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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过去”,在苏榛脑海里跟走马灯似的旋转涌来:整段楠木截头去尾,中间雕凿出大约两米长的空间,成了船棺。

船棺当中坐了两人,男的年长,穿了套纯白的中式对襟、发色黑白斑驳。

女的……就是她自己。

她往海里抛着纸元宝。

她持长剑划破右臂,鲜红的血珠入海。

回忆戛然而止,眼下这段桢楠,就是那具“送”她来了这里的船棺。

或者说是船棺的原身,这木头眼下还没有被挖凿。

兜兜转转,“送”她来的物件儿一样一样的出现。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更不知道印在脑海里的那段跟盛重云有关的画面、是否是她代替了原主命定的轨迹。

她甚至对原主的生死状况毫无头绪,原主究竟是早已故去,还是跟她一样、依旧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顽强存活。

诸多未知如浓重迷雾,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至全身。

她只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留下它。

留下这段桢楠。

而下一刻,外头突然喧嚣四起,嘉年华场地里全是奔跑向冰牌坊方向的人、边跑边嚷嚷着:“快去瞧,宫里来人了!要宣旨!”

苏榛怔怔的看着熙熙攘攘、朝着冰牌坊奔去的人群,鼎沸的人声此刻仿佛都成了遥远的嗡鸣,与她身处的世界格格不入。

莫名出现的桢楠、突如其来的宣旨、手腕上愈发彰显着存在感的腕绳。

未知命运抛来的绳索到底是救命的、还是扼喉的,她根本看不清……

即使在多年以后,兴盛湖的百姓们犹记得嘉年华开幕前日的盛况:

地处边陲的山海重镇,在大宁朝建立第三年的时候迎来的第一道圣旨。

在冰牌坊前,白川府的官员们早已整齐列队,身着官服,神色肃穆。

年轻的太守大人苑琅身着绯色官袍、身旁是几位身着蓝色官服同知、身着青色官服的一众县丞、主簿等,组成了一片庄严肃穆的官员方阵。

正中,身形削瘦的太监身着一袭黑色,双手捧着象征皇权的明黄色圣旨,尖锐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嗓音在牌坊下回荡开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四海初定,朕欲兴海运通商,以促天下繁荣,利万民之生。

白川府临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且地方官员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商贸已有蓬勃之势,朕心甚慰。

盛家嫡子盛重云,久经商海,深谙贸易之道,且心怀桑梓,多有善举,为地方百姓谋福,功绩显著。

前萧王世子萧寒酥,虽曾犯错,然流放期间诚心悔过,于海事商贸亦有钻研。

朕念贰人之才,特命即刻收拾行装,进京共商海运通商之策。

望其竭尽全力,出谋划策,为朝廷开辟财源,为百姓拓展生计。

白川府各级官员当全力配合,保障二人进京之路顺畅无阻。

待海运通商事成,朕必论功行赏。

钦此!”

声音在冷风中清晰地传向四方,人群先是一片死寂,随后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与议论声。

站在人群最后的苏榛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远处接旨谢恩的盛重云跟寒酥。

周围的百姓依旧在热烈地讨论:“这盛家可真是要飞黄腾达了!”

“那萧寒酥也算是时来运转,有了翻身的机会。”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苏榛的耳中,她满心疑问、却无人可问。

她与眼前的热闹场景格格不入,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个被时光定格的局外人。

直至垂着的手被一个温暖的、小小的手握住。

苏榛下意识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谨哥儿胖嘟嘟、努力仰起的小脸儿。

“姐姐。”谨哥儿轻声唤着,声音稚嫩、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到苏榛。

谨哥儿虽说年纪尚小,可家逢巨变之后早就有了超出同龄的敏感。

苏榛注视着谨哥儿,冻得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恢复了暖意、她微微俯身,柔声笑了:“谨哥儿,姐姐在。”

有什么可再迷茫的呢?

每个人都要奋力生存,谁又能真正做到看清前路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榛要立足的路,由苏榛自己负责。

第187章

即刻启程,只给了盛重云跟萧寒酥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这也意味着嘉年华上、由他俩承担的职责需要在两个时辰之内全部移交他人。

柳嫣用最快的时间召集到一应管事,大伙儿聚在琼涯客栈集议厅内,没有时间客套、询问,或者好奇。

只有纸张翻动声、讨论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柳嫣则在一旁不断协调,关注着每一处交接的进度,确保信息准确无误地传递。

每一个管事都深知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尤其是寒酥负责的部分,无比的琐碎及繁复。

可盛重云却在接旨之后就“不见了”,好在有盛府四位管事在,相对来讲是可以让重云公子“置身事外”的。

叶氏在得知寒酥被召回京的时候险些晕过去,直至萧容跟寒酥单独跟她聊了很久、等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算收了些情绪,眼睛却是哭得红红肿肿的。

白水村的人也都得了乔里正的告诫,把好奇压进肚子里,萧家毕竟还背负着流放刑责,大伙儿觉得问多了也不合适。

总之今日的圣旨听起来本应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可在嘉年华临开幕的前夜召走两根顶梁柱……

气氛变得莫名的压抑和紧张,连童创组的娃们都不再似往日的活跃。尤其谨哥儿也不乱跑了,听了苏榛的话、乖乖的跟在叶氏身边陪伴。

小小年纪还不懂那道圣旨意味着什么,但在他的记忆里反正只要出现圣旨就没什么好事儿。

约摸缓了两刻钟,叶氏总算定下了心神,即然这趟进京是免不了,那么就抓紧时间准备。

萧容替寒酥去收拾随身行装,把苏榛做的那些羽绒马甲、手尉都带上。

其实在衣食住行上,官家有膳夫随行,还有专门的驿卒与车夫。私人上,盛府肯定也会安排小厮跟着。

叶氏相信以重云公子的为人、一路上自会对寒酥也照顾有加。

可她此刻只想依照自己的想法做。儿行千里母担忧,叶氏系上围裙去后厨,却没想到苏榛已经在里头忙活上了。

先前她留的那两斤牛心肉、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切碎,加了葱姜末、随后又敲开几个鸡蛋调匀,捏成了牛心丸子冻在食盒里囤着。

路上住驿站,交给后厨伙计热了就成,无论是煮汤还是红烧都十分美味。

除此之外,苏榛还在库房架子上取了腊排骨肠、牛乳吐司、午餐肉之类的吃食,专选能多放几日的,每样都拿了不少。

眼见叶氏过来了,笑意吟吟的问:“伯娘,您身上带银子了没?一会儿跟丽娘结下帐,我拿的都是公库里的吃食,这钱肯定咱们自己出。”

丽娘赶紧摇头:“不急不急,我知道你们身上也没多少银子了,不妨先记帐,等回村了一并结了就是。”

其他村民也是这么想的,纷纷说着把银子都给寒酥带着,穷家富路。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苏榛就也没再客气,又分别在库房拿了几捆油布、一些户外的天幕帐、折叠桌椅。跟李和李采兄弟一起搬到院子里,仔细叠好,计划着送给护卫和车夫们。

若是途中遭遇风雪,天幕既能遮挡行李免受雪水浸湿,披在身上还能充当简易蓑衣。

桌椅更不用说了,用绳子绑紧放置在马车的一角。长途跋涉若需要中途休息随时展开。

都收好,苏榛又去了趟特产组,寻日值的坐诊大夫买了几包药,基本就是治风寒感冒的、缓解肠胃不适的。

最后想着一路饮食或许单调,又打包了一箱白水村腌制的酱菜,有爽脆可口的腌芦菔、咸香下饭的酱寒瓜,全部装进密封的陶罐里方便携带。

这么多的东西全部装好足有三大箱,当然也不止是给盛重云跟寒酥两人用,有一大半儿是给随行禁军跟官员的。

苏榛忙碌这些的时候,盛锦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盛重云此次进京再回来、长房就更加高不可攀,日后二房怕是骑着龙卷风都追不上的程度。

但这节骨眼上盛重云走了,他在苏榛这儿会不会就有机会了?

更何况苏榛看起来如此平静,似乎对堂兄的感情也不深吧??

但若是感情不深,咋里里外外操办的这么仔细还贴心?让他心里不太舒服,毕竟自己远行的时候只有爹娘给塞银子。

银子怎么能跟这些亲手做的物件儿比!

但他的这些小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消化了。

苏榛一直平平静静的,跟寻常的日子一样,甚至还抽空又给白水村的大伙儿来了个小小的安慰动员,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明天的嘉年华开幕万不能耽误了。

待进京的行装全部收拾妥当,天光就暗了。

琼涯客栈跑堂伙计小跑着过来后院儿禀告:“萧爷、苏娘子,太守大人派了手下的差役前来,说是时辰已到,朝廷安排的车马已在外头候着,催促公子们即刻启程进京。”

话音一落,院子里的叶氏身子一软,好在苏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苏榛微微点头,神色平静,“知晓了,你去集议厅跟寒酥说一声,我们在门口等他。另外……重云公子回来了没?”

跑堂伙计无奈的摇了摇头,“盛府四位管事也说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小司也是跟重云公子一起离开的。”

盛锦书闻言,立刻蹿出来嚷嚷:“他定是去见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啊,那人肯定不在这儿。”

这话一出,得罪了在场所有人。

如今在白水村,谁不知道重云公子与苏榛情投意合。

在众人心中,苏榛的地位举足轻重,白水村的村民们都拿苏榛当自家闺女看待,这儿可不就是苏榛的娘家,大家都是苏榛的娘家人嘛。

此刻,自家闺女被这般贬低,被说“不重要”,众人怎能不气,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蹿上心头。

一个两个看向盛锦书的眼神就带了烦厌,恨不得把他嘴缝上丢湖里去。可时间紧迫,没人有心情同他斗嘴。

众人脚步匆忙,搬箱子的、抱包袱的,各司其职。一时间后院热闹非凡,苏榛扶着叶氏、跟萧容以及大伙儿一起去了前厅正门。

寒酥身姿笔挺地伫立在那儿,似有所感、转过身,视线也没有遮掩,浓浓的眷恋、静静的只落在苏榛身上。

叶氏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萧容。

萧容又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意,只能对妻子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下这箭在弦上、即将启程的时刻,实在不是挑明的好时机。

叶氏见夫君这般反应,惨白的脸色愈发惶恐,下意识地将苏榛的手握得更紧。

而苏榛的目光扫过一处又一处,终究还是不见她想念的那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声,随即立刻绽出如常的笑容,拿出叶氏方才给她的荷包、塞到了寒酥手中:“穷家富路,都带上。”

里面不过十余两,已是眼下萧家跟苏榛能拿出来的全部现银。

若是爵位还在,何止如此。

寒酥握着荷包,目光凝在苏榛脸上。

萧、苏两家是世交,他跟苏榛称得上青梅竹马。

流放之前,他仅把苏家姐姐看作姐姐。

流放以来,俩家人相依为命、一路相扶至今,他压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榛娘动了心。

曾经的他身陷泥潭,自是认为能托举榛娘脱身、便是对她最大的“好”,于是什么也没做,拱手相让。

但如今他能返京便是第一步。

父亲在到达第一次到达兴盛湖的当晚就问过他一个问题:“蛰伏许久,也该想想往后的路了。吾儿,若有一日能站在那风口浪尖,可愿意去蹚这趟浑水?”

他清楚这背后的艰难超乎想象。

高氏一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即便与皇家有了嫌隙,依旧势力庞大,难以轻易撼动。

而父亲西南军中的人脉虽能成为助力,却也需要谨慎周旋,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

若无榛娘,此生就此作罢。

可若他能立于高位,榛娘是不是就可以……

深思一夜,他只回了五个字:“儿愿意一试。”

眼下出发在即,寒酥微微攥紧拳头,目光始终紧紧锁在苏榛脸上,轻声说着:“榛娘,我要去争一争了,然后——”

话未说完,一阵马蹄声疾、由远即近。

围观送行的人群自动分让两边。踏雪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劲风,在琼涯客栈门前猛然刹住。

显然疾驰已久,它浑身的皮毛被汗水浸透结成一绺一绺。虽停下了,但仍是一身止不住的兴奋、前蹄高高扬起,喷着鼻响、嘶鸣声回荡、将一路的疲惫与燥热都宣泄而出。

“重云公子回来了!可算回来了!”人群中的盛家家仆们松了口气。

马背上的盛重云似是裹挟着风云归来,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触及苏榛的瞬间陡然凝滞。

苏榛也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在自己面前站定。

周围的喧嚣不在,千万人中,他们眼中唯有彼此。

“你要出发了。”苏榛轻声说着。

盛重云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书囊,郑重其事地交到苏榛手中。

书囊深褐色、兽皮制的,边缘处有微微磨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苏榛捏了捏厚度,感受了一下里面物件儿的轮廓,脱口而出:“银票?”

盛重云原本满含深情的目光瞬间凝滞,一腔浓情冻成了冰坨、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彻底被苏榛这突如其来的猜测狠狠噎住。

只双能深吸一口气平息情绪,缓缓开口、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是我的身家性命。”

苏榛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捏紧书囊,犹豫片刻还是打开来看,是数份文书。

最上头的是一张泛黄的宣纸,展开后、纸面上工工整整地书写着:“乾造:壬戌年、丁未月、甲申日、己巳时”

是盛重云的八字。

下方还有几行稍小的字,字体虽小却笔锋刚劲,记录着:“籍贯:白川府,此地商贾云集,盛家扎根已久,祖宅紧邻繁华市集。

祖宗名号:始祖盛启昌,凭借敏锐商机,投身布帛生意,往来南北,逐步积累家业,成为白川府知名商贾,富甲一方。

高祖盛怀仁,秉持诚信经营之道,在商之余,于镇中开设书馆,供子弟与邻里研读,声名远扬。

祖父盛飞松,拓展生意版图至盐铁、造船、粮油。心怀仁善,修缮码头、道路,便利乡里商贸往来,深受敬重。”

苏榛的目光逐字扫过,字里行间满是盛家兴衰起伏与传承脉络,几行字承载了盛重云的家族根基。

轻轻折好这宣纸,第二份文书她也识得,是那晚在琼涯客栈、盛重云趁她熟睡、执她手指以墨按了指印的那张婚书;

第三份文书,竟然是主婚人及冰人文贴。

上书:盛重云之祖父盛飞松,在白川府德高望重,素有公正之名,于家族内外皆备受尊崇,常为族中大小事务主持公道,此次愿为孙儿主婚,见证终身大事。

下方紧挨着保媒见证人的签押,是两位在城中颇具威望的长者。其一为城中商会会长林鹤堂;

其二是邻里间素有贤名的冰人赵嬷嬷,为人热心善良,促成无数良缘。

他们的名字旁,各自盖着鲜红的私章与指印。

看到这儿,苏榛捏着文书的手指不自觉的轻轻颤抖。

原主的记忆铺天盖地的袭来:“她”也见过这份文书,按大宁朝律,婚书需详细记载男女双方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名号、家财状况的信息。

同时需明确主婚人、保媒见证人的签押。

男方全部备齐了,就相当于女方有了律法保护。辄悔者,杖六十;

而苏榛展开的第四份文书,则记录着盛重云名下的财产状况。

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盛重云身为盛家嫡孙,盛府未来皆由盛重云一脉接管,但暂不计入此文书;

单就盛重云名下私产包括:船坊一间,占地约五十亩,内有熟练工匠两百八十余人,凭借精湛造船工艺,每年承接往来商船订单达五十余艘;

工坊五间,涵盖木雕、陶艺、竹编等,每月能售出百件有余;

陶艺工坊月产陶器三百余件,畅销四方,盈利可观;

绸缎庄五间,均选址城中最繁华的商业街,每月接待达官显贵及豪商巨贾不下三百人次;

粮行八所,总仓储容量达两万石,保障城中粮储供应;

杂货铺十家,分布于城中繁华地段,每日往来商贾不绝;

城外置田千亩,沃土良田,所种粮棉,皆是上乘,租予农户耕种;

另有私宅三处,一在城中主街,占地三亩,宅邸内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一于城郊清幽之地,占地五亩,大小房屋二十余间,宜居宜养;

一靠近码头,占地两亩,便于货物周转,利于商业调度;

钱庄存款,白银十万两有余,另有各类银票总计面额约五万两,以备不时之需。”

第188章

其实盛重云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文书交给榛娘的。

被宣召进京看似大吉,实则吉凶参半,不少人也对此虎视眈眈。

而嘉年华之后,他相信苏榛再怎么隐藏自己、再怎么低调,也将成为靶子一样立在显眼之处。

他这份交付等同于昭告世人:苏榛,就是我未过门*的妻。

日后若有人妄图对苏榛下手,便要掂量掂量、问清楚自己,敢还是不敢。

其实他倒也没指望苏榛会因此而感动什么的,毕竟她是那么的“铁石心肠”。

可即便如此,在瞧着苏榛拿到婚书以及主婚跟冰人名鉴没什么反应、却在看到财产目录的时候眼睛瞪圆的样子……

着实还是有些心塞。

唉,没办法,自己选的娘子,心塞也得娶。

“榛娘,等我回来。”

这是盛重云留给苏榛的最后一句话。

进京的队伍在日落时分出发。

官道两旁早已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兴盛湖镇甚至还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了祭路神的仪式。

在出镇途经的每个路口都摆了朱红色的香案,献给路神的三牲祭品皆也是精挑细选。

主祭长者诵读着祭文,祈求路神庇佑盛重云与萧寒酥在进京途中,一路风调雨顺,避开崎岖险阻,远离一切灾祸,早日凯旋归来,为白川府带来更多的荣耀与福祉、拉开海运通商的序幕。

萧容跟叶氏等人随着送行的百姓一直跟到了镇外牌坊才折返。

苏榛却没有跟随,她不想把这种短暂的分别渲染成生离,而是领着谨哥儿留在了客栈。

在琼涯客栈积雪斑驳的后院深处,一棵槐树在满天的橘黄下于寒风中静默伫立。

苏榛换了一身玄色棉裙,头发用一条乌木簪子整齐束起,透着平日里少见的肃穆。

谨哥儿则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扰到姐姐,他也看得出苏榛今日的不同。

树下、苏榛在临时找来的石板上放了一方铜镜。

铜镜旁是一个小巧的香炉,里头插了三支纤细的香,青烟在寒风中袅袅升腾。

苏榛静默了会儿,双手在胸前交叠,左手掌心朝上,右手覆于其上,手中紧握着写着盛重云生辰八字的书囊、以及那根束了她两世的腕绳。

在终于等到天光消散的时刻缓缓开口:“天地神灵,日月星辰,今苏榛诚心祈愿。

愿以我之虔诚,佑重云、寒酥进京之路顺遂无虞。

山川冰封,封不住祈愿;

霜雪漫天,魑魅魍魉退散,让他们所遇皆善缘,诸事皆如意。

若有厄运……我本为两世之人、异世之魂,一切的因若因我起、愿果皆降于我身、我愿离开,换他们此生坦途。”

念完,取出那封盛重云签好名姓、盖好私章的婚书,用匕首刺破了指尖,待血珠涌出、以血为印盖在了自己的名姓之上。

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在这异世是否还可引魂,她以此世“苏榛”的肉身立下魂誓。

随着血痕透了纸背,槐树的枝叶剧烈晃动,香炉中的青烟时而盘旋、时而被强风吹向高空。

谨哥儿惊讶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却丝毫不怕,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中站得笔直,存活于苏家骨血里的某一部分护他周全。

香燃尽的同时,月亮高升。

远处、兴盛湖冰面方向突然响起一声爆响、在寂静的冬夜中格外震耳。

紧接着便是连续不断的烟花升空,拖着璀璨的尾巴,把四周的一切都染成耀眼的金色。

光芒笼了整个兴盛湖镇,这本是盛府船坊为明天开幕之夜预备的烟花。

冰嬉场上、冰船下的盛小山收好火折子,抬头瞧着满天的耀眼,总算是完成了重云公子所托。

烟花提前是为了苏娘子,希望帮她缓解一下分别的心情。

而此刻,正朝着沿途第一间驿站前行的进京队伍,也在身后漫天奇景的吸引下缓缓停了下来。

盛重云骑在踏雪之上,遥望身后的满天金黄。

他深信苏榛此刻一定也看到了与他眼前一般无二的漫天盛景,足矣。

苏榛确实看到了,并且在心中默默的想:这是多花了多少银子啊,败家爷们!

天蒙蒙亮,苏榛站在琼涯客栈大门口,与柳嫣、项松一起摘了挂在门口的倒计时牌子。

兴盛湖的“山海嘉年华”,于今日正式开幕。

按苏榛的安排,白水村全员七十六人都穿上了“制服”,收拾齐整了,陆续从各自的驻地向场地出发。

开幕第一天杂物最多,萧容跟白老汉一共调度来了十三辆驴车拉人拉货。

且不止童创组全员全身都是定制款,就算只负责搬蜂窝煤、提水的,也都发了双肩的定制围裙和头巾,格外像那么回事儿、格外利落和“专业”。

而苏榛今日任务也是艰巨,除了看顾白水村的买卖之外,还得不断的巡视嘉年华全场。

为了防止没空儿吃饭、苏榛也背上了围猎的时候做的双肩包,里头除了搁了张小号的折叠月亮椅之外,还被叶氏塞了三个鸡蛋大小的耐饥丸,实在太饿能啃上一口。

她按线路走上一圈儿,第一站便坐着盛小山赶的马车、到了兴盛湖镇碑处加盖的临时棚、那里是游客指引接待点儿。

这临时棚虽说是现搭的,却也规划得极为用心,毕竟这里可是门户,肩负着迎接八方来客的重任。

先就是里头立了个巨大的木板,上面绘了嘉年华的简易舆图,拿不同颜色的颜料区分开各个区域:比如餐饮区、冰嬉区、冰台区、休息区、大食代等等。

木板旁还挂了帆布牌,写有当日活动的时间安排、戏台剧目单子以及注意事项。

这自然也是苏榛按现代露营节的规模照搬过来的,动线十分妥贴。

棚子东侧是柳嫣跟白水村大食代学的,也设了个物品寄存处。

苏榛到的时候柳嫣也在,正在里头召集“志愿者”们开晨议呢,一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的。

这次的嘉年华总共招了志愿者百人之众,眼下在开会的这批有二十人、专候在接待点儿迎来送往;

另外冰嬉场跟冰戏台那里设了三十人,专门负责指引座位、维持秩序;

餐饮区设了二十人,协助摊主服务游客、以及在就餐区不断的巡逻、检查冰面状况;

余下的志愿者全部由镖局赵海岳调配,在嘉年华跟驻车场、码头等人流密集区域巡逻,防止盗窃和拥挤。

至于志愿者的组成分了四队,一队是兴盛湖沿岸各家客栈都各均出了几名伙计,他们本就擅长服务往来旅人、对兴盛湖镇及周边情况熟悉,做事更是手脚麻利,善于应对突发状况;

志愿者二队是本地识字的学生,占了志愿者中人数大半。

家境殷实的学生肯积极参与、是觉得兴许能在太守大人或者其它富商那里落个眼熟、对自家生意、声誉也会有所助力;

家境贫寒的自不必说,镇上本就承诺了但凡成为“志愿者”,为嘉年华出了力的、得了褒奖的,今后无论在镇上的学堂就读、还是想去白川府官学,都会由镇上写荐书。并且嘉华年结束了,会给志愿者一定的银钱奖励。

志愿者三队是兴盛湖的妇人们。尤其项家几位婶子、嫂子带头,选出邻里间口碑颇佳,擅长打理家务的组了好几队。

志愿者四队是兴盛湖的渔民,都是些精力充沛、身强力壮,而且熟悉兴盛湖镇的每一处角落。这部分志愿者编入“机动”队,哪儿有需要就去哪儿。

苏榛到的这第一“站”,志愿者基本来自一队跟二队,眼下都换上了“工装”。

虽说银钱受限,不可能给上百号人都做统一的棉服,但每人都发了个粗布棉手尉、厚底布棉鞋,以及一个蓝色的粗布臂标,上面绣着兴盛湖志愿者图标,算是个工作牌,让游客一见就知道他们是“工作人员”。

另外发的棉鞋鞋底还贴心的綑了稻草防滑绳,免得走急了滑倒受伤。

至于柳嫣,她也换上了在苏榛那儿买的一套特制“工装”。

上身一袭月白交领短襦,面料是柔软且耐用的素绢,领口用藏青色锦缎镶了边,绣着海浪纹,外搭一件狐皮斗篷;

下身一条藏青百迭裙,看似朴素低调,但裙身前方用银线绣了层层海浪,随着她的走动,裙摆仿若海水流动、似有鱼儿嬉戏。

再加上头戴一顶黑色的小帽,这款式在时下绝无仅有、是苏榛按现代的钟形帽仿的。帽檐微微上翘,仅缝了颗圆润的海珠,跟柳嫣耳垂上戴的珠饰完美相配,整个人又雅致又利落。

若是去了户外,小帽顶上还有个贝壳扣子,可以直接把斗蓬上的风帽连起来,又好看又保暖。

柳嫣喜欢得紧,开幕当天立刻穿了。她也是眼尖,瞧见苏榛来了,当即笑意盈盈、颔首示意。

随后仍旧面向一众志愿者,声音轻柔婉转却字字清晰:“此番嘉年华盛会,我等负责迎来送往。烦请诸位抖擞精神,若是有宾客有所问询,定要悉心回应,不可有半分懈怠。只要我等全力以赴,往后兴盛湖镇之名,定能传遍周遭乡野,叫人人敬仰!”

在场志愿者多是年轻后生,经这些时日筹备,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听完柳嫣的动员更是热血沸腾,纷纷抱拳行礼,打头的高声回应:“柳掌柜但请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苏榛瞧着这场热火朝天的架势,哪里还再用她多说什么。放下心,朝柳嫣做了个“先走了”的手势便出了棚子,跟盛小山去向了第二站:驻车场。

今儿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驻车场的栅门就拉开了。

值守的厩仆和车卒们昨儿亦是养精蓄税早早睡下,起来就精神抖擞,迅速各就各位。先是对马厩进行最后一轮检查,仔细看看围栏是否稳固,槽枥有无破损,再把一捆捆苜蓿、豆饼整齐码放在显眼处,方便随时取用。

至于饮水,是搁在马厩旁单独的暖棚里的。这也没办法,外头天寒,水槽添水也会立刻冻上,就得靠人力不断的提着水桶隔三岔五的穿梭添加。

车卒们则先检查辎车区,将驻车的竹牌分类摆放整齐,备好笔墨,方便记录车辆信息。

在查验通行牒文的位置,负责的车卒擦亮油灯,整理好案牍。

此外,兴盛湖这次跟东市年岁市集最大的不同,是还给车夫们提供了舒适的歇脚处,歇宿处有暖炉,可以烧热水,桌上也摆放了干净的茶碗。

可别小瞧这歇脚处,更别小瞧城中往返的车夫群体。

无论是私宅中的车夫、还是城中往返的拉脚夫,人数众多。以往长时间等候,只能在寒风中跺脚取暖。

如今有了这歇脚处,绝对让这一群体自发也成了嘉年华的宣传员。

再加上城中有成树这个“内线”,他本就熟悉车夫们的喜好与需求,时不时和车夫们唠唠,分享嘉年华里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让这里成了车夫们的“信息交流站”。

一来二去,车夫们对嘉年华也是充满期待,不仅自己乐意来,还会向雇主、同行大力推荐。

负责驻车场管理的项松等人也早就预估了当日的车马量,秣马栈的司库们一早就又来清点好苜蓿、豆饼等饲料库存,把价格牌擦拭干净,摆放在显眼位置。

不止如此,兴盛湖的担商小贩们也是早早赶来,把装满生姜、净水、暖炉和干粮面饼的担子,有序的摆放在了指定位置。

总之今日的兴盛湖家家无闲人、个个做买卖。

等苏榛到的时候,驻车场已经陆续来了第一批车马。

但这第一批显然不是游人的车马,而基本都是带着通行牒文、为了开幕以及上午的“头鱼拍卖会”背书的官方车轿。

负责查验的车卒引导官轿驶向辎车区的专属位置,娴熟地给马匹卸下鞍具,喂上苜蓿和豆饼。

随着天色渐亮,驻车场愈发喧闹:赶车的吆喝声、马匹的嘶鸣声、车轮的辘辘声逐渐交织。

苏榛放下心来,跟盛小山赶往第三站:嘉年华现场。

第189章

驻车场跟嘉年华现场紧密相连,游人是步行入内。但为节约时间和体力,苏榛走的是内部通道,通行车马。

尽管只是内部通道,但每隔一段距离也有冰雕矗立。

冰牌坊之间拉起了一道道用冰柱串成的珠帘,每隔几步就挂了冰灯,在晨光映照下光芒闪烁。

路两旁还有兴盛湖的娃娃们堆出的不少雪塑,总之绝对不让这条路单调便是了。

一路上随处可见身着厚棉衣的兴盛湖商贩,有的肩挑扁担,两头箩筐装满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香气四溢的烤红薯;

有的赶着小驴车、还有的拖着冰撬、雪板,上面摆放着糖葫芦、面具等年节时兴的小玩意儿,全部热热闹闹地朝着里头走。

人虽多,但每一隔距离就有志愿者在岗上疏通引导、查验“工作牌”,所以整条内部通路也是井然有序。

不到一刻,苏榛的车就进到了嘉年华里头,直奔向头鱼拍卖的冰台。

其实本来的规划中,头鱼拍卖就用戏台冰台的,但后头仔细一盘算还是不成。一是腥气没办法解决,二是戏台的冰台是有后台幕布和置景的,不可能上午拍卖、下午再把置景复原。

于是就在冰嬉场旁边又重新搭建了一处。

新台子规模宏大,长约五丈,宽近三丈,拿厚实的冰块堆砌成的,晶莹剔透。

冰台的四个角立了四根冰柱,每座冰柱上都雕刻着祥鱼瑞兽的图腾。

冰台正面设了三级冰阶,正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冰桌,桌上铺着柔软的红丝绒布,待会儿头鱼就将放置于此。

在冰台的各个关键位置都提前安置了人手随时待命,准备了干净的手巾、水桶,以便及时处理拍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状况。

斐熙作为首场的“冰拍牙郎”,天刚破晓就到了。

他也换了身崭新的玄色棉袍、棉帽,整个人精神抖擞在冰台上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显然是在反复演练着开场致辞和拍卖流程。

冰台下面也是置了桌子,由斐熙在通泰牙行选了位帮手负责记录拍卖价格。另外还有数十名小厮穿梭于站位之中,拍卖开始后他们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见苏榛来了,斐熙赶紧小跑着过来拱手行礼。

苏榛也不想耽误他演练,便只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就下了冰台子,朝着暖棚方向走过去。

拍卖冰台底下没有设置座位,所有参与者会默认先到先得的原则站位。

但在远处视野最好的高处,设了一座白水村特制的暖帐。那里是为真正的参拍富商们准备的贵宾区,他们并不会亲自在冰台底下喊价,而是通过预先安排好的小厮,借助旗语进行遥控指挥。

至于这暖帐,帐面自然还是用桐油加帆布的基本组合,但跟时下普通的帐蓬不同的是,它是组合而成:顶棚是天幕帐,四周是风挡帐帘片儿,衔接处一概采用系扣。

换句话说,这帐想怎么组合就能怎么组合、想扩多大就能扩多大,一切都按人数来灵活调整。

这也是现代流行的组合帐加风幕,总之搁在这儿是又省银子、又省人力。

暖帐里面的摆设就更不说了,与其说它是供参与拍卖会的富商休息所、不如说它是白水村户外用品的展销平台。

先就是它的取暖用的不是黄炉铁炉或者炭盆,而是折叠可拆卸的户外焚火台、以及便携帐蓬炉。

配的烟囱管也是伸缩式的,跟苏榛房车里的设计一样,帐顶也专门加了火浣布,防止火星子溅出来。

座椅是白水村跟盛家木工坊在嘉年华开幕前赶制而出的,木质肯定谈不上多么豪华,但胜在新奇。

苏榛进棚里巡看,刚好就碰到丽娘带着小枫进来送茶点:白水村美食组做的曲奇饼干。

曲奇饼干是要搁在蛋卷桌上摆着好看的,模子还是寒酥给制的玉佩形状,边缘还有细腻的云纹,搁在桦树皮小船形的碟子上。

苏榛选了一碟质检,先凑近了闻,是黄油的香气裹挟着淡淡的奶香。再捻起一片,掰碎尝了下,口感酥松、尾韵还带着甜。

丽娘略紧张的站在一旁,见苏榛脸上终于浮现出满意了,眼眸便瞬间亮了起来,带着小小得意,“咋样,这回烤制的火候没给你的手艺抹黑吧?”

曲奇胚虽然是苏榛“秘制”,但烤制全部交给丽娘带人做,也足足尝试了几窖的火候、时辰,才有所成。

苏榛对于好东西向来不吝夸赞:“大好,顶呱呱。”

夸完便把掰开的曲奇又分给丽娘跟小枫吃。其实一块儿不过区区半两,但原料矜贵,哪里有人舍得浪费。

丽娘跟小枫自然也不可能嫌弃这是碎的,都是双手接过曲奇,一小口一小口的咬。

尤其小枫,平日哪里吃过这等香香的点心,竖起大拇指:“太好吃了,酥酥甜甜的,比我之前吃过的所有点心都强。”

说话间,还不忘用手指把掉在下巴上的碎屑抹进嘴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苏榛跟丽娘看着他的小样儿都乐了。

丽娘也不再耽误,仍旧挨个桌的摆曲奇。

这每日茶点是嘉年华筹备组向白水村的订制,不止暖棚这里会摆,购置珠宝及异域珍品的客栈贵宾藏室、琼涯客栈的等候厅内也会摆,且每日的餐单都不同、换着样儿来。

今日就是黄油曲奇,筹备组一共订了二十五斤,约为五百枚左右;但反正都要烤制一次,美食组直接做了五十斤,足足一千枚,除了“官方供给”,余下的一半儿都会搁在大食代零售。

其实这东西成本很高,主要是时下也没有电力,纯手工制黄油的工作量很大,再加上糖也贵、牛乳也贵。

所以苏榛也把价格定的颇高,每斤七十文。筹备组买则打了八折,每斤四十九文。

因这暖棚里的只当纯茶点,所以每碟先只摆上四枚,不够再添。

等曲奇摆好了,暖棚里的小厮们再在桌上搁置红泥小炉以及提梁紫砂壶、青瓷茶盏。最后是纹瓷碟子,里头盛了蜜渍橘子。

蜜渍橘子是兴盛湖商户提供的,柳嫣严选,个个色泽金黄透亮,裹着晶莹蜜液。

瓷碟摆放在茶盏与曲奇中间,整套茶点搭配得雅致大方。

至于茶汤也是备了三两种,一种普通茶叶、一种是人参茶汤、一种杏仁茶。

等客人来了、落了座,再由小厮询问客人喜好,注入壶中加热便好。这套程序在苏榛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也由柳嫣给小厮们做了培训,想必实操起来也会井井有条。

茶点备妥当,最后一道工序是每个桌脚搁了个旗筒,里头放红、黄两面小旗,这是拍卖开始后打旗语用的。

外头冰拍台下会有对应的助拍小厮手持同样颜色的旗帜,时刻留意着暖棚内的信号。

当富商有意竞拍时,可差人拿起旗帜,通过挥舞的方向、速度和高度,向助拍小厮传递指令。

比如快速挥舞红旗是代表加价、缓慢挥动黄旗代表观望。

助拍小厮是由斐熙负责培训的,能准确解读旗语含义,能迅速把客人的指令转化为实际行动。

总之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去做,毕竟斐熙是苏榛挖来的一块宝,解了柳嫣跟项松等人的燃眉之急。

这边儿刚安排好,嘉年华的掌炭吏孙掌柜掀帘子进了暖棚,专门带人送暖棚今日用炭而来。

眼下寒冬,又是冰面上的活动,掌炭吏职责可是不容小觑,有着专司整个嘉年华柴炭、蜂窝煤采购、储存和使用的任务。

而嘉年华上的商户、摊贩虽说大部分自己带了炭柴,但若是游人众多、买卖兴旺的话,至少有五成的燃崭缺口是需要嘉年华筹备组来解决的。

孙掌柜出自柳嫣的客栈,如今被任命为掌炭吏,自觉责任不小。

一是不能让嘉年华里的商贩明明可以多赚些银子,最后毁在没了燃料上;二是不能让暖棚、贵宾棚之类的区域冰冰冷冷的,让兴盛湖颜面尽失,落了小气的口实。

孙掌柜进了暖棚,一眼便瞧见苏榛也在,快步走近,微微欠身,双手抱拳行礼:“苏娘子,暖棚里的炭火,您看几时点燃合适?”

也别小看这燃炭时辰,孙掌柜对成本把控极为敏锐。

毕竟蜂窝煤与白炭的单价是超过客栈日常燃料的。

苏榛瞧出孙掌柜眼底的忧虑,抬眼环顾四周,暖棚占地着实不小。盘算片刻,直接安排了:“孙掌柜,您派人留意冰拍台的情况,等项把头他们把头鱼安置好,你这里再待两刻钟即可燃炭。先少放些,慢慢升温。暖棚地方大,先在四角和中央位置各放置一个折叠柴火炉,每炉除了底柴之外各放两块蜂窝煤。等热量上来了,贵客有人入内,立刻撤掉中间的柴火炉免得碍事儿。后头就由您酌情安排。”

孙掌柜见苏榛的回答如此详细,丝毫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嫌他麻烦,便清楚这苏娘子年岁虽小,却是不急不躁不嫌事细的性子,心下更多了几分认可,脸上便是由衷的笑意,恭敬应道:“苏娘子考虑周全,小人这就去安排。”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指挥小厮们准备燃炭事宜。

也是巧,这边儿才说好要关注冰拍台,那边儿冰牌坊方向突然就有了鞭炮声声炸响,欢呼声,敲锣打鼓声随即由远即近而来。

苏榛心下一动,赶紧掀了门帘往外看,刺骨寒风裹挟着兴奋的呼喊声、直灌衣领冻得她脖颈一缩,不过她猜得没错,是冰捕队回来了!

虽说嘉年华还没到正式开幕的时辰,但因兴盛湖的年岁头捕“第一网”声势早就造了出去,所以周边县镇的百姓、但凡没有城门开门时辰限制的,都是早早就守在冰牌坊外头,就等着瞧冰捕队的稀奇了。

而项松等人的筹备真可说是不负众望,热闹非凡!

鞭炮声中,最先出现、打头阵的是锣鼓队。

八个身着鲜艳红衣的鼓手排成两列,手中的鼓槌上下翻飞,鼓声如同惊雷在冰原上滚滚回荡。

紧接着是四位锣手。锣声与鼓声相互呼应,震耳欲聋的声音足以穿透凛冽寒风传至内场。

随后就是兴盛湖的冰捕汉子组成的旗手队。

这些人不愧是常年使大力气的,个个身材魁梧仿若铁塔。每人手中高举一面猩红大旗,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绣着的冰鱼图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时就要破旗而出。

再后面就是众多渔民们,身着厚实的鱼皮袄,脚上蹬着特制冰鞋,拉着一辆辆冰橇,橇面上堆满了刚出湖就冻成冰坨的、丰收的鱼。

队伍中央一辆装饰精美的四轮马车格外显眼,鱼把头项松立于马车之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炬,双手紧握缰绳,雄浑有力的声音、带领前头的渔民们一边走、一边齐声高喊号子:

嘿哟嘿哟,鱼儿满橇!嘿哟嘿哟,头鱼来到!

冰上走哟,鱼满兜哟!头鱼显哟,好运留哟!

马车上摆放着一个冰雕容器,里面应该就是此次冰捕的头鱼。

离得远,苏榛虽说看不清鱼到底有多大,但单从周围百姓的欢呼声也猜得到收获惊人。

说实话连苏榛都震惊,通道两旁的百姓怎么就跟突然“冒”出来似的,还有不少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穿梭,兴奋地呼喊。大伙儿跟着队伍一起艰难的往冰台方向“挪”,一边跟着喊号子,一边时不时爆发出惊叹。

苏榛也着实没见过这阵仗,只觉得体内血液不自觉的就跟着一起兴奋了,提着裙边儿就也朝冰台一路小跑而去。

随着队伍的不断靠近,冰面上扬起阵阵冰屑。人群的欢呼声、马的嘶鸣声、冰橇在冰面上滑动的摩擦声,这大阵仗,谁见谁不迷糊!

不止苏榛过来了,白水村的不少在大食代准备开业的人,此刻听到热闹也不管不顾的跑过来瞧了。

待冰捕队伍终于靠近了冰台,苏榛也终于在人高马大的李采等人协助下挤进了最前排,定睛一看,好家伙,傻眼了。

马车冰雕台上摆着的那个鱼,也太大了些吧!!

第190章

在众人的欢呼和吆喝声中,项松领着冰捕队把冰雕鱼台以及头鱼、一起搬到了铺着红绸布的展台之上。

这是条鳙鱼,体长近四尺,宽度也近一尺半,肥硕无比。

苏榛打眼一看,估摸它重量至少也得有个七八十斤。

鱼出水已近半个时辰,早就冻硬了,身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冰壳,但鱼嘴大张,仍旧可以想像它在冰下湖底称霸时的样子。

项松的冰捕队可以说是在年岁当日旗开得胜,按传统就相当于搏到了后头一年的好彩头,大伙儿心里的滋味开心到难以言述。

其实往年也捞过比这头鱼还重的,项松祖父当鱼把头的时候甚至出过水百斤鱼。

但往年的鱼再重,也都只能是兴盛湖自己人见着了、道声恭喜恭喜,送去酒楼卖了便就此作罢。

完全没有今日这份锣鼓喧天、广而告之的热闹劲儿。

这就好比是考上了清华北大却只有自己爸妈知道。

此刻的项松无异于考中状元,又见到这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本地的、外来的,都前来道喜。

他稳稳地站在冰雕鱼台前,不断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要稳重、稳重,别小家子气。

可哪里稳得住……忍不住的咧着嘴爽朗的乐,露一口大白牙煞是暴露激动。回应众人问话时更是声若洪钟,生怕旁人听不到他的回答。

旁人问:“项把头,辛苦啦!”

他:“对对,你怎么知道它有八十二斤?”

旁人问:“项把头,拍卖啥时辰开始?”

他:“对对,普通鳙鱼至多三、五斤,能长到十几斤都少见!咱这条放任何州府都得是头鱼!”

苏榛:……

行吧,就别打扰他的极度喜悦了。

其实这头鱼捞得好,苏榛心中压着的巨石也松开一角,事儿都是一项一项的圆满着。

但她毕竟稍稍冷静些,反正前台也挤不进去,又见斐熙已经跟项松在商量开幕后的流程了,便不再插手,跟盛小山一起往冰嬉场巡看。

这里虽不似冰拍台的人声鼎沸,但已经有了种严阵以待的严肃。

因为在头鱼拍卖结束之后的第二大项,便是冰上龙舟赛了。

这项毕竟是有风险性的赛事,不止苏榛会紧张,兴盛湖镇监大人更是紧张到昨夜就来了,反复的检查冰面以及龙舟布署、安防人手等琐事。

另外四艘龙舟骨架毕竟出自盛家船坊,眼下盛重云进了京,近百工匠以及龙舟维护、冰船展示,大事小情都由盛府的木作监事赵凛接管。

盛重云给了赵凛最直接的管事权,但也叮嘱了他但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都可向苏娘子询问。

他不在,苏娘子便代为执管最终决定。

(苏榛:我怎么不知道,你经我同意了吗?)

可跟苏榛的“完全不想再多操一份心”相比,盛锦书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必须出来称大王的典型人物。

他也难得起了个大早,先就跑到了冰嬉场行使他盛府二公子的“职责”。

苏榛其实一见到他就本能的想躲,但一来考虑到冰屋火锅还得靠他拉客;二来他毕竟是重云的弟弟;三来几番接触下来,发现他仅仅是烦人,品行倒还算天真。

所以,就勉强忍一下他的孔雀开屏。

这真不是夸张,他今天穿得的确很开屏:大红色织锦缎面裘皮大氅,大氅上用金线绣着长虚百鸟图,鸟羽在初升日头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领口处缝了一圈白狐围领,倒是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娇花。

大氅里头是一件月白交领锦衣,衣摆用银线绣了山纹。随着步伐移动、恰似长虚山云雾缭绕。

腰间系了条明黄色丝绦,丝绦上挂着一块雕琢精美的木雕佩饰,下坠的红色丝穗。

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长靴,靴跟处左右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

整身真是色彩斑斓又昂贵,苏榛看得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可苏榛接受无能不代表其他人也接受无能啊,至少兴盛湖前来围观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娘子们就相当接受。

盛锦书毕竟长相美,家世又顶,走到哪里都有人偷瞄、喜爱。他倒也习惯了,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唯独见到苏榛面地表情地走近,心里那股子欠抽的活力立刻回来了。

他虽说也知道盛重云把自己八字跟婚书都交了苏榛,但那又如何?

不是还没过门吗?

总之一天没成亲,他就一天都有机会。虽说眼下他也真心分不太清楚自己对苏榛到底是喜欢,还是惊惧的服气。

毕竟他脑子里动不动就钻出“长嫂如母”这句可怕的话……

苏榛肯定也不会惯着他,走近了就问:“冰舟可都检查妥贴了?”

盛锦书没来由的哆嗦了下,生怕自己晚答一秒、苏榛会朝他扔飞刀,立刻点头:“看了看了,我都去看了。”

苏榛平静的:“你说说,都看什么了?”

盛锦书:“我……我绕了一圈儿看的,挺好看的。”

苏榛:……*

苏榛也没时间跟他废话,手一扬,身后的盛小山立刻奉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苏榛接过册子,利落地翻到《龙舟日巡记录》部分,手持炭笔、沿着龙舟赛场一项项仔细查看,每确认一项,便认真地划去。

赵凛听闻消息也急匆匆赶来,不停地汇报各种情况。苏榛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提出新问题,给出的意见也很直接。

盛锦书望着苏榛,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他跟上来后第一感觉其实是无聊又繁琐,龙舟好好的摆在冰面上还能丢了不成?每天检查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可此刻看到苏榛全身心投入的样子,莫名竟有些自惭形秽。

苏榛意识到盛锦书沉默了,想了想,还是回头跟他说:“我知道你是临时过来担责的,不知者不怪。但今天有我来查验,万一哪天我也像你堂兄似的不能来呢?你是盛家二公子,盛家所有的买卖也好、声誉也罢,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堂兄不在,你就挺起来,我也相信你能挺起来。”

盛锦书听着她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哪里很对,反正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永远是他不如堂兄、或是天塌了也有长房重云公子顶着,关二房什么事?

倒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也能挺起来。

盛锦书下意识挺了挺背,嘴却还保持硬度:“放心吧,结实着呢,坏不了。”

苏榛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走马观花转一圈就能确保万无一失的事。”

说完,指着龙舟龙骨郑重其事地:“龙骨就好比龙舟的脊梁,只有它笔直,龙舟才能稳如泰山,方向不偏不倚。”

又沿着龙舟踱步,指尖抚过船身,“这船体必须光滑如镜。要是有裂缝、孔洞或者凸起,会让船身受力不均,导致侧翻。还有舟身榫卯,龙舟赛速度快得惊人。若是有部件松动、掉落,整艘船会瞬间失控,船上的人毫无防备,必定会被狠狠甩出去。这冰面坚硬如铁,被甩出去的话,生死就悬于一线了。”

苏榛娓娓道来,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

每说一个字,盛重云的身影就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这些细致入微的检查要点,一字一句都是盛重云亲自教给她的。

此刻她复述着他的话,就如同他正站在自己身旁。

以往他在身边的时候,她并未觉得这些交流有多珍贵。可如今他才离开半日……

整个冰嬉场明明站了许多人,仅少他一个,却像是少了天空一角。

不知不觉地、苏榛攥紧了手中的记录册,心下黯然。

盛锦书视角下:苏娘子突然沉默下来、含情脉脉、欲言又止,定是被他锦书公子的翩然风度所折、心下懊悔为何早早收了重云的婚书,唉。

念及如此,盛锦书突然也开始为这段有缘无分的“感情”黯然神伤,整个人都失了神,呆呆地发起愣来。

直到“啪”的一声,头上突然挨了一册子!

盛锦书吃痛,瞬间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苏榛。

这还是方才那个温婉动人的苏娘子吗?

此刻的她面目狰狞、眼神如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盛锦书,你要是再敢走神,等你堂兄回来,我定要如实告状!你家有祠堂吧?有家法吧?我告诉你,要是这龙舟因为你的疏忽出了岔子——”

苏榛双手在空中狠狠地一拧、狠狠弯折。

她明明拧的是空气,盛锦书却仿佛听到骨头“咔嚓”断裂的脆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蹿上脖颈,刹那间后颈发凉……

一刻钟之后,跟巡检司一起核对今日执勤情况的苏榛遥望了一眼龙舟场。

远处的盛锦书腰弯得像张紧绷的弓,在龙舟上一趟趟来回踱步。时而蹲下身子轻敲船板、时而又蹦跳跺脚测试龙舟的稳固性,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苏榛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嗯,他认真了。

不如回头她再找重云要一笔银子?名号就是:教弟费。

冰嬉场的最后一项检查是开冰仪式,只不过这一项是由府衙跟镇监亲自负责的,据说还请了专门的大祭司,那就无需苏榛再操心了。

她也乐得少一项任务、仅因好奇去看了下点睛台。

好家伙,不愧是州府都重视的活动,点晴的笔是上等的羊毫,笔杆也是紫檀木雕的。朱砂盛放在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盒中,盒盖上镶嵌着宝石,一看就是值不少银子。

至于祭祀用品更是大方,直接买来整只的烤羊,还有在这时季也少见的果子,在银盘里堆得跟小山似的。

礼乐配备更是惊人,乐师们已经就位了,在暖棚里候着。鼓、锣、钟、磬等一应俱全。

另外巡检司也增派了大量人手,跟兴盛湖的安保组一齐配合,声势浩大且庄严。这阵仗一出来,连苏榛都跟着激动了,心想一会儿头鱼拍卖若是不需要她盯全程,她便来瞧瞧龙舟点睛!

又待苏榛绕了一圈儿把冰嬉区全部巡完,已是天光大亮。

最后一站便回到了她心尖尖上的部分:白水村大食代。

一进冰牌坊之下,苏榛一眼便瞧到整齐的十一辆拖挂房车已被装饰得五彩斑斓,彩布随风飘动、风车呼呼旋转、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热餐车和冷餐车依照互补、解腻的原则,安置在相应位置。

山梅带着的服务组已经把“食客中心”布置妥当,正在开个简短的集议,苏榛站得不远不近的听了会儿,她们是再次明确兑换专用币、物品代存登记、取物流程,以及服务态度和安全注意事项。

再瞧车内,符秀才也摆放好了桌椅、账本,准备好了嘉年华专用币和存物牌。

餐车的后头,是丽娘带着美食组跟交通组的人,依据餐车类型和预定菜单,搬运摆好了各类新鲜食材。

比如为甜品车准备好了面粉、糖、牛乳、黄油、芝士、奶油;

为热餐车备好肉类、蔬菜,为冷餐车取来水果、预制菜等。

大伙儿分工协作,有的摆放、有的清洗切配。

今儿是头一日开幕,乔大江两口子也带着小树赶来了,随车还又运来两百枚蜂窝煤,眼下正搁需求分配给各餐车,忙得甚至没看到苏榛也在。

童创组也是全员蓄势待发,再加上斐熙的几个小徒弟的加入,竟成了人数最众的小组。

依旧苏榛的提议,舒娘给新加入的娃娃们也备了工装棉衣、棉手尉、新棉鞋、耳罩,另外全员也背上了双肩的背包,包里塞满了各色宣传手绘、传单,准备开幕之后流动着发放,哪儿人多就去哪儿。

苏榛默默的笑着看了会儿,远远地又瞧见乔里正跟李采,正一脸喜悦的把斐熙帮忙办来的“食饭行”行贴张贴在大食代最打头的位置。

总之,整个大食代的区域、所有车身、器具、物件都擦得锃亮,招牌高悬,彩旗飘飘;

车内食材满仓,调料齐全,餐具摆放整齐。车外的桃花机、鞭炮也备好;冰屋火锅城里头已经在熬煮牛油锅底,香味钻出来被风扩散着恨不得直接扩出十里。

而下一刻,晨光终于刺破了兴盛湖清晨的薄雾。

薄雾?

方才不是已经天光大亮了吗?哪儿又来的薄雾!

苏榛怔怔然站在原地,忽然意识到有什么情况像是不大对。

周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行走着、笑说着。可竟无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吗?

无一人像往常一样、来对她招呼一句:榛娘。

她明明就站在这里、明明就站在雾里。

所以,这雾是仅罩了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