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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面是杜家拿来的,就是原木本色。打磨得极好,厚度达到了一寸半,刷了几层桐油防水防腐。

至于储物格子,用的是青砖以及碎木板边角料,省时省力还省银子,在砌框架的时候一并能完成,里头就拿浆砂抹面。

以及面包窑也是依照苏榛给的尺寸,拿黏土砖造。这也是萧容跟寒酥第一次做这类的活儿,还挺小心谨慎的。

符秀才本想帮着一起搭窖,但还惦记着皮草帽子进度,苏榛便让他先去李家,顺便问问舒娘,有没有染布的颜料,反正红红绿绿黄黄的,各拿一点回来。

符秀才一听,便主动说他家有。毕竟他娘子没生病之前是远近闻名的织娘,染布染线的东西都还留着。

“那赶情好,不知提色的法子秀才公可会?”

“略知一二。”

妥了,以符秀才谦逊的性子,他若说略知一二、那起码能知个七八。苏榛心中一喜,便赶紧让他跑这一趟。

全部规划完,谨哥儿的小伙伴们就也陆续来了,跑得最欢的仍旧是小树。苏榛拉住他好一通询问新屋子住得可好、可冷、吃喝可够用。

小树满脸的表情一瞧就不是装的,实实在在的说屋子冷、破、饭也不好吃,但!心!情!好!开!心!

想必是脱离了乔家那几位大神,住多破的屋子都开心了。而今天一早也扫了雪,乔大江就跟春娘开始开恳家里的坡地,干劲十足。

孩子不会说谎,苏榛这便放下心。

至于另外的孩子,还包括了丽娘的一双儿女,女儿平安、儿子大顺。

以及代替了大宝、二宝“职位”的张家小孙子张虎威、王家小孙女王妮儿。

虎威跟妮儿都是家里大人领来的,也没空手。张家婶子拎了几捆柴火、王家婶子拿了十枚煮鸡蛋。

是觉得自己家娃昨天晚食在萧家连吃带拿的,过意不去。

苏榛心想孩子们没白吃,是是干了活儿的……便赶紧朝着寒酥拼命使眼色,示意他该上场了。

寒酥无奈,但也深知抗议肯定是无效的,便稳稳当当的走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上前一步,接过柴跟鸡蛋:“两位婶子安好!”

两位婶子没跟这么有礼且好看的后生打过交道,一时间竟有些愣神、且羞涩。

又听寒酥说着:“晚辈也正想跟婶子们商量个事情。我家榛娘瞧着孩子们伶俐聪慧,眼下正有些手工活计,想着仍旧让孩子们搭把手。

也不光是给他们寻个新鲜事儿做,实则益处颇多。

一来,孩子们跟着忙活,小手越发灵巧,往后不管学个啥手艺、做个精细活,都能打下好底子;

二来呢,每日做完定量的活儿,榛娘想着给十文钱。

这十文钱虽说不多,但也能攒着买些纸笔,往后读书识字有个花销,或是给家里添置点油盐都成。

婶子们平日里为家中生计奔波不易,孩子们能凭自己本事挣些小钱,既是历练,又实实在在添了进项,不耽误他们玩耍,也不耽搁课业。

榛娘是真心疼孩子,才想着这么个法子,不知婶子们可应允,若允了,便从今日就开始算。”

这么一说,点明手工锻炼孩子、有钱拿、还顾念家中生计的好处,还有礼有节。

寒酥说完,俩婶子连连点头。

说是孩子,其实除了谨哥儿,都是七、八岁大了。

猎户村的娃比不得城里的少爷们,哪个不是从小就劈柴挑水的帮家里做事了,就萧家给安排那点所谓的活儿,在她们看来就是个玩耍。

眼下不止能领着玩耍,还管饭,还给十文钱,这也给得太多了!

同意同意,立刻同意。

而站在一旁、一向好口才的苏榛都震惊了,心道寒酥这家伙要是想哄谁,谁能跑得掉……

于是寒酥一转身,视线就直直撞进苏榛那双笑意盈盈却又透着狡黠的眸子里。

她的笑容像是春日里藏了钩子的柔风,看似和煦,实则把“往后这种事儿都你来说哦”的意思,全都写在了弯弯的眼角里。

寒酥表面佯装了无奈,可心里却是高兴的。毕竟这个家不是榛娘一个人的,他能扛起一分、榛娘就能轻松一分。

值得。

等两家婶子们走了,苏榛就把谨哥儿也叫过来,一共是六个娃。

四个男孩、两个姑娘,首先就是教他们做吸盘镖。

两个力气大些的负责做镖体,拿小手锯把木棍锯成标准长度,再拿石头打磨光滑。

谨哥儿跟虎威负责去村里人家要羽毛、以及软化皮子。

平安跟妮儿负责把软皮剪成圆形以及缝成吸盘。

待镖体全部打磨完,谁力气大,谁就安装。

但后面要削成流线型的活儿,就还是交由寒酥来做。

一来难度大,二来也怕孩子们伤了手。

全交待完,符秀才刚好也从家回来了,带回了染布用的几种料,有蓝靛、茜草跟槐花。处理一下、泡水分别可以做成蓝色、红色、黄色的颜料。

这方面苏榛便是外行了,全部交由符秀才去弄。她则先去暖棚把晾着的羽绒都收起来又用秆枰称了重,五只麻鸭出了十二两的绒、两只雁鹅出绒十两。

搁现代的话,有近两斤的绒了,这份量倒是让苏榛很满意。

她本来以为出的绒顶多作个薄被,但现在一算,若做成现代的那种轻薄型的羽绒贴身内胆服,小娃或女眷每件的充绒量不过需要二到三两左右。

而萧伯跟寒酥的身材,也顶多需要四两、五两足矣。

如此一来,干脆做五件,全家五人都能穿上!冬天代替又重又鼓的棉袄,穿猎皮夹克里头保暖还轻便。

可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苏榛“搜索”了一下原主记忆中也买过充绒的衣服,但都以不喜欢告终。

一是因为时下充绒都是靠手抓、手塞,绒在内胆里分布得不够均匀、甚至还会成团儿、发霉。

二是因为缝针技巧跟布料密度都差,穿着穿着,绒会自己钻出来满天飞。

这也就是为啥在大宁朝羽绒服很少人穿的原因了。要不就算了?

可是但是可但是,这绒都有了,不做个成品出来,苏榛只觉得抓耳挠腮的难受。

若说缝针的技法,舒娘跟叶氏应该能琢磨琢磨。但谈及布料方面的改进……

苏榛脑海里把现成的、有可能会有办法的“人脉”想了个底儿朝天,突然有个形象就蹦了出来,且越来越清晰。

要不去问问?

苏榛掀了棉帘子就往外头走,去了冰屋把这事儿跟符秀才说了,并问他家娘子可好些了,是否能琢磨琢磨织布的事儿。她想要一种特别密实的面料,以及面料怎么处理一下,能让里面的填充绒不会成团发霉。

符秀才一听,苦笑一声:“若说岚娘的织布技艺,没病之前在十里八村也是最好的。但眼下……您也去我家瞧过,织布机都快散架了。”

苏榛有些不解,“但她现在都能编帘子了,说明神智也清晰了不少,为何偏偏不肯织布?”

“她说织的布,会被外面的狐狸精买了去,穿上就……就勾搭我……”

苏榛:……

行吧。

苏榛不甘心,眼睛转了几番儿,就出了个不知道是不是馊主意的主意,招唤着谨哥儿过来,同他交待着:“你领两三个小朋友,跟秀才公回他家一趟。切记,进门之前把小脸搓红,进去就哆嗦,显得很冷很冷、穿不暖的样子。

然后秀才公会同他娘子说,请他娘子给娃娃们织布做羽绒服。

你就跟着提要求,说要织最密的,让绒绒们都飞不出来,且还能防霉防虫就最好了。重点是,你还要强调家里穷,织布的线得挑便宜的,不能是像丝啊、绢啊那么贵。听懂了没?”

谨哥儿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迅速提炼出了重点:“就是想请秀才娘子织布,还不想出太多钱呗,懂了。”

苏榛一听,这话倒是对,就是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算了不计较了,反正早晚自己也得是个奸商。

符秀才倒是无所谓的,倘若真能“骗”得娘子重新拾回织布技艺,她能有个营生,总比她在家闲着、捆在灶间只能发疯强。便点头应了。

谨哥儿也着实机灵,特意挑了小伙伴中最瘦最矮的妮儿跟她同去,主要是想愈发显得可怜吧……

苏榛心下好笑,深觉不愧是她弟!

等谨哥儿、妮儿跟着符秀才走了,苏榛就去灶间,拖了一木橇的肉回到暖棚。

从山上打猎回来,兽肉就全部在冰屋冻着的。

昨儿全家商量了,留三成仍旧冻着。另七成放灶间一晚就化开了,今天全部做了它。

有些做干肉脯、还有些做叉烧。小部分留着自家猫冬吃,更多的是预备在年岁集上卖了,肯定比卖鲜肉赚得多。

主要有兔、狍子、野猪、野鸡、鱼,另外还有三十几斤寻常猪肉是做酱余下来的。

暖棚虽然面积一般,但分层收纳跟分层晾晒规划的好。苏榛也已经逐渐把原本堆在灶间的东西都挪了进来。

米面粮油搁最靠里的架子,不挨地,底下还有防水的桐油帆布。以及苏榛所有的烹饪香料也放了进来。

像八角、桂皮之类的需要干燥,放暖棚里香味更浓郁。

左侧架子,底层搁重的比如番薯、上层搁轻些的,比如干果、豆类。

往前头,光照最好的部分放了一个七层的简易竹架子,每层间隔一尺多近两尺的高度,专门用来发豆芽儿跟豌豆苗之类的绿菜。

所以萧家的伙食永远能荤素搭配,不必日日啃白菘跟芦菔。

再往里,是晾晒着的菜干、果干。还有盛重云拿来的落苏、豇豆。以及山上采的冬蘑、香菇、荠菜、冬寒菜等;

随后便是腊肉类的架子,挂得满满当当的全是腊排骨香肠以及腊肉,每天要翻几次面就成,看干燥程度起码还得个七八天。

最左边的几排架子是空着的,可以放肉脯罐跟就酱的罐。

做肉脯方法不难,就是有点耗时。灶间跟冰屋都有人做活儿,苏榛就直接去拿了菜板跟桶,直接在暖棚做。

先是把解冻了的各种肉放在桶里一边泡一边搓洗,把表面的血水、杂毛跟污垢洗得干干净净。今天只拿了二十斤的各类鲜肉,当个口感尝试之用。

包括兔肉、野鸡肉、野猪肉、狍子肉,有的切成一分左右的薄片、有的切成二分的厚片,两种厚度烤完口感也是不同的。

切好之后就是腌制。苏榛打算腌四种:原味、香辛味、蜜汁味以及胡椒味。

用的料都包括了盐、糖、酱油、蜂蜜、黄酒、花椒粉、香辛粉、孜然粉、胡椒粉、寒姜末和蒜末。

分种类跟肉片充分搅拌均匀了,确保每一片肉都裹满调料,然后在桶上盖上帘子,起码得腌一两个时辰。

眼下面包窖还没建完,等会儿烘烤肉片就打算直接用炭火。

苏榛先就把需要的果木炭以及挂肉的细木条准备出来,寻了一圈儿合适的地儿,放到了风向最合适的后院儿空地。

都准备完,就瞧见符秀才领着谨哥儿跟妮儿回来了。

仨人脸上的喜色就已经说明了成果。

见到苏榛,谨哥儿立刻跑来,小嘴儿一通说,说是把岚娘姨姨心疼哭了,立刻开始擦织布机呢。

符秀才赶紧补充:“苏娘子,岚娘已经几年没织过了,我也不知道她技艺生疏了没,倘若织不出……”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无妨,织不出就织不出呗。你回家也别催她,慢慢来,今年冬天研不出来,不还有明年?咱也不懂织技,耐心等了便是。”

说完就回屋找叶氏拿了三十文出来给了符秀才,当做购买织线的定金。

符秀才也没办法推辞,毕竟他家里着实也没有这多余的钱、能让岚娘尝试新织法了。

此事就告一段落,符秀才仍旧调他的颜料去。

苏榛检查了一下昨晚制的木头镖盘,上头刷的桐油已经干了,便去找了根麻绳,在木盘上确定好中心点,把绳子固定上去。

绳子的另一端系上炭笔,然后拉紧绳子,让笔围绕中心点旋转一周,这样就能画出一个标准圆。用这法子一个一个的画,大圈儿套小圈儿。

第107章

随后就着符秀调好的颜色开始描,一环一环的彩色圆圈是作为计分标识。

靶心处是夺目的大红色,往外依次是橙、黄、绿、蓝等,间距均匀,醒目亮眼,方便小娃们一眼看清箭矢落点、精准计分。

画完,便用小平安编好的绳网钉在木盘周边。

这网有两大妙用:一来,倘若箭矢或飞镖射偏未中木盘,也会被防护网稳稳接住,不至于飞落远处、遗失不见;

二来,当箭矢或飞镖射中木盘,冲击力偶会致使吸盘微微晃动甚至脱落,防护网便能及时兜住吸盘,确保其不至于滚落地面、受损变形。

等苏榛全部做好,六个娃儿都跑过来看稀奇。她便寻了处向阳的粗壮木桩,将飞镖木盘稳稳挂上。

低头一看,六个孩子已经把她围作一团,亮晶晶的眼睛满是跃跃欲试的渴望。

苏榛笑着把吸盘镖分给他们,本想叮嘱几句投掷要领,但觉得自己也不大会啊,可能还不如这些从小在林子里投石打鸟的娃儿们呢。

第一个投的就是急性子的谨哥儿,像是憋足了劲儿要大显身手。

双脚在雪地里用力一跺,溅起一小团雪雾,双手高高举起镖,大喊一声:“看我的!”

可投了出去,镖全然不听使唤,在空中歪歪扭扭,活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头栽进网里。

一旁梳着羊角辫的平安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调侃“苏屯长”也有做不好的事儿呢。

说着,她便接过镖,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地眯眼瞄准,手臂轻柔一挥,镖带着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稳稳地吸附在了木盘外圈。

大顺立刻兴奋得又蹦又跳,双颊泛红,拍手欢呼:“我姐打中啦,我姐打中啦!”

这边还没消停,那边几个孩子又为了谁先再投一轮争得面红耳赤。

不远处,盖围墙的匠人、以及做户外厨房的萧容跟寒酥都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呼声。

他们本来都在埋头苦干,可那欢快的叫嚷声过于喜乐。大伙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但手中的活儿也并不停,干活都更来劲。

手中的锄头或铲子挥舞得愈发虎虎生风,每一下落下的节奏,都像是跟孩子们的欢闹声合上了拍。

孩子们投镖失误时,工匠们也跟着乐呵。

雪后的阳光也愈发暖,寒酥忍不住看向榛娘,她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耐心分发着吸盘镖,眉眼含笑,神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寒酥瞧在眼里,心头愈发柔软,正出神,就听到苏榛脆生生的呼唤传来:“寒酥快来!你也来露一手,给娃儿们示范示范。”

寒酥这才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愫,嘴角噙着笑意,几步便跨到苏榛身旁,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吸盘镖。

单手持镖,手指随意地搭在镖身,双眸半眯,目光悠悠扫过木盘,甚至都不用怎么瞄准,手臂看似毫无预兆地轻轻一抖,吸盘镖便刹那间离手。

“啪”的一声,吸盘镖不偏不倚,精准吸上木盘红心,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沓。

而他仿若无事人一般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衣袂随风烈烈舞动,面上神情未起丝毫波澜。

直把周围人看得呆若木鸡。

孩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哇!寒酥哥哥太牛啦!”

孩子们兴奋得上蹿下跳,满眼小星星,不住口地夸赞。谨哥儿更是大声嚷着:“寒酥哥哥是我哥,是我哥!”

苏榛亦是眼中放光,嘴角笑意愈发浓了:“不愧是你啊!”

寒酥轻声的:“还不是你喊我来,总不能让你丢了面子。”

娃们又是一阵欢笑,一时间,这萧家院外的雪地成了白水村最热闹的存在。

谨哥儿眼尖,瞧到了远处的树底下站着的乔家大宝跟二宝,便拉了拉苏榛跟小树的衣角,示意她们看。

苏榛瞧见了,没吱声。小树则是气愤的往地上呸了一口,还跺了一下脚。

也不是苏榛一个大人非跟孩子计较,而是大宝跟二宝属于是踩到了底线。

告密一次就有第二次,她可没那个闲功夫,替人家看孩子、还得防这孩子出去胡说八道。

想了想,还是把小树跟谨哥儿拉到一边,问他俩,如今知晓大宝二宝做过那档子事儿,还想继续跟他们交朋友吗?

小树断言:“兄弟都没得做,朋友更不可能了!”

谨哥儿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小嘴巴不自觉地微微撅起,手揪着衣角,来回揉搓了几下,似是内心正做着艰难的挣扎。

好在不过须臾,那丝犹疑便消散得一干二净,语气透着一股孩童少有的决绝,脖颈微微扬起,脆生生地回道:“姐姐,我跟小树哥好,不跟大宝二宝玩了!”

话语落地,还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像是要借此强调自己的决心。

苏榛看着眼前气鼓鼓的谨哥儿,抬手轻抚他的脑袋,眼中满是欣慰,刚想开口夸赞几句,就见谨哥儿双手叉腰,胸脯一挺,又补充道:“姐姐你放心,我不光自己不跟他们玩,要是瞧见别的小伙伴还不知情,要跟大宝、二宝凑一块儿,我也一定把这事儿说清楚,可不能让大伙再吃亏上当!”

苏榛暗自感慨,这孩子小小年纪竟这般明事理、有主见,着实难得。

况且历经此事,他也能学会辨人识心,往后交友处事多些考量,于成长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念及如此,便笑着抬手轻轻拍了拍小树跟谨哥儿的肩膀,柔声说道:“好,姐姐信你们。”

其实乔家大宝二宝远远瞧见了谨哥儿了扯苏榛跟小树的衣角,又目睹三人一阵低语,隐隐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尤其大宝,下意识地把插在兜里的双手攥紧,却还强装镇定,挺直了腰杆,像是这般便能给自己增添几分底气。

而二宝今日却透着股阴郁劲儿,那模样竟像是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还隐隐含着几分不以为意。

待俩人都看到小树呸他们,又听到谨哥儿脆生生喊出“我不跟他们玩了”。

大宝满脸都是懊悔与沮丧,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要大喊着辩解几句,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二宝脸上却没有丝毫错愕,眼里的阴郁反而更浓了几分,像是被揭开伤疤后的恼羞成怒。

他既不打算像大宝那样想上前挽回,也没露出丝毫难过的样子,只是冷冷地盯着谨哥儿和苏榛、小树,那眼神好似淬了毒的利箭,透着不善与抵触,甚至冷哼了句:“不玩儿就不玩呗,大家都是穷鬼,谁稀罕。”

这阴阳怪气的话刚落地,大宝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火冒三丈。

平日里他虽也跟着二宝调皮捣蛋,可心底到底存着几分淳朴善良,知晓这次是二宝告密彻底让家里四分五裂了。

他本就满心懊悔、急切想挽回,此刻二宝这不识好歹的态度,更是让他气血上涌。

大宝猛地扭过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抬手狠狠戳了戳二宝的肩膀,怒目圆睁,嘶吼道:“你还有脸说!都怪你这张破嘴,非得跑去告密,这下可好,都不理咱了,往后谁还跟咱一块儿玩!”

二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嚣张气焰褪去些许,但眼眸里的阴郁仍未消散,嘴角撇了撇,嘟囔道:“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实话,咋就全成我的错了。”

大宝更是怒不可遏:“实话?你那叫嚼舌根!咱跟小树、谨哥儿平日里多好啊。一起偷摸藏小吃食、瞒着大人去林子里掏鸟窝,哪桩哪件亏待过你?你倒好,为了那点子破事儿,转头就把小树家给卖了!”

“明明就是他们小气,不就是说了几句,咋就没完没了啦!”二宝狠话放完,冷哼一声,迈着大步转身就往家走了。

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咯吱”响,雪沫子溅得到处都是,活脱脱一只炸毛的小兽,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我没错,是他们坏!

大宝望着二宝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一下子红通通的,着急地伸手在空中乱抓,好像这么做就能把二宝给拽回来一样。

嘴巴一撇,带着哭腔大喊:“二宝,二宝你别走呀!咱回去好好唠唠,你这么跑了算啥事儿嘛。”

喊着喊着,大宝的声音都哽咽了,可二宝就跟没听见似的,脚步丝毫不带停顿。

大宝也只好追了上去:“二宝,你等等我,咱回去认个错,往后还能一块儿玩,一起吃萧家炖的肉。咱家吃的一点儿都不好啊!”

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脚下一个不稳,“啪嗒”摔了个狗啃泥,手掌、膝盖都磕破了皮,可咬咬牙,立马爬起来接着追。

苏榛将乔家兄弟这场闹剧尽收眼底——大宝的气急败坏、二宝的负气出走,还有大宝那慌里慌张的追赶,无一遗漏。

这这毕竟是乔家的事儿,既已告一段落,便暂且搁在脑后。

直到叶氏从灶间出来喊:“吃——午——食——啦!”

午食是在天幕帐底下吃的。

昨晚那么大的雪,算是给天幕做了次实地质检。

几角是用粗绳系在周围粗壮的树干上,绳索已经更紧了,显然是昨夜风雪拉扯的明证。

天幕杆旁边的积雪堆积,化了又上冻,成了天然的屏障,让根基愈发牢固。

帐篷布也是苏榛亲自处理的,最厚的帆布刷了两层的桐油,未被积雪压垮,也未被寒风撕裂,足见妥当。

棚子中央置了炭火盆,火苗舔舐着盆沿,通红的炭火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暖烘烘的热气呈环状弥漫开来,让棚内的温度迅速攀升。

众人围坐于蛋卷桌周遭,身上的寒意一点点抽离。忙活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

几大盆酸菜炖猪大骨稳稳搁在蛋卷桌上,厚实的陶盆边缘还氤氲着腾腾热气。

盆里,色泽诱人的猪大骨炖煮得软烂脱骨,丝丝缕缕的嫩肉在汤汁里若隐若现,轻轻一扯便能分离下来;

酸菜保留着那股酸香馥郁的劲儿,吸饱了猪骨的醇厚肉香与浓郁汤汁,愈发显得诱人。

最是点睛之笔的,当属叶氏还搁了好几勺“就酱”,褐红透亮,裹挟着酸菜的酸、猪骨的鲜,香气霸道得很,丝丝缕缕飘散出去,直钻众人鼻腔,惹得肚子里的馋虫瞬间闹腾起来。

白面馒头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个个蓬松柔软,麦香混合着淡淡的甜意。

众人还未动筷,喉间便不自觉滚动吞咽着口水。

急性子的小顺率先伸手,抓起一个馒头从中间掰开,热气腾腾涌出,也顾不上烫手,狠狠蘸了一大勺汤汁,饱满的馒头瞬间被染成诱人的酱色。

迫不及待咬上一大口,软糯的馒头裹挟着鲜香浓稠的汤汁,小顺吃得双眼放光,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嘟囔:“这也太香了!”

一旁的工匠们也不客气了,纷纷捞起硕大的猪大骨。那肉入口即化,鲜嫩多汁,混着酸菜与酱料一同吃下去,满足感从舌尖一路蔓延至全身。

柳师傅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忙活大半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香的炖骨头,今个这一顿能顶平日里好几顿嘞!”

萧容手一挥,“敞开了吃,管饱的!”

其实哪用主家相让,泥瓦匠们本就不是客套的性子,娃们们更是吃得毫无形象,小脸沾满汤汁,小手油渍麻花,时不时为争抢一块软糯的猪骨嬉笑打闹一番。

席间唯有符秀才吃得斯文,但碗里也被叶氏挟了不少的肉和菜,一张瘦黄的脸也终于吃出了些许红气。

一餐饭又是宾主尽欢,略休息了一下,消了食便又各自开工。

苏榛跟符秀才都加入到面包窑的建造中,想着最好今天就能搭完。

而窑体下头的地,已经挖出了深度足有九寸多的圆坑,边缘也让萧容跟寒酥两个平整得笔直顺滑,坑底还均匀铺了碎石,夯实奠基,以防窑体下沉。

下午便是砌砖,几人里面唯有萧容算是略熟些泥瓦手艺,好在柳师傅承主家的情、时不时的过来瞄上几眼,见到差错便会提醒。

于是几人虽说手法生疏、但格外认真,每块耐火砖都在手中摩挲、比对,蘸水湿润边角利于贴合。

第108章

砌第一层砖时,苏榛负责紧盯水平仪,保证砖面齐平,稍有偏差便返工重砌;

符秀才更是心细到大概有强迫症的程度,砖缝都控制得几乎不见,再用小抹刀仔细填入耐火泥,压实填平,给窑体做了精细的“勾缝”。

随着层数攀升,寒酥搬来简易木梯,站在上头作业,每砌三层,柳师傅就主动过来拿吊线锤检测垂直度,确保窑壁笔直,歪了一丝都不行。

人手充足、又有“专家”辅助,不过两个时辰的忙碌,圆形窑壁初见雏形。

唯剩最后一步穹顶搭建是难点,也必须请柳师傅亲自出马了。

他带着他徒弟仔细看了一会儿苏榛给画的拱形图,边搭边尝试,窑内先用萧容早就烘好的木头拱架支撑,随后把耐火泥和砖逐块斜向、环形砌上。

要不咋说人家是专家呢,苏榛瞧着每块砖的受力点都精准落在下方砖块与拱架交会处,且还一边砌一边微调角度。

待最后一块封顶砖嵌入,在场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轻拆拱架,穹顶稳稳挺立,宛如倒扣大碗!

最后,柳师傅围着窖转了一圈儿,神情满意:“成了,接下来的活儿不难,把里头用耐水泥抹平了就是。”

“多谢柳师傅,若没有您在,我们几个都不知道搭得多粗糙呢。”萧容拱手致谢,说得是实话,“这忙不让您白帮,榛娘啊,你去拿些银钱。”

他的意思是取些报酬,起码也得二十、三十文铜板意思意思。

柳师傅一听这话,赶忙抬手打断,脸上满是质*朴与憨厚,连连摆手道:“这点儿活就手就做了,可千万莫再提什么银钱。”

柳师傅这番诚恳的推辞,让众人都愣了一下。

萧容还欲再劝,柳师傅目光顺势落到苏榛身上,脸上带着些腼腆的笑意,搓了搓粗糙的手,略显局促地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在城里吃过行商客栈卖的“就酱”,没成想就是您家熬的,那叫一个香!我平日里吃饭就好口重,能不能……能不能走的时候卖我一坛子?否则去行商客栈抢都抢不到,排队都抢不到!”

苏榛一听便笑了,“那还不容易吗,甭说一坛,二坛三坛也是行的。往后您再想吃,直接找我买,保准给您一个最实惠的价!”

柳师傅听得眼睛都亮了,连连道谢,便又继续忙围墙的活儿去了。

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苏榛折回暖棚,上午腌的肉已经入了味儿,可以抓紧做肉脯了。

而窑壁内部就由寒酥来填补,萧容跟符秀才在右侧搭灶台。

寒酥和了耐火黏土,用手掌、刮板细细涂抹,泥层厚度稳稳控制在十二分,让窑壁如铜镜般光滑平整。

窑门是铸铁的,不大的一片嵌入预留门洞,严丝合缝。

还回灶间拿了猪油过来,在门轴处涂抹得厚厚的,开合数次,直到顺滑无声。又沿门沿贴上一圈火浣布的密封条,就可以在烤窖的时候,把热气被牢牢锁在窑内。

至于烟囱,也是在村中铁匠家买回来的铁皮做的管子。

窑顶留有孔洞,寒酥将烟囱稳稳插入,接口处最后裹满耐火泥,密封加固。

最后又裹了手,拿刷子把石灰浆子刷在了窑体外,待其干燥后,就能形成白色的涂层,为面包窑完美收尾。

当夕阳余晖洒下,崭新的面包窑终于静静伫立,寒酥满身泥灰,却想着榛娘见了一定喜欢,他便也心生欢喜。

刚准备歇一歇,一丝若有若无、勾人馋虫的香气悠悠飘来,他起初还以为是叶氏开始做晚食了。

可瞧了眼灶间,不像啊,又嗅到那馥郁甜香是前所未曾有过的,格外浓烈。

这才想起来,应是苏榛做的肉脯烘好了!

苏榛也是在后院儿忙了一个下午了,还喊了平安跟妮儿来帮手。

俩娃娃负责把腌好的肉片用竹签或细木棍串起来,当中留一定的间隙。

她则在炭火上架起一个简易的架子,把串好的肉片挂在架子上烘。

过程不难,但漫长,三人得时不时的换个班儿,否则真是无聊透顶。

直到肉片表面变得金黄,质地变硬,干肉脯终于成了。

苏榛将肉脯从热气腾腾的烤架上小心取下,色泽诱人至极,表面泛着一层晶亮的油光。

她刚想撕一片尝尝,又瞧见平安跟妮儿俩丫头像被施了定身咒,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哈喇子都快淌到衣襟上了。

苏榛看着俩丫头馋猫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儿,揪下两片蜜汁味儿的吹凉,先递到她俩嘴边。

妮儿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囤食的小松鼠含糊不清地嘟囔:“太好吃啦!”

平安则先是放在鼻下深深嗅了嗅,这才小口咬下去,脸上满是沉醉之色:“苏姐姐,这肉脯子咋这么甜呀,还有股子果香呢,吃着一点都不腻,跟我娘烤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丽娘每年都在家烘肉脯的,但都是原味直接晒或烘,确实口感大不相同。

更何况苏榛在腌制时加了些碾碎的果干,烘干后,果香融入肉香之中,肉脯里多添了清甜。

苏榛正想答,瞧见寒酥竟从前院儿走来了,扬了扬手中剩余的肉脯,打趣他:“鼻子倒灵,这么远都闻香而来啦。”

寒酥几步上前:“你这烘的什么好东西,香气都飘到前头去了。”

说着,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苏榛递来的肉脯。

放入口中的刹那,只觉肉脯烘得真是即紧实又嫩滑,嚼劲满满。咸甜调配得堪称完美,细细咀嚼,肉脯自身渗出的油脂让滋味愈发悠长,咽下之后,还有股淡淡的回甘萦绕在喉间。

寒酥忍不住夸赞:“绝了!寻常肉脯哪有这般风味,这若是拿到市面上售卖,生意定是不错的。”

苏榛轻笑:“你现在也是满眼生意经了,只不过眼下肉量不够,只能给自己家解解馋。你要是也觉得成,咱在村里多收些肉,不够的话,跑趟靠山村应该也有不少。等户外厨房能用了,可以大批量的烘制。”

寒酥连连点头,这肉脯他着实是喜欢。又跟苏榛一起把肉脯拿大剪子剪成小片,拿去给前院儿的人也尝个新鲜,尤其谨哥儿这些小娃,真是吃的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吃完,苏榛跟符秀才又去了前院儿。

符秀才一个一个去征求了大家的口味意见,并记录。

有的人喜欢吃薄的觉得酥脆、有的喜欢吃厚的觉得扎实;也有人觉得太甜了些,喜欢原味的;还有人喜欢重口些的。

符秀才全部统计完,需要综合出一个整体意见汇总给苏榛,借以定出每种口味制多少量。

苏榛则跑到寒酥搭完的面包窖前好一通端详,喜欢得不得了。

寒酥瞧着她开心,自己就也跟着开心。而才搭完的面包窖需要晾干才能使用,若是只靠日头和通风,那怕是得好几天了。

在柳师傅的建议下,采用小火慢烘法。

顾名思义就是温度不能太高,要让水分蒸发,又不能对才搭建的结构造成损坏。

所以就需要不停的观察窖内的情况,包括窖壁是否有开裂、冒烟是否正常等等,比较耗人。

但为了能尽快使用,这也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于是说做就做,寒酥去冰屋仓库选合适的干燥松枝。

苏榛则去灶间寻了些白面粉跟鸡蛋出来,摆到面包窖上头权当个小小的点火仪式。

面粉意寓着面包出品会上承、圆润饱满的鸡蛋象征新生与富足,期许面包窖开启后能像鸡蛋孵出小鸡那般,源源不断孵出好日子。

等寒酥把松枝拿来了,全部堆在窖里,苏榛在其中选了根最长的引燃,默默念叨着:“望火神庇佑,火稳焰顺,窖暖香浓。匠人心血,莫付东流;食者口福,自此开启。”

说罢,才轻缓地将引燃枝送入窖内,放在精心码放的松枝上,没一会儿,火焰一点点地蹿起。

随即,苏榛又往火里轻撒了一小把盐,盐粒噼里啪啦作响,按乡俗来讲,这能驱散霉运、邪气,让面包窖一路顺遂无灾。

至此,简单的开窖仪式算是完成了。

这些流程像是刻在苏榛骨子里的流畅,这让她自己都无奈的“家学”啊……

窖也烘上了,寒酥便跟萧容继续安装苏榛设计的户外厨房操作台。

苏榛去寻符秀才,寻思他应该把肉脯口味情况统计完了,没想到他还在那里一笔一笔的计,便凑过去看了会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拿炭笔在符秀才的纸上画了一个柱状图。

看到他一脸惊讶,耐心解释着:“这叫柱状图,一横排列着的,便是咱此次肉脯所制的四种口味;

而这竖着的高矮柱子,代表着喜欢每种口味之人的多寡。

柱子越高,便意味着喜欢此种口味的人数就越多。

今天只是小范围的口味测试,等上了年岁集,秀才公可以拿着这图再往上加,哪种口味更得人心,一目了然。

另外,今天时间仓促,秀才公闲下来可以把这柱状图画得再规矩些。比如在白纸上提前划出方格线当经纬线,那么无论数据怎么增加,再往上填都不费事。”

时下没有“坐标轴”的说法,苏榛便只能按经纬线去讲了。但她也发现符秀才性格虽略木讷,智商上却着实是个聪明的。凡事一点即透,完全无需多费唇舌。

他已经立刻想到了这柱状图的便利程度,惊叹道:“这图好,好啊!”

苏榛:“用这图就像把线头捋得顺顺当当,一眼便能瞧清症结与优势所在。往后不论研制新口味,还是拿捏备货分量,心里都有了准数,可省不少计算的功夫。”

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这不过是古籍里的小小一招,还有海量新奇门道,皆旨在让行事更高效精准,往后空了再同你细细拆解。”

符秀才认真点头,他以前也钻研过简单的算术之法、格物之理,却不曾想还能有这般巧妙运用。

若说他之前对苏榛还仅为感激她的善意,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感激中更是多加了一份敬重。

心道眼前这年岁尚轻的苏娘子可惜不是男子,否则能考取个功名,定非池中物。

苏榛自是不知道符秀才在替她的性别可惜,又商量了会儿,决定把原味薄脆的命名为“宝宝肉脯”。顾名思义儿童专供,甜度也要减少,并且香料就不放了。

其它三种口味儿、两种薄厚,也根据柱状图很快做出了定量判断。

至于定价,符秀才本以为要按斤去卖。

但苏榛一想年岁市集的人流量颇大,若是每人来买都得称重、分剪,着实费时也费力,不如就拿谨哥儿他们叠的油纸盒子来装盛,按盒来卖。

便寻了个盒子来试装,薄切能放十片、厚切塞得紧一点能放七片,都是半斤左右的量。

减掉成本,定价就为每盒三十五文。

这次的二十余斤鲜肉烘出了十一斤肉脯,给大伙儿分吃了差不多一斤,余十斤一共装了二十盒。

但大伙儿普遍觉得还是猪肉的最好吃。

苏榛便打算干脆就“主攻”猪肉了,其它野味儿类少做些,只当个镶边儿的产品。

价也核算完、肉脯也包装好,天就又黑透了,便又听到叶氏在前院儿喊大伙儿吃晚食的声音。

晚食是煮了炸酱面,面条也是提前囤的,冷冻了不少。面粉当中还掺了鱼肉。炸酱里还炒了几个鸡蛋进去,拌上寒葱碎也是喷香。

有只吃面条觉得不过瘾的,就拿着烙的白面馍蘸着酱汁吃。

大伙儿都吃得乐呵,独有小树像提不起精神似的,发蔫儿。

起初苏榛还以为他是因为看到大宝二宝影响了心情,饭后一问,小树犹豫了半天,还是吱吱唔唔的说了。

因为他爹娘打明儿要开始制蜂窝煤了,虽说没要他帮忙,但他已经是“大孩子”了,觉得还是留在家里才对。

苏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赞着:“你能这么想,说明是个有担当又孝顺的好孩子呢,姐姐很是赞赏。既然你心里放不下爹娘制蜂窝煤这事儿,那姐姐支持你回家去帮忙。”

“但姐姐你这里活儿这么多……”小树是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走了像逃兵。

“你就踏踏实实回去,帮着爹娘把活儿干好,等忙完了,要是愿意,再回来和大家一起就是了,这有何难。”

第109章

小树一听,眼睛亮了:“我还能再回来吗?不生我气?”

苏榛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你这孩子咋个心思这么重,我生你的气干啥。我不止不生气,还得谢你呢。因为你爹娘做的蜂窝煤,其中一大部分是帮我家做的呢,那也有你的功劳啊。”

听到苏榛这么说,小树心里的愧疚消散了些,重重点了点头,脸上也终于恢复了笑模样。

也是才聊好,谨哥儿便领着其他的孩子出来“交货”了。

苏榛一共是要五十枝吸盘箭、五十枚吸盘飞镖。但今天羽毛和其他材料都不够,几个娃一共做了二十枚吸盘飞镖出来。

这数量已经很让苏榛惊喜了,毕竟下午平安跟妮儿还跟着她做了肉脯的。

谨哥儿像个小大人似的:“姐姐,你验验这镖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就继续打磨的。”

苏榛笑着点头,请寒酥过来试投。其中十五枚是合格的,五枚抛出去有些许失准,再磨磨便是,总的来说第一天就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能干了。

苏榛好好的把六个孩子们集体夸了一通。

叶氏本来就喜欢孩子,听到苏榛在外头夸赞,忍不住又跑到冰屋拿了一把糖瓜出来,每人分了一颗。

六个娃含着糖瓜,还想继续找点儿啥活儿干,被苏榛拦了:“你们今儿个活儿干得确实漂亮,可不能光长力气、赚工钱,脑袋里也得装点学问不是?这么着吧,以后除了干活儿,每人每天还得学三个字,学会了、写对了,写得最好看的再额外奖一朵红纸剪的小红花。凑够十朵小红花的,奖励他当学习委员!”

平安忙问“学习委员”是个多大的官儿,苏榛想了想:“只比苏屯长略小一点儿的官。”

其他四个孩子眼睛瞬间都亮了,唯有小树急了,毕竟只有他学不到啊。

苏榛却笑意吟吟的:“小树也算在内,你每天晚上过来一趟就行了,也不耽搁你帮爹娘干活儿。”

小树一听,乐的把谨哥儿抱起来转圈儿。

也是说学就学,符秀才亲自给写了字贴,头一晚每人只学自己名字就成。

孩子们双手如捧珍宝般接过字帖,满是藏不住的欢喜与新奇。

大顺攥着字帖,迎着篝火的光左看右看,咧着嘴嚷嚷道:“哎呀,这纸上的字就是大顺呐!往后我也能照着这个,一笔一划把自个儿名字写得漂漂亮亮的,我爹娘瞧见,保准乐开花!”

平安则更是机灵,一心想当学习委员的她已经捡了树枝,蹲在地上依葫芦画瓢。

写罢,歪着脑袋端详许久,若是哪处笔画歪扭了些,便蹙起眉头,重新再来,大有不写得工整誓不罢休之势。

其他孩子本来围作一团,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等发现平安都开始写了,终于知道急了,全部蹲在地上划拉。

于是等各自的长辈来接时,才发现六个平时吵闹上天的皮娃居然安安静静的在写字,心里的震惊以及高兴溢于言表。

尤其丽娘,她闺女平安一向是满山遍野地疯跑。如今文静得像换了个人,心里那股欣慰劲儿直往上涌:“平安,出息了!”

“娘,我呢?”大顺不满丽娘只夸姐姐。

“你也出息,出息!”

丽娘声音里满是骄傲,并三步两步走到苏榛身边,那股子兴奋劲儿就像藏不住的火苗,呼啦一下蹿得老高,双手跟钳子似的,一把牢牢攥住苏榛的手,像是这么一拉扯,就能把满心的感激一股脑儿全塞到苏榛手里:“好妹子,姐可是要好好谢谢你!”

苏榛只觉手背一紧,骨头都似要被捏碎,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出了声,这才让丽娘意识到自己是个大力水手,赶紧松开了,两人又推搡着笑了会儿才罢了。

即然各家大人都到了,那便让孩子们回家了。

叶氏从屋里取了铜板出来,六个孩子在苏屯长的带领下站成一排,站得笔直。

家里长辈们虽都努力维持着稳重的模样,可嘴角噙着的笑意却泄露了心底的乐呵。

苏榛手里是符秀才写的出勤簿子,先是清了清嗓子,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又温和:“辛苦你们啦,你们都干得特别棒!”

说罢,拿起一串用麻绳串好的十文铜钱,郑重地递到站到第一位的平安手中,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平安兴奋得双颊泛红,忙不迭地行礼:“谢谢苏姐姐!”

其余孩子见状,愈发眼馋了,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苏榛一一将工钱分发下去,每给一个孩子发钱时,都会送上几句夸赞与鼓励的话。

等工钱全部分发完毕,孩子们攥着铜钱,围在苏榛身边又蹦又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苏榛眼里满是宠溺:“好了好了,都别光顾着高兴,钱拿稳当了,要给爹娘瞧瞧,让他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知道啦,苏姐姐!”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应着,而后像一群欢快的小雀子,你追我赶地跑向各自长辈,那股子开心劲儿仿佛要将这方天地都填满。

家长们都暗自感慨苏榛真有法子,能把这群“皮猴子”驯得服服帖帖。

妮儿是奶奶来接的,对身旁的丽娘低语:“苏娘子心善呐,给的工钱足额,还这般疼孩子,往后若还有活儿,咱定让孩子接着来帮忙。”

苏榛自是不知道大家都在偷偷夸她,但开心也是会传染的,让她莫名觉得这普通的山居生活,愈发惬意起来。

其实这欢乐的氛围将不止今晚,这几家人,在往后的几天逢人便说萧家、说苏榛的好,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喇叭。

不多时,村里就传遍了苏娘子带着孩子们做工、发工钱,还悉心教导的事儿。苏榛也全然不知村子因为她掀起了一场暖烘烘、热热闹闹的夸赞风潮。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深夜,墨色如浓稠的帷幔重重垂落,将整座长虚山捂得密不透风。

凛冽的寒风恰似发了狂的野狼,再次裹挟着大朵大朵棉絮般的雪花,横冲直撞地扑向山坳里的白水村。

苏榛有些犯愁,这雪一到晚上就下个不停。两天了,出不了山、进不了城,她就谈不了年岁市集的事儿。

但犯愁也没用,老天爷安排的东西谁也挡不住,索性耐心些,先可着手头上能做的事做踏实了。

眼下忙了一整天,可全家人、除了谨哥儿全部都没睡。

萧容听说苏谨摆年岁集的时候需要吸盘弓箭,做弓这事儿就用到他的强项了,责无旁贷。他便负责制弓身、寒酥制弦。

弓身是挑选了有弹性且质地坚韧的桑木。

因是做儿童弓,所以木板直径选的窄。一共做五张,两张二寸的、三张一寸的。

把木板锯好,萧容便拿到冰屋,泡在早就烧好的热水里软化。

等软化得差不多了,把一端抵在冰屋壁上、底下置了炭盆,一边烘烤一边慢慢的用力、让木材逐渐弯曲成弓形。

最后拿麻绳紧紧地缠绕在弓身的弯曲部分,缠一整晚,明天就差不多能定型。

这是个需要耐心和技巧的活儿,萧容把它当作静心之用,一边做,一边梳理自己的一些萌出嫩芽、但不打算告诉家人的想法。

寒酥负责做弦。做弦最好是牛筋,但时下也不可能找得到,便用羊筋也是行的。

家里就有打猎来的野山羊腿,前腿的筋多,一条就能剔出三、五条的筋,且极强韧。

寒酥寻思着反正做一次,就多剔几条备用也好,便一口气剔出七根筋。

随即放在清水中用手揉搓,去除表面的血迹、油脂和杂质。

当中也换了好几次的水,直到水变得相对清澈了,又拿刀背轻轻刮除掉其它杂质,最后再次泡进了清水桶中,至少得泡个两日才成。

忙完,他本想帮萧容一起做弓身,被萧容挡了,让他进灶间帮女眷忙乎揉面去,那才是体力活儿。

寒酥想想也是。因最近吃饭的人多,叶氏跟苏榛打算今晚多囤些各类面食,扛饿又实惠的,每日再开饭能省不少事儿。

又想到今晚会用到大量的柴火,寒酥便先顶着风去隔壁的冰屋仓库一趟。可没想到短短几步路,竟走得如逆水行舟般了,今晚的风大到可以用肆虐来形容。

好不容易走到冰屋仓库门前,抬手拉门,前几下竟没拉动,直至使出全身力气,才终于打开差点儿就被雪封死了的冰块儿门。

这间冰屋纯当仓库在用,是没有点炭火盆的,里头冷的跟地狱似的,哈出的白气瞬间在眼前凝成霜雾。

寒酥不过是取柴的功夫,没戴手尉的双手便被冻得发疼了。

不敢耽误,赶紧抱了大捆的柴、临出门又加了几饼蜂窝煤。再度关上冰屋的门,旋即转身,冲向茫茫风雪中的主屋。

拿身子顶开主屋门帘,一股热浪、蒸汽水雾,携着浓郁醇厚的面香,如一双温热的手将寒酥拽进了屋。

可下一瞬就僵在了原地,注视着眼前的榛娘,呼吸都急促紊乱了起来。

灶火熊熊燃烧,火星四溅,噼里啪啦作响。

苏榛站在灶前的案板桌旁,因灶间过热,厚实棉袄早被脱了,扔在一旁凳子上。只剩一件月白色贴身夹袄,紧紧裹着终见润泽的身段儿。

寒酥进屋的这刻,她正弯腰去取面盆,整个身子微微前倾。

这瞬间,夹袄衣领大敞,白皙锁骨、以及下面一些……在跳跃火光映衬下,仿若一条润泽生辉的玉链,线条柔美之极。

寒酥的心仿若被重锤击中,心跳声震耳欲聋,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脑袋里一片空白。

而苏榛虽见寒榛进来,但压根没想到自己此刻春意撩人,只说了句:“你来得刚好,柴不多了,再添上。”

说完,依旧全神贯注揉着面团,鼻尖挂着晶亮汗珠。

嗓音软糯娇嗔,仿若带着无形钩子,直往寒酥心底最深处探去。

她每一次抬手、弯腰,衣物摩挲间,都似有看不见的想像划过,在这烟水氤氲的灶间,如一张无形大网将寒酥紧紧罩着。

寒酥只觉浑身燥热难耐,理智被眼前这极致诱惑冲得七零八落。好在叶氏终于从卧房走了出来,她方才是回屋取了新蒸布出来,旧的全部用上了。

叶氏的出现如同一盆冰水给寒酥降了温。

可惜她这温降得不全面,把蒸布给了榛娘,便依旧挽起袖子、背对着寒酥跟苏榛的方向在剁肉馅儿,只嘱咐了寒酥赶紧添柴。

寒酥庆幸这屋子里水汽盛,他的失态应该没人瞧得出,心下全是对自己懊悔与羞愧。

也是为了掩饰这份局促,赶紧走到灶边,蹲下便生硬地把柴往灶里塞。

原本平稳燃烧的灶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鲁莽动作搅了,火星噼里啪啦地飞溅出来。

苏榛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面食,冷不丁被这猛然蹿出来的火星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嗔:“寒酥,差点烫着我!”

寒酥闻声,本是憋着对自己的一股无名火,竟噌地一下直起身,身形瞬间将苏榛笼罩在阴影里。

微微倾身向前,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遥,目光滚烫得似要将她看穿,里头藏着不甘、懊悔与丝丝难以言说的情愫,声音竟高了八度:“我不是成心的。”

明明是道歉,却被他如此气势一撞,像是要打架。

苏榛惊得抬眸,若不是叶氏也在,她差点就捶上去了。忍了忍,咬牙切齿小声挤出一句:“找打?突然站这么近吓死我了!”

可是但是可但是,寒酥视角:榛娘领口微微敞开,白皙肌肤在灶火映照下泛着旖旎光泽。

她仰头望向他,水润双眸仿若蒙着一层薄纱,透着嗔怒与羞怯,逸出的软糯嗓音带着一丝颤意:“找打?突然站这么近吓死我了。”

这悦耳的声音,令寒酥愈发挪不开眼。

光影摇曳跳跃,火星噼里啪啦作响,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而苏榛视角:这熊孩子真是猫一阵狗一阵的,这延迟到来的叛逆期啊……

夜愈发深了。

萧家主屋的门板被风撞得哐当作响,糊窗的粗纸也簌簌颤抖,冷风如细密的针,见缝插针地想往屋里钻。

好在叶氏在大伙儿围猎的时候就做了万全准备,门上挂了厚厚的草编镶碎皮子的门帘,以及每个屋的窗缝都拿桐油帆布挡了。

第110章

墙边挂着的兽皮,也不再是破旧耷拉、千疮百孔,而是经过仔细鞣制、打理,厚实又柔软,缝隙间也被叶氏精心缝补,冷风再难侵入;

其实叶氏本想彻底把窗缝钉住的,但苏榛不肯。

毕竟苏榛在现代的时候、生活在一个“无论多冷、早上也要开窗透气否则会死掉”的城市……

忙活这么久,馒头一口气蒸了二百多个,瞧着是多,但其实光是匠人们每天都得干掉十几个。

光是馒头也不够,叶氏又使唤寒酥跑了暖棚一趟,扛了一麻袋的番薯回来,一边洗一边切成滚刀块儿。

仍旧是要做倒甑红薯干。之前苏榛在山上做过,拿回家不多,吃了几天就没了,还挺馋那口儿的。

而且做多一点儿也可以在年岁集上卖。

苏榛则清理余下的面团儿。虽说眼下不太再为粮食发愁,可苏榛仍习惯性地用手将盆底残留的面团儿细细刮拢,一星半点都舍不得浪费。

可刮着刮着,灵光一闪,又想到一样应该会受欢迎的东西:辣条啊!!

眼下这面醒得这么好,刚好试做一下。

也是想到就做,苏榛把剩下的面团擀成薄片,在案板上摊开,再利落地切成均匀长条。

随后起锅热油,油滚了,把切好的条儿滑进锅中。

刹那间锅里“滋滋”作响,白色的面条迅速膨胀、变色。

再寻了双长筷翻动了会儿辣条,确保辣条受热均匀,不至于焦糊。

当然,做了一会儿,这么“无聊”的活儿,交给寒酥了!

她则盛了一碗自己调制的宝贝香辛粉,再混入研磨精细的花椒粉。

又在另外的灶上将适量的盐、糖依次下锅,盐粒颗颗晶莹,糖块被炉火烘得微微发软,滴入几滴香醇的米醋,醋香飘散,呛好锅后全部倒入香辛粉中。

紧接着又炮制烧烤味的。碾碎的孜然粒、炒香的芝麻,混合甜面酱、蒜末、胡葱碎,再浇上热油一炸,焦香、甜香与蒜香交织一体,馥郁醇厚。

灶间立刻满是香辛味儿了,刺激得叶氏不停的打喷嚏。

苏榛笑着把她推回了卧房,等全做完再出来尝。

随即苏榛准备五香味的调料。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搁锅里煮。酱油调色、冰糖提甜就成。

最后一种最简单,就是用了“就酱”。

与此同时寒酥那边的辣条也早就炸至金黄酥脆,捞出来晾着。

等苏榛这四种调料备完,便把辣条逐一倒进来,再快速翻拌。

那原本色泽单调的辣条,瞬间裹上一层红亮诱人的“外衣”,浓郁的香气挣脱束缚,直往人鼻腔里钻,引得寒酥都凑了过来瞧,“这又是啥好吃的。”

“这叫辣条,香着呢,好几种口味。”苏榛嘴角上扬,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先捻了根短的自己试味道。

入口瞬间,牙齿率先触碰到辣条微微泛酥的外皮,“咔”的一声轻响,油炸的香气瞬间在齿间爆开,酥皮裹挟之下,是极为劲道的内里,咬起来韧劲十足,在舌尖上弹动。

随着咀嚼,辣味毫无保留地在口腔中肆虐开来,刺激得舌尖发麻。

不过须臾,花椒的麻劲也裹挟其中,丝丝缕缕的麻意游走于唇齿之间,潜藏在其后的丝丝甜意悠悠渗出,巧妙化解了大半辣麻之感,妙不可言。

就是记忆中的味道,苏榛嚼着嚼着,幸福的眯了眼睛。

寒酥好喜欢她,好喜欢这样的榛娘。

每次看到她满足地、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寒酥心里就像被羽毛轻拂,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可转瞬,满心的旖旎就被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冲得七零八落——他尚有婚约在身。

寒酥从前只觉婚约不过是人生无关痛痒的一程,直到榛娘出现,一切都变了。

他知道自己这份情愫见不得光,一旦暴露,于苏榛而言是莫大的惊扰,于婚约那边亦是失信背约的不义之举。

况且苏榛向来重情重义,若知晓他有婚约,定会决然拉开距离,往后怕是连寻常相处都成奢望……

第二日清早,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从窗棂的缝隙间挤了进来。

整个早上,鬼来了都得跟着推磨的萧家小院仍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气象。

尤其今日的四个娃被家长送来的时候,在萧家屋前跟叶氏好一通推掇。

当然,推掇可不是打架,而是非要送礼。丽娘拿了三条腊肉三包米、另外两家各拿了一条腊肉、一包米……

因为啥呢,因为几个娃回家后跟家人讲说读书识字了,识了整整三个大字呢。

那么这问题在猎户家的心中就突然严重了、神圣了起来。

识字啊,一天都能识三个,十天岂不是三十个?若是学一个月,那都要九十个了!乔里正好像也只会一、两百个字吧?

按规矩,那得给束脩才成,白水村的人穷虽穷,但也是人穷志不穷的。

四家人一商量,每家拿一条腊肉一包米来,丽娘是把春娘给小树交的份儿也捎来了。

但教识字是符秀才教的,叶氏跟苏榛的意思是大伙儿要是想表达个谢意,给符秀才就成。

可符秀才也是个较真的性子,觉得自己不是正经的教书先生、而是听从苏娘子的安排教的,而苏娘子已经给了他月俸了,他不能再多收一份束脩。

总之各说各的,每个人都讲出一大堆的道理、规矩,推过来*、推过去,吵得苏榛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还是萧容出来主持了大局,所有的东西苏榛收一半儿、符秀才收一半儿。于是苏榛得了两条腊肉、两包米。

腊肉是五花腊,也挺重的,一条足有五斤的份量。苏榛寻思着收就收吧,抽空儿给娃们儿做了吃也成。

至于符秀才,他若是再倔着不收,怕是要萧容打了,便拱手行了礼。

当然,收下也不代表就正式拜师了,每日教三个字而已,权当个同村相助吧。

等四家家长们都走了,苏榛便又好奇的问了符秀才,为何没办私塾。

若只是因为家里有岚娘在,怕打扰了学生,那在外头另起个房子也成啊。

符秀才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他是办过的。但前朝战乱频繁,贪腐盛行,秀才若要开办私塾,需要向官府报备获得许可。

后来新朝建立,他也去府衙问过。条件虽说放宽了,只要寻三个乡绅作保便成,但他仍旧凑不出办学所需的银两,就只能零星的收取些卖字的钱、勉强度日了。

“办私塾需要很多银两吗?我还以为有个场地就成。”苏榛有些惊讶。

符秀才摇了摇头:“若我家院子大,是能省去租金成本,可苏娘子也瞧见了,若我办学,肯定是要租屋的,每月租金是个负担。

另外,起码要打几套普通的木质桌椅吧,一套起码二、三百文。十套就要二、三两;

还得购置笔墨纸砚、以及一定数量的书籍,起码《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得有。且贵着呢,一套启蒙也得一至二两银子。

若是完整的《四书五经》注释本,那起码五至十两银子。

甚至算盘、戒尺、学生的其它用具也是一笔数目;

照明得买油灯、也得有蜡烛吧,冬日也要备柴备炭,每个月光是这笔也得个一、二两银子。

再加上其它意外的杂支,若全买齐了,我一年至少收三十、五十两才能维持。

但就按咱白水村的情况,全村的孩子加起来,也不可能给我这么多的。”

听符秀才说完,苏榛内心只有一句话: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里头演的都是随便就能教书了……

另外,苏榛更觉得自己跟萧家都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

毕竟能靠自己一双手改变命运的人着实不多,而他们虽然都在这条路上艰难前行,可毕竟是看到了依稀的光。

私塾的可能性暂且搁置,符秀才先去把昨晚苏榛做的辣条也给大伙儿试了口味、画了柱状图。

大伙儿都说好吃,苏榛便决定多做一批,反正等它彻底干燥后,可以保存很久的。

萧容跟寒酥仍旧在搭户外厨房的柜体,今儿肯定能完工。

但他昨晚做的儿童弓需要用羊角加固,加固还需要用到鱼鳔胶。

叶氏觉得这东西倒是不难,自家熬了便是。苏榛一听叶氏还会熬这东西,又是一通夸夸夸,情绪价值给得足足的。

娘俩儿便去冰屋挑了十条活冻的大鱼,这些鱼周身裹着一层冰,鱼鳍僵硬地挺立着,鳞片在晨曦下泛着清冷光泽。

先拿水解了冻,再放到暖棚里制。

苏榛不会这东西,便只管打下手,瞧着叶氏先做。

只见叶氏动作娴熟,将鱼稳稳按在桌上,刀沿着鱼腹一划,鱼肚破开,探手进去寻那鱼鳔。不多时,便完整取出一个,鱼鳔呈半透明状,冻得脆硬,上面还粘连着丝丝冰碴。

取好,苏榛就配合着把鱼鳔放在一旁早已备好的木盆里,木盆里盛着小半盆井水,井水清冽,冒着丝丝寒气。

叶氏又接连处理剩下的鱼,手法愈发利落,很快,十条的鳔便都取了。

苏榛拿了把刷子,蘸着井水细细洗刷鱼鳔,每一处褶皱、每一根血管都不放过,得把上面残留的血水与杂质全洗净。直到鱼鳔褪去浑浊,愈发晶莹。

叶氏在一旁,把洗完的鱼鳔捞起,放在案板上,拿刀再次剔除鱼鳔周边多余的油脂与血管。

她眼神专注,下手精准。处理好的鱼鳔被切成均匀小块。全部切好,便收集起来,拿回灶间,扔进灶上烧热的陶锅里。

锅里事先加了清水,随着鱼鳔入锅,没一会儿就泛起细微泡沫。

接下来的事就是等待了,苏榛拿了个木勺,不时搅拌一下。

但这种没什么技术难度、只需要耐心的活儿,苏榛自然不会错过苏屯长的娃娃军团,便喊了大顺过来替她看火并搅拌。

别看他是个男娃娃,一群皮猴子里,除了小树之外、心性最稳的就是他了。

时间缓缓流逝,锅里的水愈发浓稠,鱼鳔渐渐融化,化为黏腻胶液,咕嘟咕嘟翻滚着,热气腾腾,仿若一锅暖融融的金汤。

等全部熬好的时候,大顺喊了一声,叶氏便过来收了,还偷偷单独奖励他一颗糖果子,叮嘱他别给其他娃看到。

至于苏榛,跟着寒酥带上银子去杜家取车,哦耶,拖挂房车今日交付!

符秀才则去请白老汉,牵他家的驴去杜家,好把拖挂房车拖回萧家。

刚出了门儿,停了一早上的雪就又开始落了,似天庭不慎打翻的盐罐。

寒酥在前头走,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积雪深陷至小腿。去杜家的路程虽不远,但苏榛的心情却似这山间缭绕的雪雾,又紧张、又期待、又好奇。

毕竟最近的验收都是符秀才每天跑,她有好几日没去了。

直到杜家的门扉遥遥在望,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那份翘首以盼的惊喜、或惊吓???

寒酥先上前一步推开了虚敞着的木门,走了进去。

杜青柏带着他请的小工匠们已经等候多时了,眼下见人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往外迎,热络的打着招呼。

寒酥跟他寒喧的功夫,苏榛已经着了魔一样直奔房车去了。

实际上她一进来,就仿若穿越了时空的缝隙,宽敞的院子里,静静摆放着她期待已久的拖挂房车。

整车骨架由粗壮坚实的原木榫卯拼接而成,表层精心涂抹了数层桐油,在雪色映衬下泛着润泽的微光。

车身主体蒙覆的米色帆布,厚实耐磨,也涂了桐油,像是裹挟了大把阳光。

也因时下只能用骡马来拉车、也考虑到时下街巷或是山路都窄,所以设计的时候已经把长宽高都压缩到安全范围内。

相较现代的拖挂房车自是不能比,长度仅为九尺、宽五尺、高五尺半。而且车体大部分用的帆布,比普通的马车车厢轻了数倍,便于驴来拉动,也更易于操控和转弯。

苏榛怔怔的上前,走到车尾,拉开特制的车门,踩着木制的坐椅式步梯进入车里。

里头空间虽狭小但精致,五尺半的层高也能让她昂首站立,全无半分压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