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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吸盘镖,上头画了五个环。一环二环不算中,三环以上奖二文币、五环奖三文,正中靶心那个红点点的,还可去甜品车那里领一粒芝士糖糕。可好吃呢,平日单买一粒也得三文钱了!”

说完,又摇头晃脑地补充了句:“每局只要五文嘉年华币,童叟无欺!我姐姐说了,让大家花小钱也能玩尽兴!”

话音一落,人群里就更热闹了。

有猎户装扮的汉子搓着手笑:“投壶五支不难,我年轻时可是校场好手!”

一边说一边掏出铜钱,却被身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抢先了一步,奶声奶气的:“我要给阿娘赢糖糕!”

众人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掏出铜钱。转眼间队伍就排出去三四丈远。

甚至不止孩童们喜欢,几个书生模样的也是一边排队,一边争论着投壶的诀窍,还时不时比划两下。

随着冰牌坊往里走的人越来越多,嘉年华租凭了摊位的其他商家也纷纷派了伙计来大食代“偷看”,越看越后悔,早知道把自家商号租得靠白水村近些,也能跟着蹭不少客人的。

而紧邻大食代的商户就是项家的,甚至也不止项家本家,连一众女眷的娘家也是挨这儿租的摊位。

女眷们的娘家大多也都是兴盛湖镇土生土长的,彼此间都沾亲带故,几代人织网捕鱼、晒盐制酱,根脉盘根错节。

摊位大都是沿着大食代左右铺开,连摆放的位置都是按着亲缘远近。

比如项松娘子春娘的表舅母守着熏鱼摊,隔两摊就是她小姑子家的渔网铺,再往前几步,便是堂妹的娘家卖蟹酱。

女眷们站在铺着蓝花布的摊位后头,起初也只有羡慕大食代人流涌动的份儿。

“听说那苏娘子请的是盛家工坊帮忙,难怪能做得那般热闹。”表舅母探过头来搭话,话音里裹着酸意。

春娘听得出,抬头笑笑,“人家有巧思,凭本事吃饭是该当的,咱们守好自家摊子便是。”

“是哦,春娘你是不愁,我听说大食代里用的鱼酱虾酱也是从你婆家买的呢。”表舅母愈发阴阳,“不是舅母多言,你呀,就是人太善。你说那苏娘子拿鱼酱做吃食去卖,她是翻倍的赚啊,哪里还会想起你半分功劳。”

春娘平时就烦这表舅母满嘴酸话,刚想要回怼,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攥着赢来的嘉年华币、拉扯着家中大人,蹦跳着来了春娘摊位,指着摊前挂的旗子嚷嚷:“是这家是这家,旗子上画着大虾!大食代的姐姐说这家虾酱抹饼子最好吃!”

春娘一怔,目光落在摊位边随风轻摆的蓝布旗上,这还是苏娘子请那位姓符的秀才帮她画的呢,没想到是这用途。

等反应过来,便赶紧掀开酱缸木盖,麻利地撕下小块儿早上才烙的麦饼,抹上些*熟酱递了过去,“是我家是我家,我们项家的虾酱用的是蜢子虾,三年才开缸的。尝尝!香着呢!”

一边说,一边朝旁边摊子的二房妯娌也使了个眼色。

二房也是机灵的,赶紧推自己的腌菜:“饼子得配粥,俺家这腌姜片配粥最是开胃!”

那孩子的娘亲分别拿来娃尝尝,娃满意了她也就满意了,笑着,“每样给我来两罐,娃儿刚赢了币子,他今天功劳大就听他的。”

春娘眉眼弯成月牙,掐着粗陶罐的麻绳、三两下就捆出个结实的提手递给带娃妇人,嘴里还叮嘱着:“您放心!这酱配着新蒸的馒头或饼子,保管孩子连吃三顿都不腻!”

二房妯娌这功夫也抱着腌姜片罐子过来,布袋里又塞了小包包油纸包,“送您点儿虾皮,煮汤下面撒一把,吃得好了再来光顾!”

带娃妇人一听还有搭头送,更是乐得不行,连声道谢之余还刻意又提高了音调说给旁边的人听:“这项家的鱼酱果然好吃!新鲜!”

周围的游人被这热乎劲儿吸引,渐渐围拢过来。便有人指着摊位问:“这不是大食代餐券背面印的推荐商户吗?”

春娘一愣,这才想起前日童创组的孩子来画画,说要做“美食地图”,原来是把她家也画了进去。

人群越聚越多,有从大食代拿着币子寻来的,也有被热闹勾住脚步的。

春娘心里对苏榛感激得不行,瞥见表舅母伸长脖子张望的模样,故意提高声调:“咱项家的鲜酱,离了这片水可就没这味儿!大食代都连着订了半月的货!”

一边说一边往新客人手里递着沾了酱的麦饼渣子,权当请大家试吃,甚至觉得压根不必再回怼表舅母、胸中闷气已经尽散。

逐渐的,便不止项家摊子热闹了。

这便是苏榛设计一个互动体验区意义所在:在大食代通过游戏赢的币子金额小,大部分客人就会懒得排队拿币再换回铜钱、而是选择当场花掉,那么价格本就不高、尤其还在“美食地图”上的小商小贩小摊也就会成为购物首选。

但凡大食代周边的摊位,家家数着币子笑得合不拢嘴,再望向隔壁依旧热闹的大食代,忽然明白那些热闹原来真的能变成银钱……

而此刻火锅冰屋外头的苏榛,却正经历着一场“煎熬”。

可能说这是“煎熬”对盛重云有些不公,毕竟里面坐着的那位可是他最最敬重的祖父大人。

但活了两世的苏榛可是首次见家长啊!平日里再怎么爽朗、明媚的性子,见家长的时候也多少有些收着,好在冰屋里还有个“挡箭牌”,虽说这“挡箭牌”是靠闯祸才派上用场的……

冰屋内,盛锦书偷瞥到老爷子神色不妙,后颈的薄汗立刻就冒了一层出来,顺着衣领往下滑。往日总爱耍贫嘴的他此刻坐得倒是比冰雕木凳还僵直。

盛飞松的目光鹰隼似的扫过屋内的每一处角落,当看清了屋内摆设的同时,眼角微微抽搐。

满屋子全都是盛家珍藏!

大部分物件,还是被他这不成器的孙子盛锦书软磨硬泡要走的,没想到居然搁这儿了!

火锅城的门板都不提了,已经够让他肉疼。居然还有百年老坑紫檀的冰纹案几、水波龙胆纹金丝楠料的鎏金茶桌、黄花梨凳面阴沉木凳腿的座椅……

而这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见一次恨不得沐浴更衣、郑重以待的宝贝们,此刻都泡在浓浓的、怕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牛油香里。

牛油味顺着木材纹理不断渗透,价值连城的宝贝已经变成火锅城里最接地气的一部分。

盛飞松捏着青瓷茶盏的指节泛白,余光扫过桌上被牛油溅出的斑斑褐点,瞪着孙子:“这冰纹案几,是我千里迢迢从南海商船淘来的老紫檀!如今倒好,木香尽失!满是市井浊气!”

好在盛锦书嘴皮子还能动,指了指案几上的油点子就开始胡诌:“孙儿倒觉得,这些‘伤痕’倒像给宝贝们添了些故事。您瞧这道油印,多像条金丝鲤在紫檀浪里游。”

喝了口茶的盛飞松猛地呛住,咳得面红耳赤,也顾不得威仪了,伸手就想抽这逆孙一巴掌。

可巴掌还没落下,冰屋门帘子打外头掀开了。

苏榛垂眸敛衽轻移而入,白芳跟在后头,手里还捧着盛了火锅菜的托盘。

盛飞松只好不再跟逆孙计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榛。

眼前的她与记忆中在盛家贮木场那个站在木料堆间摆摊儿的身影渐渐重叠。

那时她站在三丈开外,面容清丽、声音清亮,三言两语便敲定着交易。

当时他隔着人群远远观望,只觉得这女子虽是名门闺秀,居然还有几分泼辣的商事天赋。如今这般近看,才惊觉她眉目间藏着股说不出的英气与洒脱。

倒不愧是武将之后。

此刻的苏榛入屋无声,以示恭谨。在距盛飞松五步开外便停住脚步,足尖点地微微屈膝,行第一次敛衽礼:“晚辈苏榛,拜见祖父大人。”

随后保持躬身姿势,右脚后退半寸,左脚跟着轻挪,再次重复方才动作,完成第二次行礼,声音比先前更显恭谨:“祖父大人万安。”

最后第三次敛衽,双手交叠缓缓上举,素白指尖几欲触及额间:“愿祖父松鹤延春,岁岁常安。”

维持这个姿势三息后才缓缓直起身子,腰背挺直却不显倨傲,将温婉端庄展露无遗。

此刻的冰屋内寂静得可怕,盛锦书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这娴静温婉、礼数周全的女子,真的是那个动辄撸起袖子、叉腰和他吵嘴,甚至差点抄起锅铲追着他跑的苏榛?

喉结剧烈滚动,他偷偷咽了咽口水,目光下意识地瞄向祖父。

其实盛飞松已在不动声色间、心底赞叹开来了:这未来的孙媳妇果然知礼!三次敛衽,起身时腰背挺直,指尖却微屈悬在身侧,看似随意的姿态,明明就是武将世家“收势如藏锋”的门道。

盛飞松紧皱着的眉头不自觉松了不少。

“祖父大人。”苏榛垂眸开口,声音清润:“此番拜见,晚辈本应备下贽见礼,可想到寻常物件怕是入不了祖父法眼。”

说完才转身,左手托住白芳手中漆盘底部,右手虚扶盘侧,将盘中鲜毛肚与黄喉呈到桌上,腕间的盛家手绳“不经意”露出,浅笑说着:“晚辈特备了井水湃过的时鲜,还请祖父大人品鉴。”

盘子落桌、盛飞松就又要开始心疼宝贝木头的当下,苏榛话锋一转:“您看这冰纹紫檀,听锦书堂弟说原是您的心爱之物。寻常人家若得了这等宝物,必定锁进密室当个传家宝。可祖父您的眼界早越过了锱铢必较的守财之道。正是因您这般豁达大气,才舍得让后辈带着宝贝闯世面。如今这紫檀既能承载珍馐,又能见证盛家烟火,倒像极了祖父治家的妙处,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处处藏着把生意做活、把格局做大的智慧。”

盛锦书瞪大眼睛:???!!!

盛飞松内心:这话说的……那倒也是……

“只是榛娘才疏,不知该如何护持这些宝物,还望祖父大人指点。”苏榛把话尾定在了“指点”,随即不经意似的瞥了盛锦书一眼。

盛锦书也总算活了过来,瞧见火锅里的牛油已经咕嘟冒泡了,赶紧挟了片刚端上来的毛肚在里头涮烫了,再亲手挟到老爷子碗中。

盛飞松沉默片刻,脸上神色终于松动了,也算给孙儿一个台阶:“经营不见得学了多少,先倒学会给人布菜了?”

盛锦书还一本正经点头:“祖父尝尝。”

第196章

盛飞松哼了声,无视盛锦书的故作殷勤,抓起筷子戳进翻滚的红油:“伶牙俐齿!这顿饭吃完,你把所有木器擦十遍!”

话听起来生硬,语气却明显是松了。

盛锦书本就脸皮厚,得了松动立刻就杆儿往上爬,嘻笑着应答:“方才差点以为您要把我沉进火锅,涮成毛肚!”

盛飞松懒得跟沷孙儿再掰扯,本就也不是冲着他来的,而苏榛这丫头着实有些意思,也难怪重云会赖在她身边拉都拉不走。

虽说以重云的本事,完全可以挑个更门当户对的,可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自己孙子犟成什么样子,他心中有数。

其实盛飞松心里在想什么,苏榛心中同样有数。毕竟她也是在现代看过上千部宫斗宅斗职场斗小说的人了……

甭管啥招术啥剧情,她真诚一点、嘴甜一点总是没错的,对老人家好一点也总是没错的。

让老人家心情好,盛重云不也就不用夹在缝里难做人了?举嘴之劳……

更何况她对盛家老爷子本也没有啥成见,自己在这个时代毕竟是个流放孤女,人家也没因为自己身份摆谱儿或者为难,属实已经相当和善了。

总之一餐饭下来,虽说谈不上“宾主尽欢”,苏榛却也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止把大食代的招牌吃食一一让老爷子尝了个遍,也回答了老爷子无数关于大食代营销方面的问题。

说者无心,听者已经在心里震了数个大惊。盛飞松万万没想到一个年岁还不到双十的女子竟有如此见识、如此智慧。

(苏榛:汗汗汗汗,不是我独创的,是现代常见的……)

至于这牛油火锅,老爷子起先觉得太油太辣,但好在锅里还有“隔层”,叫什么鸳鸯锅,里头煮的是大骨清汤,蘸的也不是油碟而是苏榛特别给他调的芝麻酱碟,里头还搁了韭菜花儿。

纵横商道数十载,尝遍南北珍馐的盛飞松头一回见如此新奇的食器跟酱料。夹起一片羔羊卷,在澄澈的骨汤里三起三落,蘸料入口的刹那,绵密的麻酱裹着韭菜花的鲜香,吃起来比漕帮送的的蟹粉狮子头还要醇厚三分,好吃得似乎连后槽牙都在跟着发颤。

盛飞松心中大乐,表面却还是尽量维持长者威严。

盛锦书猴儿精,又极了解祖父性子,不停的陪吃陪喝陪聊。再加上铜锅下的炭火噼啪爆开的微响,冰屋里头竟是真的吃出一股子“和谐”的味道,满室都是滚烫的人间烟火气。

冥冥中正就映了苏榛之前说的那些场面话,恍惚间金贵的木料好像确实比账本上的万贯家财更鲜活三分了。

一餐饭足足吃了快一个时辰,吃好的盛飞松也没急着离开,要在大食代四处转、四处看。

苏榛没有刻意作陪,反正她也要巡查的,就也刚好一起。盛锦书倒是想溜,被老爷子眼睛一瞪,吓得乖乖随行。

而走了一会儿,苏榛就真的理解了为何盛家上下都那么“惧怕”老爷子:他哪怕是第一次来,问的每一个问题也都在“点儿”上。

从炭炉排烟口的位置、到冰廊若有人不慎滑倒如何担责、再到每日食材进货渠道,总之他所有的问题都暗含着对店铺格局、成本核算的环环相扣。

莫说是寻常商贾,便是白川城里最精明的账房先生,怕也难有如此周全的思虑。

而大食代里除了冰屋火锅之外,老爷子最感兴趣的确实也就是拖挂房车的美食区域,也就是那片搭在岸边的防风暖棚。

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冷的天气会涌来这么多人围聚。更意外的是,暖棚外蜿蜒的队伍虽望不见尾却不见推搡拥挤,都顺着几排五彩绳栏以及冰雕立柱、井然有序地绕成回字形长龙。

“那是?”盛飞松捻着胡须,目光落在那些交错排列的绳栏上。

苏榛笑答:“祖父大人,彩绳比栏杆便宜,也并非寻常摆设,是重云仿照汴河船闸的开合之法改良,既能分隔人流,又能按需调整通道宽窄,纵使千人排队也能有条不紊。”

一听是盛重云的想法,盛飞松连眉眼都更“慈善”了三分。

而今日大食代的美食日主题为“冬日山海”,是拿白水村冬狩得的野兔、野猪之类猎物为主料再加上山珍炖煮,食客在寒天中也能感受围炉大快朵颐的畅快。

另外“食客中心”那里还在发放积分卡,食客每消费一次累积相应积分。积分可兑换餐品、小餐具或是大食代里头卖的特产。

负责头鱼拍卖的斐熙也回来了,此刻正在房车前头吆喝:“今天是第一日,打明儿开始,但凡有食客带了新朋友光顾的,老食客与新客皆能获赠小礼品,比如定制的餐车徽章、手工编织的书签,或是芝士糖球一枚。”

不远处,盛飞松摩挲着翡翠扳指的动作陡然一顿,眼底却腾起两簇灼人的火苗。

这话听在他耳中,已经在瞬间盘算了个来回:这种以老带新的赠礼之法,用小物件儿勾起食客贪鲜之心,又借人情往来织就无形的网,区区几枚糖球、书签,零碎花销,却能换来新客盈门。更妙的是把食客化作了自家生意的说客。

恍惚间,盛飞松仿佛能看见兴盛湖甚至白川府往来的行商都插上了盛家商号的旗号……

这般热闹兴旺的景象,他心中百转千回,既有对未来孙媳手段的惊叹,又隐隐生出几分与后生较量的斗志。

嗯,六七八九十岁,正是闯的年纪嘛!

苏榛也不傻,瞧着盛飞松越来越松驰的神色就知道他相当满意,满意得都不再提问了。

倒是盛锦书越来越气闷,心想这“长嫂”的事儿怕是板上钉钉了,他是抢不到了……

待盛飞松把大食代绕上一圈儿,苏榛也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倦意。

想了想,柔声问:“旁边设了为贵客歇脚的暖阁,祖父大人若不嫌简陋,可去那里稍作休憩。”

盛飞松不禁笑了,语气似有若无地漫谈:“你这丫头,心思比针脚还细密,从冰雕戏台到房车美食,桩桩件件都透着巧思,连我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盛家能得你……是重云之福。”

提到重云,任苏榛再怎么神经大条,双颊也泛起淡淡红晕、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祖父大人谬赞,晚辈不过出了些粗浅想法。”

话音落下,抬手将几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宽大的广袖随之滑落,盛重云送她的手绳若隐若现地露出。

盛飞松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这手绳务必珍视,是盛家每一代家主大婚送于夫人的信物。这绳一旦系上,便是生生世世的羁绊。若不是命定之人,佩戴者会被绳索反噬,唯有真心相悦者,方能得偿所愿。”

他顿了顿,目光从手绳移到苏榛脸上,“看来,重云跟你之间的缘分,远比这一世更深。”

苏榛低头望着腕间的手绳,她当然知道这“捆魂索”的重要性,她也猜到了这是跨越时空牵引有缘人的魂魄。

念及如此,真心作答:“重云能在您身边耳濡目染习得谋略与远见,才是盛家最大的幸事。若不是您慧眼如炬,又怎会有今日这番盛景?更不会有我与重云的相遇相知。您默许他与我在一起,这份恩情,榛儿铭记于心。”

盛飞松爽朗大笑,声如洪钟,又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盛家这棵大树,也该有个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帮衬。重云能有你这样的贤妻,往后的生意,怕是要做到千里之外咯。”

说完,眼神看向身后跟着的管家。管家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着盛家商号徽记的玉牌,郑重的呈给苏榛。

苏榛虽下意识接了玉牌,却不明究里,倒是把盛锦书惊讶得不行。

盛飞松:“重云虽不在,但见牌如见他令,盛家伙计在此期间任你调遣。”

说完,未等苏榛应答,大手一挥,转身便朝着冰雕拱门阔步而去。每一步都走得利落,身后随从也立即排成两队、噤声敛息跟随,将满天喧嚣都压成了低微的背景音。

苏榛心想,这便是盛家掌舵人独有的气场,哪怕盛重云来了都得逊色三分。

念及如此,心中敬意更甚。指尖轻勾裙裾,以极缓的速度后退半步,双手交叠缓缓举至眉心。双膝微屈下蹲,腰背却始终绷直,裙裾垂落时也未发出半分声响,只在冰面铺展成一朵静默的莲。

这一礼,便是今世苏榛、与未来苏榛浑然一体之后,独有的气度。

盛飞松忽在拱门处驻足,转身看向苏榛,语气却难得柔和:“榛丫头,有空来家中坐坐。重云的母亲虽不爱出佛堂,但你去了,她总归应是喜欢的。”

苏榛行了个更深的万福礼,声如清泉:“谢祖父垂爱,榛儿改日定当登门请安。”

直到盛飞松一行人彻底消失在冰雕牌坊外,她才缓缓直起身,把这份礼数周全的姿态作为回报重云的一种方式。

盛重云,我很想你……

第197章

未时三刻,日头斜挂。

嘉年华的冰制瞭望塔上,l轮到了柳嫣巡查,她持信号旗的手微微发颤:眼下是到了人流最旺的时候,远处青石官道上车马轿辇的声响愈发震耳欲聋,排队如长龙蜿蜒数里。

心里激动着这是来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

空气里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羊肉汤的辛暖、还有白水村大食代那个香辛炙肉滋滋冒油的焦糊气、渔家摊子刚出锅的鱼汤的鲜咸、酒酿圆子的米香混着桂花蜜的馥郁。

香气把整片冰原烘得热气蒸腾,这是兴盛湖所前未有的盛况。

不止是游人、还有城里送货而来的各商号伙计、周边散贩走“工作人员”通道在往里不停的补货。

衙役们、本地志愿者们忙得快手脚朝天似的、手持水火棍来回奔走。

负责在不同岗位执守的旗手更是兴奋非常,几乎不到一刻钟就得举旗计数。好在嘉年华的冰面场地限流,否则一口气涌入三千五千的也有可能。

人流越多、不止兴盛湖的百姓越高兴,当中最“扬眉吐气”的还有不少人,包括成树,正跛着腿、背了包袱小跑着进了大食代。

他是来寻苏榛的,也是运气好,刚好就遇到苏榛送盛家老爷子离开,总算得了空儿能跟他聊上几句。

苏榛远远就瞧见成树了,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他今日格外不同:粗布棉袍一看就是新缝的,胳膊上还戴了“嘉年华专车车队”的臂标,腰间斜插新换的皮鞭,鲜亮。

就是后背上那个包袱不合时宜,鼓鼓的,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些啥。

他这副模样倒让苏榛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那时的他蜷在草市角落的驴车上,连讨价还价都不敢大声,哪有如今这般意气风发?

“苏娘子!”成树在三步外刹住脚,呼出的白气裹着兴奋,“您可有空儿,我这儿有些事儿,想跟您说说呢。”

他说着便要从怀里掏账本,苏榛忍俊不禁,指了指暖棚,“不急,咱坐过去慢慢说。”

若按开幕之前说的计划,成树会在每日收工后去向符秀才报个差不多的数,但如今才半日就着急跑过来,定是有其它事想商量的。

苏榛跟成树进了暖棚,并也招呼着白芳一起过来聊。白芳多少识几个字,苏榛就寻思着慢慢培养她也能看帐。

眼下天寒地冻的,若是整日在外头摆摊人定是扛不住,苏榛特意在拖挂房车后头搭了一个白水村“工作人员”歇脚的暖棚。

今日有风,帆布帐被吹得微微鼓动,但里头设了便携的户外取暖炉。

别看炉头小,也牢牢能抵御住寒意,蒸腾的热气在帐顶凝成水珠,顺着桐油浸染的帆布纹路蜿蜒而下。

所有“工作人员”都是轮值休息的,里头人不多,但也都熟识苏榛,纷纷挪开陶碗腾出空位,暖棚内是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等落了座,苏榛便细问成树车队情况如何。

成树乐呵呵地先把流水簿子呈给苏榛。当然,他不识字,这流水簿子还是苏榛跟符秀才一起研究出来的、适合车队使用。

比如三道竖线组成的“川”字代表满载的马车,两横一竖的“干”字是半载,单独的竖线则是空载。

圆圈画在日头底下,就记一趟短途;

画在弯月旁边,便是夜行的生意。三角的尖头朝上是去程,尖头朝下就是回程。

最精巧的是消耗标记,比如若马匹吃了三把草料,就画三个小叉;

有车轴磨损严重的话,便在数字旁画车轮模样。

苏榛还特意嘱咐要把每趟车的载客数、路线损耗都记下来,成树便又自己琢磨了只有自己识得的记号。

总之把这流水薄弄得规规矩矩、清清楚楚。

成树:“苏娘子,上午我这组的十辆车每辆都往返跑了三趟了,当中还包括了一趟乳媪一早送货来的五十斤牛乳。”

苏榛点点头:“这情况我是晓得的,所以你来找我是?”

成树赶紧解下不离身的“神秘”包袱,直接推到苏榛面前。

苏榛也没耽误功夫,解了系绳一瞧,里头是零零碎碎的铜板、吃食、帕子,甚至还有副米粒大小的银耳坠。

“这是?”苏榛有些疑惑。

成树回答的神情十分认真:“我们已经收了您按天数发的工钱了,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商户给我们打赏,大伙儿不敢藏私,让我来交到公上。也问问后头可咋整,若是不能收,我们立刻按原路退了去。”

这商户打赏,是车队里的人没想到的额外收益、却也是让他们收得心惊胆战、不知道该不该得的收益。

就拿成树个人来说,今儿早上拉的第一辆载满游客的马车刚要出发,东市香料铺的伙计就追上来给他塞了把铜板:“劳驾您多照应,我们在兴盛湖也摆了摊位,您一路上多说几句,帮我们店里多拉些客人!”

成树不敢收,那伙计就直接往车厢里扔了便跑了。

另外还有首饰摊的老板娘往车队成员手里塞了对银耳坠,说是给车队装饰用;

最意外的是药铺先生,见成树腿疾发作,悄悄塞给他一包草药:“这是祛风湿的,拿酒泡了管用。”

总之车队的每个兄弟都遇到了同样的事儿,比如绸缎庄的掌柜拦在车前送了帕子,还说凡介绍客人买绸缎的,每单赏十文!

这些商家的举动让车把式们诚惶诚恐,心下虽说眼馋这些好处,但没有人家嘉年华的首肯、大伙儿都不敢拿啊,生怕犯了什么官司,都催着成树赶紧来问苏娘子。

苏榛见成树一边说一边局促地搓着手,不禁笑出了声:“成队长这是被银子烫着手了?”

“苏娘子,商户们又是塞钱又是送物……”

苏榛笑意漫上眼角,把流水簿子跟包袱都推回成树面前:“你且看东市的茶摊为何总在扎马驿站旁支着?商户们精着呢,这些赏钱是想借咱们的车轮子打活广告。呃,广告的意思是,咱们的车轮子走到哪,他们的生意经就念到哪。这和庙里的木鱼声传得越远,香客越多一个理儿!”

成树挠着后脑勺,似懂非懂:“那,能收?”

苏榛想了想,点点头,“能收,但也不能乱收,得有规矩。”

说完便让白芳往食客中心再跑了一趟,取回一本空白册子,上面写着“商户酬谢”四字,再交给成树,叮嘱:“打今儿起,每收一份赏钱一份礼品便在册子上画个标,每隔三日你们按人头均分一次,我们白水村不要。但若哪家商铺的客人投诉货不对板,这趟赏钱就得充公。”

成树大为震惊且惶恐,“不成不成,我们均分了,那不是没良心?不成不成,要不……就给我们一点儿便是。”

苏榛摇了摇头:“白水村肯定是不要的,但有些事,我也得提醒一些。咱们车队的活计,哪是单打独斗能成的?所以你回去不妨问问另外九个车把式,愿不愿意拿出一成或是二成的赏银,给驻车场打杂师傅们也分分。赶车的、引客的、护车的,少了谁都转不起来。这些赏钱就像灶台上的柴火,分开了不过几根枯枝,拢在一处才能烧得旺。另外,大伙心里都有杆秤,谁偷懒谁卖力气,旁人都看在眼里。这既是护着咱们的名声,也是给商户立个诚信的牌子。”

见成树仍愣在原地,她索性把簿子直接塞给他:“你只管去订规矩,有我在后头给你撑起。但记住,谁要是拿了钱不办事,或是为了赏钱挑肥拣瘦的选客人,一单两单我可能不知道,但十五天、甚至往后我再做什么买卖,山水轮流转,闲话总归会传到我这儿来的,到时候可别怪我嫌人不再用。”

成树一听,自是懂得苏榛话里的意思,攥着流水簿的手却暖烘烘的,红着眼睛立刻下了保证:“苏娘子放心,谁要是砸了咱们车队的招牌,我用皮鞭子抽烂他屁股!”

苏榛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多问了句:“从下午开始,除了送客人回城,怕是还会有送货的业务了。车队可规划好了?”

成树乐呵呵的点头:“苏娘子尽管放心!我早盯着舆图琢磨透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张黄纸卷儿,上头歪歪扭扭画着用炭灰标记的路线图,“等回了城,近处的绸缎庄、香料铺,货物轻巧,就派二柱套上带棉帘的轻便骡车来回跑;往城西药铺送药材,路远货沉,得给辕马都裹上毛毡,我亲自押车!”

成树一边说,一边拿粗糙的手指戳着地图上几个炭点,“像首饰摊、瓷器铺这些易碎货,我让老周用晒干的稻草裹三层,外头再缠上浸了桐油的麻绳,专门走官道中间压实的车辙,保管错不了的。”

听他安排得周到,苏榛便也更加放心。更何况她帮成树的车队也确实存了积蓄自己物流力量的私心,索性就提了几个现代的办法:“你这法子虽稳妥,却少了‘调度’二字。”

她一边说,一边撕下一张账册空白页,画下三列竖线,“你可以把货物按重量、远近、急缓分作三类,每类配不同长短的竹签。比如长签最急,中签次之,短签可缓。”

见成树拧着眉凑近看,苏榛又掏出枚铜钱压在纸上,“再设个‘时辰盘’,标好出车、返程时刻。哪个车把式领了什么签,几时出发,都要在流水簿画圈登记。若误了签,便扣些赏钱。提前归来的,也赏铜板。当然,具体的惩赏金额你们自己商量着来。还有啊,每辆车上都备个‘货物簿’,让商户画押确认件数。回程时再让接货人按簿子清点,有差错当场核对。人心难测,这叫‘闭环查验’,也是自保,毕竟你们拉了人家货呢,口说无凭的。”

成树恍然大悟:“对对,苏娘子提醒得极是!那我们今天晚些就定规矩!”

第198章

成树想起今早出发前,东市的老车把式们望着他的车队窃窃私语,如今他终于能挺直腰板,带着兄弟们风风光光地赚钱。

跟苏榛告辞后,出了暖棚就瞧见大食代房车摊上正卖酱香肉饼呢,索性也排在队伍后头,“大手笔”买了二十张,给大伙儿加餐。

有钱啦!

有钱的可不止是成树,还有乔大江家。

开幕第一日,乔家的蜂窝煤就已经大出风头,春娘已连续接了几个“大单”。不止是大食代里一半儿的燃料都用了她家蜂窝煤,客户还包括龙舟场的暖棚、贵宾棚、嘉年华入口,甚至琼涯客栈也配了不少。

尤其苏榛考虑到寻常百姓也不会留意暖棚炉子里烧的是啥,便在大食代辟了个专区,用九十九枚蜂窝煤垒成了个莲花塔,旁边还特意置了一个炭盆、一个折叠焚火炉。

眼下大食代吃食卖得红火、蒸腾的热气裹着煤香漫了半条市集。

春娘站在煤莲花塔底下已经小半个时辰,推广推得口干舌躁却丝毫不会觉得累。

见又聚拢来一批新游客了,便不慌不忙抄起长柄火钳,夹起一枚蜂窝煤凑近炭盆:“列位街坊,这蜂窝煤有九窍玲珑心,生火快、耐烧,烧完的灰都规整得很。”

说着就将煤球稳稳搁进去,蓝汪汪的火苗顺着蜂窝眼窜上来。

“这煤块当真能省一半柴禾?”一娘子攥着帕子挤到前排问。

春娘笑而不语,从竹筐里取出个粗陶炖盅,舀了半勺水搁上炉子:“各位稍候。”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约莫半盏茶工夫,炖盅里的水咕嘟作响,春娘揭开盖子,*白雾扑面而来:“往常烧柴,这时候水才刚冒热气呢!”

人群里炸开议论声,不少人蹲下身,好奇地摩挲着蜂窝煤细密的孔洞。

“掌柜的,我家茶寮要一百块!”

话音才落,同样也在嘉年华租了摊位的白川城绸缎庄账房先生先挤进来,“算我头一单,可别给旁人先占了便宜!”

随后粮行的伙计也在嚷嚷:“我家后厨要二百块,现银结算!”

这几个商家都是前些日子备货的时候就瞧见了蜂窝煤的“功力”,试着买了十几二十枚的,用了果然好,就赶紧回来抢。

春娘识得他们,笑着摇了摇头,摊开布满煤灰的手掌:“对不住对不住,俺家小本买卖,备的货跟不上趟了,今日就剩五百枚了。等我家男人连夜赶制,明儿寅时才出窑一批。几位要是信得过我们白水村乔家,要不先交定金?三日内保准送来下一批?”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摸出铜钱想抢着付定金,有人伸长脖子往房车的冰搭库房方向张望。

最先要买的账房先生急得直嚷嚷:“我加钱!先给我二百枚应急!”

这话一出,众人更急了,“凭啥你先买?还一口气买走人家一多半儿?我们在这儿站半天了。”

一时之间蜂窝煤这展示区倒不像展示区了、颇有些菜场要闹事的架势。把春娘跟身边的小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真真没遇到过这场景。

好在人群外传来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春娘一听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

是苏榛拨开人群挤到摊前,不急不徐的:“诸位,真的是抱歉。眼下供不应求,我们打算限量限购。商家主顾每家最多买五十枚,余下的按定金先后排号。”

她环视一圈围过来的众人,目光落在几个攥着铜板、满脸焦急的散户身上,接着笑意吟吟地补充:“散客也不会让大家空跑一趟,我们是可以拆零卖的,十四个铜板一枚,每人限购十枚。大伙拿着应急生火,觉得好再来订!”

虽说围观的游人大部分不认识苏榛身份,但见这小娘子眉眼清亮,神情笃定,明明生得纤秀,一开口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莫名就觉得她一看就管事、说话管用。

再加上蜂窝煤确实抢手得紧,众人哪还有心思细究,呼啦啦便挤到小树那里排号。

小树虽说跟着符秀才识了几十个字、也识了数,但今天毕竟是第一次“实操”,甚至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实操,紧张得头晕目眩、手都开始颤了。

苏榛一见,半弯下腰小声安慰:“别怕,先写商号,再画竖线记数量,最后画圈标定金。比如这‘王’字,横竖撇捺,稳当得很。”

说着将一枚温热的铜钱塞进小树掌心,“你摸这铜板,圆滚滚的多踏实?咱们记账也一样,一笔一划慢慢来,错了就划掉重写,没人会怪你。”

小树得了信任,深吸一口气重新握起炭条。

苏榛侧身挡住挤过来催问的人群,故意抬高声调:“都别急!咱家小树先生算账仔细,万一被你们挤慌了神儿,算错了少给一块煤,你们乐意啊?”

哄笑声里,小树笔下的字迹渐渐平稳,终于在账本上落下第一个像样的“王”字。后头若遇到他不会写的,就直接央对方自己写上,勉强能应付。

但再看春娘,喉咙都快被讨价还价的叫嚷声震哑了。

苏榛心想这速度也肯定不行,赶紧从腰间抽出靛蓝小旗,朝着食客中心方向举了三下弧线。

这是约定好“速派援手”的信号。没一会儿,房车窗口闪过回应的白绸,旗面展开又收拢,划出“X”形,这是“无兵可调”的意思。

苏榛怔了下,大食代人流涌动,连童创组的娃都一个娃当两个成人在忙。目光扫过熙攘的人群,正绞尽脑汁思索还能从哪儿调人,便瞧见了人群外围锦衣华服、笑嘻嘻看热闹的盛锦书……

一盏茶的时间,负责卖蜂窝煤的就多了一位公子。

头戴毡帽的老农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眼前这个身着华服、气质不凡的公子,竟在卖炭??

他忍不住捅了捅身旁挑着菜担的汉子,压低声音道:“这是哪家的贵公子?莫不是落了难?”

菜担汉子伸长脖子,瞅了瞅盛锦书,咂舌:“瞧那架势,比账房先生还利落!你看他算钱的模样,那算盘珠子拨得真快。”

苏榛在人群中把议论听了个真切,故意提高声调:“盛公子可是深藏不露,大家瞧瞧他写的账本,字迹工整得能裱起来当字帖。算账的本事也是一绝,人家在这儿是好心好意纯帮忙,保准分文不差!”

不远处,几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小姐挤在人群里,原本是被蜂窝煤的新奇吸引而来,此刻却目光紧盯着盛锦书。轻摇团扇,低声议论:“那位就是盛府二公子,生得这般俊朗,做起事来竟也这般能干,真是少见。”

另一个小姐掩嘴轻笑:“平日里见的那些公子哥,不是只会吟诗作对,就是游手好闲,哪有这般接地气又能干的。”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赞叹。

起初还绷着脸、满脸不情不愿的盛锦书沉浸在夸赞声中,逐渐“忘我”,拨算盘的手指愈发轻快,整个人透着股掩饰不住的得瑟劲儿。

心情一好,脑袋瓜子就开始抽抽,直接开口:“买满五十块的,再送一把竹篾煤夹;散客买十块的,也送把小火夹!”

春娘一听生怕亏本,吓得赶紧张望苏榛。好在人群中的苏榛微笑着朝她点点头,那想必送东西这招是可行的。

得了这颗定心丸,春娘胸脯一挺也开始吆喝:“各位街坊瞧好了!乔家做生意讲究实在,赠品管够!”

小树见状也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号:“下一位!十块蜂窝煤,拿好嘞!”

盛锦书则一边记账一边跟排队的人打趣,逗得小姐们捂嘴轻笑。三人一搭一唱,摊位前的队伍非但没短,反而越排越长。区区三百枚早就卖光了,余下的人全是预定后面几日送货的主顾。

春娘回头望着空了的煤箱和鼓鼓囊囊的钱袋,忽然觉得数月来的辛苦都值了。等再添置些木料模具、存够了银子就能送小树去城里书院,让他跟着先生好好念书。或许再过几年,她的小树也能像榛娘那样,站在人群里侃侃而谈!

至于此刻的苏榛倒是来不及再参与蜂窝煤的买卖,她已经被兴盛湖项家女眷们“劫持”了。

为首的是项松娘子玉娘、以及项柏娘子芳娘。两人一左一右挽住苏榛,嘴里还嚷嚷着:“可算逮着你了!”

也不等苏榛回应,牢牢架住她胳膊,半推半拉地往项家摊位去。

苏榛笑着求饶:“两位姐姐可轻点儿,不知道的以为我欠了你们黄金万两!咋样,上半日营生如何?”

玉娘松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呼出的白气凝成雾团、满脸掩不住的兴奋:“黄金万两可抵不上今儿的鲜鱼!你是没瞧见,天不亮就有人扛着爬犁候在冰窟窿边,头一网拉出的胖头鱼还沾着冰碴子,转眼就被各地酒楼掌柜抢光了!”

芳姐也抢着补充:“对对,第一网的鲜鱼都来不及拉到我们摊子就卖得七七八八了,也多亏你上个月说‘冬捕靠天吃饭,得多备几手’,那批提前腌好的咸鱼干、熏鱼段,还有冻得瓷实的小鱼丸子,全让老客们扫空了!有个城里来的货商,瞅见咱们冻得透亮的鳌花鱼,当场就拍板要包圆,差点把装鱼的橡木盆都顺走!”

三人边走边聊边笑的,项家摊子本来也就是大食代门口拐弯就到,眼瞧着就是另外一番热闹。

第199章

整条鱼市摊位热火朝天,游人数量虽不及大食代,但大都以大采购量的商户为主,盈利不会少。

本地渔帮壮汉抬着橡木盆、或是拖着冰橇来回穿梭。天寒,湖里的鱼是边捞出来边就冻实成了。

摊主大都戴着鱼皮手套,握着桦木尺丈量鱼身,马马虎虎尺寸就成,只要重量对得上。

苏榛一路走一路听,听得各家的吆喝鲜活又敞亮。有几家也买了白水村的折叠焚火炉,围着炉子忙得脚不沾地,给散客们把现买的鱼刮鳞、破肚。

玉娘拉着苏榛,没几步路就到了项家鱼摊,直接进了后头的小暖棚,把黄泥灶上头温着的锅子锅盖掀开,瞬间就飘出荷叶清香。

几道精致小菜在蒸笼里码得整整齐齐,最上头还卧着小半只油亮的八宝鸭。

玉娘:“妹子,感谢的话我不多说了,这吃食都是给你家做的,你拿回去跟谨哥儿、萧家大伯、伯娘一起吃。”

苏榛还没等回话,又被芳娘按得坐下、手里也被塞进一只大海碗跟筷子。

项家其他女眷简直“四面八方”地涌上来,有人往她碗里夹着蟹黄豆腐,有人夹来新腌的醉虾。

喧闹间,玉娘突然红着眼眶抓住苏榛的手,“以前总有人嫌我们渔家腥气,如今那些老爷夫人排着队要订明年的头鱼宴……”

边说、边哽咽着从袖中掏出块蓝印花布的荷包,细密针脚绣着双鱼戏莲,“妹子,这是我怀着崽时绣的,戴着保平安,你务必收下。”

不等苏榛推辞,温热的荷包已塞进她掌心。

苏榛嘴里也忙、手里也满,哭笑不得抽空还是把海碗放下再打开荷包看,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大跳:里头是个刻着“长命百岁”的小金锁。

时下政局稳定,黄金跟白银的兑换比例差不多是一两黄金换十两白银。这小金锁虽说做工不甚精致,也不算大,但实打实的金片子也得有个半两重。换银子少说也得四两、五两。

若是富庶人家自然瞧不上这四五两的,但苏榛深知项家赚钱不易,几十口子人都是靠天吃饭的,所以她哪里肯收,脸也瞬间板了起来:“这是何意?嫂子是觉得我出那些主意是图你东西了?”

玉娘急得眼眶又泛起红:“妹子可别折煞我!这金锁是给谨哥儿留的长命物,你帮项家挣的何止百八十两银子……”

“我可不是帮项家挣,我在项家进的鱼酱虾酱那是为了我自家荷包。”苏榛将金锁塞回玉娘手里,“你瞧瞧你满手冻疮,咋不知道拿金子出来换药?这金锁,留着给孩子买棉鞋!”

说完瞪了她一眼,直奔灶台自己给自己“打包”吃食,“吃的我收了,其它的若再提,往后鱼市我绕着项家走!”

苏榛话音才落,暖棚外忽传来爽朗的大笑,“你要是绕着项家走,那我们项家赶着驴车去萧家门口守着!”

项松打外头掀了门帘进来,手里还抱了一大包的东西,眯着眼咧着嘴,两排大白牙在黑糙的脸上格外显眼,“苏娘子,要不是你出的‘头鱼拍卖’主意,咱兴盛湖哪能卖出一条头鱼三十两的天价!”

其实这最后的成交价,苏榛晌午的时候已经听斐熙说过了,自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说它是“天价”绝不为过。

另外项松抱着的,苏榛一瞧桦树皮包装就知道是从大食代买的,看来他是照顾白水村生意去了。

苏榛笑着:“项大哥,我可不敢居功,这场拍卖靠的是众人捧场。毕竟人人都有个争强好胜的心,尤其是那些盐商、布庄老板,平日里斗富斗惯了,就等着这样的由头露脸呢。”

项松一边乐一边把包交给玉娘,“才买的,给家里分了吃!”

玉娘应了,又心疼自己家汉子从早上出门就没歇下来,直接把他按到了灶旁暖和地方坐下。顺手往灶里添了块硬柴,这才转身打开包,里头果然是白水村的小零嘴儿。

有糖葫芦、有芝士奶酪球、猪肉脯、酸辣烤苕皮串儿、还有一整只缠丝兔。

苏榛忍俊不禁:“项大哥,您这是把我们村的招牌货都扛回来了。”

项松哈哈笑着点头,又抓过桌上的粗陶碗,仰头灌了口热茶,迫不及待的:“说真的苏娘子,要不明日再搞一场竞拍?十五天的嘉年华,天天都弄成拍卖会,保管那些老爷们抢破头!”

说完,探手从棉袄内袋掏出个皱巴巴的账本,上头歪歪扭扭记满数字,“你看,光是摊位费和茶水钱,每日就能多进一成利!”

苏榛接过帐本简单翻了翻,便轻轻摇了摇头,“那些富商今日肯捧场,是图个新鲜,图个吉祥兆头。可若日日竞拍,他们只会觉得被当冤大头,到时候一拍两散,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神秘感可就没了。”

玉娘也忍不住插话,“而且咱人手也不够,总不能让大伙儿天天不睡觉去网鱼吧。就说咱为了捞今天的大头鱼,使的那张拖网生生扯破了三道口子!”

项松其实就是没经大脑随口这么一提,眼下回过神就能想明白苏榛跟玉娘说得对,立马也不再掰扯,但还是诚心问苏榛接下来的渔民安排。

苏榛:“项大哥可有什么想法?”

项松是个面粗心细的人,更何况毕竟是做了几年鱼把头了,经验丰富又肯学,在开幕之前的确已经做了布署。听到苏榛问,便也没瞒着,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不瞒妹子,我瞧着你们白水村把村民们分成‘工作组’,干起活儿就特别的顺当,我也就照猫画虎偷师了。把兴盛湖渔帮分了五组,一组负责每日捕捞、二组运输,随时在码头候着。渔获一上岸,立刻快马加鞭送往城里的各大商号,争取是赶在早市前送到。三组加工,活儿比较零碎,要把多余的渔获做成熏鱼啊、咸鱼干、鱼丸之类的。四组跟女眷们一道摆摊,主打一个现做的鲜香热乎。至于第五组就应个急、跑个腿啥的,随时盯着冰面和摊位。”

苏榛边听边赞许的点头,“这安排已经十分稳妥了,哪里还用得上我再出乱出主意。”

项松黑脸泛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摩挲着掌心,讪讪地:“苏娘子,其实是……是渔帮那些大老粗托我来请你帮着出出主意的。他们掰着指头算过,除了今日头鱼拍卖的三十两能匀给各家添件棉衣,后头十四日再怎么忙活,也不过是老路子。干的不过还是往年都要干的活儿,咱不怕累!可眼瞅着嘉年华只有十四天时间,大伙儿不想白白浪费掉这么好的机会……”

项松越说、声音越发闷,是有些心虚,觉得人家苏娘子又不是兴盛湖人、凭啥给你殚精竭虑?

但自己不开口,等嘉年华过去了,可就真的悔得肠子发青也说不定。

遂果断下了决心,厚着脸皮粗着嗓子:“妹子,你就当可怜可怜这些在冰窟窿里打滚的汉子,再指条道儿吧。随便说个点子,哪怕让我们凿冰凿到后半夜,大伙儿也绝不含糊。另外我也跟大伙儿商量过,只要是妹子出的点子,后头所有赢利,都给妹子分二成。咱兴盛湖汉子说话算话,绝不会让你白费心思!”

苏榛注视着项松迫切而又真诚的目光,其实不用他提,如何把这嘉年华的十五日变成日复一日都有得赚的长期项目也是她在思考的事。

尤其在瞧见今日的客流量之后,这商机就像蛰伏在冰面下的银鱼似的、就要破冰而出了。

垂眸想了片刻,再抬头的苏榛脸上愈发坚定,“二成利不必提了,我要的不是分成。”

项松怔了下,本能就想解释,好在苏榛的后话即刻接了上来:“我要的是两村都有长久的活水。项大哥,不如咱俩都跟各自村民商量商量,签个《商盟契约》如何?白水村出人力、出技艺、出山珍,兴盛湖出场地、出船工,两村按各自投入的人力、物资折算股份分配。”

这话一说,暖棚里的项家人不约而同的脑袋发懵。好在项松毕竟多年渔把头,即使没完全听懂,也多少听出一些门道,眼睛一亮,立马抓住了要点,“意思是,不止忙活这十五日?”

苏榛笑着点头,“我也不瞒项大哥,提议办这冰雪嘉年华,我本也就不是想靠这十五日能发了大财呀。我是想依托这十五日的客流,把咱主办方的口碑打出去。无论是白水村也好、兴盛湖也罢,当然也有盛家,但凡参与进来的,都拥有了一块儿金字招牌。”

项松目光闪亮:“所以后头我们兴盛湖需要做啥?”

苏榛:“兴盛湖坐拥水域资源,我们白水村则依托山林,物产截然不同,那咱完全可以合作一个长期的集市。只要打通水陆交通了,就能把各自的地理优势转化为合作优势。而且也就是最近两村走动得多,我才想起来两村的劳力是有时间差的。比如兴盛湖的捕鱼旺季,我们白水村就可以组织人来的帮着捕捞、销售呀;等我们到了进山采集和冬狩的时候,兴盛湖的人也能帮我们忙。这就叫……”

苏榛想了想,脱口而出的最合适的仍旧是现代词汇:“这叫整合资源,叫规模效应。这样一来,咱两方联合推出的特色产品组合就更具竞争力了。”

何止是更具竞争力,其实苏榛没说出口的私心还包括她从进山那日起就开始惦记着的:让官衙拔银子修官道。

白水村人口实在太少,大大小小全加起来也就三百多口而已。

就这点小规模,恐怕凑钱修半里官道都要砸锅卖铁。可若把兴盛湖镇拉入局,那让府衙重视的机率至少多出五成。

兴盛湖镇可是整个白川府的人口、商贸、交通重镇。本就四通八达的,要是能把白水村跟兴盛湖中间打通个官道……

苏榛不敢想像未来的小日子得有多美!

第200章

苏榛顿了顿,索性把脑海中粗略的概念、想法一口气说完:“待明年开春冰面消融,咱们再修条沿湖栈道,把白川府城门旁的行商客栈、晒盐场之类的也串进来。若办成了,这兴旺日子绝不会散。”

项松越听越紧张,是兴奋带起来的紧张,结结巴巴的问:“但栈道工程浩大,单靠咱们一村、一镇是不是……”

苏榛:“所以要借势。除了肯定得请府衙拔银子之外,这次嘉年华上不是来了那么多的贵宾,肯定也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咱们用栈道的股份换他们出资出料,再雇些周边村镇的闲散劳力,工钱用山货、湖鲜折算。如此一来,各方都能分利。另外重云公子说……”

提到“重云公子”,连大老粗的项松都瞧得出来,平日里精明果决的苏娘子、此刻双颊都盛了蜜糖似的,“他说若能让两村商路与官道接驳,往后交到白川府的赋税怕是都能添个整头儿。”

总之这事儿怕是能行!

但眼下肯定是无暇规整,把这十五日的“硬仗”拿下了再细谈。

趁着苏榛跟项松说事的这会儿功夫,玉娘跟芳娘已经把给苏榛准备的吃食全部打了包、装了盒,满满的塞了一篮子。暖棚外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是斐熙满头大汗地跑来,进棚瞧见苏榛在,可算松了口气:“苏娘子,大食代有人闹事,乔里正急得不行,派我来寻您。”

苏榛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斐熙满是无奈,“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先是有人在咱们店外的空地上莫名其妙摔伤,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闹着说上午吃的烤兔肉不新鲜,闹肚子。”

苏榛眉头紧皱,“伤得可严重?医患人数可多?”

“压根就没受伤!咱村不少猎户本就稍懂点儿跌打损伤,事发当时就替那俩人摸了骨看了筋,压根没事儿,皮都没破一丁点儿,摆明了就是来讹人的!”斐熙神情愈发焦急,“而且他们专挑食客扎堆的地方叫嚷,乔里正寻思息事宁人,要带他们去医馆或是赔汤药钱,结果他们狮子大开口每人赔十两,否则死活不肯挪窝!”

还没等苏榛表态,项松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了怒意:“这定是眼红你们生意好,我去瞧瞧,谁敢在兴盛湖地界上找苏娘子的麻烦!”

说完就要往外头走了,倒把玉娘吓了一跳,赶紧拉住自家汉子,“你急啥!”

苏榛也想拦,但毕竟男女有别不方便“动手”,见玉娘此举,心说还得是女眷柔和些、淡定些。

可才刚松了口气,却见玉娘转身抄起墙角那根擀面杖利落地塞进丈夫手里,这比寻常擀面杖粗上两倍,油亮的枣木被磨得包浆发亮。

玉娘:“带上家伙!但记住,专打屁股大腿,别往头上招呼!”

苏榛:……倒也不必……

其实,斐熙说得毫不夸张,此刻的大食代食客中心房车处,已经被围观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几个“病患”堵在食客中心房车的车门前,却死活不许符秀才跟服务组的山梅等人下车解决问题。而其他的白水村村民们祖辈打猎为生、基本都猫在山里,没出门做过买卖,自然没见过这阵仗。

碰巧见过大世面的萧容带着车队去补货了,也没在大食代,留下乔里正一人难敌众口,被围得焦头烂额,心慌意乱。

围观者踮着脚伸长脖子张望,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提着菜篮挤到前排,一边啧啧摇头一边八卦:“白水村都是莽汉,哪做过什么生意啊,指不定真出了啥岔子。”

不少已经买了吃食的食客站在人群外围,望着手中的烤物犹豫不决。倒是几个孩童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学着闹事者夸张的动作,逗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句“苏娘子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外圈儿。

斐熙拔开人群,苏榛神色关切地的走了进来。

白水村大伙儿眼见苏榛终于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苏榛眉眼间三分焦色七分担忧,来了就直朝“病患”走,关切地:“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已经去请大夫来了,但几个医棚寻了下都有急诊,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天寒地冻的,几位可别冻坏了。”

说完便喊丽娘等人拿了几把月亮椅过来“请”他们坐着说。

先前几人还不肯坐,怕坐下了声势就弱了。

苏榛见状便现了几分困惑,“不是说腹泻吗?一直站着难道就不觉得腿软乏力?”

那几人本就等的就是苏榛,见她来了,也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虚弱了,借坡下驴坐了下来,心道果然坐着舒服。

声称摔倒那俩也唉哟唉哟的想起身坐,直接被苏榛制止,还耐心地弯下腰询问:“两位客人可不能再乱动,敢问是扭到了,还是骨头折了?”

斐熙面色焦急,出声“提醒”:“苏娘子,他们应该就是扭到了而已。”

说完,又小声凑近苏榛,用不大不小刚刚也能被两个“患者”听到的声音叮嘱,“苏娘子,您可能不太懂商家的惯例。客人扭伤了买点药治治就成,这万一骨折了,咱可就麻烦了,搞不好得赔人后半辈子的银两!”

那俩人交换了目光,都有“眼前一亮”的神情。

恶人不怕蠢,就怕他突发的“眼前一亮”,俩大明白瞬间改了扭伤口风,声称有骨折嫌疑了。

当然,他俩也清楚等大夫来了一摸骨就得露馅儿,所以得速战速决,把这小娘子唬住,能骗多少算多少。

苏榛眼中“含泪”叮嘱,“那千万别再乱动,骨头错位挪动分毫,往后便是华佗再世也难医。”

说完,赶紧吩咐斐熙,“快取冰块儿来!冷敷能镇住瘀血。”

苏榛余光扫到两个“骨折患者”骤然煞白的脸,神色愈发“内疚”,“只是这寒冬腊月……贰位千万忍住。”

“冰块儿来咯!”

斐熙还没动,项松跟项柏到了,俩人肩膀上扛着冒着白雾的……这哪是冰块儿,简直是冰板……还腾着寒气!

俩人先把冰块儿丢在地上,便直接走到“伤者”旁蹲下身,“哪儿伤了?”

苏榛柔声:“这位小哥儿说是伤了膝盖,骨头坏了。”

项松二话不说,手掌径直按上声称伤了的膝盖,在关节处来回摩挲了几下,拇指狠狠按压膝盖外侧穴位,“骨折人”条件反射地抬腿踹,却被项柏一把钳住脚踝。

项松不动声色的看了苏榛一眼,不经意似的点点头,苏榛心中有了数:确实没伤。

项柏也已经跟兄长对过了眼神,二话不说,抄起地上冒着寒气的冰板,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既是伤了腿,得好好固定!”

一边说,一边就拿冰板压在“骨折人”的小腿上。

眼下这天气本就严寒,这“骨折人”方才躺地上也有一刻多钟了,浑身上下早就冷得不行。此刻冰板一捆,刺骨寒意瞬间穿透粗布裤管,那人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

“别动!这是给你治伤呢!”项柏故意板起脸,手上却愈发用力,将冰板牢牢贴紧对方小腿。他扯过一旁斐熙递过来的粗麻绳,转眼间就将人腿脚捆成了个严实的“冰粽子”。

“你呢,你哪儿伤了?”项松又一本正经看向另一个“伤者”。

“说是胳膊折了,得一样打个冰夹板。”苏榛关切地替“伤者”答了。

“没,没,我没折,我就是……我肉疼。”那伤者赶紧结结巴巴否认。

“肉疼一样也得冰敷,好得快。”项柏懒得跟他掰扯,铁钳般的手指捏着对方胳膊,指尖顺着尺骨一路滑到手腕,“是这根吧?”

“伤者”打了个激灵,腾地站了起来摇头摆手,“我还是喝药吧,喝药快。”

“咦?我倒是记错了。”苏榛突然开口:“他方才说不是伤了胳膊,是伤了脚踝,是脚踝需要裹冰。”

“伤者”断然否认,“你这小娘子怎地胡说,我啥时候说伤了脚,就是胳膊!”

苏榛嘴角微勾:“哦,你没伤脚呀,那你躺地上作甚?”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轻声哄笑,聪明些的都看明白了,这是个闹剧。人群渐渐往前推搡,有大胆的汉子凑到跟前,指着仍旧被按在地上躺起的“伤者”结霜的裤脚打趣:“兄弟这冰碴子,莫不是方才摔进茅厕里沾的?”

见火候也差不多了,苏榛正了形色,接过符秀才从窗口递出来的扩音竹筒,挺直脊背、认真开口:“诸位乡亲父老,今日是嘉年华开幕第一日。大食代上下可不敢有丝毫懈怠!大家且往地上瞧,每道冰砖缝里都嵌着新稻草。更不用说五步一铺的粗麻。如今正是农闲,稻草都要留着喂牲口,粗麻更是紧俏货。光是铺这些防滑物,就花了我们大价钱!”

苏榛的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背着麻包的商贩,“诸位都是过日子的行家,草价麻价心里明镜似的。我们肯把银钱花在这看不见的地儿,图的是什么?”

苏榛眼中灼灼光芒:“图的就是让每位客人吃得安心、地踩得踏实!若真是黑心赚昧心钱,何苦费这功夫?”

说完,便转身指着闹事者,“可偏偏有人,踩着我们的防滑麻毡,却要诬陷我们地滑伤人!”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觉得苏榛所言还是有相当的可信度。毕竟也不止大食代,整个嘉年华里头都做了防冻防滑措施的。

虽说做了措施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疏漏,但瞧着那俩“骨折”伤者的无赖相,基本就也清楚真相了。

人群中传来斐熙小徒弟平生清亮的呼喊:“方才他们还在赌坊门口晃悠!”

这话如火星坠入干草堆,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议论更多:

“敢情是赌输了来讹钱!”

“难怪贼眉鼠眼”

那俩“骨折伤者”面色青白,被围观者的嗤笑刺得愈发生气。

非说自己伤了胳膊的那个,还不断挥舞着胳膊冲着人群叫骂“少管闲事”。

声称伤腿那个,手脚并用挣开腿上捆着的冰板,脚踝冻得发紫了,却仍梗着脖子强撑硬气:“就算骨头没断,这冰把筋都冻麻了!你们大食代必须给个说法!”

“说法当然要给。”苏榛字字如重锤落鼓,“大食代,容不得宵小之辈泼脏水!”

言罢,她转身面向围观者,神色依旧沉稳且坚定,“诸位乡亲,今日之事绝非小事,关乎大食代信誉,更关乎咱们嘉年华后头十四日的热闹安宁。我这就报官,让官府来辨明是非。”

“报官?至于吗,小娘子,你们大食代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第一天就扯上官司怕是不好吧。”人群中走出个灰衣人,声音大了些,吸引了苏榛的注意。

灰衣人裹着件半旧棉袍,套着件褪色的貂皮短褂,毛领同样也是稀疏黯淡,看得出本该是富贵人家才用的衣饰,但眼下倒像是急于充阔的破落商人,浑身透着股刻意粉饰的气息,并伸手指向几个捂肚子的,“那*吃坏肚子的总不能是装的吧?难道要守着人家进茅厕才肯认账?”

这话像根刺扎进围观者心里,从古到今都是如此,食品卫生的案子不好断。

苏榛早在灰衣人说话间打量了他,心道正愁不知道谁是主谋呢,这人还不打自招了,蛮好。

但她也不急,耐心听灰衣人把话说完,不慌不忙地接过丽娘递过来的锦盒,当众开盖,露出几枚刻着“大食代验”的印章:“这位客官既然说到查验,倒提醒我了。”

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围观者往餐车灶台上瞧,“若大伙儿不忙,有心跟着求证的,不妨去我们的每一辆餐车瞧瞧,打开最里边那个蒸笼,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今日所有菜品的留样,每一份都盖着印章。”

说完,又看向乔里正:“里正大人,劳烦您让美食组的受个累,每道菜分三份,一份立刻送去药庐查验,一份封存备查,还有一份……”

苏榛面向围观百姓,“就请在场乡亲们监督,若是有人愿意试吃,吃完后若有任何不适,我苏榛亲自抬着担架送医,大食代愿十倍赔偿!”

人群中顿时响起抽气声,灰衣人气得脸色骤变。苏榛却不给他反应机会,目光扫过几个声称腹泻的闹事者,“报官确实是下策,但大食代宁可得罪宵小,也不能让真心捧场的客人寒心。您几位若是真的肠胃不适,正好让大夫瞧瞧,我苏榛认赔认罚。但若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