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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而外头的场景,是被睡醒的谨哥儿打破的。

谨哥儿从卧房跑出来,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与兴奋,稚嫩的声音在显得格外清脆响亮:“姐姐回来啦!我听到毛驴子叫了!”

一边说,一边往外跑。

叶氏赶忙快步上前,一把拽住正欲飞奔出去的谨哥儿,嗔责着:“你这皮猴儿火急火燎的,衣裳都没穿好,冻着了可咋整。”

一边说,一边整理谨哥儿身上的棉袄,确定带子都系得严严实实了,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去吧。”

谨哥儿得了令,离弦之箭似的冲了出去,直扑向苏榛:“姐姐,姐姐,你可算回来啦!”

苏榛被他扑得一个踉跄,却稳稳地抱住了他,脸上满是笑,“谨哥儿,咋办,这次没给你买零嘴儿。”

“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娃,我不爱吃零嘴。”谨哥儿一脸的不在意,很五岁的“大人”。

外头这么热闹,屋里的人再假装没听到就不对劲了。

萧氏夫妇跟寒酥便也随之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原本安静的萧家房前瞬间热闹了。

苏榛回来了,这个家确实完整了,且何止是完整,简直是沸腾了。

也是怕耽误白老汉回家,苏榛赶紧把车资付清了,塞给白老汉五十文。

如果仅是拉人,一车往返是六十文。

但今儿拉这么多重物,六十文肯定不妥,之前苏榛就跟春娘商量了,俩家一起一共给百文。

白老汉推脱了好一会儿才收下,跟着大伙儿一起卸车。

男丁们依旧承担着重活,这次米面粮油、黄酒,买了足够过冬三个月的量。全部搬到暖和的那间冰屋囤着。

帆布放进另一间仓库,随用随取。

苏榛跟叶氏则把菜分拣归类,指使着盛重云把五十斤酸白菘跟鲜菜都放到了暖棚。

最重的是装“就酱”的罐子,冰屋仓库已经放不下了,只好也运进暖棚,搁到最角落,免得磕碰了。

全忙活完,白老汉就赶紧再去最后一程的乔大江家。

而苏榛这才感觉饿得凶了,双手捂着肚子直嚷嚷,还轻轻晃着叶氏的胳膊,眼神里满是委屈,像是随时都会泛起泪花:“伯娘,我从城里一路奔波回来,就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浑身都没力气了,您快给我找点吃的吧。”

边说边跺脚,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子,让叶氏稀罕得不行,忙不迭的应了,赶紧回屋把早就留好的晚食热出来。

苏榛满心欢喜地欲抬脚跟着出暖棚,却冷不防被盛重云一把拉住。

诧异地回头,只见盛重云微微挑眉,嘴角噙着笑意,轻轻一拽,便将她扯到近前,微微俯下身,压低了声音说着:“你这撒娇的模样,我可从未有幸得见。何时也能这般与我说些体己话?”

这是那日分别后,他俩的第一次相见,也是被盛重云预想了无数次的相见。

每每想到那晚榛娘拉扯他的举动,脑海里就一片空白,唯有唇上那温软的触感忘不掉。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是不是梦?

于是他只能反复回味,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气息。

如今再次见到苏榛,又好不容易四下无人了,他哪舍得就这么“放过”她。

朦胧的冰灯光线下,苏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别打趣我,我这是饿极了才失了分寸。”

盛重云却不依不饶,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那我便饿着你,等你有了心思与我好好言语。”

苏榛用力挣了挣,却未能挣脱,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想了想,双手一叉腰,一本正经的:“我今日去了通泰牙行,你可知道?”

“嗯,方才听萧伯说了,其实你不必跑这一趟的,你看上哪片儿了?我回去就吩咐小司,让他——”盛重云不紧不慢地回应着,话未说完,却被苏榛干脆利落地截断。

“我看上个姑娘。”苏榛直截了当地抛出这一句。???盛重云怔了下。

“叫什么来着?哦对,叫朝沐,好好听的名字啊。你说呢?”

“朝沐?”盛重云困惑了片刻,突地想了起来,平日里总是平静如水的面容瞬间风云变色,急忙说:“听我解释。”

“解释吧。”苏榛瞪着他。

“是我帮她递的名贴没错,但背后要帮她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榛娘,你信我,喜欢她的另有他人,但我要替那个人保密。”盛重云一脸为难,言辞恳切。

“行,不肯出卖兄弟对吧,那行吧,那我走了。”苏榛转身就走。

“是苑琅!”盛重云立刻招供,没有丝毫犹豫:“是太守大人,你听过他的名字的。”

苏榛脚步停下,面无表情的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盛重云一番。

眼神和语气里,全是对他不到三秒就抛弃了兄弟义气的鄙视,“哎呀呀,重云公子的义气,跑得比长虚山兔子还快!”

盛重云的神色却恢复了平时的润朗,甚至理直气壮的:“那是因为信你,信你不会如我这般出卖朋友。更何况,你我注定一体。在你面前,我又何须藏着掖着那些所谓的秘密?于我而言,对你坦诚相待,才是这世间最为紧要之事。”????苏榛满心种满了卧草(一种植物),突然觉得这老六不得了不得了,这一番言辞竟也能把她噎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么,你对我的招供,总得赞赏一下吧?”盛重云突然毫无征兆地凑近了,眼眸闪着一丝期待与笑意。

“只能赏你跟着我蹭顿伯娘亲手做的晚食了。”苏榛利落地白了他一眼,旋即转身,步伐轻快又决然地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

其实苏榛心里跟明镜似的,绝不会因为一个陌生的朝沐娘子就把盛重云怀疑个底儿朝天。

刚刚盛重云凑近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像被猛地攥了一把,脸上也仿若有丝丝热气在升腾,但她是谁啊?她是死都不愿忸怩的人啊!

要是这样就害了羞,那往后指定会被盛重云拿捏得死死的,动不动就跑来撩一下,还得了?

所以,她硬是咬着牙,强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跑了。

空留盛重云在棚里怔神儿。

往昔那个在任何场面都能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盛重云不见了踪影,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因先动了情就毫无办法的人。

但榛娘的一颦一笑不停在他眼前晃悠,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他自己看上的人,就忍着性子、由着她呗。

苏榛一溜小跑回了灶间,叶氏正给她热饭热菜,见她进来了,赶紧喊她洗手好坐下吃。

“伯娘,大伙都吃完啦?”苏榛一边应着,一边拿了木架上的帕子,一边转身走向水缸,抄起水瓢打算舀水。

盛重云也进了灶间,还没等苏榛反应过来,便攥住苏榛拿着水瓢的手腕儿,轻轻一带,将水瓢稳稳夺下,随手挂回缸边挂钩上,看了苏榛一眼。

有叶氏在,他也就没说什么,仅无声地嗔怪她对自己的不仔细。

叶氏倒像是没往他俩这边儿留意,只答着苏榛的问话:“吃过了,跟柳师傅他们一起吃的,今儿蒸的鲜肉大包子,香着呢。”

苏榛嗯嗯的应着叶氏,眼神儿却下意识跟着盛重云,瞧着他去了冰屋,没一会儿就稳稳地提了桶热水折返。

他见苏榛乖乖的站着等,仍旧也不用说什么,只从灶间的水缸舀出冷水,一点点兑进热水桶,并不时伸出手指试试水温,等冷热适宜了,才直起身,对苏榛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洗手了。

苏榛站在一旁,脸颊微微发热,又怕被叶氏看到了会打趣,索性干脆一直沉默。只微微垂首,把双手泡进了温水中,温热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凉意,连心底都是暖的。

索性捞起帕子浸湿,把脸也擦了,从额头到下巴,仔仔细细,清清爽爽。这才抬起头,对着身边的盛重云、无声的以口型说了句:“谢谢。”

盛重云一直就静静地站在她旁边,目光也自始至终都黏在她身上,怎么也挪不开半分。

瞧着她洗过的脸水灵灵的,像清晨沾满露珠的蜜桃,双眸更是亮得惊人,仿若藏着星星,心尖立刻又像是被羽毛轻轻撩拨,酥酥麻麻的。

与此同时,叶氏正一把捂住谨哥儿跑出来就要喊的嘴,绑架似的把他抱回了卧房,小声叮嘱:“谨哥儿,你困了吧,早点儿睡,别吵你姐姐吃饭。”

谨哥儿很想说不困不困,但此刻他不困也得困……

于是,灶间里净完了手的苏榛回头一瞧,伯娘也不见了。而萧伯跟寒酥一直躲在冰屋里做肉干,压根不露面。

呵,不用问,必是都躲了。

她知晓旁人对自己这“高龄未婚”状态的看法,毕竟在这世俗眼光里,寻常姑娘像她这般年纪,早就寻得良人、嫁为人妇,开启相夫教子的生活了。

虽说她自己不急不躁,可家人的那份焦急她又怎会毫无察觉。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榛很快便释然,眼下饥肠辘辘,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

她手脚麻利地将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香气四溢的粥从锅里盛出,稳稳端到小桌上,转头看向一旁的盛重云,扬了扬下巴,问道:“你要不要再吃些?”

“不用,我不饿,你吃。”盛重云微微摇头。

待苏榛落了座,他也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坐下,身姿笔挺。

苏榛也没再多客套,手指捏住一个包子的褶边轻轻一提。刚热好的包子外皮白胖胖的,透着诱人的光泽,烫得苏榛手指下意识地松开又赶紧捏住,在两手间快速倒腾了几下,脸上随即绽放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随后赶紧咬上一大口,生怕肉汁漏出,偶尔抬眼看向一旁的盛重云,眼神里还透着一丝“你真不懂享受”的小得意。三下五除二,一只包子就剩下最后一口,刚要送进嘴里,被盛重云捏住手腕。

这不轻不重的力道,让苏榛错愕地望向他。

却见他倒显得平静如水,有种事不关己的从容,还未等苏榛出声抗议,已然不紧不慢地倾身向前,慢条斯理地将苏榛手中包子的最后一口轻轻衔住,整个过程不疾不徐,甚至连牙齿与她指尖相触时,都显得那般彬彬有礼。

吃了她的包子、亲了她的手,竟还一本正经地微微点头,似是在肯定这包子的美味,又仿佛刚刚那出格的举动,于他跟她而言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苏榛回过神来,刚想抗议,盛重云终于开口:“怎地,就许你那晚在房车上轻薄我,不许我回礼?”

“我什么时候轻薄——”苏榛话说了一半儿想起来了,收了声,可不是嘛,她确实是……鬼迷心窍。

可此刻被他当面提起,又不好佯装失忆,无奈闭嘴,暗自腹诽这人还真是睚眦必报。

索性将注意力放回桌上的食物,迅速抓起另一个包子,这次可不敢再慢悠悠品尝,直接大大咬上一口,生怕盛重云再出什么幺蛾子来抢食。

每一口吞咽都带着几分仓促,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试图尽快结束这顿饭。

偶尔抬眼瞟一眼盛重云,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

爱啥啥吧,总之她赶紧吃饱,然后利落的收拾桌子收拾碗筷。

她这副急于撇开暧昧氛围、一头扎进严肃正事里的做派,活脱脱将盛重云眼里那些刚燃起不久、还滚烫炽热的粉红泡泡戳了个粉碎。

盛重云的:“榛娘,你能不能——”

苏榛直接打断:“你今晚回城吗?”

“你终于想起要关心我了?”

“你要是不回城了,那我要跟你谈谈计划的。要是还回去,你得抓紧下山啊。”

盛重云眉心微蹙,极力想要把这听起来干巴巴、毫无温度的话,转换成饱含关切的口吻。他轻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回去了,我的马拴在李家的。”

第122章

“那你一会儿也去李家?”苏榛看着盛重云,有些疑惑。

“我就住这儿。”盛重云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坦然地与她对视,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榛闻言,不禁怔了一下,眉头轻皱,脱口而出:“这儿哪有空房给你住啊。”

“你的房车不就派上用场了。”盛重云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我的房车,我还没住过呢!”苏榛瞪大了眼睛,那房车可是她心心念念好久的,如今倒好,自己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别人惦记上了。

“我不介意你也一起来住。”盛重云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可那语气里又分明带着几分期待。

苏榛一听,半眯了眼睛:“盛重云,我发现你家传果然渊博啊。好的不学,那些个让人头疼的毛病倒学了一堆,怎么,是不是平日里跟你那个堂弟盛锦书走得近,耳濡目染,把他那*些不入流的做派全照搬过来了?”

一听“盛锦书”,重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你遇到他了?他没欺负你吧?”

语气里的紧张与担忧溢于言表,与刚刚的从容模样截然不同。

苏榛倒是轻松:“他能欺负到我?你可真小瞧我了,只不过,你帮忙递贴子的那位朝沐娘子是被气得够呛。”

随即,苏榛便简单的给重云讲了一下在通泰牙行发生的事儿。

盛重云也头疼不已,正色:“牙行确实是我二叔名下的产业。但我二叔虽说一直对我不满,却也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驳盛家自己人的面子,对朝沐娘子无礼一事,应该就是锦书一人所为。”

“所以你跟你堂弟关系不好对吧。”苏榛突然笑得有些鬼祟。

盛重云一瞧她这表情,心想准没好事儿发生,但方才她说她没被欺负,那么……

“说吧,你把他怎么了?”

“我把他打了。”

“……”

“也没打多严重,就是出了点儿血。但我觉得是他牙口不好,肯定是有牙周疾病。”

“……”

“盛重云,你不会生气了吧?”

“哪只手打的?”

苏榛慢吞吞伸出右手。

盛重云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声音低低地:“疼不疼?打人的时候要悠着点儿,把他打出血说明你用了力,万一伤着自己可怎么好。回头我教你些招式,以后打人用巧力,不要用蛮力。”

说罢,将她的手抬得更高了些,就着灶间炉火仔细端详,生怕从她手上瞧出哪怕一丝红肿的痕迹。

苏榛无声的笑了起来,心里有条破冰的溪流,藏着丝丝暖意。

儿女情长诉完,正事还是要聊的,尤其是年岁市集摊位的租赁“大事”。

盛重云言简意赅:“通泰牙行那里我负责,你只需告诉我看上哪个位置。”

说实话苏榛活了两世,这么多年也没享受过如此直接的“关系户”待遇,她好想就此享受下去……

但此时她倒不是故意逞强,而是另有计划,便直接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

“你可是担心旁人说闲话?榛娘,你将来可是盛家当家主母,区区一个——”

苏榛直接打断:“区区一个东市市集,是我没瞧上。”

盛重云怔忡片刻,“那你准备摆去哪里?”

苏榛:“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在东市见面的时候,兴盛湖的鱼把头项大哥也在?当时他就提过,想把兴盛湖的鱼猎发展壮大的。我琢磨着,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你是想把摊子摆去那里?”

“不止是一个摊子而已。哪怕你向牙行施压,把那条巷子都给了我,也没太大意思的。”苏榛直接对盛重云说了心里话:“其实之前寒酥就去量过东市的场地尺寸。我说直接一点,那里规整的一格格摊位,看似井然有序,实则限制多多。狭小空间束缚手脚,难以施展。”

盛重云想了想,“你需要多大?”

“不止是大小问题。”苏榛又说:“我是担心整个年岁市集的商家氛围。那些靠砸钱赢下摊位的商家,想回本,就一条路:提高卖钱,捞一笔快钱。而我要做的是长久生意,着眼于实实在在的供需。”

“所以你想到了兴盛湖。”

苏榛点点头:“但目前只是计划,我必须得亲眼去看一看才成。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吗?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哪怕年岁最后一日,你也能给我挤出一个摊位来……”

苏榛再次笑出鬼祟的模样,挤眉弄眼的。

盛重云好气又好笑,抬手轻轻敲了敲苏榛的脑袋,佯装嗔怒,可嘴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却将他心底的情绪全然泄露,“你这脑袋瓜里成天装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东市年岁集虽说有些弊端,可好歹也是多年的旺地,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往里钻,到你这儿倒好,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备胎之选。”

苏榛笑嘻嘻地躲过他的手,“我这不是有恃无恐嘛!谁让我身边有你这么个大能人。再说了,我也没彻底否定东市呀,只是相较而言,兴盛湖那边的机遇更大,潜力更足,我想去搏一把。但要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东市这块‘鸡肋’,我就勉强吃一口也没啥。”

“榛娘,你真是——真是——”盛重云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未果。

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出他现在心情的复杂。

总之,苏榛就是他的克星没错了。想了想,还是问正事:“你打算何时去兴盛湖?离白水村可远着呢。”

实际上,若以白川府为起点,那么兴盛湖跟白水村就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可因兴盛湖鱼业发达,往来车马、以及官道的铺设规模就不是区区一个白水村能比的了,据说离府城的车程只需不到一个时辰。

苏榛:“我打算让寒酥再休息个一两日吧,你们才从下马沟回来,缓缓。”

“你是打算让寒酥陪着去?”

“对,那么远的路,我自己去有点不太敢。”

在苏榛心里,寒酥就像亲弟弟一般值得信赖。

但盛重云却早已看出寒酥对苏榛的不同,心里醋意翻涌,可面上又不好表露太多,只能旁敲侧击。

“寒酥陪你……总归有些不方便吧。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他能照顾好你?”盛重云微微皱眉:“你就没想过,我也可以陪你吗?”

苏榛白了他一眼,嗔怪:“你想什么呢,你眼下没名没份的,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啊。再说了,你赶紧回盛家操持木工坊的筹备,那个也重要。”

“那你给我一个名份。”

苏榛利落地手一挥:“等我赚了钱,站稳了脚,我就娶……呃,我就考虑嫁你。”

盛重云一听,牙根发痒,他怎么也没想到苏榛会如此回应,这丫头还真是有主意得很,把这事儿说得这么轻巧。

颇无奈:“榛娘,我知道你想做出一番成绩,让世人——”

苏榛直接打断:“别别别,我可没那么远大理想,我巴不得背靠你这大树好躺平呢。

但咱就事论事,我想躺平简单,可萧伯全家能躺平吗?

我找你要一大笔银子,给他们?你觉得以他们的骨气,会收?

到时候我跟谨哥儿一拍屁股跟着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做人得讲点儿义气吧,在流放路上若不是萧家拖着我们,我跟谨哥儿没冻死也饿死了。

无论是木工坊,还是年岁市集,可都是我提出的想法,我总不能半路撂挑子嫁人了吧?白水村一堆人等着开工呢,对吧。”

苏榛噼哩啪啦一顿输出,因怕被叶氏听到,她是凑近了盛重云耳畔小声说的,几乎像是咬着耳朵了。

盛重云发誓,自己真的认真在听的。

可听着听着,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实在是太香了。

倒也不是浓烈的香,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甜。

问题是此刻的他,就如同守着一桌珍馐佳肴,却只能眼巴巴看着。

盛重云微微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些,榛娘的气息每多闻一分,心里的渴望就多添几分,如同藤蔓般在心头缠绕,愈发紧实,几乎要让他透不过气来。

“盛重云,你这啥表情?”苏榛终于发现了盛重云的紧绷。

盛重云扭头注视着苏榛,倒是严肃了几分,“榛娘,你允我何时来萧家提亲?”

“呃……我刚才说了一堆,你——”

“提亲又不耽误你赚银子,咱先把亲事订下来,算给我一个名份,否则我总过来是不合礼数的,萧家长辈们也会被村中人指指点点。”

苏榛微微蹙眉,细细想来,提亲这事似乎也有它的合理性。

毕竟,提亲与成亲之间尚有距离。

只是就定下了?不用再深入地交流交流、彼此磨合磨合?

她一时间仍不自觉地套用着现代人的思维模式与时间规划,脑海中念头纷杂,不禁有些怔愣出神,下意识地脱口问:“从程序上讲,这亲是非提不可的吧?可倘若提了之后,又发觉彼此并不合适,那我……我还能反悔吗?”

盛重云倒吸一口凉气,凝视着她,神色复杂,片刻后,他竟发现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只有一字一顿,语气坚定地:“非提不可,唯有提了亲,往后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去做一些事情。”

“做啥事?”

盛重云沉默着,却伸出手抚上苏榛的后脑,微微用力,将她缓缓送向自己。

只剩咫尺之际,他微微低头,目光锁住苏榛的双眸,轻声呢喃:“比如这个……”

话音落了,他的唇也落下。

(写了也会被口口,脑补吧!)

一室缱绻,许久之后,才有苏榛软糯的抗议:“不是说提了亲才能……”

以及盛重云低哑着:“榛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权当我先行破局。”

卧房内暖烘烘的,光影摇曳。

谨哥儿被叶氏按坐在火炕上,小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满是好奇与急切,嘴里小声嘟囔着:“伯娘,我就出去瞅一眼,保证不捣乱。”

叶氏既好笑又无奈,手上的力道又轻柔了几分,温言劝道:“好孩子,莫要出去,你姐姐跟重云公子正商议要事呢。”

被强行按捺下的谨哥儿,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突然凑近叶氏,悄声问道:“伯娘,我姐姐是要嫁人了吗?”

叶氏的手轻轻一颤,微微仰头,要把眼底泛起的泪花憋回去。

既有欣慰,为榛娘终能寻得良人,往后的日子有了依靠;

又有不舍,好似自家精心呵护的花朵即将移栽他处,往后这家中少了那脆生生唤她“伯娘”的姑娘,总归是空落落的。

诸多情绪在心底纠缠,直让她心口发堵,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轻轻抚了抚谨哥儿的头,目光透过他,仿若也可以看到榛娘身披嫁衣、笑靥如花的模样。

良久,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快了,快了。”

简单的字眼,望能还了她满心期许……

深夜,苏榛的房车“首住”权,就归了盛重云。

冷是不会冷的,房车里可以放移动炉子,车顶一侧,还精心预留了一个圆圆的烟道口,只需把铁皮烟管稳稳伸出,烟火之气便有了安然的去处,丝毫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但萧家也没个多余的被褥,苏榛心里犯着嘀咕,想着盛重云平日里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一咬牙,狠狠心把自己平日里视作珍宝的、寒酥给她做的狐皮褥子贡献了出来。

褥子刚在房车上展平,盛重云便跟上来,目光轻轻一扫,随即竟轻声问她:“这可是你贴身用过的?”

苏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颇懊悔自己这次怎的如此大方,平白便宜了这个登徒子、流氓。

盛重云自打有了口头名份,高冷模样就不见了。

她很怀念以前的他。

夜色愈浓,萧家房前屋后回归了寂静。

卧房里的寒酥紧闭着双眼,心如刀割。

叶氏在睡前同大伙儿说了,好事将至。

可这好事……榛娘跟盛重云之间那道亲昵的氛围仿佛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明明他才是陪在榛娘身边的那个、明明他才是一路跟榛娘相互扶持的那个、明明他才是有更多机会的那个,近水楼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若不是……

第123章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那么恪守礼教,或许此刻陪在榛娘身边的就会是自己。

而盛重云却全然不同,他行事洒脱,不拘小节,一次次的直接要求、直接争取。

相较之下,自己的那份含蓄与克制,显得如此笨拙无力。

寄回京城的信,想必高家也收到了。

若高家人主动退亲,那么……

寒酥怎么会甘心轻易将榛娘拱手相让,若有机会,他会拼尽全力抓住。

一夜无话。

天还未大亮,晨雾已弥漫各处。

高处山峦是白纱罩着,山腰的白水村便从沉睡中苏醒。

各家烟囱里,袅袅炊烟陆续升起,那是晨起生火做饭的信号。

井边,早有不少人排着队的打水,辘轳“吱呀”作响,大伙儿也闲聊着今日的打算。

尤其都知道萧家今年会收购山货、去年岁市集卖,村中家家户户都来了兴致,一改往年冬日里只想在家猫冬的慵懒模样。

围猎虽说结束了,但身强体壮、经验丰富的可以相约着进山。只要不往深了去,哪怕就猎个兔子、野鸡,也比躺炕头上睡着吃喝强。

还有那些平日里擅长采摘山果、挖掘草药的,也可以在林子里多走走,采些好货,换些银钱,过年也能给家里添置些新物件。

萧家房前屋后,同样是一片忙碌景象。

柳师傅四个也是习惯了睡醒就过来,一起或是扫雪,或是整理,主家待他们好,他们也就不计较一日多干了多少功夫。

苏榛跟叶氏也早就起了,在灶间忙活早食、烧大锅的水。

这水,盛重云也出了不少力,他一个人拖着木橇往返了两趟水井,打回来的水灌满了萧家所有的水缸、冰桶。

萧容本来觉得让“客人”做事不合规矩,但盛重云提水回来,就郑重的跟萧容和叶氏进屋说了好一会儿。

等仨人出来的时候,苏榛瞧着萧氏夫妇都是眼眶泛红、却透着藏都藏不住的喜气,看向苏榛的眼神也全是“我们的女儿要嫁了”,是明晃晃的高兴。

苏榛瞬间就也知道了盛重云跟他们说了些啥,这家伙是一点儿都等不得啊!!!!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手上的动作也恢复了利落,决定坦然面对这份天降的姻缘。

盛重云站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袖,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苏榛。

从屋内出来的那一刻,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像被悬在了半空。

他心里清楚,苏榛冰雪聪明,定是瞬间就洞悉了自己与萧氏夫妇的谈话内容。

直到发现苏榛不止没骂他、居然也没瞪他,他悬着的心这才悄然落地,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迅速在眼底闪过。

因今日要庆祝盛重云跟寒酥平安归来,也是心疼他俩在下马沟多日寒风露宿的清减了不少,苏榛便跟叶氏商量着,早食简单点,午食做顿丰富的大餐。

吃过午食,再让盛重云下山回城。

而早食过后,盛重云也真真体会到了萧家有多热闹、以及苏榛昨晚说的“大伙儿都等她开工”是什么概念。

先就是符秀才一卷新布过来了。

新布是他家娘子织的,格外密实,说是时间不够,就先织了二十尺。

符秀才笑着说,脸上带着几分质朴的自豪,边说边将布展开一角,请苏榛查看:“苏娘子,你之前提及布帛防虫防霉一事,我回去后琢磨许久,试着用苍术汁涂抹了这布,估摸着能有些成效。”

苏榛一听就来了兴致,认真同他聊了不少如何提取苍术汁,是浸泡好、还是蒸馏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探讨得热闹,全然没注意到一旁默默倾听的盛重云嘴角微微上扬。

他瞧着榛娘这般认真的模样,比任何美景都更让他心动。

苏榛盘算了一下,二十尺布足够给家中五口做羽绒内胆的。上回是给了符秀才三百文当订金,那眼下就得把全款都付了,便问符秀才一共多少钱。

符秀才一通推脱,苏榛也不跟他磨蹭,直接说了想法:“这金额你还真得同我说,因为恐怕不止我会买,往后有可能是你家娘子的一份固定收入呢。总之呢,若是织得好,我只管销售,我也拿分成。”

符秀才一听,哪还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便跟苏榛讲了实情。

岚娘是用丝棉织的、类似于绢,但比普通的绢要密实许多,原料成本约花了四百文。

而市集上,一匹绢的卖价大概在一两银子左右,岚娘织的这种成本会更高,卖价至少一两六钱。

也就是说,这二十尺绢布,卖价至少八百文。

但给苏榛肯定是不能按市价,符秀才不肯收手工钱,就收原料费,减去之前付的三百文订金,只再要一百五十文。

好说歹说也说不通,还是萧容出面过来把符秀才骂了一通,骂他要在商言商,否则以后就是不想让榛娘再找他织布了。

符秀才这才开了窍,苏榛趁机便把日后的价格也说妥了,免得每次都要这般浪费唇舌。

每匹布,苏榛的“提货价”,就为一两二钱银子。今日这二十尺,只需再付符秀才两百五十文即可。

这笔买卖方才谈妥,没一会儿,盛重云又瞧见外头跑来五个孩子,大大小小的都有,一进来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甚至管谨哥儿叫“苏屯长”。

而谨哥儿也小大人似的给他们安排了今日要做的活儿,竟也是“正经”活儿。

说是叫什么制作“多元宣传物料”?

不用问,这肯定又是榛娘的主意。一共六个娃,二个由符秀才带着,负责绘制“海报”、“宣传单”、“菜谱图”;

二个负责叠油纸袋子,说叫“打包袋”,且打包袋叠好,也要往上头绘“楼狗”;

最后两个则灵活岗位,跑腿儿、调颜料、打水、铺画纸,以及做榛娘安排的其它零碎活儿,俨然最合格的小帮手。

待孩子们都各司其职,忙碌开工,喧闹声渐被纸笔摩挲、轻声低语取代,盛重云的目光再度追随苏榛。

又见她开始一拨接一拨接待前来售卖山货、野味的村里人。

但她只管看一眼,拍板定夺收与不收。

她一旦点头,寒酥会负责仔细查看成色、称重,配合默契;

符秀才则在旁摊开账本,拨弄算盘,记账、算账、付账,一气呵成;

而萧容跟叶氏自然也没闲着。

萧容跟着柳师傅等一众泥瓦匠忙得热火朝天。叶氏则心细如发,不时递上茶水、毛巾,时不时地给劳作之人送去慰藉。

放眼望去,整个房前、屋后,所有人各司其职,忙碌而不慌乱,井然有序又生机勃勃。

盛重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完,终于明白了榛娘昨晚所说的“白水村一堆人等着开工呢。”是什么概念。

而自己却要娶走她,无异于把她从这用心浇灌的土地上连根拔起?

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但这心虚之意片刻即散。

抱歉了白水村,榛娘是我的……

盛重云的走神儿也止于他想通的这一刻。

苏榛回头一瞧,这萧家大地上居然还有盛重云这么大一只闲人,那必须立刻抓了壮丁。

“走,跟我洗鸭子去。”

即然午食是做大餐,又有了户外厨房跟烤炉了,苏榛就打算制个大伙儿都没尝过的:烤鸭。

大宁朝虽说也有烤鸭,但食用方式很直接,腌制加火烤,然后斩成块儿,加些简单的蘸料,如盐、醋等食用。

苏榛打算做现代的京式烤鸭。

她带盛重云进了冰屋挑鸭,就用从丽娘家买的那批,今儿人多,便挑了两只最肥的,每只都有五、六斤的份量。

这批鸭子早就拔干净毛、净了膛了。

但搁在冰屋这么多天,上头多少也会有些浮尘草灰之类的。苏榛便指使盛重云拿了把软刷、把两只鸭子里里外外的再次洗涮干净。

她只负责在一旁换水、递帕子,嘴甜甜的、笑意吟吟的给情绪价值。

瞧着洗得差不多了,她又跑回暖棚取了自己的宝贝调料粉末陶罐。

这是不加香辛的一罐,里头有八角、桂皮、香叶、花椒、丁香等香料,她也怕被别人偷学了去,全部研磨得细细的。

拿木勺舀出足够腌两只鸭子的粉末,另外又加了些盐、糖、酱油、黄酒一并搅拌了,直至香气扑鼻。才跟盛重云一人涂一只鸭子,边涂边嘱咐:“涂仔细些哦,腌制可是关键,得让香料的味道渗进鸭肉的每一寸,这样烤出来才够味。”

这活儿简单,盛重云瞧一眼就懂,做得比苏榛还妥还快。

两只全部涂好后,一并放进大陶罐腌着去。

趁着腌制的时间,苏榛又指使着盛重云把面包窖清理了一番,还去仓库抱了一捧梨木出来。

这些梨木已经风干过了,燃烧起来果香四溢,很适合做烤鸭。

总之,以往围在苏榛身边的帮手由寒酥换成了盛重云。

数月前的盛重云,还是那个身处繁华喧嚣、周旋于世家应酬的贵公子,整日被家族事务缠身,心中满是高远的抱负与对世俗名利的追逐。

那时,若有人说:未来,你会在山村生火、烧水、洗鸭子。

他定会付之一笑,只觉荒诞不经。

可如今这一忙一碌间,竟意外地觉得很平静、踏实、且享受。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身边有个榛娘。

差不多都准备好了,苏榛便想请叶氏来和面做烤鸭的面饼。

家里的面食一向都是叶氏做的好。

叶氏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目光在苏榛和不远处的盛重云身上来回一扫,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得拾掇鱼去,午食不是要做个铁锅炖嘛。要不,你还是请重云公子做?我瞧着你俩配合得多好啊。”

苏榛:????伯娘你要不要这么明显……

行吧行吧。

苏榛无奈,领着盛重云又开启了制作面饼的工序。先得是和面,等面团初成,苏榛抬眸看向盛重云,脆生生地:“这揉面可得费些力气,你来!”

揉面这活儿看似简单,盛重云一上手就东一下、西一下,刚一开始揉,面团就在他手下“四处逃窜”,被揉得乱七八糟。

强迫症的苏榛见状,赶紧将手覆盖在盛重云的手上,带着他一起发力,边揉边讲解:“要这般顺时针揉,力度均匀些,把面团里的气泡都揉出去,面饼才会紧实好吃。”

她全神贯注,没注意到盛重云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行,你就按这法子揉吧,我去切酸白菘。”苏榛说着,便准备抽手离开,她手头还有诸多事儿要忙,这面饼制作不过是其中一环。

可她没想到,刚一抽手,手腕处就传来一股紧实的力道,竟是被盛重云扣住了。

这家伙仗着自己力气大,手跟铁钳似的,十指相扣紧紧拉住苏榛,而另一只手,却优哉游哉地在面团上摆弄着,面团在他手下逐渐变得圆润。

他这副模样,真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甚至故意慢悠悠地说:“榛娘,我午食之后可就又要走了,在一起这么一会儿功夫,你怎忍心抛下我?”

语气是格外理直气壮型的哀怨。

这型号的哀怨恕苏榛真没见过,听得她这个超级大侄女直犯怔忡,心想撒娇这招这么快也被他学了去,不得了啊!

可能拿他如何?总不能大喊一声:非礼啊……

好在面团儿没一会儿就揉成了,盛重云也再没了耍赖的途径,只好松了手。

苏榛便寻了湿布把面团儿盖了起来,放灶旁醒着去。

随后才见缝插针似的,从暖棚取了几棵酸白菘跟五花猪肉,都用清水冲洗干净。酸白菘切成细细的碎末、猪肉切成小肉丁。

又把灶上放了铁锅,肉丁全部丢进去慢慢煸炒出油,至金黄酥脆了,将酸菜末倒进去一起翻炒。

炒香了,便加入她特制的香辛粉、葱姜蒜,最后是加米酒和原味的“就酱”,小火慢慢地熬,一直熬到酱的色泽由原本的暗沉转为红亮,如同一汪诱人的琥珀,香味扑鼻而来,一锅的酸菜酱大功告成。

一半儿盛进萧家自家的酱缸,另一半儿寻了个“就酱”的坛子、小心翼翼地将酱料一勺一勺舀进去,直至坛子被盛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一滴。

第124章

苏榛再把坛子封上口,仔细的缠上麻绳,跟盛重云叮嘱着:“你走的时候带上,回去没胃口的时候,配上煎鱼呀、煎肉之类的都成。也能拌面或者拌粥,或者拿它炒寒瓜、炒豆芽。我瞧你也爱吃些香辛的,料就放得足了些。另外你回去也别每天大鱼大肉的,记得吃绿叶子菜!”

盛重云默默听,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以往身处繁华喧嚣,见过虚情假意、听过阿谀奉承,唯有榛娘的每一句叮嘱,都让他愈发贪恋、甚至有些不舍得离开这小小的灶间。

炒完酸菜酱,苏榛去揭开盖着面团的湿布,里头膨胀了不少。

取出面团搓成粗细均匀的长条,再用刀切成一个个大小相仿的小面团。随后用擀面杖把小面团再擀成薄如蝉翼的圆形面饼,饼要中间厚、边缘薄。

她嫌盛重云碍事,但赶了几次也没赶走,只好不管他了,权当旁边站了一个大号儿的谨哥儿、且还没谨哥儿有用。

他顶多也就能负责撒撒面粉。

待所有面饼都擀好,便整齐地码放在一旁,苏榛净了手就又往暖棚去,从陶罐中取出腌制的鸭子。

其实若时间够,起码腌个半天左右的,但眼下盛重云急着走,就只能将就了。

回头瞧见盛重云这么大个子一直跟在她后头,无奈,打发他干点活儿:“来来来,贮木场大东家公子先生,白蜡树你认得吧?”

这阴阳的语气,盛重云却一点也不气,微笑着点点头。

“你去那间矮些的冰屋仓库,给姐——给我寻个白蜡树枝子去,要有中空的枝子,粗些的,然后削干净外头的树皮,再拿水好好冲洗,中间也要通的,我拿它给鸭子充气。”???盛重云一脸问号,但他也习惯了榛娘出乎意料的安排,与其多问,不如多做,立刻便去了。

趁这功夫,苏榛也不闲着,把暖棚里晾着的排骨肠都翻了个面儿,又从中选了一整溜儿晾得最干爽的、拿桦树皮盒子盛了。

刚好盛重云也拿了根白腊枝子回来了,便接过枝子、把树皮盒塞到他手里,嘱咐他走的时候把这个也带上:“你回去得跟你家厨子说,这是排骨肠,跟寻常的腊肠不同,里头是一整根的排骨,不用切,反复清洗刷干净之后直接丢水里煮透就是了。我拿最好的排骨制的,新鲜着呢,就白粥直接吃就成。”

盛重云仍旧微笑着点头。

苏榛便不再多说,先把两只鸭子搁案板上,腹部朝上。拿小刀在鸭颈下方划开一个小口,把盛重云洗好的白腊枝子塞进去,含着白腊枝子的另一端,开始徐徐吹气。

鸭子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隆起。

苏榛一边吹,一边按压鸭子的腹部、腿部,让气均匀地分布在鸭皮与鸭肉之间,使鸭皮慢慢撑开。

不过片刻,鸭子便看起来愈发饱满圆润。手指一按弹性十足,鸭皮与鸭肉便基本分离好了。

苏榛顺手拿了一根纤细的小枝子,利落地将鸭子身上那个小小的开口封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盛重云自小养尊处优,从未涉足过后厨烟火缭绕之地,更不知晓专业大厨们是如何施展妙手,将一只普通鸭子变幻成餐桌上的珍馐美味。

眼下单见榛娘这一连串利落又精巧的操作,便让他看得喜欢。

或者,是榛娘做什么,他都喜欢。

充气完成后的鸭子,后续还得烫皮。

苏榛利落地指使着盛重云,“你一手提一只,站到外面当架子去,稳稳当当的,可别晃。”

盛重云虽从未干过这等活儿,此刻却也乖乖听话,双手分别紧紧攥住鸭子的脖颈,大步跨到屋外,身姿笔挺地站定,活脱脱一个人形十字架。

苏榛转身跑回灶间,须臾间便拎出一大壶滚烫的开水,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

跑回到盛重云身旁,开水壶高高扬起,壶嘴对准鸭身便淋,随着“滋滋”的声响,鸭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全程只充当“稻草人”角色的盛重云,暗自庆幸多亏没带小司同来,否则让那家伙瞧见自家公子这般模样——啥也不会干,只能当架子、提鸭子,怕是会惊掉下巴。

鸭皮烫好,盛重云就又被指使了新活儿:烧窖。

要他拿梨木烧,把面包窖提前预热出来。

梨木他倒是认识,可捧着柴火站到面包窖前头的盛重云,多少有些迷茫了。

就全部塞进去,直接点燃就成了吧?

迷茫间,寒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甚至没有看盛重云一眼,直接接过柴全部放到地上。

先选了一层较为细小的枝子在窖底平铺,这些细枝相互交错、紧密排列,如同编织了一张细密的网。

随后再拿起几根稍粗一些的梨木,以横竖交叉的方式架设在底层细枝之上,构建起第二层。

再往上,又铺了一层中等粗细的梨木,呈倾斜状放置,一头靠着窖壁,一头指向中心,如此一来,火焰在燃烧时不仅能够纵向攀升,还能借助木柴的倾斜角度向四周拓展,让面包窖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热得均匀。

做完这些,寒酥拿火折子直接点了火,随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这是他跟*盛重云之间沉默无声的交锋,哪怕仅是点了个火,也彼此心知肚明。

盛重云自然也很无奈。他与寒酥之间正横亘着一层若有若无、却又沉甸甸的窗纸,眼下是绝对不能去触碰的,尤其不能由他率先发难。

因为在榛娘的认知里,寒酥一直以来是与她同甘共苦、亲如手足的义弟。

要是自己莽撞地将这层窗纸捅破,让榛娘察觉到寒酥心底那份超越姐弟的情愫,那局面必然会失控。

就目前的情形细细思量,盛重云实在没有稳操胜券的信心。

毕竟,寒酥陪伴榛娘的时日已久,他们彼此扶持、患难与共。

而自己呢,根基终究还是太浅。

即然跟寒酥置气无用,不如抓紧时间同榛娘相处。便没再说什么,不动声色转身离开,回暖棚去。

此刻已值巳时,暖阳破云而出,有万缕金丝被切割成细碎的光影,洋洋洒洒地落于敞开了门帘的暖棚内、忙碌其间的苏榛身上。

盛重云走近,就瞧见苏榛正拿了把毛刷,全神贯注地在烫过皮的鸭子上刷上一层晶亮如琥珀的蜂蜜水。

刷着刷着,应是被蜂蜜馥郁醇厚的香气勾得馋了,拿了根枝子蘸了一点蜂蜜吃,双眸不自觉地灿若星辰,又瞧见盛重云过来,笑着夸赞:“这还是你拿来的那罐蜜呢,真甜。”

“是吗?”盛重云不急不徐地走过来,近了,微微低头,直接碰上了她的双唇。

缱绻、辗转、品尝、描画。

“是的,真甜。”是盛重云自问自答的呢喃……

片刻就该刷完蜂蜜的鸭子,在盛重云的干扰下足足刷了一刻钟。

最后是苏榛跟在盛重云身后去面包窖,并一路懊恼自己又让盛重云得逞了。

这家伙自打被她非礼了一下下之后,像是开了窍。行事愈发大胆,脸皮也愈发厚了起来。

她得找回自己平日里的从容淡定!否则被萧伯跟伯娘看出端睨,那可真是不想害羞也不成了。

好在面包窖那里干活儿的人多,盛重云不再“烦”她,仅是依着她的吩咐,先拿了根小臂长短的粗树枝在削,没一会儿就削尖了,可以直接插入窖壁上预先留好的小孔之中,确保挂钩稳固不摇晃。

苏榛则去户外厨房,挑了根较长的枝子。又从一旁的工具篮里取出一卷麻绳,缠绕起枝子的一端,一圈又一圈,麻绳在她的摆弄下,紧密而规整地交织在枝子上,不多时,就打造出一个既牢固又相对柔软的悬挂点。

做完,又几步走到盛重云的身旁,将手中改造好的枝子递给他。

他接过,将鸭子脖颈套入挂钩上的麻绳圈中。随后拉开窖门,一股热浪裹挟着浓郁的果木香气扑面而来。

趁着热气还未完全流失,迅速将鸭子顺着挂钩送入面包窖内,确保鸭子稳稳挂好再关上窖门。

二人一同仔细端详着紧闭的面包窖,仿佛能透过那厚实的门板看到什么似的。

可当然啥也看不到,惹得苏榛轻笑,“傻瓜,你在这儿盯着,每刻钟开门瞧瞧,把鸭子转一下,我去蒸荷叶饼去。”

说完转身便走,免得盛重云再借机捏她。

面饼方才就备好了,眼下只需两两一组叠放在一起入了蒸笼,盖上锅盖,灶膛里的火正烧得旺,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不多时,蒸笼里便有丝丝缕缕的白气袅袅升腾而起。

苏榛便趁着蒸饼的间隙,把最大号的铁锅架到户外厨房的柴火灶上。

叶氏已经拾掇好了几条又肥又大的鱼,里头的配菜也切了胡芦菔、胡葱。娘俩儿一起把鱼也焖上,放了大勺的香菇酱。

铁锅炖也无需苏榛盯着,她便回了灶间,蒸笼里的饼已蒸至熟透,白生生、软乎乎的。苏榛便用干净的布巾垫着,将蒸笼端到一旁晾凉。随后还惦记着面包窖里的烤鸭,便匆匆洗了洗手,快步朝窖边走去。

窖门虽然没开,但烤鸭的香气可是已经泄露了出来,浓郁得化不开,带着独有的焦香、脂香,丝丝缕缕顺着风迅速带往四面八方。

原本在院子里忙碌的萧容跟匠人们,手中的活计瞬间慢了下来,纷纷转头望向面包窖的方向。

萧容瞧见苏榛,便喊着问了句:“榛娘,可是窖里的烤鸭快成了?”

苏榛笑着应:“是呢萧伯,时候差不多了,大伙儿甭干了,去净手吧,咱这就要开饭了。”

苏榛午食会制个特别的烤鸭子的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也都没吃过,眼下好奇心已经顶上了天。

听说要出窖了,一个两个也没顾上洗手,赶紧跑过来。连冰屋里头做手工的娃娃们也听到了动静儿挤了出来。

一时之间面包窖前简直称得上是人头攒动,人心痒痒。

等大伙儿都站定了,盛重云这才拿帕子垫了手,拉开了窖门的门把。

几乎是刹那间,裹挟着浓郁脂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随着热气逐渐散去,只见里头一片金黄夺目,两只烤鸭宛如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日光,外皮呈现出极致的金黄油亮,且鸭身上的油脂还在滋滋作响,时不时有几滴晶莹的油珠滚落。

周围一同围观的大伙儿先是一愣,随即也不知道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哇”。

谨哥儿等小娃们更是夸张,个个瞪大了眼睛,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口水都快滴下来的样子。

柳师傅性子本就爽朗,此刻忍不住抬手鼓掌,愈发衬得这氛围热烈非常。

最高兴的显然是苏榛,这面包窖成了、真的成了!往后烤制啥吃食她都不会再发怵,笑着招呼大伙:“赶紧去净手啊,然后帮忙拿碗筷!”

众人立刻呼应着四散,谁的动作能不快啊,生怕自己慢一点儿就少吃一块儿肉了。

苏榛便指使盛重云把鸭子取出来置在户外厨房的案板上,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盛重云当然习惯了,每次榛娘有这种笑容的时候,代表着接下来的活儿比较难。

“说吧,要我干什么?”

“什么都难不倒重云公子。”苏榛愈发笑得“美”,轻声说着:“你把你的功夫拿出来,片鸭子。”

“片?不是切吗?”

“不切,片鸭子可是个精细活儿。”苏榛一边说,一边拿手给他比划:“第一刀,得从鸭脖子这儿开始,沿着胸脯切下去,力度要适中,既要把肉完整地切下来,又不能切破鸭皮。你试试?另外这鸭腿和鸭翅部分,要单独处理,把骨头剔出来,肉切成小块,方便食用。”

盛重云一点即通,手中匕首稳稳落下,片出第一片厚薄均匀、色泽诱人的鸭肉,还连着金黄色的皮。苏榛大赞,称他是天生的鸭王。

这话听起来不太像好的,盛重云也不跟她计较,毕竟也惹不起。反正一刀又一刀,片出的鸭肉愈发有模有样,色泽金黄,厚度均匀。

第125章

而他片烤鸭的功夫,其他人亦是手脚麻利得出奇,仿佛被烤鸭赋予了超能力,以破纪录的速度穿梭于户外厨房与餐桌之间。

娃们快手快脚地将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副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叶氏精心烹制的铁锅炖也被稳稳地架上了宽敞的大餐桌,炖锅里的鱼肉也是随着热气升腾,香气四溢,与一旁即将上桌的烤鸭香气相互交融,愈发诱人。

萧容和寒酥两个配合默契,合力将挡风风幕拖了出来。

在地上找准位置,把风幕的边角仔细地扎进土里。这边刚扎好,柳师傅带着徒弟将几个炭盘小心翼翼地挪到餐桌左右两侧,确保炭火散发的热量均匀。

一切准备妥当,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片好的鸭肉上。

苏榛见此情景,心下暗笑,自然而然地担当起“美食导师”的角色。将已经晾凉的荷叶饼轻轻揭开,荷叶饼白生生、软乎乎的,放上几片刚刚片好的带皮的鸭肉,再添上些翠绿欲滴的寒瓜丝、寒葱丝,最后抹一点甜面酱,轻轻一卷,烤鸭荷叶饼就成了。

第一个先给了萧容:“萧伯尝尝。”

萧容笑呵呵地伸手接过,咬下一口。鸭肉的醇厚、面饼的软糯、蔬菜的清爽以及甜面酱的香甜在如同烟花般瞬间爆开,各种味道相互交织,口感绝妙。

他止不住地夸赞:“不错,榛娘,你这手艺甚好!”

苏榛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又拿起一张荷叶饼,利落地为叶氏也卷了一个,同时不忘招呼大伙:“大家赶紧趁热吃,凉了可就没这味儿了!”

众人闻言,这才纷纷动手。

最开心的是那六个娃,吃个烤鸭像做了个手工似的精致。

小嘴巴吧唧吧唧地评论着哪个部分看起来最诱人,然后再一点点卷起,确保每一口都能吃到各种食材,让这原本就热闹的小院愈发欢快。

盛重云的心中泛起浓浓的、愈发强烈的不舍,不舍离开榛娘,甚至脑海里钻出个不切实际的想像,想做个超级大的荷叶饼,把榛娘卷进去带走多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野草般疯长,怎么也压不下去。甚至周围人的喧闹声仿佛渐渐模糊了,他就只能感受到身边的榛娘。

一餐午食吃得宾主尽欢,萧容和寒酥收拾着碗筷,柳师傅等人则在一旁整理炭火、清扫地面。

而这也意味着盛重云要离开了。

苏榛站在一旁,心里那股子不舍就像小猫在挠痒痒,轻轻的,丝丝缕缕的。

可一想到这大号“谨哥儿”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不是占她便宜,就是耽误她做事,这下终于要走了,顿时又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仿佛能看见往后专心赚钱的日子在向她招手。

这么一想,苏榛麻溜儿地行动起来,风风火火就往暖棚跑。

先找出布,再将酸菜酱罐、肉脯干、排骨香肠一股脑儿全裹进布里,三两下就打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包袱,心想看在他一路要受颠簸的份儿上,多带些好吃的。

盛重云眼睛就跟长在苏榛身上似的,一直盯着她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瞧见苏榛脸上竟然挂着笑,笑容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在欢呼雀跃地庆祝他要离开。

他心里的火苗“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气得不行,但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忍着,接过包袱还要硬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跟萧容等人一一告辞。

萧容心思细腻,瞧出盛重云似有不便,本想让寒酥去牵回他留在李家的马,也好让他省些事儿,尽快上路。却被盛重云婉拒了,说自己去牵了就成。

萧容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多说,大伙儿也纷纷跟盛重云挥手道别。

可就在大家刚一转身的瞬间,画风突变。

还没等苏榛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盛重云的手就稳稳钳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扯着她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苏榛下意识刚要说话,被盛重云一个眼神噤了声。

那眼神儿不妙,感觉生气了?还是委屈了?没看明白。

苏榛无奈的跟上,一边走一边腹诽:这家伙比谨哥儿还难哄。

至于旁人,谨哥儿被叶氏捂了嘴,其他人假装谁也没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两人一路拉扯着走到没人的角落,盛重云这才停下脚步,松开苏榛的手腕,却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低下头直视着她、目光如炬:“榛娘,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语气中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嗔怪。

苏榛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声的:“傻瓜,我若真盼着你走,还给你费心打包那些好吃的干嘛?我是想着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心里念着点儿我。”

说着,抬手去抚平盛重云微皱的眉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头:“再说了,又不是山高水远的,你想我的时候,再回来看我便是。”

盛重云听着她这一番话,原本紧绷的嘴角渐渐松弛,握着苏榛的手又紧了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掌心。

苏榛这次出奇地安静,没有再像以往那样使劲儿挣扎着挣脱开,就那么乖乖地任由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两人仿佛置身于尘世之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这方小小的雪意之中,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

盛重云轻声地:“榛娘,你究竟何时能嫁给我?”

苏榛微微扬了扬下巴,迎着盛重云炽热的目光,笑着:“自然要等我存够嫁妆。”

盛重云微微一怔,忍不住追问:“敢问……如今存了多少?”

苏榛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算起来:“眼下嘛,统共加起来一共有十几两吧。不过呢,这还得等付清围墙的尾银,还有年岁集的筹备金,到那时候,估摸着还能剩下……也就几百文吧。”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灿烂得如同破晓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盛重云满脸无奈的望着苏榛,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地:“榛娘,我差点忘了跟你说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儿。我小时候,曾偶遇一个云游四海的道士,那道士瞧了瞧我的面相,掐指一算,断言我将来娶妻,万万不能带嫁妆,否则对——”

苏榛:“呸!”

盛重云被噎住,也只有无奈的笑。想了想,摘下手腕上系着的金镶玉黑绳绳链、戴在了苏榛手上。

这是盛家的、也是苏榛的,她跨越千年而来时,手上就戴着它。

兜兜转转,这捆魂索仍旧注定属于她。

苏榛没有拒绝,轻轻摩挲着上头的符文,眼中泛起层层涟漪,仿若透过这绳链看到了千年后的时光幻影,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一点点破土复苏。

盛重云将苏榛轻轻拥进怀中,下巴轻抵着她的头顶,在她耳畔低语:“榛娘,往后余生,我跟你一起填满嫁妆匣子,可好?”

苏榛没有开口,却在他怀中默默的点了点头。

远处的山峦、屋舍皆在雪幕中消散,仿若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紧紧相拥。

他们似已相拥了一世、又似将相拥着走过未来的每一世,宿命的红线愈发清晰,牢牢牵系着彼此的灵魂,永不分离。

盛重云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倒是没带走啥云彩,带走了一包好吃的……

而苏榛接下来也没闲着。

当晚,便跟寒酥着手准备赴兴盛湖的安排了。

跟去通泰牙行相比,要准备的东西显然多了不少,毕竟此行往返预计最少四日,途经行商客栈还能再出手百斤的各口味“就酱”。

好在苏榛只管安安静静写她的“计划书”。

与此同时,叶氏心疼苏榛这几日不停的跑来跑去的,便亲自跟寒酥一起准备“出差用品”。

比如把明儿放在白老汉车上的御寒衣物、厚实保暖的棉披风之类的,叠得方方正正,放进包袱里,嘴里还念叨着:“你们得多带几件厚衣裳,也不知道湖边那风是不是特别的大,可别着了凉。”

接着,又跑去灶间,与寒酥一同商讨着路上的干粮该如何准备。

既要方便携带,又得美味可口,还得能保存几日,颇有些费脑筋。

好在寒酥毕竟围猎之后经验颇丰,直接就说多烙些鲜肉锅盔、另外再蒸些米糕,软糯香甜的,他跟榛娘都喜欢。

于是便这般定下,叶氏就赶紧烙三人份的,给白老汉的也带上。

寒酥刚把行囊细细检查了一遍,心里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再去冰屋瞅瞅,多备上些干货或防寒的物件,路途上变数多,周全些总是没错的。正欲抬脚,就瞧见苏榛抱着文房四宝,从卧房走了出来,“寒酥快来,帮我个忙。”

寒酥应了,目光扫到苏榛怀中的笔墨纸砚,心里便知晓了七八分。

说来这事儿着实有趣,在榛娘聪慧果敢,上能周旋于各路商贾,谈生意、谋出路,下能操持家中一应琐事,把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唯独这写字,实在是她的一块短板。

拿炭笔写的还好,但凡拿起毛笔,笔画歪扭得比谨哥儿还不如,且全是别字,看她的字只能靠猜。

不过寒酥可不敢表露分毫,要是不小心笑出声,保准挨揍。

“要写什么?”寒酥轻声问道,目光却忍不住在榛娘微红的脸颊上多停留了片刻。

“我来说你来记,写一份山海市集考察计划书。”苏榛倒不是因为自己字丑而脸红,她是纯热的,眼下终于体会到了“有钱人”的快乐之一:使劲烧柴也不心疼。

一听“计划书”,又是个新鲜东西,寒酥便正色、伏案认真记录。

连刚从外头进屋的萧容都好奇,去个兴盛湖还需要啥计划,便净了手,一边帮叶氏揉面、一边也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