼓震碎寒夜的轰鸣。
这世上最精妙的设计,从来不是恪守成规的工整,而是藏在一切事情中的鲜活巧思。
这世上最久的怀念,从来不是岁岁年年的枯守,而是不经意间看见旧物、走过故地,明知山海相隔,仍相信某片云、某粒尘,都在替自己诉说未竟的言语。
这也是后话了,很后很后。
烟火燃起后的苏榛同样也在贮足仰望,远处冰雕群折射出五彩光晕,映得她嘴角不自觉上扬。重云若在定会环着她,而她也会假装嗔怪,实则悄悄把他的眉眼,又一次刻在心底。
恍惚间,竟像是身旁多了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苏娘子,大伙儿煮了饺子,让我过来找你呢!”白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俏声声、脆甜的清音打断了苏榛的怅然。
苏榛回过神,回应一个最舒心的笑,“走,一起。”
这是白水村的猎户们第一次没在家里守岁,但比他们记忆中的任何一年都要热闹、喜庆。
时辰已晚,夜演结束后的游客们都已经有序离开了嘉年华。大食代作为一个独立的区域,牌坊外也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白日里飘着诱人香气的冰面归于平静,但全部拖挂房车边沿挂着的冰灯可是不能熄、也不想熄,准备按村里“百灯守岁”的老规矩亮个整晚。
大伙儿见苏榛回来了,此起彼伏的守岁话儿也就响起了:“苏娘子,吉祥啊。”
苏榛每每笑迎:“您吉祥!”
熟食车里的叶氏也是瞧见苏榛过来就赶紧下了车,拉着她跟白芳朝着大食代最大的食客暖棚去,毡帘刚掀开一角,里头蒸腾的白雾便裹挟着野葱与肉香扑了苏榛满脸。
收工回来的近百村民挤挤挨挨围坐在长桌旁,擀面杖敲打案板的“咚咚”声、竹匾碰撞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笑骂声,把棚内烘得比篝火还热乎。
丽娘把一团雪白的面团摔在案板上,正骂她家儿子,“臭小子!包的饺子能漏风,娶媳妇不得把家底儿赔光?”
大顺仰着沾满面渣的小脸,脖子梗得笔直:“娘,我才六岁!”
一旁的李家奶奶听到了,笑得直不起腰,“丽娘,你这想当奶奶的心思可是太急了点儿!”
丽娘手一抖,刚擀好的饺子皮歪成了月牙形,自己也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另一角,整整七个折叠焚火台都用上了,火苗舔舐着锅底,汤汤水水同时沸腾。守灶的乔里正高呼着:“饺子里可是包了铜钱,谁吃到谁今年发大财!”
乔大江抡着树桩粗细的擀面杖,把野鹿肉捶得软烂,“别只顾着吃饺子,大伙儿留着肚子吃我这炖肉啊,按土方子,还加了五味子和黄芪!”
旁边的李家老大脱口而出:“这么补,你是想要老二了?”
乔大江不紧不慢回了句:“那也不是不行。”
在场的懂的都懂,猎户家也没那些个避嫌的,哄堂而笑。倒把春娘惹了个脸红,狠狠的“啐”了男人一声,啐完也没忍住,一同跟着笑弯了腰。
童创组几个半大孩童举着冰雕模具穿梭在人群里,说是帮忙,基本就是闹腾。尤其谨哥儿,踮着脚朝着苏榛的方向对叶氏喊着:“伯娘,我姐呢?还没回来?我想让她看看我包的饺子!”
苏榛怔了下,我不是在这儿吗!
刚要张口应他,却见叶氏猛然转身,目光直直穿透她的位置,望向空荡荡的暖棚入口,并问着白芳:“怪了,怎么松手就不见了,榛儿不是跟在我后头?又跑哪儿去了?”
蒸腾的热气突然变得刺骨,苏榛看着近在咫尺却对她视而不见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寒意从足尖爬上脊背。
第204章
苏榛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心跳如擂鼓。踉跄着退到暖棚外头,兴盛湖入夜后直接就是寒风卷冰碴,就这都比不上打心底泛出的寒意。
上次“消失”不过瞬息,可这次谁也说不准,会永远消失不见?
攥紧最后一丝存在感,听着童创组几个娃娃齐唱守岁的歌谣的稚嫩童音从棚内飘出,混着饺子、野味儿、山珍炖煮蒸腾的香气。
明明近在咫尺,却恍如隔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把各种穿越过来的细节、缘由都想了一遍,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种状况代表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就这么耗了约摸一柱香时间,苏榛突然被左手腕传来刺痛惊了下。低头瞧,是从盛重云送她的手绳贴肤处开始疼的,透明的皮肤下泛起细微红光,像是有无数萤火虫在血管里苏醒。
可随着这点刺痛之后就是一点点的暖,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榛娘,你咋站这儿啊,快进来暖和!”
苏榛下意识扭头,正对上棚里叶氏掀棉帘出来、带笑的眼睛。
伯娘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扎扎实实,没有半分透明。
自己又“活”了。
“发什么呆呢?”叶氏拽住苏榛的手腕往暖棚走,边走边念叨:“丽娘正念叨让你去瞧瞧饺子馅儿调成了没,大伙儿准备包了。”
苏榛强迫自己微笑,梦游似的跟叶氏进了棚子,丽娘瞧见她就举着擀面杖大声嚷:“榛娘快来!再晚一步,大顺这小崽子就把饺子皮儿全祸害了!”
“等会儿,让我们家榛儿缓缓,方才一个人站外头冻着呢。”叶氏直接把苏榛按在了长凳上,白芳闻言就跑过来往苏榛怀里塞了个暖手炉。
棚内的喧闹声便重新涨起来。今晚守岁,又是嘉年华开幕的第一天大好日子,苏榛绝不想因了自己这种诡异的经历影响到大伙儿,她也无人可说。
说什么呢?说自己不是个实体人是个魂儿?她可不敢保证原本和善的村民们会不会吓得把她丢出去埋了。
绝不能说,也绝不能被人看出端睨。苏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保持一直以来的样子走到案板旁。
其实美食组的大伙儿早就把该切的都切了、该剁的也都剁了。今晚这顿守岁饺子可是得煮不少,仅算白水村都有七十六人,再加上盛锦书和他带来的火锅屋伙计们也“强行”在这儿搭伙,以及斐熙跟他的小徒弟们。
光是数得出的人都有九十五口人,若是只吃饺子,怕是得包两三千个。但即是守岁、再加上今天生意爆火,乔里正跟萧容、苏榛也商量了一番,决定给大伙儿过年好年、吃顿丰富的,所以专门让美食组去冰屋里选了五十斤山羊肉,配了不少白芦菔,分成两个大锅在炖。
苏榛打开锅盖瞧了眼,羊肉早就熟了,浓郁的汤汁打着小滚翻,后放的芦菔也快煮得不见了白实心儿,小些的已经变得晶莹剔透,羊肉的膻味被彻底压制,只留下醇厚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谨哥儿踮着脚凑到锅边,眼巴巴地说:“好香呀,过年真好!”
苏榛只是笑着拍了拍他头顶。
除了炖羊,今天房车里所有的买卖也提前各留了一些出来。可毕竟这些吃食都贵得很,丽娘犯了愁近百人可咋分才好。
苏榛已经边说边在干了,“酸辣苕皮切十份就成,咱村的基本都尝过味儿。把烤鸭和缠丝兔切小块,芝士奶酪球对半掰,再拿竹签串起来。”
“成!”丽娘也是利落人,说话间,刀锋已经精准地划过烤鸭,皮肉不分离。她这刀功本就不得了,才一日就又精进了。
白芳也没闲着,小心翼翼地将圆滚滚的奶酪球切开,里头是奶白色的内馅裹着细碎坚果,甜香甜香的。童创组的娃娃们不知觉的全围了过来眼巴巴的盯着,甜食的诱惑果然非同凡响。
苏榛跟叶氏、舒娘几个把缠丝兔、水煮兔、鸡肉都撕成细条或切成小块儿,再利落地拌上秘制酱料。再把拌好的分装进粗陶碗,又挨个往里头撒些芫荽、芝麻、寒葱碎。
调料放得足,哪怕每人只尝一口,也得让大伙儿记住这滋味。
不多时,精心准备的美食错落摆放在暖棚里的数个长桌上,最后才下锅煮饺子。饺子馅儿调了一荤一素两种,荤的是野猪肉加猪肉加寒葱。素的是韭菜鸡蛋,里头还加了些项家送来的虾皮。
馅儿也是苏榛盯着调的,野猪肉用的是后腿肉,但脂肪少,便配了普通猪的猪五花,最后肥瘦比差不多是三七。
其实往年白水村都不太爱用野猪肉剁馅儿的,嫌它骚腥。但今年不同,野猪肉也是大食代肉食类的“主力”原料之一,在白水村就已经做完了预处理。光是冷水浸泡这环节都足足四、五道。随后又剔除野猪肉里的筋膜,把□□里的白色臊腺都拿刀尖一点点挑出来。
在用高粱酒去腥后,苏榛还调配了特殊的腌料:把生姜拍碎、大蒜切末,与八角、桂皮、香叶混合,加入足量清水熬煮成浓汁。浓汁冷却后倒进腌肉的陶瓮里,一点点的去了野猪肉的腥臊。
眼下干活儿的人多,案板前水泄不通的。丽娘、舒娘等人擀皮的手速快得能带起残影似的,面皮“啪嗒啪嗒”落在撒满面粉的竹匾上。
其他人包得也快,小娃娃们也没闲着,踮着脚给大伙儿递皮儿,脸上全沾了面粉。最馋最小的还偷吃一口生肉馅,惹得大人们笑骂着轻点他们的脑袋。
没一会儿功夫,五百个荤饺、八百个素饺就完工了。
“快!五百个荤的先下锅!”乔里正扯着嗓子喊,男丁们站过来,两人一组抬着摆满饺子的竹匾站到锅边儿,白胖的饺子跟银鱼似的滑入沸水,打着旋儿浮沉,蒸腾的热气把暖棚里的温度又拔高了几分。
待滚熟了,乔里正拿笊篱捞出个尝味儿,咬破薄皮的刹那、汁水差点溅出来。肉香在舌尖炸开,忍不住赞叹:“美食组这手调馅的本事,真是绝了!好吃好吃!”
众人闻言纷纷围拢,手上没活儿的就各自拿了大笊篱开捞摆到干荷叶盘子再端上长条桌。
苏榛正跟着忙得热闹,身旁就忽地挤进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厚脸皮。侧身望去,盛锦书那身夸张的裘皮大氅上还沾着零星的霜粒子,眉眼仍旧笑得肆意张扬。
“帮我盛碗冒尖儿的!最好荤馅素馅各半,再来两勺羊汤浇头。”
苏榛手上没停,“干活儿的时候不见人,快开席了倒知道现形了?
盛锦书存了邀功的心思,在喧闹声里提高声量:“我可没闲着!陪客商看夜演,还赏完烟火秀,又顶着北风把人送到城外行商客栈。这会儿脚底还打着飘呢,没见我眼白都熬红了?”
说着就想往近了凑,眼尾泛红的模样倒真像只委屈的犬。
苏榛立刻站远了些,脸上笑模样也收了,话不必说,“避嫌”两字刻在刀子一样的眼神里。
盛锦书心中终于体会到了难得的尴尬,却也不敢造次,蔫了七分走回长桌旁乖乖坐下。
这幕旁人没见,山梅倒是瞧了个真,强压下心下的讶异,眼神儿在盛锦书身上瞄了个来回。
随着素饺子下锅,乔里正高声吆喝:“开席咯!”
话音未落,小娃娃们最先冲向桌子。近百人一共安排了十张桌子,娃娃们安排的是离灶台最远的,坐下来嘴也不停,叽叽喳喳地争论着谁包的饺子最丑,时不时把沾着面粉的小手往同伴脸上抹;
年长的些的一桌,李家奶奶坐最上首,别看也干了一天的活儿,眼神却满是笑意;
喝酒的男丁们、不喝酒的女眷们分坐几桌。
男丁桌上摆着柳嫣掌柜早些时候派伙计送来的酒,陶坛上还贴着朱红纸签“桃花醉”。
时下这种坛装的酒可是金贵,至少白水村的猎户人家可喝不起。往年哪怕光景好,过年饮的也多是杂粮土酒,装酒的器皿就是粗陶土罐,连个像样的酒标都没有。
眼下馋酒的全部盯着乔大江给酒坛启封,可乔大江也没干过这活儿啊,愣是不敢下手怕糟蹋了好物。
最后还是请了萧容来。
萧容拿匕首轻轻撬起坛口边缘的黄泥,才露出底下泛着油光的麻布,酒香已经顺着缝隙若有若无地飘了出来,勾得众人鼻子直抽。
“都别挤!”乔大江瞪了眼往前凑的几人,一手按住酒坛,一手跟萧容一起缓缓掀开麻布。
刹那间,浓郁的酒香混着桃花甜香涌出,一闻就是好酒,就是跟土酒不一样!
“柳掌柜这人情,咱们记下了!”乔里正喉头滚动,声音都有些发颤,“今儿可得细细品,可不敢糟蹋了!”
男丁们纷纷点头,平日里粗犷的汉子们此刻围着几个酒坛子跟围了珍宝似的,生怕洒出一滴。
盛锦书倒是认识桃花醉,对他来说这酒不过寻常、甚至还挺便宜的,所以心中就“无语”两字。可也只敢在心中无语,脸上那是半分不能显露任何不屑,生怕榛娘一个不乐意把他当众轰出去。
女眷们也坐了几桌。苏榛与叶氏、舒娘、白芳一起,本来没想喝酒,但闻到桃花醉的香气竟也馋了,尤其丽娘眼尖,瞧见那酒倒入碗中竟泛着淡淡的粉色,着实漂亮。
叶氏本在给邻座的孩童夹饺子,闻言也放下筷子:“想喝的话咱也喝!怕啥。”
说着便起身也抱了一坛酒回来,“难得柳掌柜送来这等好酒,咱们女娘也该尝尝鲜。”
白芳有些犹豫,“可……可咱们平日都不沾酒的。”
话虽这么说,眼神却止不住地往酒坛方向飘。
“就喝一小口!”舒娘已经站起身布碗了,一边布一边说:“尝尝这金贵酒到底是啥滋味,也好跟孩子们显摆显摆!”
女眷们见状,纷纷笑着起哄。王家婶子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平日里见着酒躲老远,今儿都成馋猫了!”
猎户村本就没那些个烂规矩,男丁喝得的酒女眷自然也能喝,各家爷们儿瞧着自己媳妇、姐妹都想尝酒,脸上笑开了花。
“都别急!好酒管够!”杜家老大扯着嗓子喊。
几个男丁立刻响应,大笑着抱起酒坛就往女眷这边跑,再重重放在桌上,震得碗碟都跟着轻晃,惹来女眷们一阵骂嗔,可大伙儿眼里的喜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除了酒,每张桌上还堆了热气腾腾的饺子、香气四溢的炖芦菔羊肉,以及各色小食、小菜,混着欢声笑语,把暖棚里的守岁味儿烘托得愈发浓郁。
孟坨子撸着袖子抢占长桌中央,把装满饺子的荷叶盘往自己跟前拽,还不忘打趣:“今儿谁吃最少,明儿早起的活儿就归他!”
乔大江拍着胸脯大笑:“就凭美食组调的这馅儿,我能吃三盘!”
话音还没落,暖棚外传进一阵爽朗的大笑,棉帘子猛地被掀开,是鱼把头项松以及身后五六个兴盛湖汉子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冒着热气的大陶盆,盆口盖着的粗麻布,浓郁的酱香味不住地往外钻。
项松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说着:“先别忙着动筷啊!我们兴盛湖渔帮来给诸位兄弟添菜添彩头来咯!刚出锅的酱焖鱼,炖得骨头都酥了!”
他身后的渔帮兄弟也跟着哄笑,把陶盆端到各桌上,“尝尝咱们渔帮的手艺,看看跟炖肉比哪个香!要是我们输了,来年打渔分你们半船鲜货!”
这热情着实把白水村猎户们惊到、也感动到了。乔大江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搂住项松的肩膀,“项把头,你这是要把我们的心都暖化咯!”
其他猎户也纷纷起身,有人帮忙挪桌,有人递酒碗。项松等人倒也不落座,也都要回家跟家人守岁的,但酒碗却必须得接、接了就必须得喝干!
原本就热闹的暖棚,此刻更是层层叠叠的欢腾。可一层欢腾还没闹完,棉帘子又被掀开了,是兴盛湖几家镖行派了人过来。
打头的正是苏榛最熟的泰平镖局赵海岳,他身后跟着的镖师们个个怀里抱着食盒。
“我可算赶上了!”赵海岳摘下毡帽,抱拳的手还带着寒气,“今儿过年,我们总镖头特意吩咐,一定要带着咱们的谢礼来给大伙儿添菜添彩!”
说着一扬手,镖师们利落地打开食盒,金黄油亮的烤鸡、酱香浓郁的肘子、撒满芝麻的糖糕也上了桌。
还没等白水村从惊讶里回过神儿,第三拨儿添菜的人也来了。这次是百戏行的角儿们,是由朝沐娘子跟青璧带着。
第205章
朝沐娘子虽已卸了戏妆换了衣裙,但容貌美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带了难得的笑意:“诸位过年好。”
说着就抬手示意百戏行伙伴们把手中的东西也摆上了桌,“听闻白水村在这儿守岁,我们百戏行也来添个彩头。”
说着便亲自掀开几个漆盘上的罩绸,露出里头栩栩如生的面塑。有腾云驾雾的金龙、有怀抱仙桃的寿翁,瞧着在场的都看愣了,这才笑意吟吟介绍:“这是咱们行里师傅的绝活,既能赏,也能吃。”
青璧则笑着揭开另几个漆盘,里头是用糖稀拉成的花鸟虫鱼,“这些糖人儿,甜着哩,虽不及白水村的那些蛋糕啊芝士什么的好味,但也是我们心意,就当给孩子们添些喜庆!”
暖棚里的孩童们立刻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围了过去。老人们也直起身子,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些精巧的“菜肴”,嘴里不住地称赞。
苏榛正打算说些什么,暖棚的棉帘子第四次被掀开,响起此起彼伏的吉祥话:“白水村乡亲们新年好!”
“过年好,你们这儿饺子香飘半个嘉年华啦!”
这拔人连苏榛都瞧着面生,不,何止是面生,是压根就不认识。
好在最先探进头的周娘子满脸笑意,忙不迭说明了来意:“咱们都是兴盛湖镇的!往年过年,哪家不是在自家屋里抠抠搜搜吃点咸鱼咸肉就不错了,米面油都得算计着用。可今年不一样,多亏苏娘子想出冰雪嘉年华这营生,让咱们这些一到冬天就猫在屋里的妇道人家,也能挣几个活泛钱。我虽说租不起正街面上的摊子,可就今儿个,挎着提篮卖出去的水粉钱,足足够给我家虎娃添身新袄啦!”
一边说,一边就瞧见了苏榛,小碎步过来直接从篮子里取了几小盒的膏脂,先塞给苏榛、又逐个塞给白水村其他女娘手里:“这是咱们镇上‘胭脂坞’制的鱼油膏,润肤防裂的,特意给女眷们备着,昨儿见你们在冰天雪地里忙活到后半夜,这双手可不能冻坏了。”
说着还往苏榛手里多塞了一罐,“您试试,里头掺了蜂蜜和杏仁油,比去年的方子更润。”
还没等瞪目结舌的苏榛说什么,其他人也开始了新一轮自我介绍,少说有七八个,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抱着布包,有卖豆腐的、有开米铺的、有书生、有绣坊有挑夫,总之意思就是大伙儿凑了东西,来感谢苏娘子,并给白水村添彩来了。
礼轻情谊重,篮子里大多是新鲜的吃食。
“我家婆娘说,守岁宴大鱼大肉吃多了腻得慌,特意让我拿来这板豆腐,配着冬笋烧个清汤,给大伙儿清清肠胃。”
“这是我家今年才存的‘玉田渔米’,煮出来的饭香得能飘三里地。知道你们今晚要煮饺子,特意送些来,明早熬锅粥暖暖胃,比吃干饼子强。”
“看你们忙得连擦手的空都没有,我跟姐妹们连夜绣了些帕子,虽不像城里的绫罗那么金贵,却是实打实的好布,吸水又暖和。”
“自打你来了,这镇子上的人日子都有盼头了,老婆子活了七十岁,头回见这么热闹的守岁宴。这是老婆子我腌的糖蒜,酸的开胃。”
“知道你们今晚热闹,我跟几个兄弟是做灯笼的,给大食代多添了些亮堂。明儿保准让来嘉年华的客商瞧着气派!”
说着,还特意掀开棉门帘让白水村大伙儿往外瞧一瞧。
几十盏灯笼这哪里是“添了些亮堂”,这简直是把月亮搬到大食代上空了!
苏榛忽然想起初到这里时,镇上到了夜里一片漆黑,唯有像项家这样光景好些的能从窗户透出微弱的油灯光。
如今不过月余……
再瞧棚里白水村的猎户们,虽说都清楚今晚来添彩的大多是冲着苏榛的面子、表达对苏榛的感谢,但他们也是实打实的沾了光,得了这么多的欢迎和尊重。
这些往日在山里打滚、沾着一身松针草屑的人大多不善言辞,可心里的欢喜却是足得压不住,有眼窝浅的已被这生平未见的体面灼得心里发颤。
连相对擅言些的乔里正此刻也红着耳根直搓手,想谢两句却又被喉头的热意堵住,嘴里翻来覆去只蹦得出一句:“大伙儿过年好,都好、真好、真好”。
白水村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向苏榛,有藏也藏不住的依赖。
苏榛眼眶微热,转头对乔里正说着:“乔叔,要不咱把月亮椅都搬出来,把今晚诸位添的彩都摆上,再多炖一只山羊,多包些饺子,银子从我个人帐上扣,咱们单开两桌镇民席!”
乔里正一听这话,脸一板:“这话说的,开席是好事儿,咋能让你一个人出这银子,这不是打我们白水村大老爷们的脸!”
说完扯着嗓子朝乔大江等人喊:“去把库的月亮椅再扛个几十张过来,去冰窖搬两只羊来,挑最肥的!”
话音未落,几个年轻猎户已挽着袖子想往棚外冲了,被赵海岳等人拦下。
这当中最德高望重应是赵海岳,他也就自觉暂时的承担了“代表”的职能,朗声笑着:“使不得使不得,不占你们席面。更何况今守岁,我们把添彩送来就往家奔了,家人都等着呢。”
暖棚里又是起彼伏的推辞声:“对对,不留了不留了,家里婆娘还煨着年羹呢,小孙子还等着我回去给压岁钱!”
“咱们就不凑这热闹啦!等明儿嘉年华开市,还得早起支摊子呢!”
苏榛看着镇民们忙不迭后退的模样,笑出了声。回身从桌上的甜食荷叶包捡了不少芝士球跟糖块儿往队伍中的娃娃们手里塞,边塞边说着:“那行,都听大伙儿的!不过……”
苏榛指了指镇民们带来的礼物和菜,“这些心意我们收下了,等嘉年华散场后,大伙儿都来美食组领份点心匣子,就当是咱们回的年礼。”
镇民们刚要开口推辞,苏榛已抢先说道:“不许拒绝!否则是打我脸呢。”
乔里正也终于从满棚热闹里缓过神来,瓮声瓮气地应和:“对!往后咱白水村跟兴盛湖镇、跟百戏行、跟各位爷……”
他环视一圈,忽然觉得“各位爷”叫得生分,耳尖一热,喉头动了动,想不出文绉绉的称呼,索性把心一横,挺直了腰,反倒亮出了长虚山的爽利,“总之往后诸位但凡用得着山里的货,不管是松蘑、榛子、还是整张的狐皮、狍子肉。”
乔里正重重拍了下胸脯,“言语一声!咱白水村猎户半夜爬冰卧雪也给您送来!”
暖棚里又响起一片欢笑声。
“痛快!乔里正这话比炉火还热乎!”
“好咧,往后常来常往,就这么说定了!”
镇民们就边说边往棚外走了,临出门时还在纷纷转身拱手祝着过年好!发大财!棚里留下的除了盛锦书一行就全部是白水村的“自己人”。
这么一通热闹来得突然、走得暖心。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去,大伙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被某种突如其来的静谧吸了进去似的。不约而同回身看过去,十张长桌上,镇民们带来的吃食把所有的空隙都填满了。
还是萧容最先从怔忪中抽离,指尖叩了叩桌沿笑着开口:“乔里正,该你这当家人发话了,给大伙儿提提酒气,咱们好开席!”
暖棚里百来双眼睛应声齐刷刷转向乔里正。乔里正想了想,端起酒碗先望向苏榛,又看向萧容夫妇,忽然想起初见这家人时都是一脸疲态、流放而来身上几两碎银,连个好宅子都租不起的光影。
哪想得到如今能带着大伙儿把日子过成这样。
“苏娘子、萧爷……”乔里正声音带着颤,“要不是你们教的新法子,教咱们搭暖棚、开工坊、做营生。教咱们把山里的货变成银钱,把雪窝子变成聚宝盆,咱们哪能像今儿这样,热热闹闹围坐一桌吃团圆饭?你们就是咱白水村的福星。”
萧容并不邀功,摆了摆手,“这话该我说,是榛娘能干,让大伙儿瞅见了山外头的天。”
乔里正挺直了腰板,“咱在长虚山钻了几十年林子,今儿才算活明白。好日子不是靠老天爷赏,是靠咱自己抱团拼出来的!”
暖棚里腾地响起掌声,乔里正被这声浪推得热血上涌,愈发拔高了嗓门:“风里雨里咱都扛过来了!往后就是刀山火海……”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吉利,赶紧改了口,“往后就是金山银山,咱也一块儿闯!来!”
说着,高高举起酒碗,“这碗酒,敬苏娘子,也敬咱自个儿的硬骨头,祝咱白水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干!”应和声中,除了娃娃们之外的人都端起了酒碗,撞出一片清亮的脆响。
暖棚外的雪粒子开始扑簌簌地落、四面八方又零星响起了鞭炮声。
棚内开席了,男丁们扯开嗓子喊起了划拳令、女眷们三三两两笑意满满的说着悄悄话、吃着团圆菜、孩童们手里拿着糖块儿在桌底钻来钻去的闹腾,满棚的酒气、肉香、笑声。
热闹持续到桌上的吃食终于见了底,所有人吃了个肚皮鼓圆。因大食代晚上也得安排人值守,孟坨子特意也把他家三只狗从白水村带了过来。
三只狗也是过了狗生最幸福的饱年,跟着吃了不少边角料不说,乔里江一共往饺子馅儿里搁了五枚铜钱,其中一枚竟被那只叫黑炭的大黑狗吃到了,把大伙儿乐得不行。
乔大江捡起铜钱在衣襟上擦了擦:“狗吃铜钱,来年护财。孟坨子,这钱你去寻个绳儿,挂黑炭脖子上,当咱白水村的守夜符!”
孟坨子喜得只会咧嘴乐,还得是舒娘做事利落,听乔里正说完这安排就立马从随身针线荷包里挑了根现成的红绳给了孟坨子。
等黑炭脖子上的铜钱带好,竟小跑着拱到了苏榛脚边,仰着头冲她摇尾巴。
孟坨子的三只狗黑炭、黄虎、白灰,苏榛最疼的也是黑炭。上个月在长虚山围猎的时候真是没少喂它小灶儿。
眼下见它得了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她,苏榛笑着蹲下来摸它的头,任由湿润的小鼻尖蹭过她的掌心:“出息了啊,知道显摆宝贝了?”
黑炭仰头发出含糊的呜咽,前爪轻轻搭在苏榛膝盖上,那红绳铜钱虽小,但像戴了枚勋章。苏榛忽然想起自己“消失”时,曾看见这黑狗在她旁边转圈,喉咙也跟现在似的低低的呜咽。
“完了完了,孟坨子你这狗算是白养了,要跟你断绝主仆关系喽!”杜家老大笑着打趣。
众人也跟着起哄,孟坨子却大大方方地摆了摆手,“只要它跟着苏娘子能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我这糙汉子强。”
他的语气带着“老父亲”般的豁达:“它们喜欢苏娘子不也正常的,这小子通灵性,知道谁真心待它们。再说了,咱村儿今年有这么好的收成,人家苏娘子得拿头功!”
他这话算是再次点燃了大伙儿心里头的念想,一个两个的感谢跟倒豆子似的拼命往外掏。
“没错没错,说真的,苏娘子今年帮了大忙。”
“村里人都念叨着,苏娘子是带福气来的。”
“就说这守岁,往年咱们也就舍得挂挂冰灯,哪知道还能这么热闹。你看大顺他爹,下午盯着符秀才数铜钱的时候眼睛都亮得跟日头似的。”
赵勇“呸”了一口,“你好意思说我?谁昨晚上做梦流哈喇子说发财了发财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苏榛,也没给苏榛任何“客气”的机会,热闹是断不会停的,直到嘉年华最外沿的那个冰制瞭望塔响起了青铜云板的报时梆子声。
主鼓楼的更夫是“头钟”,头钟老沈一边击响梆子,一边高喊:“子时初刻,换更咯!”
五更灯,子时亮白灯。
头钟三响、白灯一亮,东、南、西、北四角楼各设的应钟更夫接续报时。整个嘉年华场地留下来还在干活儿的陆续就听着梆子响,那动静恍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
大食代里头的白水村众人自然也听得真切,满脸笑容的跑出了暖棚迎新年。
第20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