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因怕明火,架子的高度直接搭得比寒酥还高半个头,每根横杆之间距离也有一尺二寸左右。搁现代的话,就是大约有个三十几厘米的样子。
这样即安全,又有足够的空间,能让排骨香肠每根都均匀的“接到”烟雾。
架子搭起,寒酥就回暖棚把所有晾好的排骨肠都拿木橇拖来薰室。高处的他负责悬挂、低处的就苏榛来。
这第一批制的排骨香肠量也不算太大,两个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弄完了,出了简易薰室。
苏榛正想着要不要开始准备午食,就听到前院儿丽娘在喊,是那些个鸡鸭鹅都宰完了,她给送来。
苏榛小跑着回了前院儿,拉住丽娘笑意吟吟的:“丽娘姐姐,可真是能干,这鸡都比别人杀的快,赵家大哥娶了您可真是好福好运呀!”
丽娘被苏榛夸得发毛。在山上她就发现了,叫她丽娘是正常的,但凡丽娘后头多加了个“姐姐”,那必然是有事儿,便斜睨着问:“可是有啥其它的活儿让我做?”
苏榛嘻嘻嘻嘻地笑……
于是丽娘留下,跟苏榛一起做大锅饭的午食。
甚至还不止丽娘,她家夫君赵勇也被拉了“壮丁”去跟着萧容挖地基,最后是她两个娃娃也门儿清的自己跑来,跟着“苏屯长”叠纸盒去了。
这下可好了,地基挖的飞快。而挖出来的土也没浪费,用来垫高院子地面,*可以防止开春了雪水或者雨水倒灌。
这提议甚好,苏榛还想存够钱把房屋全部翻新呢。而且开春后冰屋就用不成了,确实要新建仓房。
今儿的午食仍旧是大锅饭菜,铁锅炖的山鸡加野猪肉。
肥美的鸡肉、喷香的野猪肉、清甜的胡芦菔、白芦菔,再用调制好的番薯面混和白面,沿着热锅沿贴一圈饼子。
随着锅里汤汁咕嘟咕嘟翻滚,炖菜的香气弥漫,饼子也被烘得金黄酥脆,底部浸着炖菜汤汁的部分软糯入味。临出锅之前往里焖了一层苕皮也是片刻即熟,透明的,浸透了肉汁,挟在筷子上颤颤的格外诱人。
大大小小吃得肚子溜圆,坐月亮椅上消食了两刻钟便就又开工了。
时下昼短夜长,都是尽可能占个天光做事。
锅碗洗涮完,丽娘就一个人先回了家,她也得把今天杀的那些家禽赶紧收拾出来。
赵勇跟两个孩子仍旧留在萧家帮忙。
苏榛跟“苏屯长”借了赵家两娃出来,跟她一起捋鸭、鹅的毛和绒。这可是好东西,看看最后收集起来能够做个啥。
灶间热水是现成的,苏榛把热水倒进大桶,再把放过血的鸭、鹅塞进桶里烫个周身,分别捞出来就可以粗拔了。
先就拔去比较大的羽毛,顺着生长的方向拔,动作快而稳,鸭皮都完整的。
粗拔鸭毛后,全部放在晒篮上,里头裹着绒毛和小的羽毛。苏榛就交给赵家两娃娃精细挑选。
他俩跟丽娘学过挑绒,这活儿简单,但需要耐心。
就是把羽毛和绒放在竹筛上轻轻晃动,比较轻的绒会浮在上头,小羽毛会逐渐下沉。
他俩一边筛绒,苏榛就一边把绒收集起来放在木盆里清洗。水是皂角水,要把绒上的油脂跟污垢彻底清掉才是。
反复的搓、反复的漂,直至盆中的水清澈了,绒便干净了。全摊在干净的苇席上,拿去暖棚晾着去。
还交待了“苏屯长”安排小娃值班,每隔小半个时辰就派人过来瞧瞧,用手或者小木棍儿翻绒,让它们干燥得更均匀。
绒不多,暖棚温度也高,苏榛估摸着晾一、两天都够了。
剩的大羽毛,苏榛也没扔。
就手寻了家里的碎铁皮,剪了几个圆片,边缘折起,拿麻绳紧紧缠绕。
再选最漂亮的羽毛绑在一起,根部插入到钻了洞的铁皮中间,用绳子固定,一个漂亮的毽子就做成了。
羽毛多,苏榛一口气做了二十二个。
今天家里的七个娃每人送了一个,另外还留了三个给小树跟大宝、二宝。
余下十二个可以拿去市集卖,据说能卖两、三文一个呢,也是笔小进项。
娃娃们得了毽子开心得不得了。
干活儿都干不踏实了,全部偷瞄苏屯长。
谨哥儿一本正经的琢磨了会儿,“大度”的给他们放了休,七个娃欢呼着跑到了冰屋外头。
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吆喝着,率先在雪地上踩出一片平整的“赛场”:“快来快来,这儿平,正合适!”
娃儿们围拢过去,掏出毽子五颜六色的,在素白天地间格外亮眼。
谨哥儿显然踢的最好,没一会儿就踢得小脸通红,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珠,雪沫子随着脚下的动作簌簌飞溅。
旁边围观的娃们拍手叫好,跺着脚驱寒,笑声、呼喊声震落了树枝上簌簌积雪。干活儿的大人们笑着看过去,光是跟着瞧,心情都敞亮了。
而苏榛更是被娃娃们的欢笑声惹得玩心大起,忍不住回屋把外头的皮袄脱了,穿着舒娘给她缝的月白棉袄就跑了出去。
选了个大些的毽子,直接加入到了娃娃们的队列中。
寒酥本来在挖地基,抬眼便瞧见苏榛笑得开怀的模样:她一袭月白素面棉袄,领口与袖口绣了几朵红梅,恰似点点朱砂绽于雪色之上。
一头乌发随意的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身姿轻盈,毽子起落,稳稳地在她脚尖翻飞。
寒酥看着她,满心满眼只剩她,唇角又不自觉地上扬,是一抹只对苏榛才有的温柔笑意……
苏榛带着娃娃们踢毽子玩了小两刻,怕娃娃们着凉,先领着他们回了屋、让他们自己里里外外擦了一通,消了汗才又出来。
下午日头正足,便仍旧是大大小小众人各忙各的。符秀才先分别去了李家、杜家,检查了今日“工作进度”,再回来跟苏榛做了汇报、又盘了帐。
着着实实节约了苏榛不少的时间。
另外,秀才不愧是秀才,他甚至仅用两天时间就自己摸索出了一套监理办法。
之前苏榛给匠人们的时间都很宽松、宽泛,只规定了最后的交付日期。
但符秀才显然个性较真、严谨。给围墙跟房车打造都划分了不同的施工阶段,如基址、主体、雕饰等。精确了每个阶段的起止时间,以此来更详细的把控进度。
甚至还跟柳师傅一起商量,计算出每个时段所需的石料、土料、木材等分批供应量。保证建造过程中不会出现因材料短缺或人力不足而延误工期的情况。
最“变态”的是,他甚至还有自己的进度标记。
例如在材料上用颜料或者刻痕标记出预计完工时间和实际进度,这样可以直观地看出进度是否符合计划。
说实话他的严谨较真,让苏榛都不太好意思在泥瓦匠身边儿经过,感觉自己像个苏扒皮。
起先的时候,柳师傅等人自然也是对符秀才烦透了。
可烦归烦,两天相处下来,发现符秀才虽然较真却讲理。并且也不会摆读书人的架子,闲时棉袍一脱跟着挖地基、挑土坯的,啥活儿也没少跟着干。
行吧,当泥瓦匠这么多年,多么难缠的主家他没见过?反正自己行得正,就不怕他挑毛病。
但说实话,下意识就也跟着符秀才的步子紧张了起来,比平时做活儿要认真不少。
苏榛虽不知道柳师傅的心理活动,但她给了符秀才绝对的“发挥空间”,毕竟她会公平公正及尊重,以及钱上也不会亏待匠人们。
一直忙活到黄昏,苏榛正打算做晚食,就听到外头乔大江跟春娘、小树来了。
迎出去瞧,可不是来了,且像逃难一样的来了,拖着两木橇的被褥、弓箭、锅碗之类的。而且小树还在抽泣,那两口子脸上都挂了彩……
不用问就知道,分家打的呗。
萧容跟叶氏赶紧把这三口拉到主屋坐着。苏榛估计着他们应该是连午饭都没吃,赶紧热了一些锅盔先让他们垫巴一口,又把小树交给了苏屯长带到冰屋玩去,随后才仔细瞧乔大江夫妇,到底咋了。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两口子伤全在脸上,乔大江是一道刺目擦伤从左脸颊斜劈至下巴,渗着血水,如今凝作暗红痂痕,周边淤青洇开,青中透紫。额前乱发被汗水浸得湿透,几绺贴在脸颊,衬得脸色越发铁青。
春娘虽说没见血,但脸上、脖子上也是乱七八糟的巴掌印、抓痕,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就跟苏榛想得一样,他们三口几乎相当于净身出户了,就只带着被褥棉衣、日常用具,以及春娘缝在棉袄里的碎银六两。
春娘一边说,一边把泪水用汹涌怒火顶回去:“我受够了这窝囊气,真当咱们是泥捏的,任她搓圆捏扁!”
“这乔老太婆打的?”叶氏亦是心疼不已,已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药粉,赶紧给乔大江擦一擦。
春娘点了点头:“还有三房的人。二房虽说没动手,但也拉偏架,否则我们不至于吃亏。再加上大江顾忌着亲情,就站在那里不还手!”
苏榛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着实头疼。家务官司里最怕的就是一方死活顾及亲情、而一方死活不顾亲情,外人听了,就真是只跟着干生气。
春娘继续说着:“今天就是议分家的事儿,先也不过就是吵,吵着吵着,三房婶子突然就说我跟大江藏了钱,要我们吐出来。还说榛娘往后每月会给我们八两银子,这笔钱也要交出大半儿给家里,才放我们分家。”
叶氏也是好气又好笑:“我家每个月给你们八两?这又是听谁说的。”
春娘冷哼一声:“是大宝或者二宝吧,应该是听到咱们在商量蜂窝煤的事儿,听了个囫囵,只记住了八两这笔数目就回家告密了。”
听到这儿,叶氏跟萧容都惊了。
尤其叶氏,恰似被重锤狠狠敲了一记,整个围猎期,大宝二宝隔三岔五往萧家来,她哪次不是好吃好喝的哄着?
原以为不过是个孩子,心性还没长成,好好对待他们,他们是会知冷热的。却不想竟是得了如此可笑的回报!
叶氏气得哽住,脸瞬间涨红了:“他们俩个竟然如此?我真是……我真是……”
苏榛也生气,但短暂的生气过后,失望如同轻烟,悠悠地在心底弥漫开来,便只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眉梢眼角愈发是日常的平和淡然了,劝慰叶氏:“伯娘消消气。即然这俩孩子如此不识好歹,今后再不来往了就是。”
萧容亦是眉头深锁,问着乔大江:“但你们就这样出来了?可有其它打算?”
苏榛也问:“大江哥,你们分家分到什么了?乔里正怎么说?”
乔大江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带着自嘲:“我爹的意思是,乔家的规矩向来是‘平衡大局’。
我身为长子,又有一技傍身,如今分了家,吃些亏、受些委屈是磨砺。
居所方面,一间土坯房、坡地两亩,离你家不远,再往林子里走的那片便是。
另外就是分到一些锅盆被褥。至于落户的银钱分了二两。但我们每年还需再往乔家公帐上缴一成的收获所得。
若一成不到五两,也要按五两算。”
“才分到二两?”叶氏很是震惊。
春娘摇了摇头,又小声告诉大伙儿:“爹娘私下又给了我们五两,是爹今年全部的围猎收获了,我心里是感激的。”
苏榛一听,这倒是实话,乔里正估计把私房都给儿子拿出来了。
“可乔家祖户就在这白水村,怎么也不该就给长子长孙一块儿破地一间破屋啊。”叶氏简直需要深呼吸几次才能保证自己不气晕:“大江,乔里正大公无私不假。但你听伯娘的,该替自己争的时候,不能太老实!”
那荒地萧家人都知道,确实离她家不算远。但地势极不规则,是个大斜坡。
说是有两亩,但谁家房子能盖斜坡上住?根本就是不划算。
第102章
也多亏乔大江本就是戍边猎籍免了田税地税人头税,否则小家这么一分出来,几两银子交了落户钱就瞬间花没。
萧容也是犯愁:“土坯房只有一间,我还以为是猎户落脚之用,你们三口连个灶间都没有。”
叶氏:“重新起房吧,但那是个坡地,怕是起不了太大,可有去量一量?”
春娘颇无奈:“早就量过,那块烂地还是早年奶奶图便宜非要买下的。买完就后悔,不过要不是太荒太破,怕是这次还归不了我们呢。我们认了,实在不成,就对付个茅草房当灶间得了,过几年再买新地。”
久未开口的苏榛却笑了笑,“若是那块地,倒也未必会吃亏。”
众人的眼光齐唰唰地看向苏榛。
春娘忙问:“榛娘可有啥法子,把那块地给平整了?”
苏榛摇了摇头,“平地需要大量土方,又是挖山又是填埋的。咱有那功夫,再买块好地不就行了,费那个事干啥。”
“那是?”
苏榛索性拿出纸和炭笔,简单的画了个大概的线条给大伙儿看:“柳师傅他们有水准仪,一会儿就请他上去测一测坡度,再看一看土质情况,若是没问题,可以盖这样的。”
苏榛画的是现代森林营地常见的森林木屋,亦可以稳稳地坐落于坡地。屋子下方是木头地桩与木头平台。
苏榛:“喏,地桩间隔着分布,打在木屋的各个关键支撑点位之下,按地势的起伏嵌入地下,木屋结构稳固便不成问题。”
众人凑近了看,越看越稀奇,不止乔大江两口子眼睛都亮了,连萧容跟叶氏都心生喜欢。
叶氏还指着木平台说,天气好的时候,就在这上头做做家事多好。
苏榛笑着点头:“这是基础平台,就相当于一个最坚实的托盘,木屋重量都靠它。可以用厚实的木板拼接。”
“造木屋?”春娘只是听听都喜不自胜了,“好看,我在靠山村倒是瞧见过有人盖。咱也行?”
“为什么不行!”苏榛帮她畅想:“用原木搭,咱在山上不是跟康掌柜都熟悉了,去他那里买木材肯定给你个好价钱。”
叶氏也是存了让大江两口子放宽心的意思,忙不迭的说好话:“春娘你想想看,你家怕是要成白水村最漂亮的宅子。春天有绿树、夏天有小野花,离河边还近,小木屋一盖起来,眼馋坏乔老太婆!”
“还不止如此。”苏榛笃定的说着:“不止能盖木屋,你们不是要做蜂窝煤买卖吗?昨天还发愁没地方晾晒,今儿不就要有了!那片坡地我有印象,阳光好着呢,理论上来说,那种坡地晾晒东西的时间,至少能比平地缩短一个时辰。
更何况它地势倾斜,就是有排水优势。后头可以慢慢打造成梯田式的晾晒场。”
大宁朝南方是有梯田的,白川府却还没有。苏榛就又简单的画个图给大伙儿瞧,一看就明白。
“而且坡地的通风还好,不止蜂窝煤,就是晒个果干、晒个腊肉都干燥得更匀!”苏榛打趣乔家两口子:“到时候,我家想要去借贵宝地晒个啥,你们可不能不让!”
“让让让,啥都让!你想晒啥都成!”春娘终于笑了,这次终于不是苦笑。
乔大江也有些小激动,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那要是按苏娘子说的,请柳师傅瞧了土没问题的话,我们反倒捡到块宝地?”
苏榛正色,认真的:“大江哥,你那打猎的一手好本事,在咱们村儿都是拔尖儿的。又对山里野兽的习性、出没路径摸得门儿清,往后根本不用愁猎不到东西。
哪怕到了休猎期,春娘姐姐还有双巧手,不论是跟我做吃食、还是跟舒娘缝衣服,拿到集市上一摆,指定能被抢疯。
再者说,你们抓紧安置好,蜂窝煤立刻开始制,仅年前这一个月起码也能有个几两银子的进项,按白川府这天气,一年起码要冷四个月,足足能赚四个月的钱,就算每月只赚五两,那也有二十两了。
等积攒够了钱,木屋想盖多大就盖多大,添置好家伙事儿,日子指定越过越红火,越来越有盼头。”
苏榛的言语间满是热忱与笃定,仿佛乔氏夫妇富足的日子已然触手可及。
乔氏夫妇原本多少有些无助的心思彻底舒展开来,打心底暖和了。
乔大江脸上被打成那样也没落泪,此刻心里踏实了,竟红了眼眶,先是斗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到了后头竟像个孩子似的,猛地捂住脸,双肩剧烈颤抖起来,一声压抑已久、饱含悲戚与委屈的嚎哭,瞬间惊到了屋内众人。
但大家都没劝、没拦,都是苦过的人,都也知道他因何而失控。
春娘自是最懂。
这些年,乔大江跟乔里正为了撑起这个家,围猎期一到,总是天不亮就摸黑进山,只为猎得些许皮毛、野味,好换些银钱维持全家十四口的生计。
可山里的营生本就艰难,猎物时有时无,收获全凭运气,加上风雨无常,稍有不慎还会受伤,落下满身伤痛。
若家中和睦还好,可事实恰恰相反,长房的人住着最简陋的屋子、存着最微薄的积蓄。
乔里正凡事都把一个“孝”字压下来说,公道是给了大伙儿、委屈全给了自己孩子。
乔大江看着春娘跟小树跟着自己受苦,心中满是愧疚与无奈。
而如今好不容易分了家,又活像犯了天条被扫地出门,如此的狼狈不堪。
家里那些个叔伯长辈,都还不如萧家、以及苏娘子对他们夫妻的安慰、帮助来得多。
乔大江所有的压力、委屈、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强撑着的防线。
春娘眼眶也瞬间红了,走到大江身边轻拍他的后背,夫妻二人多年来在家中默默吞咽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苏榛也没劝,等他们释放得差不多了才对叶氏说:“伯娘,咱赶紧挖个排水沟吧,他俩怕是要把咱家房子淹了。”
一句话,大伙儿都乐了,苦中作乐也是乐,有乐就比只有苦强。
说了这一会儿的话,春娘本想就这就跟乔大江去新屋了,但瞧着日头已然彻底落了山。
眼下季节本就昼短夜长,摸黑上去搬家肯定是不合适的。
好在就一晚,好对付,萧家挤一挤,男丁们住一间、女眷带着娃住一间就成,明天一早再搬。
对这个决定,最高兴的就是小树跟谨哥儿,两娃娃早在围猎期就好得不得了,更何况萧家零食多、人又好,小树恨不得就不走了,一直住下!
安排妥当,又是晚食时间了,叶氏、苏榛以及春娘就赶紧忙活起来。
牛乳馒头有现成的,直接从冰屋里取出加热即食。
苏榛又摘了豆芽儿滚了一大锅的豆芽鸡蛋汤。荤菜也是冰屋里冻着的现成的、又香又麻的毛血旺,做了整个下午体力活的男丁们就没有不爱的。
尤其第一次吃到毛血旺的柳师傅,吃出一身的汗。直问这吃食可卖,等他收工回城的时候,想买了给家人也尝尝。
“卖啊,这本就是我家年岁要进城卖的。但您若要,我单独给您做了便是,冷冻着打包带走,能放好几天。且有两种,一种是今晚这样的,里头有午餐肉,一份四斤卖三十五文;但若不要午餐肉,也会多加一些血旺、豆腐,也是四斤,只卖二十七文。”
这亦是苏榛在山上贮木场积累出的经验,不是所有人都舍得拿三十五文买吃食,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午餐肉的口感。
柳师傅比其它三个小工匠收入高,三十五文一份稍琢磨一下就买了。另外三个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三人合买一份三十五文的、一份二十七文的。苏榛笑意吟吟的记下了。
吃完晚食,消了食儿之后,泥瓦匠跟萧家父子、乔大江,为了赶工期,又点着篝火忙到了半夜,才各自洗漱了睡去。
长虚山的风在山坳间肆意呼啸,抽打着萧家小院儿。
但烟囱悠悠冒着青烟,倔强地证明了屋内暖意融融,足以抵御冰天雪地的死寂。
春娘今晚跟叶氏、苏榛,以及两个娃睡一个火炕,挤是挤了点儿,但热闹。尤其也没人睡,都在忙活搬家的事儿。
两个小娃此刻就是两只精力充沛的小兽,叽叽喳喳的。谨哥儿脑袋上一撮头发竖着,脸蛋被屋内热气烘得红扑扑,眼睛里闪烁着气乎乎的光。
他是听说了大宝二宝告密的事儿,身为苏屯子,决定打明儿开始再也不理那俩!
苏榛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外乎是两个小娃商量如何“报仇”。比如那树下挖个浅浅的坑,再铺上些雪伪装好,保准大宝二宝一跑过去,脚就陷进去,摔个屁股墩儿之类的。
总之都是些孩子气的招儿,苏榛就当没听到了。孩子们的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大人们有大人们要操心的,比如乔家新屋估计啥都缺。
同是一穷二白搬过家的,苏榛跟叶氏自然深知春娘当下困境,先是盘点自家闲置却实用的物什。
苏榛翻腾出一些棉布,碎皮子,先借给春娘,虽非绫罗绸缎,却保暖耐脏,助他们抵御山间寒湿长夜。
叶氏又搜罗出些木头碗瓢盆,补齐春娘家残破炊具,将就用到买新的。以及又收了一筐的干柴、几块蜂窝煤,一并放到木橇上。
另外,乔家两口子出来得急,米面粮油都只带了一点儿。菜肉也都没有,就全部先从萧家拿,起码能应个三、五日的急。
但春娘是不肯白拿的,按市价买。穷也穷得有骨气,叶氏没跟她争,就按她买的量收了一百文。
苏榛又瞧到乔氏夫妇连菜刀都没分到一柄……心中那口恶气散不出,又不能再当着春娘的面发作,只能喊苏屯长过来,给了他六十文,让他明天早上起来了带着小树跑一趟,去村里铁匠家买把菜刀。
一码归一码,这是萧家跟她送春娘的乔迁礼物,春娘必须收下。
大概收拾得差不多了,娃们先去见了周公。
三个女眷各自洗漱了也上了炕,可谈兴不减,从山林轶事聊到家长里短,笑声、哽咽声,安慰声终是透过木窗棂,飘进山林深处,融入浓浓夜色之中……
第二日清晨,暖阳似是憋了一夜的劲儿,“哗啦”一下把金光捶进山坳中的萧家小院。
忙忙活活的早食过后,又陆续来了一些猎户家的,都是乔大江这么多年交下的朋友。
有的扛着木柴,说是冬日雪大,怕乔大江柴火不够用;
有的拎着几捆自家编的竹篓,想着搬家正缺物件,能派上用场。
也有的拿着几枚鸡蛋、几块肉、几把菜,几碗米。众人一进院,七嘴八舌寒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叫嚷、笑声、器物碰撞、孩子的撒欢声、泥瓦匠们的开工声……
直至乔里正来了。
乔里正身着一袭藏青棉袄,虽已洗得微微泛白,可打理得极为齐整。
稳步迈进院子,刚一到,喧闹的小院儿有了片刻安静,众人也知道乔里正的为难,都迎上前来一一打招呼。
乔里正看向乔大江跟春娘、小树,神色复杂。
乔大江也赶紧迎上前:“爹,您来了。”
乔里正开口想嘱咐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只觉得说什么也没用。
环顾四周,又低头瞧了瞧大江两口子昨天离家时、带着平平的两木橇东西,眼下已经堆成了小山的模样,显然都是大伙儿的帮衬。
眼中的心疼及感谢愈发的浓重。
身为里正,整日操心村子大小事,对儿子一家的艰难处境并非不知。
可孝道在身、规矩在前,诸多无奈只能深埋心底,所有的心疼却最终凝练成一句轻叹。
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布包,交到了春娘手上,说着:“你娘说,这个你收着,权当……收着吧。往后没事儿,也常回家瞧瞧,有我在一天,那个家就也有你们一份儿。”
春娘谢过公爹,打开布包瞧,里头搁着一个银手镯。
第103章
银面早没了新银的锃亮,泛着柔和的、像是被手心摩挲了无数遍的光。镯身圆滚滚的,没那些花里胡哨的刻纹,接口就是老式的绞丝扣,边缘磨得平平整整,没半点儿划手的地方,拿在手上稳稳当当。
春娘认识这镯子是婆婆的嫁妆,也是婆婆仅有的银饰,每晚都拿出来擦啊擦的,眼下居然给了她……春娘眼睛泛了红,半晌说不出话。
乔里正心中洞若观火,他放儿子一家离家,又何尝不是对儿子最大的保护。但这种“私心”是没办法跟任何人说的。
也不必再多说,反正还是住在同一个村的,来日方长。念及如此,便又跟萧家及村人简单的道了谢,这才转身离去。
背影在雪光映照下,单薄萧索,一步一步,似踩在乔大江的心尖上。
乔大江眼眶泛红,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喊着:“爹,分家了,我就是一家之主。今后无论风霜雨雪,我会护着妻儿周全,保乔家安稳。您放心,您跟娘……保重。”
磕下的头,是对父亲过往庇佑的感恩,更是对将来责任的承诺。
苏榛也看得唏嘘不已,她明白,在严格管控分家的时下,乔里正为了护儿子,也算尽了力了。
乔里正过来的这支小插曲很快就也结束,乔大江跟春娘就也要走了,小树暂时留在萧家,等扫尘结束了再带他住新家。
叶氏也让寒酥去帮忙,又嘱咐榛娘也去,因为榛娘对新居入住的规矩懂得多,帮着张罗张罗。
苏榛自是应的,又跑到冰屋搜罗了一堆必要的东西包了一包袱。想着中午肯定是来不及做吃食,又把冷冻的饺子也带了一大包。
另外,除了寒酥跟苏榛,乔大江村中相熟的几个猎人兄弟也一起去,起码今天得把屋顶再夯实一下。
隆冬时节,霜风似刀,前往乔家新屋的路上,一行人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冷冽吞没。一行人走着,竟是有些“浩浩荡荡”的味道了。
柳师傅也来了水准仪同行,他今天得帮着测一下坡地。
乔大江肯定也不会让人家白做,直接封了四十文的红包。
柳师傅见萧家主家都同意,他跑一趟还有钱拿,也是没有不乐意的道理,乐呵呵收了。
钱他也没独吞,另外三人每人给分了五文。
苏榛看在眼里,也心道这是个大方的。另外也想起几日没见着山梅了,便小声问春娘,山梅咋没来。
春娘一阵苦笑,说是山梅本想跟着来帮忙的,一直被二房和三房强行拦着。阴阳怪气地指使山梅去做饭,话里话外都酸得很。
苏榛正想再多问几句,寒酥默不作声走近了,拿过苏榛手中抱着的包袱,让她把手团在皮袄里暖和。
苏榛心中涌起热意,扭头一个谢意的笑,笑意从嘴角漾至眼眸,亮晶晶的、眼角微微弯起。
寒酥只觉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背景,脚步却也不必停,一路踩雪向前。
待大伙儿望见斜坡上的土坯房时,它孤伶且颓败。
墙体是粗粝的黄土,这些年也没怎么修缮过,满是裂痕。
几处泥块剥落,裸露出内里松散的质地;屋顶铺盖的茅草果然跟大伙儿想得差不多,稀疏杂乱,残雪堆积,多处因承重而凹陷。
这破屋,压根也不必上锁,乔大江直接用点力就推开了。木门简易得近乎腐朽,好在此地阳光颇强,屋内倒也亮堂。
里头多年没人住过,寒气足,进来的苏榛都打了个寒噤。四下观望了一番,入目之处,确实家徒四壁,比当日萧家搬来的时候还惨。
泥地坑洼不平,墙角一张火炕,炕上草垫破旧泛黄,草梗刺出,散落得七零八落。
好在优点是屋子小窗子大,通风好。
苏榛先从木橇上拿了几束干艾草下来,在房屋四角、门窗周边、火炕底下依次点燃,让艾草烟雾悠悠弥漫全屋。
一是驱邪防虫,二是驱阴祛湿。
再把门窗都敞开,风一灌进来、片刻就没污浊怪味儿了,只余艾烟香。
乔大江赶紧去检查了一下炕洞炉头,把里头的枯枝烂叶、灰尘碎块儿全部通开,再填了干草干柴点燃,好让这屋子尽快的暖和起来。
屋里还有张木桌,腿断了半截,拿石头歪斜支着;周边几条木凳,榫卯松动,坐上去便吱呀乱响;
仅一间屋子,自然也不会有单独的灶间了,灶台就在角落,熏得漆黑。
苏榛一眼就能看完这些破烂东西,喉咙似被哽住,诸多怜惜之语在舌尖打转,却又强咽下肚。
乔家两口子生性坚韧,已然视此屋为新生活开端,她不能流露同情伤其自尊。
多说没用,男丁们有的已经上了屋顶察缺补漏、有的在外头劈柴挑水、有的跟着柳师傅量地坡、测土质。
正都忙活着,李家舒娘、赵家丽娘,杜家清娘,甚至符秀才跟狗坨子都拎着东西陆续来了一趟。
舒娘给拎来一篮子鸡蛋、一只山鸡、一大捆柴、一筐的碎布头碎皮条儿;丽娘送来一筐干菇、两只野兔子;清娘送来一篮子番薯;
符秀才家里困难,米面虽没有,但送来一副草编门帘,刚好能用来挡大门的缝儿。
狗坨子跟其他几个猎户送的是野兔、狍子腿、干柴等物。
乔大江跟春娘在村里的好人缘这就显现了,连苏榛都忍不住的羡慕。
其他人送了东西,帮着做了些活儿就走了,舒娘跟丽娘自是不会走,毕竟在山上建立了那么深的“革命情谊”。
女眷们跟春娘一起挽袖子干工。抹布是从萧家拿的,扫帚是春娘寻来一把干茅草捆扎紧实就成。
屋小,活儿就好干。
房梁掸去蛛网灰尘,土墙壁抹净污渍,地面反复洗扫,旮旯缝隙也不放过,边边角角都清理到位,寓意过往晦涩晦气一扫而空。
其他人本来埋头苦干,又见到苏榛拿着湿抹布一边擦,一边默默在说些着什么。
心中好奇,丽娘便问:“榛娘,你大点儿声儿,念叨啥呢?”
苏榛念叨的东西是她潜意识里的词儿,毕竟她在现代的时候,从小都在棺材铺的耳濡目染,吉祥话是背过不少的。
甚至新家入住时还有一些比如“净宅咒”之类的。
萧家新家入住的时候她也如此念叨过*。
此刻被丽娘问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家学”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但也不必藏,反正吉祥话多说多好,便笑着一边继续擦东西,一边提高了些声音说:“踏入此门扉,晦气皆散去,祥瑞速速归。土坯藏新运,梁木聚福威,往后日月里,吉光把家围。”
一边说,一边轻扬了手中的湿帕子,代表着挥走屋内积郁的陈腐气息,借言语之力,求好运降临、阴霾消散。
大伙儿一听,干劲儿愈发的足了,乐呵呵的夸赞说得好说得好!
扫房梁跟土石缝的时候,苏榛带着春娘说:“墙缝避风患,椽头护梦甜。”
扫火炕的灰时是:“榻上眠好梦,桌前满羹汤。今入此寒舍,他日焕华堂。”
擦灶台:“灶台烟火旺,仓廪谷粟香。”
最后擦那破桌子,苏榛带着春娘大声祈愿:“寒门出才俊,困路变通联。今朝根基立,愿乔家小树,明日耀山川。”
两个娘子声音清脆、愉快,传至外头、屋顶,让外头干活儿的人听着都忍不住在嘴角挂上了笑。
明明是个破败的屋子,只要人气足、人心齐,便能在寒苦冬日里焐出融融暖意。
另外几个猎人们也纷纷问寒酥,苏娘子咋会这么多的吉祥话。等空了,若是他们家中也有啥起锅起灶翻新的事儿,能不能也教他们念叨一些。
寒酥虽不会贸然替苏榛就答应了,但也笑着回应定会一问,且他也相信榛娘定会帮的。
屋子打扫得清爽了,舒娘还取出一幅绣着梅枝的棉布帘。她本是给自家绣的,临出门儿的时候婆婆李氏塞给她的,让她带来给春娘新居添彩。
她也没理会春娘的推辞与不舍,直接将其挂在了窗前,即能遮挡漏进的寒风,又见梅枝傲雪绽于布上,给这黯淡屋舍平添不少生机。
苏榛一见,喜欢得不得了,撒娇耍赖找舒娘也要一幅:“我不管,你不能这么偏心,我家都没有这么好看的窗帘!”
舒娘拿手指点着她额头:“你要窗帘不如要个肚兜儿,我给你绣个并蒂莲,你留着洞房的时候穿,外衣一脱,里头耸着……啧啧……”
话题促不及防的跑偏,外头的男丁也不知道屋里的女眷叽叽咕咕在笑个啥,总之听着就敞亮。
春娘最后在榻上铺好厚棉被,拍打蓬松,再摆上枕头。
苏榛在家里拿了红纸过来,剪了个大大的“福”字。
丽娘已在灶上煮了一小碗的米粥,拿过来交给春娘。
春娘手指蘸着米糊,细致且均匀地涂抹在“福”字背面。随后踮起脚尖,双手稳稳地将“福”字端端正正地贴合在土墙壁最为显眼之处。
苏榛便说:“往后日子福运满盈,喜乐常伴。”
春娘笑着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有这福字,我家就有了主心骨、有了魂儿。”
言罢,拉过苏榛的手,紧紧攥在掌心。舒娘跟丽娘也伸了手过来,四只手包覆着,
温热恰似沃土下盘根错节的根须,在这寒舍之中深深扎根。
屋里头忙完,时辰就过了晌午了。
搬家搬得仓促,开灶也没办法选个良辰吉时了,春娘就寻思着一并都请苏榛给操持操持。
苏榛自然不会推脱,极认真的净了手、理了衣衫,往灶台上摆从萧家拿来的吃食供品。
摆放顺序也有讲究,先放了果子、再放了糕饼,最后放了熟肉。
随后带着春娘站到灶台前,双手合十,盈盈一拜,口中念着:“灶神在上,乔家今日于新家开灶,未择良辰,实有冒昧。然心诚可鉴,望灶君庇佑,此灶之火长燃,家宅安宁,岁岁丰饶。愿锅中所煮,皆为生活之甜美;灶间所出,俱是阖家之欢颜。新宅新灶新气象,善缘善福善满仓。”
言罢,又带着春娘再拜,才开始着手热午食。
午食就是煮萧家拿来的冷冻饺子,因为饺子形似元宝,有招财进宝的寓意。
等水开了,一个人胖胖的饺子在锅中上下扑腾,屋内香气、暖意顿生。
春娘把煮好的水饺盛在粗瓷大碗里,苏榛便开始往桦树皮的碟子里调蘸汁。
蘸汁也简单,从陶罐中舀出一勺陈醋,浓郁的醋香瞬间弥漫开来。随即滴入几滴金黄透亮的香油,香油在醋中散开,绽成一圈圈细密的油花。
再用夹起切碎的蒜末、芫荽、寒葱放入碗中,撒上些许盐,还加了一小勺的红糖。
最后挑了几粒花椒碾碎了撒入汁中,用筷子搅拌均匀,尝了尝口味。
调制好的蘸汁可说是酸、甜、辣、咸、香诸味俱全。
饺子熟了就喊大伙儿进灶间吃,也没地方坐,都是站着捧着碗大吃特吃,吃出一身的汗。
又等落了汗儿,柳师傅便打算回萧家了。临走时也仔细的跟大江两口子、以及苏榛,说了他对土坡的测量结果,结论就是土不怎么样,但地势很适合做晾晒场。
乔大江也是苦笑:“如果土质好,也分不到我头上。”
柳师傅一介外人,自是不方便讨论人家家事,就只管讲自己的想法:“虽说这土质种庄稼可能差点事儿,但它没那么多黏黏糊糊的东西,水渗得快。就算下场雨或者化了雪,也不会积成泥坑洼洼的,很快就能干干爽爽。而且光照好,从早晒到晚,保管啥都能晒得透透的,不会有啥死角。等晒干了,收起来也方便,不用担心有啥坑坑洼串儿的把脚给绊住咯。”
苏榛又问:“坡度可好?”
柳师傅点点头:“好着呢,但我跟小伙计们肯定要先忙主家的事儿。要不,我简单给你们说说,你们自己是能做的。”
乔大江心中一喜,连连点头。
苏榛赶紧四下寻了寻,拿了块炭,外加一个青石板,权当纸笔了。
柳师傅指点着:“你家这坡不算太陡,每层宽度就量个一丈左右的。拿木桩插进去,再用麻绳连接,算是标记个边界。
另外,每层高的一侧挖个浅沟,沟深一寸多就成。
坡的最底下再挖个主沟,三、五寸的,随你。把浅沟与
第104章
乔大江认真听完,连连道谢,甚至觉得自己给的钱少了。又跟春娘私下商量了一番,给柳师傅又多塞了三十文。
柳师傅乐呵呵的收下、道过谢,就也跟苏榛告辞,急着回萧家开工去了。
待日昳之后,男丁们便把屋顶茅草铺捆扎实了。乔大江也带着大伙儿把门口外头一大片的空地打扫干净,挨着土屋拿树枝搭了个简易的三角柴架棚,起码能把干柴和杂物都搁进去。
缸里的水也挑足了,寒酥还给做了好几个冰桶,明天就能冻实。
苏榛又在屋里四角点上蜡烛,暖黄的光芒充盈屋内,寓意入住后前路敞亮、福泽不断。
家里没米缸,先将就用个木桶。眼下粮食不多,只有干货和谷物。
米是从萧家买的,足量倒进去,堆得满满当当、高出桶沿儿。苏榛又往里放了几枚红枣、铜钱。寓意食禄富足,财源广进。
还有一些大伙儿帮衬的肉类、干菜,都放进了寒酥给冻的“冰箱”里。
最后还得简单的拜神,家中没有神龛也没有祖宗牌位,乔大江便把桌子搬到了屋子外头,上面搁了坚果、糖块、肉饼之类的供品。
以及苏榛周到,还从萧家拿了一小壶黄酒。
众人也不知道暖居的拜神词该怎么说,目光全部望向苏榛。
苏榛便带着大江两口子焚香,郑重祈愿:“今燃此香,敬谢山川厚土。吾朋乔家,世代依林而生,赖山而存。
往昔在旧庐,山林馈赠不断。如今喜迁新宅,祈愿青山依旧垂怜。
也望家宅稳如磐石,烟火长续,岁岁共荣。”
说罢,将香稳稳插在土地上,又端起黄酒,倾洒于地。
乔大江带着春娘复而跪地,叩首三下,说了最简单的心愿:“望山神保佑,让咱家四季有柴烧,灶火常旺,锅里不愁吃食、家人健康、小树承福运长大、岁岁平安。”
山风渐起,青烟随着雪沫子悠悠飘散,似天地已悄然收下这份祈愿……
落日后的寒气,开始在这山坳间横冲直撞,裹挟着凛冽霜风,吹得外头树枝狂舞。
大伙儿挤进小屋再商议暖房的事宜。泥坯墙上新糊的麻纸透着微黄光晕,抵御着外头彻骨寒意。
今天这分家分得突然,乔大江跟春娘本来要做一顿暖居饭,感谢一下前来帮忙的诸位好友。
但米面粮本就只是临时从萧家买的,量少,若真是放开做一顿,怕是乔家三口人口粮立马就见底。
大伙儿便都提议暖房饭过几日再吃,反正熟人熟事的,不差这点儿礼节。
乔家两口子想想也是,毕竟眼下连菜都是大伙儿接济的,总不能让人家吃的全是自己拿来的东西。
索性便跟大伙商量个约定:元日宴的时候就由乔家办,也兼暖房宴,就在外头的坝子上吃。
苏榛也赞成,反正这是她来白水村的第一个元日,乔家不办萧家也会办,在哪儿热闹都是一样的。
便开心点头:“那我跟寒酥到时候提前些过来帮忙。另外你们两口子需要啥器具,就提前跟我们说。甭啥都买新的,买多了占地方,也没太大用处。”
春娘也正有此意,村里办大席亦都是如此,来吃席的各家扛个桌椅板凳、碗盘碟子凑一凑。便说回头细细商量了来。
寒酥一直安静的站在苏榛身旁。
虽说他衣着简单,但一身贵气丝毫没有被流放岁月的霜雪掩埋,举手投足间仍会透出难以磨灭的矜贵。
即便都是站着,他亦是身姿如松的那人。
在场的人都在说,可在他耳畔唯榛娘轻言细语最为清晰,宛如山间清泉。
榛娘认真的模样,仿若在筹备一场至关重要的盛事。时而眉梢轻扬,因想出个好主意而眼含笑意;
时而轻咬下唇,纠结于某个琐碎细节。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似灵动画笔,在寒酥的心间反复勾勒。
往昔日子竟觉恍如隔世。眼前这般寻常陋室,榛娘不过与友人闲话日常,却有着让他沉溺其中的力道。
仿若只要守在此处,余生便能被静谧填满,再无凄风苦雨。
寒酥便想只守着榛娘,无论在哪里、无论以何身份,伴她岁岁寒冬、年年暖春,永不离场。
待天擦黑了,众人各自散去。
出门才发现雪也不知何时簌簌而下,纷纷扬扬的。
苏榛与寒酥并肩归家,踩着积雪绵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榛瞧着雪意,眸光灵动,忽然侧首笑着打趣:“雪的雅称就是‘寒酥’,多妙,可惜寒了点儿,像你似的,见人就冷!”
寒酥闻言抬眸,长睫覆上薄薄雪晶,恰似霜花绽于墨羽。
尤其听到“见人就冷”那句,惹得他嘴角轻扬,梨涡浅现。
索性抬手、指尖接了枚悠悠雪花轻轻拢住,转身面向苏榛,牵起她袖管,将雪及掌心贴向她的掌心,连带着把自己的温度一并传递过去,微笑着说:“往后再不许说雪冷,哪怕它寒入骨,我也定能暖化,守你周全。”
苏榛怔了下,指尖轻颤,可注视着寒酥,又觉得他目光坦荡单纯,应是没有其它、纯是姐弟间的呵护。
苏榛暗骂声自己多想了真不好!便只笑着踮起脚拍了拍寒酥的头顶:“憨傻!雪花冷是常理,哪值得你费这般心力。”
寒酥但笑不语。
这是他第一次“放肆”,也仅能如此。
回到家,萧容跟叶氏已经把晚食做好了。
“工地”上的大伙儿见两个小东家回来了,便收了工、净了手,帮着叶氏端盘端锅,准备开饭。
天黑的快,夜幕立时如一块巨大的黑绸,将萧家房前屋后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但有苏榛制的天幕跟风挡,又有寒酥点的篝火和炭盆子,吃饭地方一点儿也不会冷。
油灯和火光也映着大伙疲惫却满是馋意的脸。
叶氏从灶间快步走出,双手稳稳地端着一大盘烙油饼。
油饼层层叠叠码放着,直接端上桌,热气裹挟着面香、油香迫不及待地四散开来。
紧随着,萧容跟寒酥两人端出一口大铁锅,锅里是炖得咕噜作响的野兔子肉。
这都是围猎的“战果”。
叶氏是按苏榛的方子做的,把免子肉剁成大小均匀的块儿,先置于烧热的铁锅中干炒,把肉里多余的水分炒出,待兔肉微微泛黄、加入足量的水。接着丢进大把成树娘子腌制的酸菜。
那酸味醇厚浓郁,既化解了兔肉的腥气,又是越炖越香。
再佐以寒葱段、姜片、八角、花椒等调料,小火慢炖至兔肉酥烂。
铁锅不上桌,直接架到了炭盆上温着就成,腾腾热气裹挟着鲜香,把众人的馋虫全勾了出来。
谨哥儿的那几个小朋友也叠完了今日的油纸盒子,站冰屋门口、摊着小手,乖乖地等谨哥儿在他们掌心每人放两个铜板、外加一个馒头。
收完便被谨哥儿打发回家,脚步是朝着各自家的方向挪了,眼光却不受控制的瞟着铁锅和油饼,一个两个吸溜着口水,看起来快香哭了。
叶氏又是一通心软,才想问要不要留下,不过就几个孩子能吃得了多少,转念一想这是人家苏屯长的“权威”,便悄悄问了谨哥儿的意见。
谨哥儿一双大眼睛忽闪了会儿,趴在叶氏耳边小声问:“咱家现在还穷不?要是不太穷,就留他们吃一口?”
叶氏忍着笑,认真的跟谨哥儿说眼下不算太穷了,小娃吃的话是够管的。
谨哥儿一听就乐了,又瞅瞅远处伙伴们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胸膛陡然一挺,手臂高高扬起,那架势活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嫩声说了句:“都别走啦!我伯娘说今儿个都留在这儿吃饭,管饱!”
说罢,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小伙伴们先是一愣,转瞬之间便欢呼起来,嗷熬的往桌前跑,围拢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苏榛一边笑着一边给他们也分了油饼,娃娃们把馒头塞进怀里,手抓油饼就狼吞虎咽起来。
油饼的面香清甜,经炉火一烙,愈发浓郁醇厚。咬上一口,“咔嚓”一声脆响,酥皮簌簌掉落,内里却绵软蓬松,咽下肚去,暖意一路从舌尖漫至胃腑。
苏榛赶紧叮嘱:“慢点儿吃,油饼还能蘸这炖汤的,别急,别烫着!”
一边说一边也示意大人们别客气,一时之间大家的筷子齐齐伸了过来。
出锅时,兔肉已经吸饱了酸菜的酸香与调料的诸般滋味,入口嫩滑多汁,每一丝纤维都裹满鲜香,浓郁的汤汁用来泡饼,能让人一口气吃下两大张。
大伙围坐在暖融融的蛋卷桌旁,你一言我一语,手中的筷子不停。仿佛每日要是都有这么一顿热乎饭食,再艰难的风雪、再漫长的寒冬,都不足为惧。
饭还没吃完的时候,几个娃的家里人便有寻过来的,一见娃在萧家又是连吃带拿的,都会半真半假的吼娃一通、再向萧家道个谢、最后才拎着娃棉袄领子给提走。
有的娃都被提溜到半路了,还会扯脖子回头喊“苏屯长我明儿还来!”
叶氏一听,心道油纸盒也叠完了啊,他们还来能干啥?天天这么蹭吃那可是养不起,便把心里的这层嘀咕讲给了苏榛听。
深具“资本家”天赋的苏榛其实已经想到了其它的活儿,在用童工的路上怕是会越走越远……
入了夜,墨色将整片山林严严实实地笼了。
起初雪花还只是三两成群、稀稀落落的。待在萧家做活儿的匠人都走了,转瞬就有了纷纷扬扬之势。
好在柳师傅等人在走之前把挖好的地基沟都拿茅草、或是桐油布盖了,否则积雪混入坑底,等开春冻土消融了,土质不均泥泞软烂,就还得返工重夯。
另外吃饭搭的天幕也挪到了户外厨房的地面上,这片已经干燥得差不多了,萧容检查过,说是明天再晒一天,后天就能开始在上头搭烤窖了。
都忙完,一家人也是不打算睡,毕竟眼下也着实是天黑得太早,若搁现代计时,也不过就是晚上七、八点而已。
虽说都不睡,但因苏榛严格禁止叶氏在夜间缝衣服,她便跟萧容两个在灶间熬“就酱”。
苏榛打算后日跟寒酥下山,去找牙行了解一下年岁市集的事儿,顺便就能把新一批“就酱”带去行商客栈。
寒酥本来打算劈些木柴囤着,被苏榛喊到冰屋帮忙,喊他帮忙做个靶子。
寒酥好奇的问:“做靶子?大江哥不是给做了一个?”
苏榛摇了摇头:“不是要箭靶,是飞镖靶,而且要做吸盘式的。”
“吸盘是何物?”寒酥压根没听过。
“就是把镖头的形状做成圆形,类似于吸盘的样子,用软皮做,掷出去能吸在平面上。”苏榛解释着,见寒酥仍旧一脸困惑,索性先拿炭笔画了个简单的靶图,“喏,你只管做靶子,镖头我来做。”
“拿木头做?”寒酥又问。
苏榛点点头:“嗯,咱搭窖不是有多余的桐木板吗,你就裁一片圆的。直径大概……这么大。”
苏榛在空间比划了一圈儿,寒酥心中预估一下,近二尺:“好,然后呢?”
“然后打磨平整涂上桐油就成。”
“做好是给孩子们玩的?”
苏榛笑得很奸商:“那当然不是,我想年岁市集摆摊带着,立在拖挂房旁边。五文钱掷十枚,肯定能吸引不少孩子过来。只要他们来了,就不可能光是掷镖啊,就还会买吃食、买皮帽子,总之商机无限!”
寒酥愕然,京城庙会中倒也有投壶或是射矢的,但通常都不是给孩童准备的。
并且对环境、场地也有要求。比如在年岁集上,定是不允许有带利器出现的,但苏榛把铁制箭头换成了软皮吸盘,那不就是完全没有了危险?
这简直就是个一本万利买卖,毕竟飞镖又掷不坏。
寒酥应了,这活儿也简单,立刻就寻了板子过来,直接在冰屋打磨。
第105章
苏榛便做吸盘镖头,复杂些,也需要耐心。
时下没有橡胶,便拿兽皮代替。
家里碎皮条子倒是成筐成筐的有不少,苏榛选来选去,挑出柔韧度最好的小山羊皮。
先拿剪子比划着剪,大概就是剪成直径约一寸以内的圆形。随后取了针线把圆形软皮的边儿简单扎缝几针,就成了小口袋状。最后把“口袋”的另一面用猪油擦得光光亮亮。
缝了五个后,寒酥的桐油镖板就也刷好了,立在炉子旁边烘干。就又接手了做镖身的活儿。
镖身的木材要质地坚硬且轻的,苏榛在装碎木条的筐中选了杉木交给寒酥。
时下镖身长度一般是四寸,但考虑到这是给娃儿们做的,就只要三寸便可。
削镖身就用盛重云送的那把匕首。虽然寒酥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十分好用,削木如泥。
长度削好,又将一端削成稍微凹陷的形状,以便能够牢固地连接软皮镖头。
寒酥削好一个、苏榛就把镖头缝上去一个,两人配合极快。
最后一步便是羽毛,苏榛选的三寸左右、羽轴较直的鸭羽,绑在镖尾即可。
但即便是全部做完,距离它能“飞”还是差几步的。
苏榛将飞镖横置在手指上让它水平平衡、用以测量重心,果然会向一侧倾斜。
寒酥一见即懂,根据重心情况,把镖身一点一点削成流线型,直到最终能在手指上保持平衡。
成了一枝,寒酥便亲自投掷试验,不远不近的距离,吸在了冰屋的内壁上,但颇松动,吸附力一般。
虽说并没完全成功,苏榛已经很高兴,增加软皮吸盘吸附力的方法多得是,比如可以浸泡油脂,让油脂渗进皮子结构当中,给她时间即可。
寒酥举一反三,又有了提议:“也可以做成孩童也可以拉得动的小木弓,配这种吸盘箭的话,射出去的力度比投掷的力度大了很多,就能牢牢吸在木靶上了。”
“好想法!”苏榛拍手同意。
但做弓就颇有些费时了,两人算了一下时间以及成本花销,最后决定做五把小弓、五十枝吸盘箭、五十枚吸盘飞镖、十张木靶,这样一来循环使用应是足够的。
需要削制、以及使力气大的部分就由寒酥来完成。
其余的活儿,一是做箭需要箭羽,要从禽类羽毛中挑出合适的主羽,把绒毛清理干净,还要剪成合适的长度。五十枝小箭的话,每箭至少三支羽,一共便是需要一百五十枝。
萧家家里没这么多,需要去村中看谁家还养了鸡鸭鹅、或是猎到了山鸡,去要了主羽便是;
二是得用麻绳编防护网,倘若箭矢射偏未中吸盘,也会被防护网稳稳接住,不至于飞落远处、遗失不见;
最后就是缝软皮靶头跟箭头了,先把皮子用油浸透再缝,简单。
苏榛一念叨完,寒酥便笑了:“所以这些零碎的活儿,是要谨哥儿带着娃们做吧?”
“没错呀,我们大人节约宝贵时间。但我也不白让他们做的,谨哥儿不是才给他们两文,着实有点心黑,要不……八文?或者十文?”
寒酥故意皱了皱眉头,一副严肃的样子,想要佯装出对苏榛这番“小气”言论的不满。
但他装得不像,眼底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轻易地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苏榛得意的晃了晃头,“成,那就十文,这可是你决定的!明天你去挨个问,但要先问问人家爹娘才成哦。若觉得少,不做也没事的,莫伤了同村和气。”
寒酥:“……行吧我决定的……”
苏榛斜睨:“怎地,对我这安排不服气?”
“服气服气。”
“哼。”苏榛赠送寒酥白眼一枚,心思就又转回赚钱大道,总觉得思路还可以拓得更宽。
寒酥就微笑着听她一一细说。
外头,雪簌簌地下着,将冰屋严严实实地裹进莹白之中。
屋内,黄泥炉灶以及烛水的光轻轻摇曳。
苏榛的坐姿是侧着的,神情专注而又认真。从年岁集上还可以摆什么、做什么、一直说到去跟牙行谈的时候侧重点是什么。语速不紧不慢,嗓音软糯清甜,眉眼神采飞扬,把这平淡日子说得活色生香。
寒酥静静地坐在她对面。起初还能跟着苏榛的话语微微颔首,可渐渐地,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又开始肆意跑偏了。
看着榛娘被烛光晕染得愈发娇俏的面容,目光愈发炽热深沉,里头藏满了缱绻深情。
苏榛说得专注,一抬眼,撞上寒酥满是情愫的眼神,微微一怔,话语下意识顿住:“你不会又心疼钱了吧!你放心啊我赚得回来!”
炉火适时地“噼里啪啦”响,如同隔空噼里啪啦把寒酥扇得清醒。
寒酥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笑。
庆幸榛娘完全不动心思,自己便可以继续隐藏这不该有的念想。
但更多的,是笑自己自作多情……
与此同时,白川府城内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盛家庄园里的见山别院、卧房。
盛重云刚刚沐浴完毕,一袭月白的锦缎亵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微微敞开,几缕乌发垂落在额前,愈发衬得面庞如精雕细琢的美玉。
双眸恰似幽潭,深邃不见底,平日里流转其中的那股洒脱不羁、玩世不恭此刻全然不见,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想要。
他想要明日上白水村的,随便找个借口去也成,被榛娘笑话了也成。
但小山方才来汇报,说今夜这雪下得大,明早定会封了上山的路。
所以他好不容易抽出一日的空闲全部白费。
无奈,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笑自己没出息,不过几日未见,满心满眼竟全是榛娘影子、全是她笑时眉眼弯弯,眸中藏星的模样。
木工坊一事他在盛家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他需要力排众议,他仍旧得单打独斗。所以他只能暂时收起对榛娘的“想要”。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嘎吱作响。
盛重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滑过脸颊,似在触碰想象中榛娘的柔荑。
轻叹了口气,低低自语:“雪夜这般寒冷,你身边薪柴可够……”
雪默默地下了一整夜。
天刚破晓,白水村的大部分人家就已都起身了。
整个村子就跟趴在了雪里一样,屋顶一律被厚雪严密覆盖,层层叠叠,沉甸甸的。
各家烟囱林立其间,丝丝缕缕的青烟飘散着,倒是热闹。
村中仅有的几条交错小道隐匿在积雪之下,只剩大致轮廓蜿蜒浮现。尤其靠着林子近的几家,可瞧得见早起觅食的野兔在雪面踏出几串细碎脚印,歪歪扭扭。
野兔挨家瞧了,瞧到各家都在扫雪,又瞧到孟坨子家那几条猎狗放出来了,撒丫子朝着它冲来呢。
赶紧逃!
狗吠、鸟叫、鸡鸣、灶间锅上的热粥咕嘟声、萧伯跟寒酥在外头扫雪声、谨哥儿一大早奶声奶气的撒娇声,便是苏榛忙碌的清晨。
苏榛也得一起扫雪,但光是拿扫帚也不成,怕刮伤了屋顶铺的茅草。她便跟叶氏商量了,反正家里防水帆布多,就做几个帆布刮雪板。
木板多得是,寻着大小差不多挥得动的放到地上。再将帆布也平铺在地,比划着木板大小裁剪。
随后叶氏寻来了粗麻绳,一端紧紧拴住帆布一角,而后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木板边缘,每绕一圈,便用力拉紧麻绳,确保帆布贴合牢固。
两人各做一把,纤细手指都被麻绳勒得泛红,也浑然不在意。
待四角都固定完毕,还细心地拿石头,沿着边缘将布与木板压实、打磨,边角处反复摩挲,直至手感顺滑无尖锐凸起,两把简易却实用的帆布刮雪板便大功告成。
一切准备就绪,叶氏仍旧操持早食,一会儿泥瓦匠们来了就直接开饭。
苏榛一手提了一个刮雪板站到了屋外,院子里但凡没用茅草或天幕盖的部分、积雪便厚得惊人,尤其冰屋上都层层叠叠像是覆了座小雪山,且冻得硬邦邦的。
萧伯负责清扫地基附近的,掀草掀帘子便是。寒酥则清理屋顶的,也清完了大半了。
“寒酥,接着!”苏榛把刮雪板抛给房顶上的寒酥。
他稳稳接了,回应以笑容。
苏榛又四下张望了一番,决定去跟天幕蓬子较劲,便踩着梯子上去,得在积雪冻得更实之前,把蓬子上那层恼人的“白盖子”给揭了去。
可惜她本以为能在扫雪大业里大显身手,谁成想刚一上手就碰上了硬茬。那哪是雪啊,那简直是冰。
尤其她站在梯子上还不方便用力,只能死死握住刮雪板把柄,使出浑身力气抵住天幕上的积雪,狠狠发力往前推去。
只听“嘎吱”一声闷响,那积雪却像是焊在了蓬顶上,纹丝未动,仅有几星碎屑簌簌飘下,无情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我就不信弄不动你!”苏榛嘟囔着,眉头拧成死结,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空气里瞬间凝成浓重的白雾,遮挡了视线。
正准备再下大力气了,梯子底下传来寒酥的声音:“我来搭把手。”
低头一瞧,寒酥也扶梯而上,且刻意选了较低的梯坎,站定瞬间,梯子微微一晃,倒把苏榛吓了一跳。
寒酥的动作却平静而自然。
他本就高大,眼下哪怕站低了,从后方看的话,身子仍旧快把苏榛笼起来的感觉,衬得苏榛愈发娇弱。
待两人都站得稳了,寒酥只需微微侧过脸,苏榛的面容便毫无遮挡地映入眼帘。
他不敢再多想什么,只敢握住她的手腕、且隔着布料,带着她一同发力,将刮雪板一次次嵌入积雪。
“诶,动了动了!”苏榛笑说,注意力全被扫雪进展吸引,愈发配合寒酥的动作,手臂交缠,齐心协力。
随着最后一片积雪脱离天幕,苏榛这才长舒一口气,笑道:“可算弄完了,多亏有你!”
还没等寒酥说话,梯子底下又钻出个小人儿。
是谨哥儿。他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圆乎乎的小脸,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地盯着梯子上忙活的两人。小身板努力地向后仰去,脖子都快抻断了,只为能将高处的哥哥姐姐瞧个真切,并说着:“寒酥哥哥好高呀,姐姐好矮呀。但你俩为啥要抱在一起?姐姐,将来你也要搂着寒酥哥哥睡觉吗?像搂我一样?”
苏榛瞠目结舌:“谨哥儿不许瞎说!”
寒酥也听得心惊肉跳,努力维持着镇定,可泛红的耳根还是泄露了他的不自在:“小家伙,别净瞎琢磨。我俩不一起使力,屋顶可清不干净。”
只是这话出口,底气*竟莫名有些不足。
谨哥儿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小手指了指两人,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为啥你们脸都红了?”
稚嫩的嗓音在小院里回荡,一字一句直戳俩人心底,把这份尴尬搅得愈发浓烈。
“红吗?哪里红了,我这是精神焕发!”苏榛脱口而出,且手肘碰了碰寒酥,示意他赶紧下去,免得谨哥儿又不知道要说出啥了。
寒酥轻声应了便下了梯,另也扶着苏榛下来。
两人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仅当个晨间插曲了。
没一会儿,泥瓦匠们便到了,提前来也不急着吃早食,来了就扫雪。
萧家门前本就不算太大,再加上大部分“工地”都挡上了茅草和帆布,扫起来就比其他人家快了不少。
约摸两刻钟就扫净了屋顶、也扫出了几条通道。
大伙儿便洗了手,坐下喝了热粥吃了馒头小菜,一日的忙碌就又开始了。
干了没一会儿,符秀才也来上工。他提前跑了一趟杜家,把苏榛在杜家订的厨柜木板全拿来了,也是借了白老汉的驴车。
这种同村的短脚程拉货,白老汉只象征性地收了七文钱。
另外符秀才也看了拖挂房车的进度,说是最迟后日就能交货,做得好着呢。
叶氏一听又有些急了,交货就意味着交钱,萧家存银每少一两,她都肉疼半天。便决定今天把存酱都熬完,抓紧时间卖了去。
总之萧家就没有没活儿干的时候,鬼来了都得拉几圈儿磨才能走。
萧容跟寒酥今天的责任更是重大。
户外厨房的地已经夯实了,橱柜面板也拉回来了,今儿就开始搭框架。
好在早就规划完了,做起来其实挺简单的。
第106章
挖地基挖出来的土混了干草、再加上河边拉回来的砂石搅一起晒的土坯就是最好的框架基材。
高度也是苏榛要的,约二尺六寸,方便她操作以及储物空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