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早被萧容跟乔大江几人收拾出个空场,当中搁着火盆和一人多高的篝火架,四周还散了不少打白水村拉过来的松树枝子。
按老规矩,乔里正带头点燃第一根香,香头明灭间朗声高呼:“一换更,逐山鬼!”
尾音还带着常年在山林里喊围猎号子的沙砾感。
乔大江、杜家老大、李家山根、山柱等几个村中最擅猎的汉子随后跟着重复,一边高呼一边引领在场的男女老少把松树枝子往火堆里填扔。
乔小树则是童创组“头领”,带着众娃、举着兔毛扎的“驱邪旗”绕着圈的跑。
孟坨子往火盆里扔了块带毛的野猪皮,“刺啦”声里腾起焦臭的青烟。
这是白水村过年的老规矩:用猎物皮毛敬山,让山鬼闻见血腥气便不敢近前。
那边儿的乔里正继续高声喊着:“二换更,请猎神!”
李家奶奶立刻就往火里撒了把早就凝成冻的鹿心血,血块在炭灰上爆开,萧容便把用白桦树皮刻的猎神牌位立在火架前头的案桌上,那上头还摆了一张牛角弓以及不少供品:风干的野猪肉条、用熊胆泡的酒、还有今年白水村卖得最好的“特产缠丝兔”。
“三换更,兽满仓!”乔里正喊完,从腰后拔出猎刀,在掌心扎了个血口,指腹沾了点儿就抹到了供桌的弓弦上,再次高喊:“猎神在上,今年若能富足,全村给您雕石像!”
他祈愿的这会儿功夫,村中舒娘、丽娘等女眷们就往众人手里头塞糖渣儿。
糖渣儿是用野蜂蜜和山羊奶熬的,里头还撒了细细的盐粒,老话儿都说能镇住山林里的邪祟。并且也不是给大伙儿吃的,是要往火堆里抛的。
也不止糖渣儿,大伙儿纷纷摸出自家预备的东西往火盆里添:丽娘扔了个饺子、叶氏扔了枚铜钱,连最好吃的娃娃们都往里抛了自己存的野栗子、核桃肉、糖山楂。
现代禁猎,原主又没出过京城,所以这样的仪式苏榛也是第一次瞧。
但她知道这火祭并不神秘,而是一群把命系在山林里的人,用热血和甜渣儿跟山神做的一场交易:你给我猎物,我敬你烟火,彼此不亏,彼此敬畏。
那些抛进火里的,从来不是给石头刻的神吃的,而是要让活着的人知道,日子再难,总有人与你一起,等时间烧成灰,就会长出新的希望。
苏榛安安静静的站在最外沿,听着四周的欢笑声,谨哥儿突然从内圈儿的人群里钻了出来,往她手里塞了块温热的米糕:“姐姐快吃,小平安给我的,她说子时咬春,岁岁平安。姐姐快吃,吃了就平安!”
苏榛蹲了下来,跟谨哥儿一人咬了一小口。糯米的甜在舌尖散开,心里那份绝望跟恐惧也一点点的淡了,那些关于“消失”与“存在”的惶惑,在这声“姐姐平安”里,轻得像片雪花。
当兴盛湖的人来添彩、当谨哥儿踮脚喂她米糕、当黑炭拱到她脚边、当全村人在火盆边等她吃饺子、当叶氏挑灯帮她缝衣裳、当寒酥把兽肉最好的部位都偷偷让给她吃。
当重云亲手帮自己系上这手绳……
苏榛忽然笑了,所谓“烟火气”,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单打独斗。
她曾以为自己是游离于时光外的孤魂,此刻却在这儿、在千万句重叠的“苏娘子平安”里,找到了最妥帖的归处。
原来最“灵验”的从来不是焚香叩首,而是一群能把她的魂儿牢牢拴在这烟火里的人。
她虽身处异世,却有了更珍贵的东西:一群愿意跟着她折腾、愿意为了好日子一起使劲的“家人”。
因自己的房车已经驻车到嘉年华场地,苏榛便没有跟着女眷们再回琼涯客栈的“宿舍”,反正明儿一大早就要做营生了,留宿房车省得来回跑。
至于安全问题也压根不必担心,除了嘉年华安排了不少兵卒之外,白水村也在大食代范围内安排了轮值守夜,所有房车都能住人。
本来谨哥儿也非要跟姐姐一起,叶氏生怕他晚上闹腾害得苏榛也休息不好,好说歹说的强行抱走。
另外乔大江跟小树、春娘三口也专程来跟苏榛告别。
尤其春娘满脸都是真黑灯瞎火都藏不住的喜,拉着苏榛小声说:“本来想等开席时跟你说,可人太多,没好意思显摆。总之订单催得紧,我们打算明早鸡叫头遍就返程回家制煤去。”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粗布账本,翻到夹着干草的那页,“你瞅,光是兴盛湖镇就订了三百块蜂窝煤,还有城里的商号派了伙计来,说要先订两千块试销……”
春娘拽了拽丈夫的袖子,“一共多少?”
乔大江笑着摇头“我这大老粗哪儿记得住,具体接了多少订单咱没敢细算,怕吓着自个儿。”
春娘笑啐了丈夫一口,再看苏榛的时候眼里泛着水光,“原先在村里守着土灶,做梦也想不到能靠卖煤块挣这么些银钱。等开春我打算再加盖个厢房,给孩子做间书房呢。”
小树听到她娘的话,眼神大亮,忙不迭的跟苏榛说:“苏姐姐,我会写“煤”字了,爹爹说等我识字识得多了,就能帮着记账本!”
苏榛摸了摸他的头,夸他本事,触到他发间还沾着的煤屑。这孩子最近小脸上常沾着黑灰,却比以往笑得更欢。
春娘将账本重新揣进怀里,从腰间解下个钱袋往苏榛手里塞:“按说好的,头笔生意的红利。”
苏榛怔了下,“今儿就给我?急啥,回村再算也不迟啊。”
“今儿就得给,这不过年嘛,好彩头必须要给的!”春娘硬塞过来:“拿着!”
苏榛只好笑着接了,又想到件事,赶紧跟乔家两口子说:“光你们仨回去也做不出多少量。一直给咱村送货的靠山村张家你们也都认识,四个小子都是能干的、人也踏实。他们本来也私下问过我,想到大食代来打杂赚点零花。但当时我这儿也不缺人手,就没应下。你们不妨去问问,就说我荐的,他们先帮着制坯模应是没问题。”
乔大江挠了挠头:“可咱没雇过匠人,能行?”
春娘却眼睛一亮,伸手按住丈夫的胳膊:“咋不行?去年你帮靠山村搭羊圈,不也拿了两斗粟米当工钱?”
想了想,又问苏榛,“就是那煤粉配比的方子……”
“方子自然只能你们攥着。”苏榛叮嘱:“让他们只做前头的筛煤、运料,关键处你们亲自做。”
乔大江点点头:“行!那明儿就先去趟靠山村,能找几个帮手是最好的。”
事儿都聊完,乔家三口就也不耽误苏榛休息了,告辞往琼涯客栈的宿舍去。可都走出好几丈了,春娘忽地又转身跑过来抱了苏榛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妹子,谢你让我们一家能过上亮堂日子。”
说完便红着脸松开手,追上丈夫儿子快步走进风雪里。
苏榛瞧着这一家三口,乔大江肩头担着空煤筐、春娘牵着小树的手,又觉得眼眶发热。
*****
在外头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一身寒气,回身上自己的房车,一拉开门,里头的暖意扑面而来。
萧容临回客栈的时候就把苏榛房车里的暖炉点上了,还特地寻了梯子检查了外头烟管,拿火浣布缠了个新滤网,这几夜风雪再大也不怕倒烟。
眼下炉里的蜂窝煤烧得正旺,把寒气牢牢挡在帘外。因也知道苏榛有忙到再晚都会擦身的习惯,叶氏喊斐熙几个小徒弟帮苏榛备了好几缸的水。反正这十几日都是驻车,不用考虑骡马负重的问题,柳嫣就特意喊伙计搬来个紫铜方釜专供苏榛储热水。
可惜房车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麦秸,叠了三层后又铺了狍子皮保暖,尽量别沾水,沐浴自是不可能洗个痛快,只能站在木桶里简单泡泡。但今日又是烟熏又是火燎,再加上火锅城的牛油味儿,苏榛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腻,尤其头发,拿皂角狠狠搓了两道才罢休。
空间狭小、条件有限,沐浴真是成了奢侈的事儿,但沐浴后的畅快是让前头的一切功夫都超值。
头发湿着自也不能立刻就去睡,况且苏榛也不想睡。今天的两次“消失”都在她心里敲了警钟,她确实是莫名其妙的来了此世,但却不甘心又会莫名其妙的走。
症结究竟在哪儿?
想了想,便从案几底下的隔层取出粗麻纸和炭条笔,边写边想。
第一,是谁在现代设的局?炭尖刺破纸张,记忆涌现,她是被至亲之人推进冰冷的海;
第二,寒酥究竟跟海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第三,捆魂索已经回到她手腕上、船柜虽没成型但板材就在火锅城里搁着。这些是为了她能离开这儿做的准备,还是警告?
第四,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所有人看不到,第二次消失的时间明显比第一次消失得久,以后会常出现这种状况吗?
第五,这种状况,是人为导致、还是某种自然力量到了时限?
第六,如果彻底消失,是会回到现代、还是死亡?
最后一个问题,哪怕消失代表着可以回到现代,自己想回去吗……
目光再次落在手腕上的捆魂索,苏榛咬咬牙,将粗麻纸上的问题逐条圈画。
“人为的可能性更大。”她喃喃自语。
从被推下海,到异世的两次消失,都像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谁这么恨她?这个人从没露过面,但知道她的一切。
知道她的一切?这念头如同一把利刃,突然劈开了苏榛忽略的第七个细节,脑海中不受控地翻涌出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碎片:寒酥披头散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掐住“她”的脖子;
而另一幅画面里,她与盛重云执手相对。
当这些碎片出现的时候,苏榛第一反应是这些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她重生而来的当晚已经改变了这一切。
但万一不是呢?
有没有第二种可能,有没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经历过这一切、想要改变结局的人?
那么有谁会最想改变这结局?当然不会是她自己,因为她好好的生活在现代,不会抽疯的预知了什么害得自己往海里跳。
苏榛下意识抚摸着手腕上的手绳。
呵,对哦,时空裂隙开启之时,唯有血脉相连者方能穿梭其中。
所以答案其实只有一个:呵,有另外一个“她”还在某个角落里。
炉火噼啪作响,镇定下来的苏榛也梳理出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过程:
如果跟此世的时间线一样,那么上一世的苏榛,从流放之路到达白川府开始,就经历了跟寒酥一起被绑架的事儿。而“她”自然也没本事像她此世一样打了个时间差的战、耗到盛重云带人来搭救。所以那晚,寒酥被辱,导致之后的扭曲。
随后,“她”在行商客栈的第一晚就选择了跟盛重云成婚,竟也没有带走谨哥儿,导致谨哥儿在白水村的破屋内被野兽撕咬惨死。
再然后,“她”并没有对萧家做出任何帮助,但不知发生了什么,萧家重返庙堂,也不知为何,寒酥把满腔的恨意都发泄在了“她”上。
可当时的盛重云又如何了?“她”被寒酥掐死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所有力量撕开时空裂隙,引自己入局、推自己入海,让自己重走一遍轮回,用“后人”的身份,替前世的“她”改写悲剧结局?
但也不对啊,寒酥就算再怎么扭曲,被辱之事也压根怪不到“她”身上,更谈不上替谨哥儿报仇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她”有那么大的恨意?非要杀了她不行。
奇怪,着实奇怪。
所以当中一定还有自己没有揭开的事情,想了想,已经没有必要再写下去,把粗麻纸也投入了火炉。
至少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个“她”,大概率活着,以某种形式。
“老祖宗……”苏榛低笑出声,笑却不是开心,而是苦涩与愤怒:“你以为重来一次就能圆满?”
自己没本事解决的事儿,召个后辈来宿命对决?苏榛无意识的攥紧了拳,恍惚间,她听见两个时空的心跳在此刻重叠。
上一世的不甘、这一世的决绝。
老祖宗,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我也该好好会会你了。上一世的你能撕开裂隙,这一世的我同样能找到破局之法。
你以为我会成为你的替身?我接受挑战,但我绝不会按你的剧本走。
第207章
天还未亮透,兴盛湖的冰面上已是人影攒动,但不是游客,而是提前来预备开业的。
距开幕已经第四日,嘉年华里头所有的买卖人心中都有了章程,也知晓第一批游客会在两个时辰后到达,各家的摊位、铺号都还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白水村大食代门口支着三层高的木架,挂了写着“联合促销”的彩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斐熙抱着一摞“美食寻宝图”搁在木架上,准备一会儿就让童创组的四处发放去。
眼下美食组的丽娘已经被几个商户围住,尤其晒盐场的刘阿公从昨儿就开始磨她,是瞧准了白水村的腊肉卖得红火,必须得用盐啊,那用盐量大了就可以跟他联合啊。老人家晃着手里的粗布盐袋,嗓门大得连冰牌坊处都听得见:“赵家媳妇,咱这盐腌腊肉多合适!您就应了这联合促销吧!”
还没等丽娘说话,另一老货郎把装满小物件的木车直接横了过来,车上挂了不少虎头鞋、香囊、泥娃娃,还有精巧的竹制风车:“我走街串巷二十年,搜罗的可都是稀罕玩意儿!您瞧瞧我能不能也跟白水村联合一下?满百文钱抽个福袋,印在寻宝图上,保准孩子们缠着爹娘来!”
“都先不慌!先不慌!”丽娘被围挤的发簪都歪了,“我得禀报苏娘子,这促销组合是她说了算。”
话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赤阳酒坊送酒来了!”
两辆手推板车说着就到了,还挂了“青梅酿”“桑葚醉”的金字招牌旗。打头的年轻掌柜跳下车,朝丽娘一抱拳:“苏娘子吩咐的买酒赠菜,小菜都在后头食盒里,劳您清点。”
“我来。”斐熙过来数了酒坛子对数,再掀开食盒看:醉花生、酱胡瓜、码得整整齐齐的卤香干,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今日的白水村的主打促销就是跟白川府赤阳酒坊谈的,买烤鸭配青梅酒半价,买桑葚酒送下酒小菜,小菜归酒坊出人力做,白水村只管给成本银子。
其实斐熙的本意是让赤阳酒坊的赠菜当众亮个相,让大伙儿都瞧瞧“门槛儿”,兴许能挡住一些摊贩非要联合促销的态势,毕竟苏娘子说了,促销在精不在多,越精越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起了反作用,这香气不止没当成门槛,反倒像点燃了火药桶,围观的商户们按加按捺不住。
卖糖食的孙掌柜直接就嚷嚷着:“斐熙小哥,我家栗子混着麦芽糖炒的,又香又甜!跟你们这酒也绝配啊,客人嚼着栗子喝着酒、吃着小菜,多美!”
“那我这糕饼也成啊!”糕点铺的周娘子挤到前头,掀开食盒,露出层层叠叠的枣泥糕、绿豆酥,“瞧瞧我这新出的点心多好,摊位也摆在你们大食代旁边的,离得近好搭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斐熙被挤得站都站不稳,正发愁如何脱身。外围突地传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你们这仨瓜两枣都别争了!”
喧闹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转头,一匹枣红马踏着碎步穿过人群,马上的盛锦书慵懒地仿佛自带光晕。
他本就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居高临下的藐着怔愣的人群,金丝滚边斗篷在周遭粗布麻衣中显得格外奢华。
众人还在发怔,就听他又开口:“干脆搞个‘美食美酒大擂台’,各家把拿手货摆出来,让来往的百姓试吃试喝,得票最多的三家,就能跟我们白水村……呃,能跟我们火锅屋联合促销!”
此言一出,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会儿,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商户们摩拳擦掌乐得不行。
火锅屋啊,那可是大食代里生意火爆的冰屋啊!而且这小公子大伙儿都知道,是盛府的二少爷,虽说不及苏娘子顶事儿,但起码……起码他是个人物!
精明的周娘子最先反应过来,“火锅屋的冰酪每日都供不应求,跟您联合,咱们的糕饼还不得卖断货!”
盛锦书最爱听吹捧,此刻得意了,“那就赶紧回去准备,在这儿堵着本少爷赚银子的路作甚。”
此言一出,人群重新沸腾,只不过这次的沸腾总算不是朝里、而是朝外了,排着队来又排着队跑。
斐熙趁机从人缝里钻出来,又看看马上的盛锦书,忍不住偷笑。
盛府二少爷虽然总被调侃“不靠谱”,可苏娘子联合盛家亲手打造的火锅屋,连白川府的达官贵人都要提前三日订座。
“你过来。”盛锦书突然伸手对斐熙招了招,“后头的事儿你安排,搬些桌椅之类的,擂台总得有个试吃席吧。”
“小的安排?”斐熙怔了下。
“不然呢?难不成还得我亲自来?”盛锦书挑眉,“本公子出点子,你办事,天经地义。”
斐熙心里直打鼓,这二公子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别回头撂下摊子就跑。他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开口:“敢问二公子,这事儿……苏娘子知晓不?”
“此等小事,本公子还不能做主了?”盛锦书周身气场骤变,枣红马似乎都感受到主人的威慑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笑话!苏娘子她……”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定在斐熙身后侧方,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原本上扬的威风架势像被戳破的皮囊,一点点泄着气,“她、她贵人事忙、忙如青天、天光大白、百里挑一……”
斐熙顺着盛锦书的目光转头。果然,是苏娘子正抱着一摞账本立在不远处。
苏榛缓步上前,似笑非笑地:“盛二公子威风啊,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可知嘉年华禁行一切车马?若真伤了人,你那个‘美食美酒大擂台’怕是要变成‘白水村惨案现场’的。”
盛锦书自小就浑,在家中也没怕过几人,如今又加上个苏榛。强作镇定的从马背上下来,干笑着摇头,“苏、苏娘……嫂……姐,火锅屋中午要执行一位贵客,我着急来……”
苏榛没打算听他理由,直接对斐熙吩咐:“你空了去跟安防组报一声,就说我大食代犯了规,认罚。罚银多少都由盛二公子自己出。”
一听只是罚银,盛锦书立刻绽了笑,心想无所谓啊,小爷有得是银。
“以及,盛二公子明儿中午会施酸辣汤五百碗,给往来百姓驱寒,也算将功折罪。”
“五百碗!那得多少锅啊,一锅得……”
“舍不得?”苏榛打断:“那就去安防组领二十板子,权当给你这烈马治治性子。”
“舍得!”盛锦书一边说一边偷偷瞥向旁人,见斐熙憋笑憋得满脸通红,顿时梗着脖子强撑:“苏娘子说还要怎么罚,本公子绝不含糊!”
“好。”苏榛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谁说的方案就谁执行,你那个什么‘美食美酒大擂台’就归你全权负责。从场地布置、试吃流程到最后的票选统计,都得你亲力亲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盛锦书逐渐瞪大的双眼,补充着:“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或是敢找旁人代劳……”
盛锦书差点跳起来,果断拒绝:“我哪有功夫管这些繁琐事儿!”
“没功夫就抽功夫,有不懂的就学。”苏榛懒得跟他再啰嗦,“你身边人可以协助但不能代劳,实在不清楚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但,仅限三次。”
一边说一边已经带着斐熙转身走了。
盛锦书自然还会嚷嚷着抗议,抗议也没用。
斐熙跟着苏榛,小声问:“苏娘子,真的让二公子办吗?万一搞砸……”
“他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当什么盛府二少爷?”苏榛回头看了眼望着不远处手忙脚乱往火锅屋跑的盛锦书,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再说了,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敢偷懒?”
其实也并不是苏榛大意,经过这些日子相处,苏榛也瞧出来盛锦书其实是个脑子活泛的,但懒得不行,需要“强权”压着才肯动。
她倒也不是存了教谁做事的心,但即然在她眼皮底下做火锅屋了,提点也好、帮扶也罢,就让他用最擅长的部分去帮白水村创收、也能让他在盛老爷子面前有点儿正形,双赢,没什么不好。
话不多说,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面试,以及算帐。
就是字面意思,开业第四天了,她要去看看白水村达到了多少流水,开心!
每隔三日的“帐务集议”是安排在湖边食客暖棚,趁着第一批游客还没到达赶紧进行。
至于面试,也是头等着急的事儿,面的是帐房先生。
其实原本的司库安排是白水村各个筹备组的组长以及符秀才,可打从开业第一天就证明了想像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白水村识字的太少,会算盘的根本不够。首日闭市对账时,对到三更了账面还轧不平。第二天手忙脚乱、第三天就完全乱了套。
昨儿苏榛就安排斐熙回了趟牙行,加急寻了两位临时帐房来。
也是时间赶,斐熙边走边跟苏榛说着大概情况:“这俩人品跟能力都过硬,年长些的姓陈名青,曾经还在盛家布庄管过五年总账,可惜得罪了二房夫人被赶走了。”
苏榛怔了下,“二房夫人?锦书的娘亲?”
斐熙点点头,也有些无奈:“说起来都笑人,就是理帐的时候理出总帐多记了二十斤肉,原来是二房拿公帐的肉喂了自家猎犬。”
苏榛:“……”
富甲一方的盛家二房连二十斤肉银子都要贪,果真是一言难尽。
斐熙继续说着:“从盛家出来,陈青也不知是伤了心还是年纪大了存够了银两退休,总之不再进大行管帐,平日里接些零散的活儿。比方农忙时帮农户核计粮产,谁家娶亲嫁女要置办东西,他能从聘礼到喜宴流水算出个花红簿子。”
苏榛挑眉,“听起来倒像个走街串巷的账房郎中。”
“苏娘子这评价贴切!”斐熙笑出白气,“我侧面也打听过他月银,差不多能赚个三、四两。”
苏榛点点头:“成。另一个呢?”
“另一个年轻,今年只二十有五,一手小楷写得比姑娘家绣花还工整,票据、契约皆能按官署格式起草,省去日后九成纠纷。我昨儿就试了他打算盘的本事。左手打大算盘、右手还能写数码字,边报账边记账,末了还能倒拨算盘复算一遍。但人本事,要的就高些,他平时一个月也能赚个五六两的,眼下年关,怕是更高些。但最后如何还请苏娘子您定,若是嫌他贵,我再去寻了便是。”
“行,我知晓了。”苏榛心里有数,说话间也就到了暖棚外头。
斐熙掀了帘子请苏榛先进,那俩位帐房已经在候着了,见有人进来赶紧站起来,也是礼数周全。
斐熙他俩自是认识,但前头那位小娘子着实惊了他们一瞬:一直听说苏娘子是年轻貌美的,却没想过如此年轻如此貌美。明明布衣素钗不施粉黛,整个人却比白川府最招摇的金枝玉叶还要清冽三分。
苏榛也是早习惯了旁人见她第一面时的讶色,但她却没想到是因为美貌,而一直以为旁人惊讶的是她的才华……
这也不奇怪,世人总爱先看皮相、再论风骨。
总之双方简单介绍、寒喧过后,陈青跟周醒明就各自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自陈文书、盖了私印的荐章、以及门状呈给苏榛。
这也就相当于个人简历和名人推荐信,苏榛心里清楚但只大致扫了眼便又还给他们,话直接、语气却真诚:“不必看了,斐熙在牙行这么多年,连州府银号的朝奉都夸他‘识人如识珠’。他说二位能把乱账理成金丝线,我便信二位有这本事。”
这话一说完,斐熙耳尖顿时泛起薄红、整个人都快发光了似的。帐房先生何等重要,苏娘子在人前给了他这般抬举,堪比在戏台子上敲锣打鼓地夸,给足了他颜面。
第208章
陈青跟周醒明也懂这道理,不由得愈发高看斐熙一眼。
但高看归高看,他俩留不留得下来最重要的还是具体做些啥、以及薪银几何。
苏榛在这方面绝不拖泥带水掩掩遮遮,直接就说了:“后头还有十一日,帐务容不得半分马虎。眼下我们每日的营收都有专人统计,虽说大部分不识字,但嘉年华换币数量是有登记的,所以哪个摊子赚了多少清清楚楚。另外食材和消耗品也全部有巧法子计数。比如米面粮油,是拿容器定量。鸡蛋啊、肉饼这类更是数得出的。不好数的哪怕盐、调料粉,我们也是按重量计数,多少斤盐能制多少食物,大差不差。总之前头的事儿我们都做得妥当,帐房先生的功夫就少花些。每日闭园都做个小结。”
陈青跟周醒明一听,又是默默一惊。时下的酒楼记帐不过也就是掌柜的在流水簿上草草画几笔,遇上生意好时,连酒水钱都能记错。便是盛家布庄那样的大商号也不过是每月末才对账盘库。
可这猎户村做个买卖,竟能做到“一日一结、票账两清”,听起来比州府税吏衙门还要严谨三分。
如果说陈青跟周醒明对苏榛的“第一惊”还是因为美貌,这“第二惊”就多少算是见了世面,山中果然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苏榛倒不清楚他俩心中这想法,仍旧说着:“每隔三日,还会对帐务进行一次复盘。会把前三天的情况做分析,分析哪些地方超支了,哪些项目收入超出预期。这是重中之重,后头采购组会跟据帐面来调整采购计划。”
陈青点点头:“苏娘子这‘三日一核’的法子,倒是与其它商行的‘旬报’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大食代摊位繁多,流水琐碎,怕是要耗费不少功夫,如何能在复盘时做到‘对症下药’?”
“这便是请二位来的缘由。”苏榛舒展了笑意:“陈先生擅长梳理乱账,正好可将三日流水按‘收入’‘支出’‘损耗’分类成册;周先生精于算术,便用‘*进多出少’的法子,算出每个摊位的盈余比例。”
说完,从随身的小挎包中取出册子,翻出几页给两位帐房看,上头画着古怪的图表,“这是我琢磨的‘盈亏图’,炭笔标超支,毛笔标盈余,画大些摊开在墙上一目了然。”
周醒明凑近细看,只见图表有的是圆、有的像扇面。分了不同区域,比如卖火锅的、卖甜食的、卖烤炙类的,各自占了多少份额,超支在何处,盈余又在哪里,竟比寻常的帐簿清晰十倍。
他忍不住惊叹:“苏娘子这法子好,妙啊!”
苏榛心里偷笑,这其实就是现代的记帐APP页面,她照猫画虎来的。
“光是算清楚还不够。”苏榛指着图表角落的空白处,“每次复盘在这空白处写下‘三条对策’。当然这是群策群力一起去想的对策,比如超支的如何节流,盈余的怎样扩销。就像前日,酒水卖得火爆,我们便立刻让采购组签了联合促销,谈了新买卖。”
斐熙都忍不住的赞同,“苏娘子说了,做生意得像这流水账一般,时时算,处处算,才能让银钱像活水一样,越算越旺。”
陈青也是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暗自佩服。这白水村表面看是靠新奇的玩意儿才能热闹的集市,内里却是步步为营的棋局啊。
苏榛便继续说:“另外还有第三本帐,算是应急帐。从每日的营收里按一定比例抽取银两存进去以防万一,这也是需要二位出力的部分。后头要是突然遇到设备损坏需要紧急维修、或者哪个摊位遭遇意外需要银钱周转,就能从这应急帐里拨款解决,不至于让整个村子陷入困境或是各摊子之间扯皮。”
陈青是老帐房,可太清楚“各摊子之间扯皮”是怎么回事了。尤其这种联合多人一起做买卖的,应急帐必不可少。
“总之,两位先生若是留下来,要做的帐簿属实不少。”苏榛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语气愈发认真:“薪资一事,我也不绕弯子。这十一日聘期,给俩位日结三钱。若能做到每日准时出账、三日复盘无疏漏,另有结项赏银。”
三钱银子一日,十一日便是三两三钱,肯定是比他俩在寻常商行收入多。
周醒明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就想同意,眼神瞄向陈青。
陈青毕竟老道且见过世面,神色不变,问着:“可算得丰厚。只是不知这结项赏银,具体是如何算?”
“自然不会让二位白辛苦。”苏榛继续说着:“除了帐目清晰无差之外,每三日复盘若能提出被采纳的好计策,一条赏三百文;若全程帐目无差池且建议被采纳三条以上,再赠五钱。甚至,大食代帐务琐碎,每日结算又要赶在闭园后,难免需点灯熬夜,我们也特设了食补和餐补。”
“食补餐补?”陈青跟周醒明异口同声。
斐熙笑着点头,“对,这可是白水村独一份,不止你们会有,我们都有。只要领了我们的员工牌牌,每日能在大食代任意摊位换一份宵夜。另外二位若是不想住宿舍,只要能保证每日上工时长,大食代每日补贴百文”。
陈青与周醒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动。毕竟在州府,能开出这般优渥条件的商行着实太少。尤其陈青忽然想起自己在盛家熬夜算帐时,也不过是就着冷茶啃硬馒头,此刻心里竟泛起几分暖意。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苏榛神色郑重,“若因疏漏导致帐目不清,或是耽误复盘时辰,每延误一次,扣当日工钱的三成。二位可愿应下?”
周醒明毕竟年轻,且对自己本事自信,先点头应下:“这也应当的。”
陈青则捻着胡须沉吟片刻,终究也点了头:“苏娘子跟斐小哥儿如此坦诚,我若还斤斤计较,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苏榛展颜一笑,吩咐斐熙,“你带两位先生去符秀才那里签契,另外上岗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二位上午可先去安置行李,午食后再来大食代帐房看第一日流水。”
一听还专门给他俩预留了安置时间,俩人更是在心里赞了声这苏娘子做事大气。话不多说,起身施礼就先去跟斐熙去签契。
其实关于请这俩位帐房先生、还要给出如此高薪的事儿,白水村筹备组其他人都有些“心疼”。在他们的概念里,不过就是算个数,一日算不明白也无所谓、哪怕嘉年华结束了再算明白不就行了,反正赚多赚少都是村里人自己拿,差点儿就差点儿呗。
但苏榛也实在没功夫给大伙儿解释财务的重要性,好在大伙儿有意见归有意见,大事小情最终拍板还是信任苏榛。
而陈青跟周醒明的确不负“苏”望,上工的第二日就发现小吃摊上的食材消耗与营收数据存在微妙差异,便主动到摊位观察。原来是白水村当值摊主为了方便,在给顾客称取时偶尔会随手添加几串当添头,却未计入营收。
这本也无可厚非,小摊贩主送点儿送添头出去再正常不过。若是苏榛当值,怕是她送出去的添头最多,自然也不可能拦着。
可这小事儿在较真的两位帐房先生看来就是大事,俩人熬夜琢磨了个法子:竹筹记数。
比如每预备好一部分食材就相应按斤数或个数准备一根签子,记送出去的添头,每日消耗一目了然,原本模糊的人情往来,都化作确凿的数据。直观的让白水村大伙儿清楚了送出去多少,再后头三日,食材损耗率从原先的一成半骤降至不到半成,换算成银钱,每日也足足能省三四两银子。
这竹筹实打实拦住了无声溜走的银钱,更让白水村包括苏榛也愈发“精打细算”。
这还仅仅是俩位帐房在节流方面的贡献。在开源上,周醒明在算术方面的能力也展露无遗。他在苏榛给的扇形图上做了改进,通过对比不同时段的销售数据精准提供备货数据。
比如增加午后饮品的供应量,并数出更赚钱的组合优惠套餐。果然,次日饮品摊位的营收就增长了两成。
在三日一次的复盘会上,陈青和周醒明更是大放异彩。把一部分“滞销商品”与热门商品搭配售卖,成功减少了三成的库存积压。使得大食代在后续的运营中,盈利不断攀升。
白水村大伙儿实打实受了惠,更也不敢小瞧“有文化”的重要性。都在心中暗想等嘉年华散了找乔里正商量商量,收拾个空屋出来,专门教娃娃们识字、打算盘、画折线图?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总之,请下这两位帐房当日,签契的时候苏榛本想也跟着同去,刚好也要找符秀才商量些事儿。可刚出暖棚就被等在外头的丽娘拦下,一脸兴奋,说是渔帮送来几大车的渔获,大伙儿都等着苏娘子去瞧呢。
渔获是苏榛提前就预订的,就为了今天下午就开始的大食代“主题”:寒江鲜飨集。
今天这主题因以水产为主,苏榛还特意邀请了兴盛湖渔帮兄弟们一起参加,渔帮负责卸货、分拣、预制。大食代出方案、出场地、出服务组。
眼下苏榛一听渔获都到了,也是由衷的高兴。除了觉得能赚钱之外,主要是她想吃……
赶紧跟着丽娘往空场一路小跑着过去,因渔获腥气大、也占地方,为了不耽搁大食代正常营业,全部堆在了背风靠后的“野生”冰面区域。
等到了才发现,眼前俨然多了一座庞大的水产工厂!
至少来了近百辆冰橇,密密麻麻地挤在冰面上,每辆上都堆叠了覆着白霜的篓筐。筐里渗出的水也冻成了冰。仅这一眼可见的量也至少载了数千斤水产!
眼下已经在卸货了。项松带着几十号渔帮汉子、以及萧容已带着运输组抬来榆木大秤。按老规矩,三筐一垛,边清点边称重。
汉子们拿着撬棍凿开冻在冰橇上的篓筐底子,再攥着捆筐的粗麻绳、使劲儿把篓筐拖下来踹上几脚,冻成硬块的鱼虾就混着碎冰倾泻而出摊在冰面上。
寒风中尽是隔一会儿就喊出来的报数声:“第一垛第一筐,杂鱼,三百二十斤!”
“三筐一垛!腾位置!”
这会儿功夫,苏榛眼瞧着冰面上已垒起十余座整齐的“水产方阵”!
这不得不说,她也是赶上了好年景。前朝是全面海禁,无论何人、但凡敢与海外诸国开展贸易,抓到的,满一百钱就得判罪,最严重的甚至刺青发配。
直到大宁建朝的第一年才逐渐宽松了政策,如今市舶的条法只限定了海陆商贩不得么自前往新罗及登莱州界。而白川府海域临的是长焦国,并无禁令,所以算是难得的“半自由贸易区”。
说是“半自由”,也是因为还差一纸定论。
所以盛重云此次进京的任务里就也包括了去探听消息。毕竟苑琅向市舶司递了文书,恳请将白川府列为正式通商口岸,还附了《长焦国互市细则》。
“苏娘子,这趟好收获!”项松顶着风雪大步赶来,呼出的白雾都在胡茬子上凝了冰晶,满脸爽朗的笑容。
苏榛更是高兴,赶紧问她最关心的:“可有鳆鱼跟柔鱼?”
“有!多着呢。”项松拍着胸脯保证,“上回你来兴盛湖不就在我这儿预定了,翻江倒海也得给你寻到!”
一边说一边带着苏榛跟丽娘往前头走,冰面上可不就铺了好几堆裹着冰晶的鳆鱼跟柔鱼。
项松蹲下身拾了枚,直接拿手就抠开了鳆鱼冰层举到苏榛眼前,“苏娘子快瞧,这大小可合用?长焦渔人打礁石缝里现撬的!”
苏榛接过鳆鱼在掌心比量,是八头、九头鲍的规格,在时下市面上堪称珍品,更别提筐里还混杂着不少小巧些的,足够她搭配也不同菜式。忍不住笑着赞,“项大哥,这次您瞧着吧,我保准能大伙儿多赚一笔。”
一旁的丽娘早就看得两眼发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戳了戳硬邦邦的鳆鱼壳子,嘟囔道:“这跟石头似的,要咋做啊?”
苏榛先没急着细说,只问项松今儿兴盛湖能均过来多少人手。
项松抬手指向冰面:“卸货来了四十个壮劳力,不过嘉年华渔摊开张后就会缺人,晌午就得抽走一半。”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拍着胸脯保证,“但也放心!留十个精壮汉子打下手,从杀鱼到跑腿,保准随叫随到!要是还嫌不够,我家玉娘早带着渔婆们候着呢。一听说是苏娘子教她们做营生,都是争着抢着想来。”
第209章
苏榛便也没再客气,笑着应:“若是玉娘姐姐肯来那再好不过,但我也没清理过如此海量的渔获。项大哥那儿人手可够?”
项松问:“这些渔获大致得备到什么程度?”
苏榛想了想,一条一条的说:“全部称重过数,留一半儿囤着拿竹篾垫底防粘连。鱼类也得按大小、种类分垛放,然后刮鳞去脏清洗。蟹类也是需要分拣,蟹断腿断须的单挑出来留着熬鲜粥。蟹脐发黑的直接丢了不要;贝类带壳子的先拿草木灰水浸一浸,拿猪鬃刷蘸盐水细细刷。虾类需要清洗去虾线,三成留头留壳、三成去头剥壳、三成去头留壳。头壳都剥了的虾肉用干荷叶裹再拿碎冰混着藏。柔鱼、八爪鱼之类的挑净吸盘冰屑。鳆鱼一半儿留壳一半儿去壳去脏。寻常的就这些,若是有特别稀罕的海获先留着,等我琢磨出作法了再说。”
项松边听边盘算,这活计属实不少。眼下天寒,海产也不好洗,仅是清洗这一项,手脚麻利的半个时辰也顶多洗个三、五十斤。想了想,说着:“那我就留这儿十五人负责清洗吧。至于分拣,得要眼力好的,再来五人也差不多够了。玉娘会带五个女眷去大食代现制现做,一共二十五人,苏娘子觉得可成?”
“再好不过,应是够的。”苏榛松了口气,眉目愈发舒展:“这活计劳烦各位。等晚上散场了,白水村做东请大伙儿吃宵夜,定让大伙吃个痛快!”
项松爽朗的笑着应,冻得通红的脸上纹路都深了不少:“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还真别说,开幕这几日,渔帮兄弟们每次路过大食代牌坊、闻着里头飘出来的味儿都馋得直流口水,一直嚷嚷着让我领他们见世面呢!”
说着豪气地拍了拍腰间酒葫芦,“晚上我扛十坛酒来,咱好好热闹热闹!”
苏榛应下便不再耽搁,先选了已经清理好的鱼虾蟹搁在冰橇上,跟丽娘一起拖着回了大食代。
大食代的忙碌可是不比渔获的场地少,各自摊位准备开业的喧闹扑面而来。乔里正特意匀了些人手出来在布置下午的“寒江鲜飨集”。
也是有了前头三日的主题日经验,今天的动作就利落熟练了许多。
主街右侧自东向西划分为三大区域。最东侧是渔获展示区,山梅带着服务组往板案台上覆粗麻布。
中间是烹饪与售卖区,架了六顶桐油布天幕帐两两一组,帐角用麻绳串联,上头还挂了不少好看的小贝壳、螺当装饰。
每顶天幕前也都悬着木质招牌,符秀才正往上头写菜名。菜单是苏榛昨儿就定好的,以烧烤为主,像“冰焰烤蟹”、“竹筒焗鲜”之类的。
天幕底下,杜老大带几个男丁安置了折叠焚火炉和折叠料理台。冰块的台面上本就凿出的凹槽,专门用来放置竹筷、酱料罐,边角还钉着挂钩,方便悬挂铁夹、毛刷之类的工具。
后头两间冰屋门洞大开,一间放食材和工具、另一间堆着竹筐,里头是成捆的松枝、炭块、蜂窝煤。
苏榛绕着这区域前前后后走了两趟,拿准了风向便让斐熙带着小徒弟们在指定位置安上挡风风幕。
眼瞧着布置得规矩了,距离上午的开幕也就差不到半个时辰。鱼获会陆续送来,苏榛得抓紧最后时间先做些样品搁到台子上。
烹饪的天幕底下已经开始热气蒸腾,折叠焚火台上架着铁篦子,
苏榛抄起竹夹先选了精洗过的螃蟹,拿冰缸里头的井水再冲了几道之后去了蟹腮、蟹心等不能吃的部位,随即在蟹身撒了粗海盐,拿干荷叶包着,里头还放了些花椒粒增香。
大宁朝人吃海蟹最多是水煮,讲究些的会做成蟹羹、糖蟹,以及还有生吃的腌蟹、呛蟹。
像苏榛这种盐焗的作法的,她虽说也不敢保证全大宁都没人试过,但试过的也总归是少数。
把螃蟹收拾好了接下来弄蛎蛤。
“竹筒!”苏榛侧身接住丽娘递来的青竹。
这青竹已经浸入温水泡足一刻了,也是为了防止烤制的时候爆裂。随即把拌着姜末、黄酒的蛎蛤填入竹筒,再加一勺用虾壳、鱼骨提前熬制的高汤、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野韭菜。最后拿竹签戳破海物表面的筋膜,再用荷叶塞紧封口。
最后才预制苏榛自己最爱吃的烤鳆鱼串儿和烤柔鱼。也就是现代的烤鲍鱼和烤鱿鱼。
这两样更简单,拿小刀沿着壳壁把鳆鱼肉剜出来再抠掉脏袋,清洗一下切出菱形花刀就可串在竹签上,淋上苏榛调的那些个香辛秘料及蒜末、姜末腌制片刻就成。
柔鱼除了那些个烧烤秘料之外,上头还多刷了一层成树娘子制的芝麻酱、花生酱调制的酱料。
除了这些之外,丽娘带着美食组还在一旁跟着串了不少其它种类的,像蒜蓉烤江珧(扇贝类)、椒盐烤虾、烤鱼,以及素菜的烤笋、烤菌菇、烤瓠瓜。
尤其最后素菜余的多,苏榛觉得也别浪费,在剩余竹筒中填入胡萝卜块、豆角段、茨菰片,再加上海鲜高汤全部做了竹筒焖烤杂蔬。
与此同时,嘉年华的司市也正带着杂役们做开市前的查验。
逐一核对所有摊主的牙牌,仔细端详上头的商号刻字,确认无磨损、涂改,再对比簿册查找对应的牙牌编号、摊主信息。
全都无误后再把牙牌递回,继续走向下一个摊位。
直至巳时过半,日头高悬,时辰到。
司市站在冰牌坊外头扬声宣告:“开——市——!”
没一会儿,第一批到达的游客便陆续进了嘉年华。
其实此刻距离晌午还早,过来的人基本也都在家用过了朝食,目的地基本都是冰嬉场、或是卖手工艺品的区,并不会先来大食代。
苏榛倒也不急,在大食代入口站了会儿,估计着人数进来得差不多了,便转头朝里头候着的童创组比了个手势,十余个穿戴整齐扎着绿绸巾的娃娃立刻举着特制的“美食地图旗”、提着竹筒就冲了出来。
竹筒里是刚烤好的海鲜高汤焖,娃娃们一边跑一边散味儿,浓郁的鲜香肆意飘散。
“来看会跳舞的烤鱼!来尝会唱歌的竹筒鲜!”谨哥儿带头喊,勾得正打算往冰嬉场去的孩童们纷纷抽动鼻子,循着香味回头张望。
妞儿跟小平安等娃娃立刻配合着谨哥儿,举着“冰灯鱼”各种宣扬。
更绝的是童创组最“福态”的两个胖墩儿专门负责“吃播”,举着脸那么大的烤鱿鱼嗷呜一口,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汤圆,酱料顺着嘴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含糊不清地嚷嚷:“香!太香啦!”
搁现代,街边烧烤摊炭火炙烤鱿鱼的香气堪称嗅觉核弹。可这会儿的大宁朝却没几个闻过如此香辛的,只感觉比寻常烤鱼气味更霸道三分。
谨哥儿等嗓音清亮的娃娃们抓紧时间继续吆喝:“大食代,鲜满堂,一尝福气财运双!竹筒鲜,鳆鱼香,吃了身康又体壮!”
脆生生的童音裹着甜甜的尾调。娃娃们个个生得好看、衣裳样式还新鲜,发间系着的贝壳铃铛随着跑动叮当作响,直把围观的游人稀罕得不行。
瞧着游人们的注意力过来了,服务组的山梅以及斐熙等人也就适时出来了。
斐熙举着“海鲜寻宝图”,一脸笑容:“诸位客官,我们白水村大食代的美食每日都有一个主题,今儿是‘寒江鲜飨集’,专做湖产海产。湖产是咱兴盛湖渔帮天还没亮冬捕的,海产是打长焦国运来的,保管新鲜美味。”
他一边说一边展示了手中一个贝壳:“另外,我们今天的活动分三个时段。咱晨间开市就进来的大伙儿可是最有运气的,大食代里头的冰雕啊、冰灯啊或是小摆设里提前藏好了二十枚这种写了号的贝壳。只要在今日闭园之前寻到,一枚就能兑换一串烤鳆鱼,集齐三枚还能再多抽个‘渔家盲盒’”。
立刻就有心急的游人问:“盲盒是个啥?”
山梅等人立刻展示,随机打开几个小纸盒,有的里头装着海螺哨、有的是小鱼挂件儿、头绳,还有的是冰嬉场的入场免费券。
这些小物件儿无一例外做得精巧别致,色彩鲜亮又透着童趣,别说娃娃们见了挪不动步,便是大人们瞧着也忍不住眯起眼笑,直道“真是个顶个的招人喜欢”。
斐熙最后又抛出个重磅:“大伙儿别急,还有个‘终极奖励’,若是能找出上头写着‘福’字的贝壳,整个嘉年华范围内您消费,三百文之内我们白水村买单!”
话一说完,全场沸腾。众人眼睛发亮,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还有喊着问斐熙的:“你可保证?三百文之内都成?”
斐熙笑着点头,“这么多乡亲们都听着呢,我哪敢说假话,绝对属实!”
“这可太值了!”
“那我们这第一批进来的划算啊,后头再来的想寻都没了!”
立刻就有机灵的问斐熙:“方才你说分三个时段的,意思是后头两程也有这活动?”
斐熙:“对!午时跟酉时还会各释出二十枚贝壳,总之我们全天有奖,‘福’字贝也会一共释出三枚的。但普通贝每家兑现数量不能超过三枚。福字贝每家也仅兑一枚。”
意思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呗,大伙儿也都明白这道理。
霎时间,原本还稍有分散的人都沸腾了,娃娃们拽着家长的袖子已经想要往大食代里冲。
为了避免活动现场因寻宝陷入混乱,大食代也早有安排。
服务组跟安保组身着统一服饰迅速分散到各个区域,手持竹筒扩声器大声提醒:“各位客官莫急!寻宝区域已划分好,每处都有指引牌,大家按区域有序寻找,兑换处也会一直开放!”
同时还安排专人在出入口疏导人流。
做好这些准备后,斐熙才笑着宣布:“现在,寻宝正式开始!”
这话一落地,冲!
起先冲进大食代的十有八九是冲着“寻宝”,可但凡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冰雕牌坊旁,是身着短打的玉娘带着渔家女眷们正表演“冰上切鲜”。厨刀在手中上下翻飞,眨眼间肥厚的鱼片便薄如蝉翼,摆成莲花模样,花蕊处都点缀着嫩黄的姜末,瞧着比真花还要鲜活。
暖棚檐下是服务组专门请百戏行推荐来的“驻唱”,这小伙儿长得俊、生得高,还扮成了渔家汉子模样,敲着渔鼓唱《寒江寻宝谣》:“正月里来冰上走,渔娘切鲜赛神仙……”
前头还搁着个牌子放了个铜盆,上头拿炭笔写着“可点唱,五文一首。”
有胆子大些的小娘子捂嘴轻笑,往铜盆里丢了五文钱,脆生生道:“小哥儿,能否唱支《采莲曲》?”
驻唱指尖拨弄渔鼓皮面,笑着就换了副柔婉调子:“荷叶田田露珠圆,小姑船头采青莲……”
惹得小娘子们笑红了脸。
此时也不知谁喊了句“烤鳆鱼出炉咯”,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整排的烧烤摊子青烟袅袅,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方才还盯着冰雕鱼片的汉子们登时转了向,连寻宝的“正事儿”都忘了干。
而摊子上摆着的吃食,至少有八成菜式是大伙儿不认得的。不认得也不要紧,旁边站着个美得跟画似的小娘子耐心介绍,说是什么“冰焰烤蟹”、“竹筒焗海蛎”、“炙烤银鳕鱼”,还有炭烤鳆鱼串儿、鲜酱烤柔鱼。
人群当中有知晓这小娘子身份的,便偷偷告诉大伙儿,那是白水村的苏娘子,也就是提出办这嘉年华的姑娘,同时还是重云公子未过门的妻!
第210章
所谓山高皇帝远,白川府百姓有些连太守是谁都不清楚,但无人不知盛府的盛重云。而重云公子“高龄”未娶本就是热门话题,他眼下终于要娶了的消息自然就是热门当中的“爆”。
反正只要进了大食代,不管吃不吃不管买不买,偷瞄几眼那位苏娘子是一定的。瞄着瞄着就觉得反正来都来了,趁着人家还在做买卖赶紧买点儿尝尝,回去也能跟旁人说:我吃过盛家未来主母亲手做的菜肴!
再单瞧那做好的螃蟹,壳子上泛着琥珀色油光,蟹钳里插着根细竹签,签头还坠着团跳动的“火苗”。原来上头是烧了烈酒,难怪叫“冰焰烤蟹”。
勾人的也还要数竹筒焗海产的那些个菜色。海产混着香茅、南姜在里头“咕嘟咕嘟”冒泡,竹香、奶香、海产香甜搅成一团。有人买了就赶紧掀开盖子吃,好吃的连指尖都跟着发酥。
最绝的是穿堂风掠过,炭火的热、烧烤的香、香料的辛,全混在一起横冲直撞,叫人辨不清究竟是哪道菜的香,只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想往食摊前挪,任谁来了都得被这香气缠得走不动道。多种因素这么一夹杂,烧烤区成了整个大食代客流最旺处。
也有抵抗得住香气的,目标专注的“寻宝”,前一刻钟一无所获,后头寻得多了自然也就开始有寻到的。二十号贝壳在两个时辰内集齐,“福”字贝的所得者是个年轻书生,三百文对他来说是笔不小的收入,他脸皮簿,不好意思去买大食代外头的摊子,就全部挑的是白水村特产山珍干货以及甜口的小面包、干苕皮和缠丝兔一份。
给出去的三百文又回进了白水村收益帐上,皆大欢喜。
总之这天的主题日,白水村跟兴盛湖渔帮赚了个盆满钵满。晚上闭园了两拔人在大食代里搞了个庆祝聚餐,白水村出菜渔帮出酒。
大伙儿吃得最开心的时候,乔里正跟苏榛带着新请的俩位帐房先生、以及符秀才又给了所有人一个好消息。
这消息由乔里正给大伙儿宣读,他一身白水村“工装”棉袍利落清爽,清癯面庞上眸光湛然,朗声说着:“白水村的乡亲、兴盛湖的弟兄。今日咱们两拨人拧成一股绳。”
话还没说完,孟坨子心急就先笑着嚷嚷:“里正老爷快掰扯掰扯,今儿是不是赚够了一个月的酒钱了?”
满座爆发出哄笑,渔帮的赵三用酒碗磕他后腰:“你个酒鬼!当心赚的钱都填了酒缸!”
乔里正攥着帐簿的手直抖,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何止一个月的酒钱,我这就一一给大家报数!”
还有人想插话,丽娘急赤白赖的挥手,“你们都闭嘴,快让里正说!”
这大嗓门儿一压,席间顿时静了,只听得见暖棚里的折叠火炉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乔里正总算展开了厚厚的账本,清了清嗓子开说:“今天的主题日,兴盛湖出各类鱼获共计一千五百二十斤,其中湖产九百一十二斤,成本小计十八两。海产六百零八斤,成本小计二十四两三钱;总共便是四十二两三钱;
而白水村出山货、禽畜六百五十斤,再加上米面粮油调料、炭火、场地,小计成本差不多是五十两五钱;
至于每项具体的数目,帐簿会给每村一本,有任何人想看的,随时可以去查验,我就不在这儿一项一项念了。”
零碎帐大伙儿本也就不着急核,齐齐点头眼巴巴盯着乔里正想听重点。
其实重点就是大伙儿一共赚了多少、能分多少,但乔里正可以说是慢条斯理本理了,“分为烧烤、汤食、干食、酒水五大类。烧烤类拢共收了八十七两四钱;汤食类收五十三两八钱;干食类收了六十五两六钱;酒水卖了二十五两。”
乔里正一边报帐,旁边的周醒明一边噼哩啪啦地拔算盘。等报完,周醒明便立刻说了:“共计二百三十一两八钱整。”
暖棚里先是骤然一静。先前嚷嚷得最凶的渔帮赵三张着嘴忘了合拢,平时最宝贝的酒葫芦从膝头滑落,在地上滚出骨碌碌的响声都没去捡。伸手拧了把邻座的胳膊,小声的:“老黄,你掐我一把,莫不是听岔了?一天就赚了二百三十一两?”
被掐的汉子倒吸一口凉气,却顾不上喊疼,只是盯着乔里正手中的账册,“没岔没岔,是这些!”
渔帮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爆发出一阵近乎傻气的笑声。
反倒是白水村的大伙儿毕竟每日都有主题,“见过世面”,对这数字早有预料。但他们就爱瞧旁人那惊讶的样儿啊!
女眷们捏着绣帕子掩嘴直乐,眼角余光却瞟着渔帮众人的惊惶样儿。心道看吧看吧,跟着我们白水村就有钱赚吧!我们村就是好吧!
总之白水村民跟渔帮人的表情已经有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得瑟成了表情包、另一个是惊的不知道说啥好。
还得是项松最先恢复了平静,也不藏着掖着大家最好奇的事儿,直接就问:“敢问乔里正,我们兴盛湖分到多少数?先前是跟苏娘子说了五五分帐,但今儿算下来你们白水村出的成本要高出快八两银子了,咱亲兄弟也得明算帐,我们少拿一成。”
乔里正笑着摇了摇头,下意识看向苏榛,苏榛便接过了项松的话头:“项把头,虽说银钱上看起来我们多出了八两,但渔帮兄弟们出的是实打实的力气、和风险。半夜就去守着冰窟,还得接长焦国的渔获,担了不少责。回来还得在冰天雪地里收拾那些个刮人的东西。所以……我们白水村也商量过了,一致认为还是按五五来分帐。”
项松一听就怔了,“那不成啊,再说收拾鱼获也不是我们渔帮自己弄的。萧爷带了十个弟兄帮了大忙,村里各家婶子们也都是一大早就来了,谁也没少干。”
萧容朗声大笑,“项把头,若是真要算细账……”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左额,“我这儿还留着被鱼鳞划的疤呢。要不你拿二两银子来赔?”
这话明显就是玩笑了,满棚的气氛骤然松快起来。
杜家老大拍着大腿乐:“对对,我们萧爷这疤值钱!”
乔里*正也着实不想在这一成上头再推来推去的客气,便直接“强行”说了:“总之兴盛湖跟白水村各分一百一十五两五钱。”
渔帮兄弟们面露大喜之色。一百一十五两啊!今儿冰捕去了三十多人、帮着收拾鱼获和售卖的有二十五人,兴盛湖一共出了不到六十人。再加上按规矩还要分些给渔帮几户老弱病残,再减掉鱼获成本四十二两三钱,每人也差不多能净赚一两!
寻常时候这一两得赚个十天半个月,如今做了一日就有了。尤其像一家出了好几口劳力的得的就更多。
大伙儿心里喜,脸上却还带了难为情的样子,能拿五成?真的能拿?面面相觑了一番,最终还是项松拍了板。
项松抓起酒碗往桌上一磕:“成!听白水村的!但下回分银……”
他环视两村人,目光落在乔里正手中的账册上,“得给单开一栏‘情义账’,咱渔帮不能占便宜!”
“对!”渔帮的纷纷端起酒碗应和,“往后白水村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
白水村的也赶紧纷纷站起来回敬。暖棚里的毡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雪粒子扑进来也被这火热气氛瞬间化开。
也不知哪个性子糙的渔帮兄弟直接把酒碗重重磕在桌上,大声嚷嚷:“明年开春桃花集,咱渔帮的船头都插上你们村的桃花枝!保准十里八乡都知道,咱两村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此言一出,满棚爆发出哄笑。孟坨子笑得直拍大腿,“你这夯货!‘穿一条裤子’是这么用的?”
丽娘也笑岔了气,骂出长调:“呸呸呸!我们村可是有不少没出阁的大闺女,哪个要跟你们穿一条裤子!”
此言一出,舒娘刚送进嘴的糖糕“噗”地喷了出来,“就是!真要‘穿一条裤子’,也得先让你们渔帮的弟兄们学会绣裤腰带!”
那汉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岔了,脸红脖子粗的:“俺、俺不是那意思……俺是说……”
“我们都懂!”苏榛笑着摆手,“无非是说两村情感拆不散扯不断!”
项松眼睛一亮:“对!就跟我们补渔网似的,线连线,结扣结,越补越结实!”
“即然要越补越结实,那我们白水村还有一份情谊要送出,望兴盛湖兄弟们可莫要推辞。”苏榛接过项松的话,笑意吟吟的补充了句,随后朝着舒娘点了点头。
舒娘眉眼弯弯,与女红组的娘子们一同掀开暖棚角落长桌上的帘布。里头是数十个小提篮整齐码放,提手还缠着浸过桐油的粗麻绳。
舒娘掀开其中一只篮盖,大伙儿便能看见内衬里别着大小不一的皮暗袋隔层。
渔帮大伙儿怔忡不已,心想咋分了银子还有礼物拿?心中全是不安,推搡着项松赶紧说点啥。
也不等项松开口推辞,苏榛已经走过去拍了拍提篮边缘,“诸位先别忙着推辞,这可是我们村男女老少合着心做的‘水上救急篮’。虽说不值什么钱,但实用,是份心意。”
说着,就从篮里取出第一隔层里的物件说着:“这是女眷们缝的绷带,每寸布都煮过三遍皂角水,又浸了艾草汁晒干,干净着呢。”
又从篮里第二隔层中取出个小陶罐跟蜡纸包:“这蜡纸包里是我们乔里正带人翻山采的止血草,已经磨成了粉。还有这小陶罐是装酒的,请窑匠大叔特意烧的‘三旋口’,盖子拧三圈浪头再大也攥得住。里头搁的是浸了酒的棉球,若是有伤口可以拿它消毒。”
说完,又拿出第三隔层里的油纸包,里头是裹着糖霜的褐色药丸,“这是我们村娃娃们做的,拿山楂糕拌着蜜,把防晕船药、风寒药裹成了糖球。总之,这提篮是希望诸位这辈子都用不上才好,但若真在湖上海上遇了风浪,咱有备无患。我们这次一共做了五十篮,项大哥,劳烦您给渔帮兄弟们分分。若后头用着好,再找我们来做了便是。但先说好,后头的我可是要收银子了。”
话尾虽是落在收银子上,但在场的谁不清楚前头的“送”才是真心重点,暖棚里静得能听见外头雪粒子扑打毡帘的沙沙声。
渔帮众多糙汉子挤在暖棚里,此刻连指尖都在发颤。
项松瞅着这几十个提篮,突然觉得嗓子眼里像是塞了团棉絮,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说些啥。
“项把头?”萧容拍了拍项松肩膀,眼尾扫过渔帮众人发怔的脸,朗笑出声,“哪里要这么啰嗦,收下便是,可不要拖拖拉拉的让我们猎户村看了笑话去!”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渔帮属实也不能再客气。
“好!”项松对着白水村大伙儿拱手施礼,“我兴盛湖收了这份情!但说好了,待开春渔汛起了,头一网打的鱼都归白水村,算我们给大家添彩!”
“行!我们收了!”乔里正也朗声回应。两拔人愈发融合,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得干了碗中酒,百十来号人再次同时举起酒碗,粗瓷相撞声混着行酒令,又是个热火朝天的夜。
眼见热闹起了,苏榛便也就想退了,悄悄跟叶氏去告辞,却又被谨哥儿缠上了。
自打嘉年华开业以来谨哥儿就一直跟着叶氏,今晚却攥着苏榛的衣角直耍赖,小奶音里裹着俏皮:“姐姐身上有糖霜味儿,谨哥儿要跟姐姐睡!”
叶氏笑着戳了戳谨哥儿的小脑门应了。苏榛便抱着谨哥儿,裹严了斗蓬回了房车上。
房车地方狭小,苏榛帮这小皮猴洗漱利落了,俩姐弟守着暖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会儿天。谨哥儿年岁小,不懂苏榛为啥还要送渔帮那些个篮子,只问送铜钱不是一样的吗?
往常遇到这类事,苏榛大抵会捡些简单话哄过谨哥儿就算,到底孩子才几岁,哪里需要懂这些弯弯绕绕。可今晚她却格外认真,用指腹轻轻抹开他眉心的小揪揪,柔声教导:“谨哥儿记好了,做人做事啊就像你捏的糖药球。看着只是团甜津津的玩意儿,里头可藏着不少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