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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寒意从苏榛脚底升起,刹那间浸透全身。冰冷刺骨的感觉,像极了她被推进海里的那一刻。

一些被她忽视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中缓缓拼凑:

与海底十三号长相一模一样的寒酥、腕上的盛家手绳、不属于她的记忆画面、船棺,甚至连船棺在现代的主人跟斐熙同姓、还有那份约誓生生世世的婚书……

似乎有什么故事的轮廓在被悄然打破。苏榛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她都误以为冥婚的对象是海底之人。

可实际上自己被送至的去处,是这里。

苏榛心跳如鼓,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她想要镇定下来,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在雾气中无法挪动分毫。

她来到这里,她做了一切、但一切都在推动着她、让她变得可有可无。

所有人都有理由离开她,没有谁会成为别人生命中的必需品,除了……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啊!”

苏榛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温度。她低下头,瞧着不知何时跑过来的谨哥儿正抱住了她的腿、仰着小脸朝她灿烂的笑。

“姐姐,一会儿开业了我能先吃一串儿糖葫芦吗?我存了很多钱了,我可以自己买的!”

苏榛缓缓蹲下来、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轻轻抱住了谨哥儿。

她不会哭的,哭有什么用、无法左右即将发生的一切。

无论预知到什么,便活在当下。

“苏娘子,你快来瞧瞧我准备的这食材够不够啊?”

“榛娘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疯了!可急死人了,油好像不够了,咋办呀!”

“苏娘子,月亮椅好像不够!”

“苏娘子,今天会不会不来客人啊!”

“呸!你个乌鸦嘴!”

白水村村民们终于瞧见了苏榛回来了,一个两个都往她身边冲,急得冒烟了似的,都是“开业前恐慌综合症”。

苏榛周遭弥漫的雾气,重新回归稀薄……

巳时已到,苏榛跟柳嫣一齐登上了瞭望塔。

这塔就建在嘉年华边沿,可以俯瞰从驻车场到冰牌坊、美食区以及冰嬉场的整个场景。

澄澈日光洒下,冰雕与积雪交相辉映,嘉年华里的人们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塔下往来人群仿若蝼蚁般渺小。

苏榛扭头瞧了眼柳嫣。

柳嫣远眺着官道来向,眼眸澄澈如往常,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塔栏杆上,可连手尉都忘了戴、手背冻得发红,指尖无意识的、一下下轻掐着栏杆木,木头表面的纹理都快被她掐出痕迹了。

安慰无用,苏榛默不作声脱下自己的手尉给柳嫣戴上。

柳嫣怔怔的由着她,突然开口、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榛娘,你说……咱们能应付得来吗?”

苏榛沉默片刻,点点头:“必定。”

“会有人来吗?”

苏榛笑了,手指向官道:“不如你再瞧瞧,那些是什么?”

兴盛湖镇口方向的官道上,一辆、两辆、三辆……数辆车轮马蹄压着雪雾出现着、由远即近。

打头一辆,高头大马榆木车身,马蹄裹着特制的防滑蹄铁。车行两侧、衙役们骑着黄骠马,身着皂色公服,腰间佩着制式朴刀。

车身用朱漆绘制了云纹,四角刻着虎头吞口,边缘还镶嵌着一圈铜质装饰。

车帘染了官定的玄,中央绣着獬豸图案。后头还随行跟着十余辆形制稍小的马车,每辆车的车辕上都插着一面蓝色官府令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苏榛瞧见獬豸图案就笑了,故意看向柳嫣:“那是太守大人来了?”

“嗯,是苑大人。”柳嫣听得出苏榛语气中的促狭之意。

其实她也清楚,白川府人都在传谈她与苑琅、朝沐娘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茶余饭后编排出各种版本。

可个中真相,只有她和朝沐心里清楚: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过去柳嫣自惭形秽,总觉得自己出身平凡,若能嫁苑琅是高攀,哪怕不为正妻,妾室也是好的。

但这段时间与苏榛频繁接触,见年纪比她还小的榛娘,既能凭借智慧筹备盛大的嘉年华、又能在面对重云公子此等人物时也是淡然处之。

柳嫣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更洒脱些。

此刻看着远处逐渐靠近的苑琅车队,自己内心出奇地平静。

她不想再因这段从未开始、却一直让她患得患失的感情而神伤。

想了想,便笑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是太守大人来了,我得下去相迎。”

但此“相迎”却没有了以往的眷甜,眼神愈发坚定。

苏榛自也是察觉到柳嫣的变化,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赞许:“嫣姐姐,你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

柳嫣回以微笑,两人手掌握了会儿,默默为自己、为好姐妹加油。

这是所有人的嘉年华,准备正式开启!

***

车内的苑琅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喧嚣声与沿途官道不同,放下手中书册,问随行主薄:“一路上我就听到不断有车马声,后头跟了这么多人来吗?都是游人?”

主簿点头回应:“大人,这嘉年华的主事者极为聪慧,在城中草市招募了车夫,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听说足足有三十辆,专门负责往返白川城与兴盛湖镇,接送前来游玩的游客。”

苑琅若有所思,稍作沉吟后又问:“如此便民之举,车资想必不低?”

“大人,此次出行无需游人支付车资,所有费用皆由嘉年华承担。”主簿继续补充:“而且若有游人错过这免费车马、自行前来的话,只要在嘉年华消费满一两银子,就能获得十文车资补贴,单家补贴上限为五十文。

其实每年年岁,城中百姓本就会到兴盛湖来买湖鲜年货的,如今还有免费车马了,个个都夸周到。依卑职拙见,今年无论是行商、还是采买散客的数量怕是会翻倍。”

居然无需车资?

苑琅心下惊讶,但只要稍作思考就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也有疑惑,“兴盛湖镇监那人木讷,不像能想出如此精妙盘算的。”

主簿恭敬答着:“大人明察。据卑职所知,这举措是由那位苏娘子牵头操办的。”

苑琅一听,忍不住笑了,且心下有些无奈。

苏娘子苏娘子,这名字最近在府衙简直如雷贯耳。

不止好友盛重云把这名字挂在嘴边,他所谓的“红颜知已”朝沐娘子跟柳嫣更是时不时的提及、且一提起来就是止不住的欣赏。

总之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物。既免去车资吸引大量游人,又能以补贴的方式拉动嘉年华营收,这般手段,寻常男子都难以企及。

苑琅不得不感慨:“此次嘉年华,背后之人筹备得极为用心。”

话音才落,马车终于缓缓停住,外头传来衙役的高声通报:“大人,嘉年华到了!”

苑琅正衣冠、微微颔首。

主簿会意,率先掀开厚实的车帘,一股裹挟着喧闹声的冷风瞬间灌进车厢。

苑琅身姿挺拔,迈出马车……

***

年岁、瑞雪初霁、巳时二刻正,日光洒满整湖冰面。

晶莹剔透的冰牌坊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攒动的人群似海浪层叠,回头望不到边际。

除了成树车队带入的百余游人之外,还有城中住户自驾或是包车、骑马前来。

为精准统计游客数量并及时传递信息,苏榛跟兴盛湖的泰平镖局一同设计了一套旗语系统。

在驻车场和人行入口处,各有一位经验丰富、目光敏锐的旗手。

手持两面红色为底的旗帜,旗上中心位置用白色颜料绘制着代表人数的竖线。

一道竖线代表一百人,两道竖线就是两百人,而当人数为零的时候,旗帜会保持空白。

为了避免混淆,每面旗帜上最多绘制三道竖线。若人数超过三百,就需要旗手同时挥动两面旗帜进行组合示意。

瞭望塔上同时会有守值人员密切关注旗手的一举一动,迅速记录下这一数据,并在塔上举相应的旗子,示意嘉年华内各处、按人数做好准备。

而此刻瞭望塔上的守值由苏榛亲自担当,经摇旗确认:游客量已达两千之众。

这数字倒也在苏榛的预期之内,毕竟除了游客之外,不少兴盛湖本地人也会在开幕之时凑个热闹、讨个彩头。

另外,这人数也在苑琅的预计内。

他早就专门从白川府衙、兴盛湖镇以及驻军处抽借近两百名衙役、守军。再加上兴盛湖各镖局召集的民壮队伍,所有人围绕嘉年华每个片区、每区都安排八至十二人不间断巡逻。

如今全员到齐,最前头站着的是身着玄色官服的苑琅及随行幕僚、相邻州府邀请而至的各级官员们。

其中,有松海府专司水运的通判,听闻兴盛湖志在打造海运码头,联想到此举于两府水运商贸大有裨益,便马不停蹄赶来,欲促成双方协同发展;

还有平陵州善理农桑的司马,素闻长虚山山林资源得天独厚,此番前来意在借鉴此地经营之法,广结人脉,为本州山林经济谋一条新出路;

官员身侧,更是商贾云集。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盛家老爷子盛飞松带数十人之众亲临,想必是因为重云没在,他亲自来替孙儿撑起场面,并成为商贾队伍中最瞩目之存在;

他身旁站着的是大宁朝海昌号掌舵人陈海。

陈海身为海运巨擘,此次是应了盛重云之邀,亲赴盛会。此次他还带了“海商协进会”八人、“舟港营造行会”七人。

这两个行会在大宁海运贸易圈极具影响力,彼此之间共享庞大情报网络,不仅熟知各域海贸令的变化,还能第一时间获取海贸商品、价银等一手信息。

假如在过往,钟离世家也定会出现在这批人当中。

可眼下全行的人都知道了,钟离世家跟盛家因姻亲之事而决裂。所以此刻能来的,就是选了站盛家的队。

陈海心中早有盘算,盛家可以得罪、可盛家背后的整个白川府却得罪不得。

毕竟他早就想通过兴盛湖海运码头开辟新的海上商路,把长虚山、甚至整个大宁朝的珍稀山货运往东部方向,再引入海外奇珍,大赚一笔;

还有林丰铺老板娘柳三娘,在山货行当里堪称翘楚。背后倚靠着实力不凡的“山珍集贤会”与“巧手工坊行”两大行会。

“山珍集贤会”行会内成员个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熟知货源优劣。

至于“巧手工坊行”,汇聚了众多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此前来了三位行尊,与盛家工坊的庄伯可说是老相识。

他们已经听说了白水村新建的工坊制出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房车,眼下全部眼巴巴的盼着赶紧开幕,第一时间跑进去一饱眼福呢;

在商贾行列之中,还有一群身着异域服饰的行商格外惹眼。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不远万里而来,带着宝石、香料、地毯,以及极为珍贵的玻璃制品。

话说回来,这部分人的接待、可是让苑琅大人都连续熬了几个大夜、才同幕僚们共同定出的方案。

“始作俑者”当然又是苏榛,毕竟提出临时加设个“异域商贸调解司”想法的也是她。

而队伍边缘,白水村童创组的娃娃们身着鲜艳、样式新奇的衣服,背着双肩背包、胸前挂着写有“山海盛会,开业大吉”的红色飘带,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中。

萧容、乔里正、柳嫣、项松等人作为嘉年华承办方主事,皆也站在冰牌坊之下。

待报时梆子提醒大家巳时三刻已到,他们不约而同、齐齐抬头望向瞭望塔上的苏榛。

苑琅下意识随着众人的目光抬头,望向高耸的瞭望塔。

日光倾洒在塔上,勾勒出一道纤细而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绯红色劲装,犹如燃烧的火焰般夺目、英姿飒爽。

她扶着一杆旗,旗布被劲风鼓起,把她的面庞遮得严严实实。

飞扬的发丝、随风飘动的衣角、与舞动的旗帜相互映衬,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瞩目下,苏榛将手中的旗子高高举起。

得令,柳嫣立刻上前询问苑琅。得了苑琅许可,最后朝冰牌坊下的司礼微微颔首示意。

司礼举起鎏金铜锣,铆足全身力气,狠狠敲击。

“当——当——当——”三声锣响,震彻四周。

随即声若洪钟地宣告:“吉时已到!大宁朝白川府兴盛湖镇与白水村携手共办的‘冰雪嘉年华’,盛大开幕!”

话音刚落,冰湖上空白日烟花齐鸣、如梦似幻。

舞龙舞狮队打牌坊里鱼贯而出,踩着鼓点上下翻腾、左右跳跃。

与此同时,白水村亲制的十台人工桃花机、打不同的角度被推至冰牌坊附近,随着“嘭”“嘭”“嘭”的连续发射,粉红色的花瓣如天女散花漫天飞舞、再飘飘扬扬洒下。

人们欢呼着、涌入嘉年华的现场。

第192章

即便在很多年之后,兴盛湖镇的渔民们提及嘉年华上第一次举办的“头鱼拍卖”,仍旧会一脸兴奋,言语间满是回味,仿佛当日的热闹场景还在眼前。

在头鱼拍卖之前,先就是庄重肃穆的“祭湖”仪式。

冰拍台上,除了头鱼已摆在红绸之上,四周也放了琳琅满目的供品、香烛。

身着渔民传统服饰的冰捕队汉子们率先登场、齐声高吼,声音穿透寒风,在整个嘉年华现场的冰面上回荡。

他们跳得是祭湖舞,还是百戏行青璧替他们编排的,动作简单、粗犷,也代表了对湖神的敬畏。

随着玄霄琴激越的弦音和皮鼔低沉的节奏呼应,专门请来的祭司手持经幡、念诵着经文,围绕头鱼台缓缓踱步。

最后把三炷香递给渔把头项松。

项松神色凝重,将香稳稳插入香炉。

紧接着抬手示意全场肃静,双手高高举起酒碗,仰头面向苍穹、高声诵出:“冰湖浩瀚,承蒙湖神厚泽。冰封期顺遂开捕,鱼跃冰上。今以香烛头鱼,虔诚祭拜。伏愿湖波长兴,鳞族繁衍,镇中老少,岁岁丰年,永沐神恩!”

朗诵完毕,项松单膝跪地,把酒碗中的酒缓缓洒向冰台。

底下的百姓们、尤其兴盛湖的渔民们不自觉得跟着泪流满面。对他们来说项松念的不止是祈福词,而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希望。

这场面让苑琅都震憾的说不出话。

身为地方之长,平日里处理过诸多政务、见证过无数场面,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山呼海啸般真实的、质朴而纯粹深深触动。

守护这一方百姓的安宁与富足,他义不容辞。

仪式的最后鞭炮齐鸣,也意味着头鱼拍卖即将拉开帷幕。

项松跟三个身强力壮的渔民们抬起头鱼冰雕盘,先是在冰台上绕场一周,让在场所有人亲眼见证。

其实无论兴盛湖的人、还是异地来的商贾、行家们,都并非从没见过重及七、八十斤的鱼。

但冰拍台上这条,竟就是有明显的不同。

苑琅的视线专注而困惑的看完整个冰拍台,才发现了窍门所在。

那当然不同……

冰雕台的四个角落放置了青铜鼎、桃木枝、琉璃瓶盛的湖水、红蜡烛、五色土。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

而四周的一圈冰雕竟嵌入了铜镜,角度也肯定经过计算,跟眼下这时辰的日是日照完美契合。

日光先是映在铜镜上、再反射至冰雕,最终汇聚于头鱼身上。

头鱼原本就硕大,被光一照竟有些“雄伟壮观”的架势。尤其鱼身鳞片还带闪的,就跟拿稀世珍宝雕琢了似的。

这鳞片怎么还能跟五彩琉璃一样了?

苑琅再细看,原来不止周边的冰雕、冰台上的冰面居然还用彩冰冻了蓝色冰灯。经由层层反射,整个的头鱼就跟还浮在水里似的,且还不是湖水,简直就是深海中破冰而出的神物。

台下的众人先是被头鱼份量小惊一下、随后才被光影布置大惊。

苑琅心想不用问,这定又是那位苏娘子手笔。

他其实很想留下来看完整个拍卖,但嘉年华的总管事柳嫣已经前来邀请他移步主持龙舟赛点睛仪式。

盛情难却,职责在身,苑琅只得压下内心的遗憾,向众人拱手告辞。

才转身,视线触及到一抹绯红衣衫的背影、如一尾惊鸿一闪而过,正朝着冰拍台后奔去。

苑琅脚步顿了一瞬,目光下意识想看清楚。可身旁柳嫣在轻声催促,他便只有再次将这好奇抛之脑后,朝着冰嬉场而去。

苏榛一路小跑到了冰拍后台,正赶上斐熙在最后的备场。

瞧见她终于来了,斐熙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舒一口气:“苏娘子,贵宾场那边儿可有消息了?”

贵宾场设在不远处的暖棚里,苏榛一边点头,一边将手中名册递给斐熙:“刚拿到的一手消息。今天一共来了二十三位。有五位城中显贵,前呼后拥的排场极大。还有八位周边富贾、十位外地行商,也是为了头鱼特意赶来。”

想了想,又叮嘱:“我再跟你确认一下竞价暗号。底下助拍牙师摩挲大拇指和食指了,说明贵客有意出价;轻抚胡须,可能准备大幅加价。”

斐熙神色专注,点头示意记下了。

苏榛:“另外切记,头鱼展示你得控制在一刻钟内,还有竞价环节控制在两刻钟左右。一是避免宾客耐心耗尽。二是有客人要去龙舟那边儿看热闹下注的,别超时。”

斐熙才要回话、冰嬉场的项俊就满脸慌张的跑了过来,“苏娘子,龙舟赛备战点儿乱成一锅粥了!渔会和漕帮的人都说自己名额少、吃了大亏,吵得差点儿动手。另外也不知道咋回事,冰面上突然起了大雾,赛道也不清晰了,可太守大人跟观赛宾客都就位了,开不了赛可咋办啊?”

苏榛心下一紧,渔会跟漕帮都不是她熟悉的,项松虽熟,但他眼下还在鱼拍台上分身乏术、哪里走得开。忙问:“柳掌柜呢?”

项俊无奈摇头:“柳掌柜正跟林丰铺那位柳三娘谈买卖,说是看上咱不少东西了。”

苏榛低头沉思片刻,当机立断下指令:“项俊,立刻安排人去收集铜锣,每隔十丈布置一人,若是开赛之前一刻雾还没散,敲锣为龙舟指引方向。”

说完,又拉住在后台满场打杂的容声。

容声是斐熙的小徒弟之一,之前本来是跟着寒酥的,性子机灵且可靠,苏榛就安排他在机场岗。

苏榛:“容声,你速去准备大红灯笼,盏数越多越好。再去白水村大食代找乔里正,就说我说的,安排人拿十几根天幕杆子去赛场,天幕杆要带底座的,立在冰面上挂灯笼用,也算个赛道标识。”

容声应下,也不敢耽搁,撒丫子片刻就跑没影了。

苏榛便跟着项俊往赛事区去,见了渔行跟漕帮的领头人,听了好一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抱怨,索性直接提出新方案:在原有名额基础上,再增设两组特别挑战名额。

渔行和漕帮各派支精英队伍,进行“友谊赛”。

最后还请来了项家老太爷来做个见证。

老太爷虽说卸下渔把头的担子几十年了,但项家威望还在,语重心长地:“大家同处兴盛湖,本是一家人。苏娘子的方案公平合理,既能分出高下,又不损双方颜面,大家各让一步,往后日子还长。”

即然台阶有了,渔行跟漕帮也不愿意在有太守大人在的场合真的起冲突,便借机接受了苏榛的方案。

苏榛当下就决定,友谊赛就订在后日。

经此一折腾,赛事处总算又恢复平静,好消息是雾虽没大散、却多少小了些。

另外锣鼓及红灯笼也纷纷就位,龙舟赛将如时举行。

午时一刻正。

兴盛湖冰面之上,五彩旌旗在风中翻卷。

巡检司沿着赛道外围竖起百余根横杆“拒马”,组成一道严密的防线,防止围观的百姓跳入冰场。

冰面上,每隔十五丈便设有一处救援点,二十个冰捞子整齐排列,均有专人负责看守。

赛道也是经由筹备组几次集议,最终定为六引长度,四条。

为确保安全,三日之前已经封闭了上下游冰面。各入口均设置岗哨,每处也安排五名守卫轮流值守。

观礼台搭建在冰面始发处的中央,冰雕气派非凡,冰灯高悬、彩绸飞舞。

太守苑琅走下观礼台,走向龙舟。主薄手捧雕花漆盘跟随,盘中朱砂鲜艳夺目。

苑琅取笔蘸取朱砂、点上龙舟双目的同时,锣鼓喧天、丝竹与号角齐鸣,声如雷霆。

两岸围观的百姓人数仍旧在持续增加着,嘉年华入场处的旗号已经显示入场逾千。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四艘龙舟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激起层层冰花。

岸上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呐喊助威声震耳欲聋,与冰面上的热闹景象相互呼应,兴盛湖的冰上竞渡终于顺利开启……

苏榛长呼一口气,感觉自己又完成一项任务。

与此同时,京城、乾宁观。

自打钦*天监把金箓斋的日子定为农历二月二十五,乾宁观便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

负责主持金箓斋仪式的仍旧为观主清玄道长。

观内其它道士也是分工明确,一组负责洒扫殿堂,擦拭塑像,确保观内一尘不染;另一组则精心准备仪式所需法器,把桃木剑、法印、令旗等提前数天就擦拭得锃亮。

从年岁清晨开始,清玄道长便带领众道士斋戒沐浴,净心涤虑,以表对神灵的虔诚。

观中西南角落,一座密院悄然隐匿其中。

朱漆木门虽紧闭着,却挡不住院外飘入的雪。院子里几株苍松傲立,松枝上悬着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可空气中却并无松香、却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气。

颐国府的二娘子高解樱站在树下石桌前,桌上搁了件青铜法器、一支笔、一只玉碗、一本残旧的册子,上题:《苏氏宗谱》。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抄家之祸中,苏氏族谱险些毁于一旦。是“她”侥幸抢救出来、埋进爹娘衣冠冢,此轮回才被她寻到,挖了出来。

族谱封皮本是上好的锦缎,如今边缘磨损、丝线裸露在外,像杂乱的蛛丝,布满深浅不一的污渍,有泥点、也有血痕。

但“苏氏宗谱”四个烫金字依然清晰可辨,宛如燃烧的火种。

解樱轻轻捏住族谱边缘,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开,直至最后两页,瞳孔骤然收缩。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有些许褪色,上书:苏榛,小字荻,诞于天启九年辛未年壬辰月庚午日,即暮春三月廿一。

幼承庭训,姿容端丽,性婉顺且灵慧。及笄之龄,待字闺中,望结高门,为家族赓续荣光。

活了两世的解樱早就不知悲伤为何物,可空洞的眸色里却有清泪一颗一颗的滴下。

“她”在出生时就被记入族谱,及笄之年父亲替她取了字,便在族谱上作了添加。

父亲说,荻草是顽强生长的,愿吾儿拥有强大的内心,在困境中也能砥砺前行。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却还是折在那个凄冷的冬天。

解樱咬破手指,指尖一滴鲜红落入白玉碗中。

鲜红立刻就成了灵动的鱼儿似的,在碗底不停盘旋、速度越来越快成了个小小的漩涡,且由鲜红变为奇幽的暗红。

解樱持笔蘸血,在“苏榛”的名字笔走龙蛇。

符咒落在族谱上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发出“沙沙”的声响。

青铜法器周身的饕餮纹也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

解樱双手快速结印,族谱上空现出一团耀眼的火光。她凝视着火光,口中轻喃了两个字:“魂现。”

刹那间,兴盛湖冰面上的那个“她”的模样出现在火光中,“她”静静的困在一团雾气中、神情中虽有困惑,却竟毫无惊恐。

解樱看着“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甚至有些“欣慰”的笑容,手中法诀也变幻不停。

直至火光中有个小小的身影,是谨哥儿,抱住了“她”的腿。

解樱怔怔的看着谨哥儿,那是她的谨哥儿,如今是“她”的。

但不要紧,很快,很快就仍旧是她的了。

第193章

嘉年华冰上龙舟赛顺利举办。

率先冲过终点、拿到悬挂在终点竹竿上锦标旗的竟然是赛前名不见经传的一支队伍:隔壁小城雁门镇。

观战的百姓们先是不可思议的怔了片刻、随即还是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由其是雁门镇的乡亲们最为沸腾,他们人数虽少,却也还是挥舞着手中自制的旗帜,呼喊着队员们的名字,个个难掩激动!

冠军船夺得锦标后,将其悬挂在船头“龙头”上。队员们则下船绕场一周,接受众人的祝贺。

至于龙舟赛的奖品堪称“奢华”,且参赛队人人有份。

先就是夺得锦标队伍为第一名,该队所在城镇会得一面太守亲颁的金丝绣“飞鱼锦旗”、以及一只纯银打造的“兴盛宝碗”。

每个参赛队员还能得到一套崭新的缎衣,以及一两赏钱。

排在第二的队伍也得一面红色“竞渡锦旗”,同样制作精良。镇里也能得到银碗,只是尺寸和工艺稍逊一筹。

另外队员每人五百文赏钱和一套布衫;

季军队伍则会得到一面蓝色的“逐浪锦旗”和每人两百文铜钱、一双棉鞋作为奖励。

就连最后一名也有鼓励奖,得一面黄色的“奋楫锦旗”。每位队员得银百文、以及绣帕、头巾。

颁奖后,四支队伍在赛场绕场一周、向百姓展示奖品。此时鞭炮声、欢呼声、鼓乐声交织在一起,把赛龙舟盛会推向了新的高潮。

而这小高潮才要逐渐消停、看客还没散,冰面上突如其来的吆喝成了局部焦点:“快来瞧一瞧,看一看,雁门镇勇士们赢了的冰上龙舟同款周边,买回家保准带来好运呐!”???周边??

观战的百姓但凡听到吆喝的、无不好奇,纷纷围上来看。

只见货郎竟是个相貌清秀的半大小子、领着五个更小的孩童。

瞧那五个孩童的稀罕着装,百姓中立即就有认出来的:那是白水村的,叫……童创组?别瞧年纪小,能干着呢!

再看他们身旁还放着一排小车。车身整体用轻便的竹子打造,车底四个榆木轮子。

车身是方形藤编筐,筐里满满的应就是所谓的“周边”?

大伙儿正好奇着,半大小子货郎哥儿随手拖来一辆空车,也不知道他触动啥机关,藤编筐与车身分离,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精巧的篮子。随后还没完,他又熟练地扳折一下,篮子如同被施了魔法似的居然被折叠成平板状,引得周围人群发出阵阵惊叹。

货郎小哥儿这才拿起竹筒扩音,扯着嗓子大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是我们白水村与盛家木工坊携手打造的‘购物小拖车’。这置物筐通过活扣与车身相连,拆卸、折叠轻松完成。各位试想一下,不管是逛咱热闹的嘉年华,还是日常赶集市,拖着这小车,可比拎着沉甸甸的东西自在多了!如此好物,不容错过!”

百姓当中便开始有商量有议论。

“这小拖车看着挺精致,用起来竟也这般顺手,往后采买东西,可就轻松多了!”

“确实比寻常的冰橇方便,它能折叠的话,平日里放在家中,一点不占地方。”

货郎小哥儿见众人目光被吸引来,赶紧趁热打铁,“除了这购物车,咱还有好东西!”

说罢,童创组的娃娃们立刻从筐中取出了那所谓的“获胜周边”。

“周边”有好多种,比如有小木头龙舟模型、冰上龙舟造型烛台、冰上龙舟造型书签及镇纸之类的。

而最让大伙儿惊讶的是,这全部的“周边”产品上都有“雁门镇”的字样。

这白水村是能预卜先知了吗?他们咋就知道这赛事的胜方是雁门镇?

先知自然是没有的,所谓的“预知”,不过是苏榛采用了“义乌模式”……

赛前,苏榛安排李采督工,提前制作了四套不同队伍标志和龙舟样式的木质印版,以及大量桑皮纸贴。

这些桑皮贴纸上头刷过一层薄薄的桐油,干燥后就相当于一层透明的保护膜,可以让图案更加鲜艳亮丽。

而桑皮贴纸不仅方便粘贴,还能长久保存且成本极低。

当雁门镇队冲过终点线的同时,李采立刻指挥匠人把印有雁门镇队标的纸贴取出、用糯米胶覆在船模、镇纸、烛台上,再用鬃刷快速拍打、按压,稍微烘烤干了就成。

整个过程紧张有序,众人分工明确,也是事先演练过无数次了。

至于定价也是颇有心思。

普通百姓购买力有限,但达官贵人出手阔绰。

苏榛为满足不同顾客需求,把小木头龙舟模型分了三个档次。

先就是基础款模型,做工相对简单,省略了部分细节雕刻,上色和装饰也较为朴素,售价仅四十文;

第二种标准款模型,雕刻精细些,冰纹、龙首等标志性元素都在,上色和清漆工艺也更讲究,定价百文;

这两档模型都是由白水村杜老二带着他的匠人兄弟们做的,他们的手艺也是越磨越好。

第三种顶级款模型堪称艺术品,由盛家木工坊承制。

模型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龙首的眼睛用珍珠镶嵌,再配上定制锦盒。苏榛把这类模型定价二两。

尽管价格高,但对于达官贵人、富商贾人来说也是小事。

至于烛台跟镇纸、书签,更是一亮相就凭借独特造型以及阿亮卖力口宣,迅速超过龙舟模型成了最为抢手的爆款。

就拿烛台来说,底座虽是最为便宜的榆木所制,但它比寻常的烛台多出一整块儿外延。

外延轮廓是山峰、且用了可以活动的拼接结构,使用者能依据个人审美调整山峦布局。

灯柱竹节处还镶嵌碎的云母片,在烛光映照下就似兴盛湖湖面波光粼粼。

总之这烛台包括了长虚山、兴盛湖形成天地呼应的独特意境。甚至烛台底下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夹层抽屉,放了张手写的诗词笺。

诗词笺都是由城中各书院、书斋、私塾的书生们亲笔书写,内容都是围绕长虚山与兴盛湖的美景或典故。

这就相当于现代的文创盲盒,保不齐就会买到书法大家的真迹,于是售卖烛台的购物车前排的队最长。

有人抢到喜爱的作品,兴奋得手舞足蹈向旁人展示,“给我孙子买一个,说不定能沾沾读书气。”

还有人虽未抽到心仪的,却仍不甘心,便又再次排队。

反正价格也不算太过,三百文一个。

总之无论是烛台还是龙舟模型,围观的人只要想图个好彩头的,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周边小摆件儿。

售卖自然也无需苏榛亲自去盯着,除了童创组的人在,因生意人数过于火爆,服务组的山梅也派帮手过来跟着忙活了许久。

最后仅是颁奖礼之后的半个时辰内,龙舟摆件儿就卖出百多个,烛台卖出七十八个、书签五十六枚。

首日“周边”被一扫而空,山梅被抢购的人潮挤得差点儿连鞋都掉了,还是李采大声吼了句:“明日还有!去白水村大食代买,货源充足!”

一听明儿个还卖,这才总算让人潮平复了些。与此同时阿亮也钻出了人潮、一路狂奔去琼涯客栈后院儿,那里有白水村跟盛家工坊的“组装仓库”。

而主持完龙舟颁奖仪式之后的太守苑琅也瞧着自己面前的购物车、镇纸、烛台、书签,陷入了沉思。

自己不是来参观并主持仪式就成的吗?怎么还花上钱了……

怎么瞧着这些所谓的“文创周边”哪样儿都好、怎么犯了自家娘亲才会犯的采买的瘾……

他觉得自己不会是中邪了吧!

苑太守中没中邪没人知道,反正与此同时,白水村手工组的村民、以及盛家工坊的师傅们早就在琼涯客栈后院严阵以待,目光紧紧盯着院门。

看到阿亮终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大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既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

杜老二向来是个急性子,率先壮着胆子问:“阿亮,外头咋样?咱们做的东西有人买不?”

阿亮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嘴角咧到耳根,止不住地一边笑着、一边拼命点头,“烛台全抢没了!苏娘子还打了旗语,让咱们今儿接着做!”

还没等众人欢呼,又见斐熙也打外头跑进来,进院儿就直奔木工坊带队的檀俊,喘着粗气问:“月亮椅还有货吗?在大食代寄卖的五十套都抢光了,大订单加急的话几日能送货?”

瞬间,后院陷入片刻的寂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再齐刷刷地投向檀俊。

檀俊本就还没从烛台售罄的惊喜中回过神,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一把抓住斐熙的胳膊,声音微微颤抖:“真的?月亮椅也抢光了?”

得到斐熙再次肯定的答复后,檀俊兴奋地转身、对着木工坊的伙计们大喊:“听到没,咱们的月亮椅售馨啦!”

工匠们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立刻舒展。

毕竟来之前重云公子跟庄伯承诺过,若是月亮椅跟蛋卷桌首日销量突破五十套,每位工匠能额外获得八十文的奖励。

销量累计突破两百件时,每人再奖两包米、十斤猪肉;

累计销量达到三百件时,每人添置棉手尉、棉帽各一副。

要是销量超过五百件,除了上述奖励都兑现之外,每人再奖三百文。

如今开幕不过两个时辰就卖光了五十套,众人欣喜若狂,愈发充满干劲。

回过神来的檀俊赶忙问:“月亮椅在兴盛湖只剩四十套存货了,要是有大订单加急,我派人回白水村工坊报个信儿。那边人手充裕,日夜赶工的话,五日之内保证还能送货四十至六十套!”

“要,肯定要。”斐熙难掩兴奋,不假思索地回应:“苏娘子特意交代了,第一批直接按三百套赶制。这次行商们手笔极大,每家下订至少三五套,远超预期!”

刹那间,整个后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甚至有年轻、不淡定的匠人直接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性子沉稳的已经拿起工具,准备新一轮制作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组装龙舟摆件的两两一组,一人手持刻刀精修、另一人则用熬制好的鱼鳔胶将各个部件精准拼接。

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完成一艘。庄伯提前估算过,仅派过来的人手、每日也可组装出龙舟摆件一百五十个左右。

烛台的组装就由村民完成,先把灯柱与底座榫卯敲得严丝合缝、再把镶嵌着云母片的灯柱固定,最后安装灯罩和抽屉。

大伙儿组装得多了,早就手法娴熟,每日也可以完成百个左右;

书签相对简便,系上彩色丝绦就成,女工们眼疾手快,一天能完成数百枚也没问题。但瞧着今日销量不多,便少做些。

而与盛家工坊匠人们相比,白水村手工组的村民们在开心里更夹杂了五味杂陈。

大伙儿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往年的冬狩若能收获颇丰,第二年便能勉强糊口。

可再想要额外存下几两银子简直比登天还难。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一家人只能勒紧裤腰带,在山里苦苦煎熬。

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跟着苏娘子做这嘉年华,好些人家差不多就是连养老的棺材本都拿了出来。

昨晚怕是没有村民能睡得着,满心焦虑又满心期盼。

如今终于听到光是手工组这里都产品大卖了,那再加上美食组、山珍组、火锅屋……

村民们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不少平时就眼窝浅的已经在默默流泪。

这份喜悦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能过个好年,它意味着一家人未来的生活也有了保障;意味着白水村的孩子们不止能吃饱穿暖,甚至能像苏娘子说的,可以去城里读书!

他们的心情斐熙看在眼里,也是理解万分。但眼下不是恍神儿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自己掰成八份做事。

手工组如此,美食组自然更是如此。

尤其嘉年华上、白水村大食代里,是连苏榛都没想像到的“忙到疯魔”……

第194章

正如苏榛所想,白水村大食村无论从规模还是设施、餐单、服务,都是嘉年华美食区最为瞩目的存在。

其实眼下还没到晌午,若按嘉年华游客正常的步行路线,除了专门为了看头鱼拍卖、以及龙舟赛的百姓之外,大部分人应该先朝着冰嬉场、或是异域行商的暖棚去瞧个稀奇的。

但谁也没想到这白水村“心机”颇深,在大食代单独的冰牌坊入口处,摆上了人工桃花机。每隔两刻就会“嘭”一次,漫天花瓣里竟还会喷出些糖果包跟五彩贴纸。

糖果包是用油纸裹的,封口还系着五彩丝线,里面其实只装了一两块形状各异的米花糖或是果脯碎,成本低廉,却成功点燃了现场气氛。

而五彩贴纸原是制作龙舟周边剩下的边角料,经裁剪、上色,摇身一变也是个宝贝。甚至服务组的还适时出来吆喝:集满五种颜色的贴纸,可去食客中心领芝士奶酪球一个!

好家伙,虽说但凡能带着孩子大老远来嘉家华玩的,都是不差钱的主顾。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兴趣也不是花银子,而是这种“寻宝”式的游戏。

于是大食代冰牌坊下,娃娃们的眼睛紧紧盯着桃花机,小手攥得紧紧的,迫不及待等待下一轮“惊喜”降临。

哪有拗得过娃的爹娘,大人们只有在旁边又无奈又好笑的候着。

眼瞧着人聚得多了,谨哥儿带着童创组的悄然登场了……

他们也不用刻意说什么,就站人堆儿里,每人拿一份儿吃食认真的吃、吃得喷香喷香。

而他们吃的东西自然也全是苏榛精心考虑过的:又香、又稀奇,且时下没有的。

先就是焦糖布丁,甜口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焦糖香气扑鼻;

然后是蛋挞,早上刚出窖的,外皮层层酥脆,内馅嫩滑香甜,奶香和蛋香交织。

另外还有小块儿的披萨,面饼上铺满了芝士、火腿、蔬菜。谨哥儿一边吃、一边故意把芝士咬出长长的丝,惹得围观的娃娃们口水横流、又极度好奇。

这种现场“吃播”以及现场童模T台的模式,杀伤力巨大。

“娘,我也想吃那个。”

“爹,给我买那个仙女裙!”

苏榛适时笑意吟吟地出现。一袭绯红冬裙,手持铜铃铛轻晃,脆声招揽:“诸位,这些都是我们白水村特制的美食。大伙儿不妨再往里走走,里头更多更新奇!而且嘉年华一共十五日,我们大食代的菜单每日都设有不同的主题。比如今天就是‘雪原围炉山野猎鲜日’。食材都是打长虚山新猎的野味儿,都咕嘟咕嘟炖在特调汤底里呢。那些个山菌、冻笋吸饱了肉香,咬一口鲜得直窜天灵盖!但凡有走累了的、冻着了的,都去瞧瞧,我们暖棚火塘烧得旺旺的。还预备了不少姜茶、奶茶。哪怕不尝鲜,进来烤烤火、歇歇脚,也能做半日逍遥神仙!”

苏榛本就长得美、声音还甜,一身红衣往冰牌坊底下一站又成了大食代一景儿。

孩童们拽着大人的衣角直往前凑:“娘!快看仙女姐姐!”

稚嫩的呼喊惹得游人纷纷侧目,家长们被缠得没了法子,只能笑着随人流往坊内去。

而妇人娘子们喜欢苏榛身上的衣裙、背的包包、头上戴的绒帽、脚上穿的皮靴。都偷偷打量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藏在袖中的荷包。

忽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惋惜长叹:“听说这小娘子的衣裳在大食代就能寻着,可惜每样都是限量几套,去晚了怕是连边角料都抢不到咯!”

另一人接话:“何止衣裳!包包、绒帽子、皮靴子,件件都是限量售卖的。又便宜又抢手。”

俩人话音未落,不少听着的娘子们面上仍维持着端庄、脚下却已踩着碎步小跑起来,倒比追着糖人的娃娃们还急三分。

说话那俩一个是舒娘、一个是白芳,两人相视而笑……

同时,大食代的“食客中心”房车内,符秀才瞧着不远处的游人们正蜂拥而至,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掀开房车的帘栊。

他腰间挂着工作牌,上头“总执事”三个字烫金闪亮。

恍惚间又想起数月前的光景:妻子半疯,灶间仅余数枚冻黑的番薯。他没脸再向村中老少借钱、攥着空荡荡的钱袋在长虚山脚那间神庙里长跪。

那时的他只觉得人生就像庙前枯死的老松,再无半分生机。

谁能料到苏娘子跟萧家伯母叩开他柴门,让他这个困在泥沼里的落魄秀才也能握着算盘、持着账本,给自己跟病妻在这烟火蒸腾的嘉年华里寻到了新生机。

此刻望着房车外逐渐排起的长队,符秀才朗声开口:“大家莫急,嘉年华币兑换自不必说,各位若在游玩时不慎遗失物件,尽管来这儿报上特征,咱食客中心定帮您寻回。若您初来乍到,对这大食代的布局摸不着头脑,想去尝鲜特色摊位却迷了路,符某手头这张详尽地图,各个摊位、游乐之处都标得清清楚楚,可为您指明方向!”

“周到,你们这里想得周到。”游人们交口称赞。

符秀才笑着点头,又抛出一个“重磅”事宜:“出门游玩本就图个尽兴,若想尝鲜却一时盘缠不便的,或是有想以物易物添些趣味的。无论是家中猎获的山珍、或是捕捞的海货皆可拿来!我们自会按公允进货价折算成嘉年华币,定不让各位吃亏!”

“还能以物换币啊!”

这下子人群中立刻沸腾了,立马就有挎着竹篓的拨开人流挤到前排询问:“敢问都能换些个啥?你们收啥?”

符秀才微笑着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只要是家中的山货海产或是鲜肉鲜菜,我们大多都收。按品质收,比照兴盛湖镇的市场进货价来兑换嘉年华币。”

他又瞥见人群中有猎户模样的,正握紧兽皮口袋眼露期待,便又多添了句:“若物件稀罕,价钱还能再议!”

藏在人群里的乔里正跟萧容背着手暗笑。

这场“以物换币”的巧思,既让囊中羞涩的游人能尽兴游玩,又不动声色解决了白水村采购银两已经见底的难题。

若是状况好,往后每日怕是连采买小厮都省了。

瞧着人流虽旺但规划得当的食客中心上了正轨,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苏榛也放了心,满意的继续朝下个点儿去。

且越往里走、气味越香。

炭炉烤着的野味、刚出窖的烤鸭、各类烘焙食品,以及气味杀伤力最大的冰屋火锅都开张了!

先都不说拖挂房车、折叠户外工具等等的新奇装备给众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了,光是大食代的食材原料摆放方式,都惹得众人惊叹!

这可是美食组的大伙儿天没亮就起来摆的,甚至还是按榛娘给提供的图纸摆的。

这种摆法是榛娘说的,叫“治愈强迫症”摆放。

其实是现代超市常见的,遵循了一定的规则和美学。比如讲究个色彩搭配、相邻互补,让陈列更加美观。

像一些颜色相近的食材,按照颜色的深浅进行渐变排列的。把形状相似的食材按照统一的方向摆放,所有的胡芦菔都竖着排列,所有的寒瓜都横着摆放。

对于一些圆形的如蒜、萘果、橘子之类的,堆成了金字塔形状,显得格外饱满。

另外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在每种食材的侧边都插着小竹牌,比如标注着“赵记肉铺当日鲜货”。

“炭火烤羊排,所用山羊肉均来自长虚山白水村,每日寅时现宰。”

“时蔬,采购自兴盛湖镇西坡李婶家。”

置物的冰架上还挂了“质保书”,上头明确承诺所使用的食材均为新鲜采购,无变质、过期情况。

方才不少要以物换币的游人忍不住发问:“那往后我们来换的食材,也要写上去吧?”

丽娘高声应着:“没错,以物换物的每笔交易,我们都会写明来源,这告示牌每两个时辰更新一次。若是大伙儿拿来的食材好,这不就相当于给你们免费宣传了。”

免费宣传不假,但也相当于被所有人监督了。

这番明晃晃的公示,让攥着山货的农户不自觉更为认真了。

心想那拿过来的东西可得自己先选选,毕竟谁都不愿自家名字出现在“黑心货主”的耻辱榜上。

除了摆放的美观,大食代的所有吃食车外头挂着的“卫生标准公示”也让大伙儿直呼妙哉。

最显眼处朱砂勾着重号:“每日开摊前,灶台必以艾草熏三遍,案板以粗盐搓洗两次,锅用丝瓜瓤蘸草木灰刷净,方许生火!”

再往下看,竹筷、陶碗的清洗流程更是细致入微:“碗筷需过三遭滚水,头遍去油、二遍加皂角熬煮、三遍以井水冲凉。若逢阴雪,便悬于艾草烟中熏干。”

烹饪区域的清洁要求同样严苛:“灶台随用随以湿布擦拭,厨余渣滓需即刻倒入竹筐,不得滞留食车半步。”

最叫人信服的是末尾盖着的“食卫官印”,以及每个摊位里头无论掌勺的还是小厮装扮的,全部统一了围裙、头巾,甚至以布覆了口鼻,个个干净利索。

往来游人们瞧着这密密麻麻的规矩、再瞅见一排房车后头蒸腾的艾草青烟,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般讲究,吃着比自家灶台还踏实!”

“快来投壶赢餐券、吸盘镖赢甜品咯!”

小平安一声又甜又脆的童音,把游人们的目光吸引至餐车前的空地上。

那是大食代专门设置的互动体验区,投壶跟吸盘飞镖就是萧容、寒酥带着童创组做的那批。

第195章

起先游人们听到“飞镖”兴趣不大,毕竟这东西满大街都是。

可当瞧见居然是用“吸”的,哪怕再小的娃娃抛掷也没危险,并且周边还贴心的布置了麻绳编的防护网,五文钱就可以掷十枚了,便宜!

立马就有游人问小平安:“餐券是啥?全掷中了才给?”

小平安见这么多人围过来瞬间有些打怵,谨哥儿却丝毫不惧,毕竟他年岁虽小,见过的“世面”可是不小。

爹活着的时候经常抱他去演武场看士兵们操练,数千人齐吼的场景他也见过。眼下轮到他成了“销售主力”,一边指向互动区旁边搁着的规则牌子、一边拿着扩音筒不慌不忙、稚声稚气的介绍:“餐券就是嘉年华币,就按那上头写的,投壶十支中五支,送价值两文的币子,五支至八支送三文、若是全中,不止退回游戏花费的五文币,还另外再送两文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