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苏榛怔怔的上前,走到车尾拉开特制的车门,踩着木制的坐椅式步梯进入车里。
里头空间虽狭小但精致,五尺半的层高也能让她昂首站立,全无半分压抑之感。
头顶的帆布顶棚微微透光,恰似为这一方小天地蒙上一层柔纱滤镜。这顶棚还是卷帘式的,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完全敞开。
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升顶房车,顶打开,寒酥这样的身高站进来也就没问题了。
苏榛的目光顺势流转,撞入眼帘的便是占据半壁江山的操作台。
台面宽阔平整,由一整块厚实木板打造,边缘细心打磨出圆润弧度,以防磕碰。
上头还立了块儿案板,厚实墩实,剁肉切菜,声声脆响仿佛已在耳畔奏响;
案板旁,是苏榛指定要的净水系统空间,底下安置了双层套桶。
再看收纳区,调料格子精巧划分,苏榛仿佛已能看到盐、糖、香料等各类调味罐子摆得满满当当了。
环绕车身内壁,置物架设计得恰到好处。多层竹质框架错落有致。苏榛立刻想着上层可以放孩子叠的桦树皮盒子、油纸盘的餐具。
中层可以码放一袋袋新鲜食材,水灵灵的蔬菜、鲜嫩的肉块,还有密封严实的酱料罐子;
下层可以囤着备用炭火、清洁用具等杂物,规整有序,以备不时之需。
车内挂钩数量也多,见缝插针的散布于各处显眼位置,可以挂些风干香肠、药香浓郁的卤味包、锅铲、大勺。
最后转身至窗边,抬手轻推,外开遮阳棚式窗便舒展开来,豁然敞亮间,雪裹挟着风,一股脑地往车厢里钻。
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发丝间,仿若给乌发簪上了碎钻,熠熠生辉。
寒酥就静静站在窗下,微微歪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因这车架高,苏榛也终于体验到了“巨人”的心情。她腰身一弯,脑袋往前一探,手臂直直伸出车窗,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寒酥的头:“比你高了!”
寒酥摇头失笑,神情间哪有半分真恼意。
于苏榛而言,这是她靠双手置办下的,万一靠它赚得盆满钵满……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而此刻她的笑容,在院子里唯有寒酥懂:她在想钱。
没一会儿,白老汉就牵着驴跟符秀才也到了。
白老汉见到这车体就惊了,心道自己赶了几十年的车,咋没想到车厢还能这么做,这也太好看了、太便利了。
“啧啧啧,苏娘子,这可真是个稀罕物件呐!”白老汉围着房车踱步,时不时弯腰探身,往车里张望。
一双粗糙的手反复摸挲着车身温润的原木,像是老农摩挲着家中传了几代的农具,满是新奇与爱惜。
瞅见车内巧妙的布置更是瞪大了眼:“好家伙!这里头站二个人都富余,这要是赶路途中饿了,随时能停下做顿热乎饭吃,舒坦呐!”
苏榛瞧着白老汉的样子,心下也是喜的:“白叔,今后怕是要经常麻烦您老人家帮着驾车了,不知道您乐意不?”
白老汉闻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搓了搓手,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敢情好!我这把老骨头虽说赶了大半辈子驴车,可真要是苏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喊一声,我也跟着出份力。这房车要上路,牵驴拉车我在行,保准稳稳当当,不让它磕着碰着。万一哪天我没空儿,我也能帮着请到其他车夫来的。”
这房车外观上苏榛是满意了,接下来就到了符秀才拿着表格验收的环节,那是相当的认真严谨。
他甚至猫着腰,沿着拼接处逐一查看,主要看榫卯结构理应是不是严丝合缝,否则日后行车颠簸便极易松动、散架;
还要检查桐油涂抹得是否均匀、有无漏刷之处,关乎防水防潮效果。
至于车体帆布,符秀才用力拉扯了好一会儿,检测韧性与牢固程度;也看帆布缝制针脚,细密整齐为佳。
车内更是详细,按压台面各处,木质案板不能有毛刺、裂缝。又逐一晃动每层置物架,检查安装是否牢固;
还也不知道哪儿摸出个尺子,一点一点的比对置物架尺寸。
用力拽拉挂钩,测试其承重力;
查看挂钩分布位置,是否方便。
最后暴力开合数次遮阳棚式窗跟顶棚,确定窗轴转动应顺滑无声,卡顿。
说实话,符秀才这么一通检查,不止杜青柏恨不得对他翻白眼儿。连苏榛都有些心虚了,但一想到这些事做在前头,也免得日后扯皮,更何况她才是即得利益者,她才不会拦呢……
总之,经符秀才检查完美无缺。
甲乙双方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苏榛把提前就写好的契约以及收契、尾款五两银子,一并拿出来,郑重的给了杜青柏。
杜青柏一脸红光,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似重逾千斤。
因他在杜家打猎远不如大哥,当年好不容易靠大哥的帮衬娶了妻,媳妇过门儿没多久就生了重病没了。他心里头难过得不行,又颓又丧的熬日子。
直到苏娘子请他做木匠活儿,他这才提起了精神。
杜青柏将银子和收契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的不是几张薄纸、几两碎银,而是这段时间日夜辛劳的勋章,自己也能靠手艺赚钱了。
“苏娘子、寒酥兄弟,你们可放一百个心!为了打造这房车,我杜青柏是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杜青柏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往后要是还有啥新奇物件要打造,太精巧的我肯定是不如贮木场的庄伯。但我别的不敢夸口,论用心,是数得着的!”
苏榛笑着点头致谢:“这次多亏了您呢,这房车每一处细节都合我心意,往后若有需求,我第一个就想到您。”
杜青柏笑得愈发开怀,忙不迭地拱手作揖:“苏娘子在咱村里谋划的都是新鲜营生,往后指定是要红红火火。我杜青柏能跟着沾光、出份力,那是天大的福气。”
这边闲聊着,那边白老汉已经挂好了车辕可以拉走了。
寒酥扶苏榛先上了车,他跟符秀才就跟在后头便是,这车是营业用,拉人暂时还是不妥。
苏榛坐稳,白老汉便驾车,一路朝萧家回了。
车走远了,还能听到杜青柏在外头高声喊着:“往后用车碰上啥事儿,随时来找我!”
其实有件事苏榛没跟杜青柏讲,那便是木工坊的计划。
可毕竟八字还没一撇,等有眉目了,确实是可以把杜青柏也吸纳进来,但那也是后话了。
雪密密地下着,白老汉稳稳地坐在驴车前头,拖着那崭新的拖挂房车在覆了积雪的小道上缓行。
寒酥跟符秀才不紧不慢的在后头跟着。
车厢里的苏榛忽地拉开前向的窗子,目光亮晶晶的,跟白老汉说着:“白叔,今儿个咱不急着回家,您受累,驾着驴车绕村子一圈儿。”
白老汉爽朗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大手一挥:“成嘞,苏娘子你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符秀才倒有些惊讶,心道苏娘子做事不像这般高调之人啊,难道也忍不住想炫耀炫耀了?
而寒酥却完全明白榛娘的意思,笑而不语。
连续下了两日的雪,眼下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在外头扫雪呢。
等路过头几家小院儿时,拖挂车崭新又独特的模样瞬间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
抬眼间满是错愕与新奇,有的直接就喊了:“白叔,这是换了辆新车?模样怪俊,瞅着还恁地结实!”
白老汉的驴车也不停,只是笑呵呵的喊着回话:“这是萧家的车,我帮着给赶回去,里头好看着呢。”
里头更好看?那得看个稀奇去了。
不少人顾不上掸去肩头雪,大步流星就跟了上来。
几个顽皮孩童更是撒欢的主儿,从各家院子如小炮弹一般飞奔而出,嬉笑打闹着追赶房车。
而追车的孩童们笑声此起彼伏的,又成了新一轮的房车宣传。
等房车慢悠悠抵达萧家,苏榛下车回头一瞧,嚯,后头乌泱泱跟来着实不少人。
萧家屋里屋外忙活的人自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撂下手中家什,一股脑儿涌到外头。
一时间,萧家屋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李和李采也跟来了,仗着身强力壮挤到最前头。李和品评着房车做工:“这木头拼接得多紧实,榫卯严丝合缝的,杜青柏手艺可不错啊。”
婶娘们则交头接耳,讨论着帆布颜色、质地,时不时拿手轻轻拉扯,眼里满是艳羡,嘴里念叨着:“这桐油帆布厚实着呢,雪珠子打在上头都不怕,是苏娘子特制的吧?”
老者们被小辈们护在身后,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浑浊的双目努力聚焦在房车上,嘴里啧啧称奇:“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般精巧的车厢,往后出远门、去深山狩猎,要是能有这么个物件,可就方便太多喽。”
苏榛站在房车旁,脸颊被寒风吹得泛红,却难掩笑意,高声说道:“各位乡亲,这是拖挂美食车,往后我打算用它做移动餐车,进城卖点吃食、谋个新营生。里头能做饭、能储物,空间宽敞着呢。”
众人听闻,又是一阵惊叹,眼中羡慕的光芒更盛。
见大伙儿如此,苏榛微微顿了顿,目光诚挚地扫过眼前一张张或好奇、或期待的面庞,提高了音量,言语间满是恳切:“大伙也都知道,咱白水村山清水秀,长虚山上头更是藏着数不尽的好宝贝。要想这餐车的美食做得地道、香飘十里,可少不了各类山货和肉。”
说完,不经意似的瞧了寒酥一眼。
寒酥微微侧身,抬手轻抚房车车身,接着道:“往后餐车食材用量大,单靠我家自个儿去搜罗,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帮忙!要是猎到了新鲜野味,自家吃不完的,挑些成色好的匀给我点儿;
婶娘们平日里进山采野菜、挖山笋,顺手多采些,我家保准给出公道价钱,不让大伙吃亏。”
寒酥身姿笔挺地站在房车旁,气质卓然,澄澈又不失矜贵。
白水村的猎人们平日里穿梭于深山老林,个个目光如炬、性情豪爽,见多了生死险境,等闲之人很难入得了他们的眼。可经过这一季的围猎,他们望向寒酥的眼神里,满满当当都是敬重与信服。
其中有个叫阿勇叔的,在山上多得寒酥照应,此刻瓮声瓮气地应和:“寒酥兄弟说的,那指定没错!往后咱猎到的野味,但凡餐车用得上,绝不含糊!”
至于诸位婶子们呢,有的手里还攥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扫雪扫帚,目光自始至终就没从寒酥身上挪开过,仿若瞧见自家最出息的晚辈。
寒酥可不就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嘛。
妮儿奶奶抬手轻轻捋了捋鬓发,轻声跟身旁老姐妹念叨:“瞧瞧人家萧家这一家子,个个模样俊、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如今为这餐车生计谋划,说得头头是道,咱们跟着做准没错。”
总之,待寒酥这恳切言辞落地,众人立马齐声应和,猎户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下次进山定会多留意,挑最肥美鲜嫩的野味送来。
婶子们也笑意吟吟地相约,往后进山采野菜、挖山笋,定把背篓装得满满当当。
雪花簌簌而落,却掩不住这白水村冬日里升腾起的希望之火,大伙满心期许,都盼着餐车开业的那日早早来临。
入夜,萧家收了工、用过了晚食,各家的娃儿们也都被家人领回去了。
回去之前符秀才还专门检查了昨日的三个字默写情况、另外又多教了三个字:天、地、人。
除了谨哥儿,记得最牢、字写得最规整的当属丽娘的女儿小平安。
符秀才便“委任”她当了学习委员,小姑娘乐成一朵花儿,走的时候步子都跟个小兔子似的。
而其他孩子沮丧得不行,苏榛心想往后一人给安一个官儿当,什么体育委员啊、劳动委员之类的。
孩子嘛,得鼓励。
第112章
等符秀才也走了,雪片便愈发密集厚重,层层叠叠地堆砌下来,萧家院子里已是银装素裹。
好在工地上都有帆布蓬子或茅草搭罩着,保障着明日的施工进度勉强进行。
万物皆茫茫,唯剩拖挂房车、以及萧家屋子、灶间在皑皑之中透出朦胧暖光。
灶间内,萧容身前案几上,盛着满满一盆热气腾腾、黏稠如蜜的鱼鳔胶。
而萧容正在拿着砂纸打磨,不多时,弓身便光滑细腻,再无一丝刮手之处。
随后将胶涂在弓身衔接、末梢等关键部位,这些地方最是受力,经鱼鳔胶加固,方能经久耐用。
待胶液稍稍凝固,再把多余的擦掉,弓身愈发洁净光亮。
接下来便是上弦这一大关,叶氏便也来帮他。
只见萧容双手紧握住弓身两端,微微用力撑开,弓身缓缓弯曲至适宜弧度,叶氏就赶紧递上羊筋弦,萧容迅速将弦一端套入弓梢卡槽,手指灵巧穿梭、打结,固定妥当后,又缓缓放松力道,让弓身自然回弹,羊筋弦随之紧绷,嗡嗡颤鸣。
上完弦,再次拿起砂纸,对弦与弓身接触部位细细的最后又打磨一遍。
而谨哥儿则趴在旁边的小桌上画“广告宣传画”。
也是用符秀才泡的植物颜料,在纸上画房车美食的诱人模样——热气腾腾的包子、色泽金黄的炒饭、香气四溢的炖汤之类的。
画的轮廓由寒酥拿炭笔勾,谨哥儿只需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填色块儿就成。
苏榛允他随意填,要的就是一份童趣。
颜料泡了不少,叶氏便也拿来,在弓身上简单的描画一些小花小草的。
第一张弓画完,萧容左右端详,确认毫无瑕疵后,才郑重其事地搁在一旁木架上晾着。
烛火映新弓,色彩鲜艳、弦身紧绷。
虽说忙至深夜,所有人却丝毫不觉疲惫,又转头,伸手捞起下一张弓胚,继续埋首忙碌起来。
院儿里则是另一番忙碌。
苏榛在车里沉浸式布置“软装”、寒酥则不停地往车上搬东西,俩人配合得当,那可真是称得上心无旁骛。
首先就是在重点区域钉上防火的火浣布。
虽说餐车内只做冷食,需要现炒的炭炉全部搁外头做。但取暖设备、照明设备是得放在车里的,所以得保护好,否则飞出去一个火星就能溅出一个洞,苏榛得心疼死。
尤其是储物架和操作台。这上头顶层得放等干货,干燥易燃,稍有火星沾染,便极易引发火势。
苏榛便先将火浣布细致裁剪成合适大小,一条条地铺在储物架隔层。为了加固,还找来几条细麻绳,穿过布边预留小孔,牢牢系紧在橱柜栏上,火浣布稳稳贴合,无惧晃动移位。
随后把寒酥拿过来的木耳、香菇、笋干,以及各类她特制的调料粉末,都用油纸袋子装得规规矩矩的,再逐一摆上去。
随后又取了洗清过煮的碎钟乳石、榆树皮、木芙蓉、杏仁、桃仁炭、干稻草,分层置入双层过滤的净水桶底。
处理完干货区,照明区也不容小觑。
苏榛站在车里认真盘算了一番,餐车车顶灯笼主要是为了照亮操作区域,包括营业区、操作台区、摆放调料和食材的区域等,灯笼的布局得能够完全覆盖这个长方形。
灯笼她在符秀才那里买了十盏,应该是够用的。
她先把所有灯笼集中放在地板上,再直接席地而坐,在灯笼的烛台边儿上又精心铺贴了一层火浣布,仿若给烛台们筑起堡垒。既能防火,又不影响烛光正常透出。
随后先得挂最大的一盏,苏榛踩在步梯上、挂好再调整光线角度,让光接近垂直向下,主要照亮中心操作区。
再把四盏小些的灯笼左右错落、悬于不同位置,呈波浪起伏之势,为的是光线无死角覆盖操作区,尽量不要出现光照死角。
转到餐车侧面,左右各挂一盏,相当于壁灯、光效向外倾斜,光线如灵动绸带,角度还照亮了餐车窗户外向支起的桌板。
最后,售卖窗口更是照明设计的“重头戏”。
一共还有三盏,一盏防风的支出去悬在外向桌板正上头,另外两个则左右各一,光晕在照亮窗口周边方寸之地的同时,还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温馨氛围。
就这么说吧,将来出去营业,光是这灯效,打在任何食物上都是加分项。
全部布置好,苏榛便下了车,站在前头瞧。
此时大雪纷飞,簌簌雪花肆意飘落在房车四周,可车内那暖黄的灯光却顽强地穿透雪幕,将周遭映照得一片通明。
车顶错落的灯笼无死角地照亮操作区,餐车侧面的壁灯光线柔和地向外延展,细节尽显,左右光晕包裹之处,营造出暖融融的氛围。
苏榛瞧着车里,心底满是欢喜。任由簌簌雪花飘落在肩头,仿佛这漫天风雪不过点缀。
直至深夜,萧家所有人才抓紧时间洗漱了各自睡去。
灶间内有泥炉微火、屋外有新制的车。
在上位者眼中或者微弱渺小,但这些却是支撑苏榛、萧家坚定走下去的慰藉与力量……
雪又下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白水村所有人都是被乔里正的集议号吹醒的。
声音尖锐急促,直直穿透雪雾与静谧。
一时间,犬吠、鸡鸣。人人心头都涌起一丝不安,皆知这集议号非比寻常,怕是有大事发生。
萧家同样,萧容跟寒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就往乔家去了。
不多时,村民们也都陆续赶来了,个个神色凝重,生怕听到什么哪里又开始打仗的消息。
好在瞧着乔里正的面色,倒也还好,不像是天要塌了。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乔里正便重重咳了一声,声如洪钟:“大伙都静静!今晨府衙派人快马来报,进城的山路出了乱子,这几日暴雪突袭引发了雪崩。眼下困住了不少南来北往行商的马车。
另外还有山上几家贮木场运木料的车。都是要赶去城里修缮官衙、民房的紧要物资,误不得时辰!府衙号召咱们附近村子出人出力,去帮忙清雪,疏通道路。也不白帮,过后有五两赏钱。”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讨论了起来。
其实哪怕没赏钱大伙儿也是肯去的。
往年都有这么个传统,哪村哪县遭了雪灾、洪灾的,附近的人能帮就帮。今年你帮了我,兴许明年就轮到我帮你。
眼下白水村的人大都在家猫冬,去帮个手是应该的。
乔大江率先站了出来:“各家各户想去搭把手的,就回去收拾好家伙,带上干粮,半个时辰后准时在村口集合。青壮们去清雪,女眷们准备些热汤热水,送到路上给大伙暖身子,老人孩子看家护院。大伙都加把劲!”
众人轰然应下,四散回家准备。
萧容跟寒酥商量了一下,家里毕竟还有“工地”上的活儿,就寒酥去,另外符秀才也同路。
叶氏跟苏榛也赶紧帮着他俩准备要带的东西,有铲雪的铲子、火折子、水囊也灌得满满的、干粮带了鲜肉锅盔。
临走时苏榛还包了几粒耐饥丸塞寒酥怀里,遇到谁被雪困得久了、饿了,就分出去便是。
半个时辰一到,村口已是人头攒动,青壮年们扛着铁锹、铲子,背着粗绳;挎着装满热汤的罐子、竹篮,里面是自家烙的大饼、蒸的馒头。
乔大江点了人数,便号令队伍朝雪崩的官道进发。
乔里正留在村中继续收集物资,做为第二分队再走。
待众人抵达事发地,眼前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宽阔的官道已完全不见踪影,只剩一片茫茫雪海,数不清的车辆歪斜地陷在雪中,车篷被积雪压得变形,马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嘶鸣不已。
靠山村离官道近,最先到的就是他们。此刻已经跟着行商、车把式们挖雪挖得热火朝天了。
瞧着白水村的人也来了,被困的人也连连拱手:“多谢大伙援手,城里等着木料修缮,耽搁不得,全靠你们了!”
话不多说,甩开膀子就干。
乔大江救困经验最足,带人用粗绳系住陷在雪里最深的车辆,齐声吆喝着往外拉,号子声震得山谷回响。
可是雪连下三日了,冻得又厚又实,不少行商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夜里想睡会儿,但身子刚挨着车板就被冻醒。
驴也跟着遭罪,腿被冻得打颤,有的还不小心被塌下来的雪块砸伤了,着实是有点惨。
连续干了半日,午食的时候寒酥同村中人商量了,把大伙儿带着的汤水、吃食匀出来先给困得久的吃。再点起篝火,能暖一点是一点儿。
可附近干燥的柴火早被拾光了,靠山村跟白水村的就共同商议,想派人折返一趟,取柴回来。
才商议完,远远的就瞅见白雪中几个小黑点儿、正往这儿缓缓而来。
寒酥眼力最好,应是乔里正在村里又收集了物资,派人来支援了。
而车队里最醒目、最高的,可不就是苏榛的拖挂房车……
等乔里正这队人到了,现场原本嘈杂忙碌的声响都弱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拖挂房车上。
毕竟它最新最高、模样最稀奇。与周遭破旧、狼狈的驴车、马车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夺目至极。
寒酥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行商、车把式们张大了嘴巴,满脸尽是惊愕。
再瞧白水村的大伙儿,昨儿已经在萧家瞧过这车了,今天就都是莫名把胸膛挺得高了:*一直以来白水村都是个穷村,还没出过这种风头。这好东西虽说也不是他们家的,但是一个村的啊,嘿嘿!
拉这辆拖挂房车的是白老汉,到达了一处较为平坦宽阔的空地,紧邻着救援现场,既能方便物资卸载分发,又不至于妨碍后续的救援作业。
这才稳稳地勒住缰绳,利落地跳下车,解开套在驴身上的挽具,又带人把物资、干草等放到了驴身上。
白老汉顺势轻轻一拍驴臀,驴子便慢悠悠地朝着乔大江这儿走来了。
紧接着,白老汉猫下腰,摸到房车底部的几个关键卡扣,用力一扳,房车底部落下实木的支撑脚,稳稳扎入厚厚的积雪之中,直至完全支撑起房车的重量,稳稳立住了。
最后才敲了敲车窗,朝里头说了声:“苏娘子,可以支摊儿了!”
“哗啦”一声,车窗应声而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开合间,窗缝里裹挟出丝丝热气,氤氲在冰冷空气中。
众人的目光本就被这声响吸引,此刻皆是目不转睛,满心好奇地盯着车窗,想瞧瞧里头藏着怎样的乾坤。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微微探出头来,肌肤白皙胜雪,一头乌发整齐束于脑后,眼波里藏着盈盈笑意与和善。
小娘子穿了件素色棉衣,系了条样式古怪的帆布围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随即,清脆悦耳的声音高声说道:“各位都受累了!我是从白水村过来的。早上乔里正一声吆喝,大伙儿回家翻箱倒柜把能匀出来的都拿出来了,就盼着能给大伙解个燃眉之急。
有粥有番薯,食材都是山里的,虽说样式简单,却它起码热乎、暖胃;
等会儿我们现场就给大家做,做得急,模样可能不太好看,但味道肯定不差的。
另外,还给大家的牲口也带了些草料和草衣,披挂上顶用。
大伙儿也放心,热汤跟热水我们分文不取,只盼着能帮大伙暖暖身子、驱散寒气。”
稍作停顿,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要是哪位自带了干粮,只管拿到这儿来,我们免费帮着加热,保准让您吃上热乎乎、软乎乎的。
大伙被困在这冰天雪地,缺衣少食,又担惊受怕,我们白水村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只愿大伙别因东西简陋就不愿接纳,要是嫌弃了,我们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周遭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感慨。
当中也有盛家贮木场的车把式,在山上就认识苏榛了,此刻更是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吼着:“苏娘子说的这是啥话!这冰天雪地的,你们白水村这是雪中送炭呐,这份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行商也纷纷附和,连连点头,“小娘子您放心,大家伙儿感激都来不及,哪能挑三拣四?”
第113章
苏榛闻言,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咱也别耽搁,早点让大伙脱离困境、各奔前程,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说罢,便招呼着寒酥、李采等人过来,动手开启“抗灾”物资搬运、分发工作。
不搬不知道,一搬才意识到这些物资的种类有多么齐全。
除了在萧家拿的天幕棚子、月亮椅、蛋卷桌、急救箱等。还有村中各家捐的冻青、老姜、鱼面条、番薯、草帘子。
还在舒娘家拿了几条取暖的皮毛毡子。
甚至也不止苏榛来了,舒娘、春娘、山梅、丽娘等白水村女眷也来了十人。
另外还有符秀才,苏榛特地让他负责“救灾物资”的统计与发放。谁家是捐的、谁家是出借的需要还回去的,全部都在他那里登了记。
杜青柏也来了,还带了工具箱,专门帮那些因积雪挤压、碰撞而受损变形的车辆进行抢修加固,没一会儿,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响了起来。
而女眷们因有着在围猎期就建立起来的默契,几乎在片刻间就在房车旁边搭起了天幕棚子,支起了三堆火。
第一堆火煮沸水、第二堆火熬番薯薄粥、第三堆火上置了个铁皮,上头烘着河砂。
河砂本是萧家在白水河边儿挖来施工用的,眼下救急,搬了几麻袋过来。
瞧见女眷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乔大江跟寒酥就跟靠山村的打头人一起,将“救灾”队伍分成三组轮值。
两组仍旧干活儿,另外一组就可以排着队来女眷这边喝口热水热粥的。
而河砂也已经在铁皮上烘得滚烫,散发出丝丝热气。女眷们用木勺铲起砂子搁在桦树皮里裹好,分发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人。
有的特意要小包的,直接塞进靴子里。有的是握在手尉中,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
沙子具有很好的蓄热能力,也能够长时间地保持热度。跟豆子加热一样,眼下就是穷人们的取暖良方。
其实被困住的行商跟车把式们常年行路,大部分人身上备的干粮是够的,唯缺一股热乎儿劲儿。
眼下有口热水、热粥,还能在炭火堆上把干粮踏踏实实的烤热、再揣上包热砂,已然十分知足。
甚至还不止有这些,苏榛这会儿功夫已经在车上分装了不少驱寒包,也是拿麻绳捆的,里头有一束冻青、几片干姜。
每十人为一组,还可分到一个桦树皮的桶。方便他们自己拿去煮水治冻疮。
另外还有白老汉带着李采,让车把式们排队领取些牲口的草料和草衣,这回驴腿终于不抖了。
这些物资在收集的时候乔里正一一做了登记,一共价值四两。
也就是说,白水村这么多人忙活这么多,赏银就只剩下一两而已。苏榛总算明白白水村为什么穷困了……
但她也赞同乔里正今日的决定。
那五两银子即便全分给各家,各家又能剩下多少呢?更何况今日你赚人家受难的钱、它日你受难的时候人家也可以赚你的钱、甚至袖手旁观。
寒风呼啸,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可这雪幕下的场景却透着滚烫的暖意。
唯也有些不服气的眼神存在:靠山村来的人。
靠山村是长虚山第一大村,也是离官道最近的村、本次帮忙的人数最多的村,但风头全被白水村的抢了。
虽说来帮人脱困也不图啥出风头,但是可是可但是……人比人就是得气死人,靠山村也捐了不少干粮啊,可天这么冷,没一会儿就成了冻硬了的馍,就还得靠人家白水村的烤炉给加个热才能吃。
人家还准备了冻青煮水、人家在做每一件事之前,还都让那位苏娘子出来说道说道、人家白水村还拖了那么个好看又稀奇的车来、人家白水村说话办事儿咋都那么地道、周道。
唉,羡慕……
而与此同时,雪崩的另外一边、面向白川府城方向也已经同步在除雪疏障。
实际上这雪灾比苏榛知道的严重多了。
从山上崩塌下来的雪量,将山脚大片的山林彻底掩埋,无数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雪堆之中。
原本通畅的道路早已不见踪迹,完全被厚达数丈的积雪所覆盖,且雪层结构复杂。上层的新雪松软易滑,中层夹杂着冰块与碎石,下层则因积压而变得坚硬如铁。
如此灾情,自是要由今年才上任的年轻太守苑琅大人亲自带队救患。
白川府的常规属吏仅有三十五人,苑琅仅留十人在府衙值守政务,其余二十五人全部抽调至清障现场。
另外,还调来差役七十人、又请郡内驻军临时征调来二百余人、府城内民夫百余人、以及向府城内各大商贾世家借调仆役二百余人。
总人数达到六百有余,算是颇为可观的人力集结,亦是苑琅上任以来的最大的一次救患之举措。
但这次雪崩来势汹汹,受灾范围极广,府城通往外界的主道被大量积雪封堵,众多行商旅队、及周边村落百姓被困于山腰、山脚腹地之中。
虽说清早就有一队差役进了山,此时应该早已跟靠山村、白水村的村民联络上了,但一日没有消息传出、就一日有可能出现被困之人断粮缺水、酷寒侵袭的灾难。
若不及时救援,恐有性命之忧。
唯有派人深入腹地,同时带去急需的物资,并详细勘察腹地受灾情况,以便后续制定更为精准有效的救患之计。
派什么人去,就是重中之中。
苑琅思忖一番,先命令县尉张泉挑二十名捕快和二十名受过一定训练、擅骑术的民壮。
人数不能太多,否则行动不便,在雪崩地带更容易遭遇危险。
捕快自是好挑,都是跟张泉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至于找民壮,就犯了难。
毕竟民壮们跟着来清雪障是一回事、但骑马冒险进山,说难听的,这可能是要了命的差事了。
“我可带人前去。”一道声音传至。
苑琅循声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既欣慰又无奈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会去。
与此同时,长虚山山腰雪崩现场。
全体“抗灾”行动仍在继续,并一直持续到了天黑。
乔里正也来了,又带了批柴火,以及还带了叶氏捐的二十块儿蜂窝煤。
这昂贵的煤一拿出来,再次震惊到了众人、并又刺激到了靠山村人。
虽说这煤长得稀奇古怪的,可它是石炭啊,金贵的石炭啊,这都舍得捐!
所有人都知道白水村是个穷村,可穷归穷,这也太义气了!!!!
行商跟车把式们在心里记住了这一粥一饭一柴一煤的恩。
而且这蜂窝煤一拿来,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毕竟困在这里的人数太多,加水、热饭整日就没停过。
而蜂窝煤体积小、点燃快、好移动,并且最重要的是燃烧时间相当的长,苏榛等女眷终于不用守着柴堆不停的点火、加柴了。
没一会儿,方才还觉得这煤只是长得古怪的人纷纷看出了它的不同。
不断的就有人上来问这煤是在哪儿弄的,价格几何。
苏榛耐心回应众人的询问:“这蜂窝煤就是我家跟乔家一起做的,喏,就是前头使大力的那位乔大江。”
说罢,还把身旁的春娘也推荐出来:“这位就是乔大江的夫人。”
春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称呼为“夫人”,脸上立刻通红发烫,好在天黑看不出来,但下意识就想往苏榛身后缩,被苏榛强行拉住,迫她必须跟自己并肩而立。
苏榛继续说着:“制作它的工艺颇为讲究,原料的选取也甚是严苛。
至于价钱,相较普通柴薪虽略高些许,但比石炭便宜,且优势却极为显著。诸位试想,如此一块小小的蜂窝煤,一经点燃便能持久燃烧,无需频繁照看。既节省人力,又可保温暖不间断。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其价值岂是那寻常柴炭可比?”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有几位行商模样的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恭敬地对苏榛说道:“苏娘子,我等皆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深知这寒冬赶路的艰辛与不易。
今日见这蜂窝煤如此神奇,我等有意购置一些,一来可为自家商队日后远行储备,二来也想将其推广开来,使更多的旅人受益。不知苏娘子、或是乔夫人,可否告知这煤的售卖详情?”
苏榛一边听他说、一边就在暗暗打量此人形貌及举止。
他生就一副福相。脸盘圆润,浓眉之下,眼角微微上翘,眯成两条弯弯的缝,让人顿生亲切之感。鼻直口方,嘴唇饱满,下巴圆润,颌下蓄着一小撮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
身形亦是中等偏高,头戴一顶玄色狐毛暖帽,身着一件深褐色的貂绒长袍,外披一件墨蓝色的披风,长靴的靴面上有着简单的纹理装饰,靴筒高及膝盖,既能抵御寒风,又显得颇为干练。
等他说完,苏榛便笑意吟吟的看向春娘,示意她来答。
春娘鼓起勇气,小声说了句:“比石炭便宜一文,每块儿只要十二文。我家做的大、用料也用最好的,一块儿能烧至少一个时辰呢,要是把火压小点儿,烧一个半时辰、甚至两个时辰也得。”
她的话一说完,行商们心里立刻开始敲鼓了,是赚银子的鼓,有利可图、有大利!
方才问话的商人立刻就要下订单。
春娘愈发激动,刚要答应,手腕又被苏榛轻轻拉了下,她便立刻缩咽回了“好”字。
苏榛解释着:“诸位不妨留下贵宝号名贴,当下蜂窝煤供馈之径未畅,产量亦寡,实难应众商之求。待乔夫人跟家人商议妥当,定会第一时间告知诸位。”
行商人们虽有些许失望,但也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那位福相行商又说道:“既如此,那便有劳苏娘子、乔夫人费心了。我等皆是诚心想要合作,于这冰天雪地之中已见其不凡,日后若能推广开来,定能解许多劳作之困。”
说罢,从皮袍的袖中取出两张精美的名刺,递与苏榛跟春娘,“这是我等商号的名帖,上面有详细联络之处。”
苏榛认真看着,手中名刺并不像寻常行商用纸张制作,而是用了木片,倒是精美。最上面写了姓季名禾字实秋。
中间写着丰镇、底下是季氏丰谷堂。
原来是粮商。
其他商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苏榛跟春娘手中便多了一沓名帖才算结束。
待商人们都离去后,春娘才赶紧问:“榛娘,咱咋不马上答应?就不怕他们不要了?”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你家才开始做,到底能晒出多少量还不知道呢。若是贸然答应,万一到时无法兑现,岂不是失信于人?更何况眼下咱是来救灾的,你信不信,若是在这时机谈上了生意,日后定会有眼红的骂咱村跑过来没安好心眼儿,就是来赚灾难钱的。”
春娘一听,大为惶恐,“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层,榛娘你说得对!”
说完,心中对苏榛又多了几分钦佩,她深知苏榛并非只是空有善心,在处理事务上亦是有远见卓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路被一点一点的打通,通了多少,苏榛的移动房车就跟着往前挪多少、蜂窝煤的名声就又扩出去多少。
一些被困多日、饱受寒冷与柴薪短缺困扰的车夫们,听闻了蜂窝煤的种种好处后,也纷纷前来探问。
最后连不服气的靠山村猎户们都凑过来问了。
春娘也从最初的羞涩回答转为坦荡回答,她一个人答也不够,又把山梅也叫了过来一起答。
让她没想到的是,山梅上手比她都还快,虽说她口才远不及苏榛、对蜂窝煤的制作也不懂,但她样貌朴实,语调还带着乡音。
那些车夫们听着听着,目光便总落在山梅身上,心里想着:“这姑娘瞧着就是个实诚人,她说的话,那指定靠谱。”
不知觉的,春娘接的名贴也全部给了山梅拿着,让她能腾出空儿去做别的事。
苏榛收的名贴倒是没给山梅,直接收进了房车的抽屉里。
随后又在收纳柜中拿出萧家带出来的天幕顶帐、月亮椅跟蛋卷桌,一一搬下去,跟女眷们搭个“救灾指挥中心”出来。
第114章
直至夜色深沉、如墨般肆意晕染开来,大雪却仍旧毫无倦意,洋洋洒洒,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所有男丁们三组轮值不停的劳作,可刚被清扫出的官道不一会儿就又被掩埋,忙了整日,也勉强开通出去不过百余米。
就在所有人被这持续不停的暴雪折腾得身心俱疲、对那被积雪封堵的官道感到绝望之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侧向的山路上,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绕过雪崩处,仿若天兵从风雪画卷中疾驰而来。
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
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如松,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夜鸦展翅,散发着凛凛寒意与尊荣之气。
他头戴一顶玄色风帽、连着玄色面巾,将面容严严实实地遮着,只露出一双眸子,犹如寒夜中的幽泉。而当他微微抬手拉紧缰绳之时,手腕上会露出细绳缠绕的手绳,绳上还系着一颗小小的燧石,是苏榛亲手编织的那条。
是盛重云,还有小司等盛家二十位家卫、以及张泉县尉带领的差役。
他们都骑着马,马背上还驮着大批量的救援用的工具。
有锋利的铁锹、有沉重的镐头,还有几个麻袋里装着的粗麻绳,这些麻绳可以在必要时用来牵拉被困的人和物,或是固定一些临时搭建的防护设施。
还带了撬棍,若有被雪压倒的树木横亘在道路中间时,就可以借助撬棍之力将其移开。
以及携带了融雪盐,在关键的路段撒上一些,能加快积雪的融化速度。
所有人绕行而至,跟被困的大伙儿汇合后,欢呼声此起彼伏。
被困的人们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盛重云等人看着被困者们狼狈却鲜活的面容,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紧绷的神情也稍稍缓和,彼此交换着欣慰的眼神,默默庆幸这一路的风险没有白担。
张泉县尉则迅速恢复了冷静,目光扫视一视,立刻就寻到了乔里正以及靠山村的费里正、和行商头领。
联合盛重云一起,也顾不上寒喧什么,马不停蹄的开始布置救困计划。
虽说几人内心同样激动,但职责所在,都深知此刻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并且,盛重云早就看到了天幕棚子底下的苏榛。
多日未见,她仍旧忙得像个陀螺、她永远忙得像个陀螺。
盛重云很想将目光胶着在苏榛身上,但不能。
眼神闪过不舍,强行收回目光,专注于大事之上。
而远处的拖挂房车旁,寒风呼啸,吹得天幕棚子的布幔猎猎作响,方才众人欢呼的声音冲破风雪,苏榛也听到了。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看到是府衙派人来了。
目光在那涌动的人群里逡巡,而后看到了盛重云。
盛重云身处在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身姿挺拔如峰,醒目且特别。
苏榛下意识想唤一声,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喊他一声。
盛重云似有所感,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两人的视线倒是交汇了一瞬。
盛重云微微点头示意,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苏榛回了浅浅一笑,没再想别的。
天地间仿佛被按下了重启键,恢复了先前的嘈杂与忙碌。
“榛娘,净水没有了。”丽娘是负责看着火煮水的,饮用水库存告急。
“我马上再过滤一批。”苏榛应了,快步跑回房车上。
眼下热水需求量极大,雪水煮沸了之后也拿去解冻救灾的物资比如绳索等物;或是给冻坏了的人们加上冻青去泡个手脚防冻疮。
而附近也没个水源,饮用水都是多亏了苏榛房车上特设的净水系统、过滤雪水再煮沸后给大家喝的。
苏榛赶紧应了,快步去寻了附近没踩过的雪地、拂掉表层的、提了两桶回到房车上过滤去。
风大雪大的,苏榛把房车朝天幕方向的窗子都关严了,只留背向的窗开了道缝透气,避免被炭烟熏着。
正忙活着,就听到天幕棚底下又有不少人来了,并开起了急议会。
当中自然也有她熟悉的那把声音,她便一边滤水、一边竖起耳朵听。
在集议的人有盛重云、张泉县尉以及乔里正、靠山村的费里正、另外行商们、车把式们都也派了代表参加。
主要是受困的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跟张尉报了状况,并说因有白水村跟靠山村的及时相助,此地情况明显就只是急、但不难、无人伤亡。
眼下又得知府衙也派了几百人的大队伍在山脚接应,心下就更是踏实了。
说实话,无论是张泉县尉还是盛重云,都完全没料到此地的救灾事宜进行得如此规整、条理。
可以说有序到让他们震惊的程度。
他们一进来就在打量着天幕棚子、以及底下的物资:
先就是取暖、煮粥的炭盆,底部竟还搁了有支架,上头还围了火浣布,能防止火星飞溅出来,伤到在此处休整的人。
随后是苏榛做的那种蛋卷桌也横着摆了三张,上头还搁了冒着热水的陶罐,里头随时供着热水,旁边还有一整撂的桦树皮水碗供人使用。
桌子后头是数椅子,张尉他们只觉这椅子样式古怪,而盛重云当然知道这是月亮椅,即轻便又好折叠。
椅子上甚至还放了一些干草垫和皮毛,有进来暖身的可以披一披保暖。
另外桌上还摆了一个小箱,敞开着的,盖子上写着“急救”的字样,里头放了一些冻青和药粉,裹伤布、小剪子之类的。
最角落,还竖着两张简易的担架,用两根长木棍和一块结实的帆布制成的。担架旁边还放着一些绳索,应是用于固定伤者,防止在搬运过程中出现意外。
甚至棚子的一侧居然还挂了红、绿、白三种颜色的布条。
张泉县尉下意识问:“这是?”
一直在棚里的符秀才上前回答:“这是我们白水村苏娘子想的法子,临时制的信号旗。红色表意危险、绿色表意安全、白色表意需要支援。
不止棚子里搁了,在前头开雪路的人身上也带了。
无论哪方出现突发状况,隔着风雪喊话是肯定听不到的,挥旗子的法子就再合适不过。”
张尉认真听完,也赞许的点点头,并令随从也记下这法子,往后兴许用得到。
盛重云虽然没说什么,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神色中难掩那一抹骄傲,那是他心悦的女人。
张尉又说着:“诸位,此次灾情严峻,先以受灾最重且人口密集之处为优先。但如今只瞧见白水村跟靠山村的人在,派去下马沟打探情况的人可回来过?”
在房车里忙着滤水的苏榛听到“下马沟”的名字,心里也一紧。
当初跟萧家初到这里,办户籍的时候也考虑过下马沟的。但那里深入密林腹地,安全性相对也是最差。
今日雪崩,也属实没听到过那里有信儿传出来。
棚子里的众人也这么说,下马沟全无音讯。
张尉心下愈发的急,便立刻决定再领十人前去探路,其他的人暂且留在这里等候消息。
盛重云的担忧不比张尉少。
一是因为下马沟也住着不少人,人命关天;
二也是因为盛家天字号贮木场冰冻水道会经过下马沟,若出事,那里困住的也会有他的人;
想了想,说着:“要准备一些御寒衣物与铲除积雪的工具。”
乔里正也提出:“那儿有不少老人与孩童,药物需求或比他处更多。”
方案既定,他们就立刻就开始商议如何分配人手、分配物资等具体的事儿。
说着说着这群人就出了棚子,直接去前方除雪队伍那边选人选物,甚至连女眷们也跟去帮忙了。
房车里的苏榛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儿。
她很想知道盛重云会不会也跟去了,看样子下水沟那里很危险。
她很担心,但又觉得自己没身份替他担心;
又气他即然来了,居然也不跟她打个招呼,可眼下要紧的事儿是救灾,打不打招呼哪值得专门生个气?
一番思忖下来,心中又是纠结又是不安,没忍住,想了想,便探身去开了外弹式的车窗想偷瞄一下。
其实盛重云并没跟着张尉等人离开,他想念苏榛,无论如何也想跟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他踱到窗下,抬手欲敲、却还得斟酌最合适的力度与节奏,避免唐突了车内之人。
正当他为这百般纠结而自嘲的时候,车窗毫无预兆地弹开了。
盛重云反应敏捷迅速后仰,但这弹窗简直就是凶器,“嘭”的一声还是刮到了他的嘴角,避无可避,一丝刺痛,见了红。
本次雪崩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伤者产生了……
苏榛大惊失色,赶紧要下车,转头一看过道被杂物堵得严严实实的,又瞅了瞅宽敞的车窗,双手撑住售卖窗口边缘,腿一跨就要往外翻。
盛重云心头猛地一紧,眼疾手快,双臂稳稳地环住了苏榛纤细的腰肢。
苏榛只觉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抬眸,正对上盛重云满是担忧的眼眸,无奈地:“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
而苏榛的目光瞬间锁定盛重云受伤的嘴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带着几分果决有力,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使其直面光亮之处,又左右各扳了一次,确认只划破了嘴角之后,才松了手劲。
随后腰身一挺,直接从盛重云怀中蹦到了地上。
盛重云怔了下,心中好气又好笑。
榛娘行事风格果决得像一阵风,全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婉转。在她眼中,自己怕是跟旁边的木头一个地位。
罢了罢了,既如此,那便休怪我不再温吞。
盛重云大步流星迈向车厢后方,直接拉开门跃入车内。
登车后,将碍眼的杂物一股脑地推挤到角落。
随即转身,看到车下的苏榛一脸怔忡,便长臂一伸,老鹰捉小鸡般将苏榛“提”了进来,再稳稳地放下。
苏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强硬举动惊得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斥责,却见他嘴角的伤口还在流血,便硬生生的把话咽了。
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总之,就是雪崩中唯一的伤者强行登上了车,逼迫车主亲自对他进行救治。
车子的空间十分局促,盛重云与苏榛只能对面席地而坐。
盛重云嘴角伤口虽不严重,却也透着一丝狼狈。
他一直盯着苏榛,只见她双肩微微颤抖,嘴唇紧紧抿着。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在他的伤口与他略带无奈的脸上来回游移,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场艰难的较量,她是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盛重云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故意板起脸,佯装严肃,“你且莫要笑得太过,我的脸若有闪失,你可得负责。”
苏榛一听,立刻摇头:“谁让你站在窗子底下!不过话也说回来啊,这还真是个安全隐患。今天多亏是撞了你,要是撞到了客人,那便……呃,我也不是说你不重要,我的意思是吧……呃……算了,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利落的道歉,手上也已经开始为他处理伤口。用布巾蘸着清水擦,动作倒是轻盈了。
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呼吸交缠,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重云只觉苏榛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撩人心弦。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多日不见,她的模样在他心中反复描摹,却仍不及此刻真实的这般动人。
那眉眼,那唇角,无一不是他思念的样子。
他压抑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阻了她的动作,轻声说着:“榛娘,我很想你。”
苏榛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眼神里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盛重云没有错过这丝波动,心中的喜悦如烟花般瞬间绽放,轻声说着:“我一会儿就得走了,你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第115章
苏榛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去下马沟的路上很是危险。”盛重云又说着。
苏榛虽没说话,但眼神却始终没有从盛重云的脸上移开,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真的没话同我说吗?”盛重云无奈,长叹一声:“方才我们商量着,白水村也会派人一起,估计是寒酥,他——”
“寒酥???他也要去?”苏榛大惊失色,“为什么啊?就这么缺人手吗?你不是带了好多人来!他还小啊,他去干什么呢?他其实也没什么经验的,他——”
可话没说完,苏榛却停了,因为盛重云的脸色愈发难看、双眉蹙起,嘴角的血印在他润泽如玉的肤色映衬下格外刺目。
盛重云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蹿上心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恼怒与酸涩交织在一起。
恼怒于苏榛对寒酥之事的过激反应,酸涩则是因她对寒酥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对比她之前对自己的沉默,这鲜明的落差……
他承认自己就是来找气生的,罢了,时间不等人,长叹一声,走人!下车!
颇几有分要拂袖而去的架势。*
“盛重云。”身后的苏榛也并没追出来。
仅这三个字,盛重云的脚步就又停了,退回来,忍不住抬头看向站在车里的苏榛:小矮子,终于凭借这车体比他高了。
而前一刻他还在腹诽、气愤,后一刻的苏榛却突然半弯了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领,力度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然。
盛重云未及反应,已被拉得向前倾去。
苏榛顺势靠近,唇如灵动的蝶,轻轻落在盛重云嘴角的伤口之上。
那触感轻柔,盛重云全身一僵,呼吸也在刹那间屏住。
而苏榛已经直起身来,脸颊微微泛红,硬梆梆的丢了句:“这伤口,莫要再添新的。另外寒酥是我弟弟,你要照顾好他。”
说完转身,“嘭”的一声,车厢的门在盛重云的面前紧紧闭上了。
盛重云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若灵魂出窍。
嘴角还残留着榛娘的甜蜜,他心跳如雷,震得胸膛都微微发疼,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与镇定。
心中五味杂陈,惊讶自是占据了大半。
他从未想过苏榛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那个平日里坚强独立、聪慧内敛的女子,竟然……
惊讶之余,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如雪崩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转身,迈着大步前行,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可他已经听不到这世间的任何杂音。
此时的盛重云:榛娘,有你此念,纵有千难,亦不足惧。
车里的苏榛:盛重云,等大家都不忙了,谈个恋爱?
可眼下的风雪中,他俩只能各司其职、各自忙碌、各有使命。
而此刻无人得知这场雪下得有多大,甚至在日后载入了大宁史册:
大宁朝纪元之第三载,季冬十二月,白川府城、长虚山大雪如注,其势如洪涛,绵绵十余日未绝。平野之处,雪积盈尺有八,是为旷古未有之大雪患也。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二日,苏榛仍旧留在原地支援雪困。直到第三日,她的移动房车及天幕棚区,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小型的“救灾指挥中心”。
可以一站式救助:既是温暖的休憩所,又是物资库、中转站。
又是官府与几个村落之间的集议点,安排、收集和传递受灾信息。
并且凭借其机动性,指哪儿去哪儿,可穿越狭窄崎岖的山间小道和被积雪掩埋的村间小径。
甚至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实现自给自足,车内的滤水系统也是起到重要作用,即便在外部供应中断的情况下,依然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基本生存条件。
她的小房车穿行雪灾后的阴霾,里面始终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
起初,救困的大伙儿在疲惫不堪的时候看一眼那光亮,就觉得是份慰藉。
随着行商跟车夫们的逐渐脱困,离开。这个事儿便如同长了翅膀,在幸存者们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间、在大家围坐一起互相取暖的篝火旁、驿站里,悄然传开。
说白水村有个苏娘子,她有小房车,里头有个不灭的灯笼。那灯笼亮到哪里,哪里就有希望。
当然,此为后话了。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四日,靠山村跟白水村通往城里的官道终于双向打通。
府衙集结的几百人成功进入长虚山,向着最后一站下马沟而去。
而府衙分派给靠山村和白水村的救灾物资也到了,旨在帮助村民熬过雪灾后头的艰难余波。
因村中青壮大都又跟队伍去了下马沟,苏榛带着女眷们协助乔里正挨家挨户、依据每家的人口数量分发。
粮食方面,每人获发糙米二十斤。此外,还有少量的盐巴,五口之家可分一斤。
棉花也一同发放,每人可分得两斤;
取暖的炭火,按户发放五十斤。对于老弱病残等特殊群体,除了上述物资,额外增添了棉被一床。
还分发了一些治疗伤风、冻伤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些草药是由府衙组织城中郎中收集、炮制的,虽简单,却能缓解村民们在灾后易患的病痛。
数量颇大,尤其棉花这种金贵的东西,光是萧家五口都能足足分到十斤之多。这让苏榛都很惊讶,毕竟她对流放才来时、买不起棉衣的情况牢记在心的。
乔里正在私下无人的时候解答了她的困惑:是盛重云捐的。
苏榛:……行吧,这败家爷们儿倒是个好心的……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四日,张泉县尉回到白水村一趟,专程来拉助救下马沟的物资。
因白水村出色的组织能力,这里已经取代了人口第一的靠山村,成为“灾害应急救援人员与物资转运中心”。
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是苏榛给取的,张尉一听,恰当!合适!就它了!
而他今日过来,本以为时间这么紧,物资肯定堆得乱七八糟,想要什么急用的又得好一通翻找。
却没想到乔家门外整片空地已经摆得妥妥当当。
待他跟乔里正简单寒喧了几句,苏榛便立刻迎上前来,条理清晰的跟他介绍着:“张县尉,最左边保暖区,麻袋里存放着厚实的棉衣、棉被以及皮褥子,我们已经按不同的尺寸大小依次排列,方便您带过去,到时候按需取用。
旁边是食物区,每袋都标记了重量与种类,像粗粮有多少袋,细粮又有多少,还有腌制的肉干、耐储存的蔬菜等也各有其位。
再过去是药品区,治疗冻伤、摔伤以及常见疾病的药材和药剂都分开包的。”
苏榛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本登记簿递给张泉:“所有的数据都登入这簿子里了,您安排人照这个发,应该是不会出错。”
张泉一脸震惊的接过登记簿,翻看了几页,不禁赞叹道:“苏娘子果然心思缜密,如此安排,这物资发放定能有序。”
苏榛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女不甘居功,我只不过出了些想法,这簿子是我们村的秀才公带着不少人亲自一点点核对、登记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还有一事要劳烦张县尉。在发放物资时,烦请您的手下记录好领取人的信息,包括所属村落、家中人口数量之类的,这样我们后续也好统计,万一再需要补充,就省事儿了。”
张泉县尉连忙应下:“苏娘子考虑周全,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我定会吩咐下去。”
说罢,便指挥着手下开始装载物资,约摸一个时辰才装好,便立刻向着下马沟方向疾驰而去。
苏榛的心思也随着马车的离开失神了好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在担心着谁。
心中有些无奈,但她即然已经主动“骚扰”了盛重云、袒露了心意,就已然决心直面这份感情。
后悔吗?
稍稍有一点,毕竟有了羁绊,耽误她拔事业的刀。
但很后悔吗?倒也不会,光是想到盛重云那张脸,她就觉得……呃,不对,不是看脸,她没这么肤浅!
除了脸,他的其它优点也很明显啊,比如他还有钱,还不是一般的有钱。
呃,好像更肤浅了……总之,苏榛:盛重云,亲了你,会对你负责的。
当晚,百般纠结的苏榛在睡前还泡了不少红豆。
想着外头的面包窖已经烘干了,明儿就给家人们做红豆面包尝个鲜。
另外,这也是雪灾以来苏榛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连续熬了五个大夜,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全身上下强撑着的那点儿精气神儿、全被热水给泡没了。
最后她几乎是“爬”上火炕,连被窝都是乖巧的谨哥儿给铺的,沾了枕头就着,睡了个昏天糊地,直到日上三竿。
雪也终于停了,白水村像是被白色的厚棉被紧紧包裹,又开始慢慢舒展身躯。
每家都有去下马沟援助的人,但每家也都留下一两个青壮,毕竟本村的雪患也得清除。
一大早,萧容就应了乔里正的安排,跟不少青壮一起扛着锹、去帮老弱户铲雪了,当中还包括白老汉家。
白老汉虽说儿女双全,但全在城里鞭长莫及,他家的牲口棚被雪压塌了半面顶棚,得抓紧时间重搭一下。
其他人也没闲着,拿着简易的工具四处走走,瞧见谁家还有积雪就跟着一起清一下,一边清,一边唠着家常,谈论着这场雪灾的凶猛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孩童们把除雪当成乐子事儿,团起雪球打雪仗堆雪人,清脆的笑声给这灾后的村庄增添了不少活力。
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苏榛洗漱利索了,开门出去瞧,外面的工匠干得热火朝天。
这几日下着大雪,人家柳师傅几个哪怕做一点、就把天幕棚挪一点,这么麻烦,也丝毫没耽误工程进展。
这就是时下的日子,大伙儿都穷,但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努力。
而萧家这即将成型的小院儿里最让她满意的,当属那片户外厨房。
之前萧容跟寒酥已经搭完了整体框架,而这几日,叶氏一个人带着几个娃娃,竟就把这厨房给拾掇出来了。
苏榛站在屋门口瞧着,心中填满了喜欢。
最左侧的白窖像个巨型雪球。
但它也并非是那种单调的苍白,而是带着石灰特有的米白色泽,在阳光的映射下,隐隐约约有细小的颗粒闪烁,仿佛是镶嵌其中的细碎星星。
紧挨着的砖砌烤炉也涂了石灰色,边缘被烘炉的火烧得微微发黑,却丝毫不减它美感,反而更多一份生活。
上方的台面是一块浅灰色的石板,这还是后头乔大江送来的。上头有天然的石纹,比之前苏榛打算用的木板安全多了。
至于长达六尺、长方形的桐油原木色的岛台,是整个户外厨房的核心区域。
由宽宽的木板涂了桐油拼接而成,木板之间的接口处用木楔子加固,一看就十分牢固。
最左边的水槽由一整块石头凿成,下方挪了水缸进去。不过眼下天冷,没放水,放一天的吃食,能起到个“冰箱”的作用。
之后便是岛台外向底部的封闭式格子,设计极为实用,里头有劈柴、整整齐齐堆放,还有几块儿码放成垛的蜂窝煤,供今日之用。
岛台餐桌部分、朝着院里的方向更是开阔,数张月亮椅摆着。大伙儿吃午食、晚食,就不需要另搭天幕棚子了。
打量着这一切的苏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仿佛能看到春暖花开时、一家人忙累了,围坐在凳子上,一边吃好吃的、一边聊家常的样子了。
满足!
吃过早食,叶氏就去发面团儿,她也知道苏榛今日要做新吃食,打个配合。
谨哥儿便把这几日、他带着小伙伴做的手工“作业”,拿来给苏榛展示。
都是苏榛在援灾之前安排的,喊他们收集了松果、干枝,洗净再晒干,再涂了层桐油,请叶氏帮着烘好。
最后摆好造型、粘在桦树皮碟子上,还在碟子边沿打上孔、系了麻绳,一部分挂在车窗当小挂件儿,另一部分是要带到年岁集,即能卖、又能当吸盘镖射中环数的奖品。
第116章
这是真正的无本万利。
尤其让苏榛没想到的是,孩子们竟然还发挥了创意,做了不少可爱又独特的造型。
比如小平安跟小妮儿一起做了个大号的:把松果拼成了小兔子、还把干枝编成了小房子形状,把松果粘在屋顶,周围还点缀了一些晒干的小花小草小红冻青果子。
然后再全部粘在一张大号的桦树皮盒子里,简直就是个小小森林微缩世界!
这让苏榛都喜欢得不得了,直夸小平安不愧是“学习委员”、小妮也灵巧可爱,还亲自拿碎皮子给她俩一人编了一朵毛绒绒的头花儿,别在了她们的小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