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萧容也叹了声,点了点头,拉着木橇便走。
没走出多远,苏榛又追了上去,“萧伯,您问问符秀才,他乐意抽空儿帮咱家盘帐以及当监造不。可能需要他花些时间。
但眼下帐目散、进项也少,给不了多少月钱,等摊子摆起来,生意好了再给他涨。他要是肯,让他明天过来一趟,我再跟他细说了便是。”
萧容想了想,果断的:“成,我去跟他说,想必他是需要这份生计的。”
说完便还是拖着木橇朝着符家去了,苏榛就回了屋。
一进屋,叶氏就拉过苏榛的手一阵摩挲,“榛娘,下回进城,伯娘再让寒酥去给你买一大罐羊髓膏!”
苏榛笑的灿烂:“真的?那我可不可以换个香味!我想要桂花的!”
“成!我榛娘要啥花,伯娘就给买啥花!”
一直在炕上写字的谨哥儿听到了,扬起小脸笑眯眯的:“我也要!”
叶氏跟苏榛逗得笑了起来,只觉得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真好。
萧家的午食即然没了肉包子,只有新做了。
谨哥儿跟叶氏太久没吃苏榛做的饭,俩人齐声嚷嚷着要解馋。
苏榛想到她俩还没吃过山上常烙的鲜肉锅盔,便和面剁肉调馅儿、烙了两大锅整整二十只。
再就着熬得喷香的番薯小米粥,萧容一口气吃了四只,叶氏跟苏榛每人吃了两只,谨哥儿肚子小,只吃了一只还撑得直打饱嗝儿。
还剩十一个,搁盆里晾在灶台上,想等晚上再吃。
叶氏正涮锅,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即近、咚咚的、细密地跑步声。
还没等苏榛反应过来,脚步声的俩个小主人已经“嘭”的一声冲开了萧家的门。挟裹着冷风站在门口,呲着满嘴的豁牙一边乐一边嚷嚷着:“伯娘,我俩给你家送鱼来了!”
可不就是乔家大宝二宝!
哟喝,这俩宝儿,对萧家人的称呼都跟谨哥儿一样了。
且进来后虽说礼貌的喊人了,但眼神却完全凝在鲜肉锅盔上,就差没有秒流口水了。
“大宝叔二宝叔!”谨哥儿喊得也痛快,显然在围猎这段日子跟他俩的关系升温不少。
苏榛心下好笑,朝大宝二宝招了下手,等这俩蹿过来就一人分了一个鲜肉锅盔。另外拿桦树皮又包了一只,交给大宝并嘱咐:“这只拿回去给小树,但你俩可不能偷吃哦,否则往后来我家就都没得吃了。”
大宝已经开始吃锅盔了,另把打包的塞进怀里,嘴里鼓囔囔地还不忘向苏榛保证:“不偷吃不偷吃,回去就给小树。”
谨哥儿又问:“小树哥哥咋没来?”
二宝嘴快,抢答:“他得在家干活儿,打猎带回来的肉都得收拾出来。”
叶氏给气乐了,“又全是他长房的人干?”
大宝早就习惯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还有山梅啊,她总不能在我家白吃白喝的吧。”
苏榛一听,直接上手左右开弓,把俩宝儿嘴里的鲜肉锅盔抢了,连给小树的那个也拿了回来,冷着脸:“你俩不也在我家白吃白喝?凭啥?”
俩宝儿被抢得一激灵,又惊又怔又委屈。连谨哥儿都吓了一跳,心虚的看着姐姐姐。
教育娃儿这种事儿,叶氏自当看不到,哼着小曲儿闪了。
俩宝儿眼泪水瞬间就在眼窝里充盈了。
他俩在乔家的地位仅次于乔老太婆,哪受过这般委屈,立刻打算坐地开嚎外加打滚儿。
可屁股刚挨了地,嘴刚一张。苏榛似笑非笑喊了句:“敢哭,以后就休想再吃到我家半点儿东西!”
俩宝儿立刻噤了声,嘴巴里还有最后一口锅盔塞得鼓鼓的,生怕连这点儿东西都再被苏榛抠出去,赶紧开嚼,微微颤抖的下巴泄露了他俩想耍赖又不敢的纠结。
谨哥儿机灵的又补充了句:“我姐姐在家说话算数的,你俩要是不乖,求我也没办法哟。”
“她一个女娃娃,为啥在家里说话好使!”大宝也只敢小声抵抗了句。
苏榛冷哼一声:“是你们奶奶教的?说女娃没用?”
大宝二宝不敢吭声,眼神却说明就是那个意思。
乔家这种根深蒂固的问题,苏榛本无意去代为解决或是代为教育,但是即然这俩宝儿送上门了……
“你俩还想不想吃锅盔了?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俩宝儿眼睛一亮,“想!”
苏榛一本正经的:“但我家的规矩,要靠劳动吃饭,对不对,谨哥儿?”
谨哥儿立刻点头:“对!”
大宝很有些不服气,“我知道你家的规矩,我俩也没少帮着干啊,你不信问你伯娘,围猎的时候那些干柴都是谁帮着捡的!”
苏榛看向谨哥儿,谨哥儿也不能撒谎,点头,确实如此。
“你俩之前捡的那些柴,算之前的,我伯娘肯定已经给了你俩不少吃的了。”苏榛继续一本正经的“欺负”孩子,“如今我回来了,我没瞧见就不能算数,若想再吃到,就得干新的活儿。”
二宝抢着问:“还要不要柴?干草?”
苏榛也没直接回答,领着三个娃娃出了灶间进了冰屋,指着里头摆了一架子的桦树皮:“瞧见没,你们把这些树皮都拿软毛刷子给我洗得干干净净,再用温水浸泡上,我检查了合格才算。”
“这么多!”大宝二宝傻眼了,“这我俩一天都干不完!”
“给你俩三天时间。另外,你俩跑一趟,去把小树也叫来一起干。就跟小树娘说,是我要小树来的。你们仨,每天可以在我家吃两顿饭,午食和晚食,每人还给八文钱。”
“八文!!!”大宝一听,激动的喷出个鼻涕泡儿,“真的给我们吗?八文??”
苏榛板着脸,一字一字的:“当然,我说了算。女娃娃,也能说了算。但今天只剩半日了,做到晚食只能给四文,晚食可以在我家吃。”
说完,把被他俩咬剩的锅盔塞还到他俩手里,算是打一巴掌再给半个枣。
这一“抢”一“还”,大宝二宝稀里糊涂的就坐实了苏榛是极度有“权威”的心理。
三口两口把锅盔吃完咽了,撒丫子就往乔家方向跑了,得赶紧把小树叫来一起赚铜板!
乔家离得本就不算远,他俩又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冲进了院儿里。
乔小树正跟乔里正、乔大江以及春娘晾野味儿、肉干。
小树这个猎户家的娃,身子还没长开呢,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忙个不停。
帮着拖重达几十斤的野味儿。那小手本该拿着毛笔写字的,现在却被粗重的绳索勒出了红印。小脸也憋得通红,这么冷的天儿,汗水都能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一道道印子。
春娘瞧着儿子,心里针扎似的疼。
二房全体倒是也在干活儿,晒冬蘑、剁肉,毕竟再不晒怕饿死。
至于三房那俩、外加乔老头乔老太太,压根没出屋,说是集体受了风寒,在炕上躺着。
冲进来的大宝、二宝你一言我一语的赶紧把苏榛的话复述了一道,春娘立刻应了,推着小树赶紧去。
二房焦氏一见,立马推了山梅一把,“你也去,八文呢。”
山梅无奈:“娘,人家要的是小娃,我去干啥?”
焦氏破口大骂:“你个废物,养你有啥用,连个小娃都不如!”
山梅听到“废物”时,身子只是微微一颤。这种责骂她早已习惯,辱骂对她来说就是把生锈的锯,天天在她心上磨呀、划呀,却已不再鲜血淋漓。
默默把苦涩和委屈咽回肚里,像个人偶一样继续手上的活儿。
至于春娘跟乔大江,都知道榛娘的用意,定不会是真指望小树能帮着干多么重要的活儿,而是把小树叫过去,反倒能让孩子偷个懒,还能吃饱吃好。
乔里正又嘱咐了句:“别要人家铜板,你们三个干了活儿,吃顿饭就成了。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凭什么啊!”三房的王氏神奇的闪现,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了双顺风耳,似乎风寒也不见了、腰也不疼了,跑出来说话就中气十足:“想白白指使我们娃干活儿,呸!想得美。”
“是呢,真是想得美。要不,大宝二宝别去了,小祖宗让人家使唤了还得了?还不如留在家里帮忙。”春娘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回应。
大宝二宝一听不让去,准备开始干嚎打滚了。
王氏神情一滞,按着额角摆了摆手,转身往屋走:“我可管不了他俩,爱去就去,但钱必须拿回来!哎哟,头疼,我这身子骨可是太差了。大宝二宝听到没?钱得要回来,要回来给你俩买糖葫芦吃。”
一边说,一边就进了屋,肯定又是继续躺着去了。
春娘心里气闷,等三个孩子都走了,便偷偷跑了趟灶间,把厢房单独灶里的炭柴全撤了。
那灶是管着乔老太婆跟三房睡的火炕的。
哼,让她们躺,不烧炕的话,屋里比外头还冷,冻死她们!
乔大江其实看到了春娘的举动,没吱声,就当没瞧见……
乔家三个孩子一溜烟儿跑回了萧家,个个乐得跟捡了钱似的,可一瞅见苏榛叉个腰站门口呢,先就哆嗦了一下,规规矩矩站成了一排。
只有小树知道苏榛疼娃,他不怕苏榛,礼貌的打招呼:“苏姐姐好!”
谨哥儿也跑了出来,扯着小树甜甜的喊:“小树哥哥好!”
“小树乖。”苏榛立刻笑了,摸了摸小树的头,左手领小树右手领谨哥儿,直接把娃娃们引到冰屋去。
怕娃娃们冷,嘴硬心软的苏榛已经把冰屋里的黄泥灶点了。
体感上,她估摸着冰屋里至少有二十度以上。另外,洗树皮的水也烧好了搁盆子里晾着,温热的,不会让娃娃们冻手冻脚。
加上谨哥儿,四个娃娃一人发了一个板凳、一个大盆、一个软毛刷、一撂桦树皮。
安置好,苏榛便走了,把冰屋的棉帘子也给他们也挡上。
挡好,又忍不住掀了道缝偷看,班主任即视感……
大宝二宝想偷懒也没办法,苏榛把树皮都分好了,只能吭哧吭哧的开干。
而小树把谨哥儿那撂儿偷偷拿了一半儿下来,放自己这撂儿上。
想必是他觉得谨哥儿年岁小,而自己是哥哥,得帮弟弟做了才是。
苏榛心里暖暖的,但又替春娘叫屈。她把孩子培养得这么好,却是每天都白白叫那二房三房占了便宜去,且一代接一代的占便宜。
苏榛正偷看,胳膊突然被*轻轻掐了一把。
自然是叶氏,苏榛回头朝伯娘笑了。
叶氏小声打趣她:“你这嘴硬心软的性子哦!”
苏榛把叶氏拉得远了些,笑着撒娇:“这些细碎活儿,咱哪还有精力再做了,不如让娃娃们锻炼锻炼呢。总归不就是加几双筷子,花几十个铜板。伯娘,我是想偷懒呢。”
叶氏满脸的“我还不知道你心软?”,伸手点了点苏榛额头,宠溺的不提了。但也觉得榛娘说得也没错,若连刷树皮这种小事儿都得自己做,大事儿都没功夫弄了。
眼下的大事儿,就是赶紧先把集市上肯定要卖的东西备一部分出来。
时下大宁朝已经有了腊肉和腊肠,苏榛在草市上就见过。在原主记忆中也吃过,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算是原味吧。
所以苏榛打算做一个时下还没有的组合:腊排骨香肠。
其实眼下天寒地冻的,不是做熏腊最好的时节,但反正搭了暖棚了,物尽其用。
萧容本来也打算一起做,苏榛却提议要尽快搭个烤窖,好多吃食用得到。
也趁着阳光好,萧容便拖了木橇去河边挖些黏土黄泥。也另外也跑了趟李家,请李和来帮忙搭建。
李采本来也想来,但李家忙着招女工和硝皮子,也是一大堆事儿要忙,萧容就没让李采帮忙了。
至于苏榛跟叶氏,进了暖棚开始折腾之前买的猪排骨。
为了做腊排骨香肠,猪排选的是最好的肋排,每斤足足花了三十文。但当时钱不多,就只买了三十斤。
寒酥走之前就全部剁好了,骨头细长、肉质厚实,每块儿上还都有软骨。
第92章
叶氏问着:“三十斤怕是不够吧?”
苏榛点了点头:“寒酥下山会再买一百七十斤回来,凑个二百斤整数。”
其实二百斤成品也不算很多了,搁现代顶多是个小作坊的量,几天就能卖完。
趁着叶氏清洗排骨跟肠衣的功夫,苏榛拿了称过来,开始严格的配比各种调料。
若是自家吃,调料放多放少都不会太精确,但这是拿去做买卖的,苏榛可不敢大意,毕竟这排骨太贵了。
不止称,苏榛还把她的炭笔和纸都拿进来算。两百斤排骨的话,用盐、糖量要达到各五斤左右、酒六斤、花椒粉四斤,因打算做成白川府没有的香辛味,那么特制的香辛粉也得四斤。
至于肠衣,排骨形状不规则,肠衣就得买宽松一些的,两百斤排骨至少需要八十斤的肠衣。
但时下猪肠衣倒是不贵,十文一斤。
另外,灌好后还需要薰制,虽说果木枝子是贮木场送的,但算成本的时候肯定也得算进去。
这么一来,不算人工的话,每斤腊排骨香肠成本至少三十五文。
而制作时间上,连晾带薰起码半个月。而全部晾完脱水之后,总重量顶多也就是一百五十斤左右了。
所以苏榛想把卖价订为七十五文一斤,是绝对合理的。
这东西不怕卖得贵,有识货的自然会买。就算最后卖得少,反正也才做了两百斤,光是自家起码也得留个二十斤过年吃吧,亏不了。
调料配好,苏榛便跟着叶氏一起腌排骨,均匀地涂抹,要搁盆里腌一晚上。
把肠衣也泡在酒里半个时辰,去腥去味儿。
因符秀才还没把草帘子编完,暖棚就先拿油布挡上。好在时下天寒地冻的,也不会有什么蚊虫进来。
唯独要防一防有可能闻着味儿下山的小兽,等晚上,萧容在油布上压好石头就成。
全部忙活完,苏榛便跟萧容、李和一起选了搭烤窖的位置。不外乎就是通风、平坦、干燥这三要素。
但想着烤窖或许会有火星子溅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搭得离暖棚跟主屋都有些距离才成。
那么最好的位置就是在未来的硬山封火墙下。
萧容拿着封火墙图纸规划了一番,最后选定了位置。
至于搭什么样的、搭多大的,苏榛早就想好了,尺寸都记在纸上,现成的。
这是她量了贮木场的焖窖之后,又加加减减,算出最适合做小买卖的烤窖大小。
她是想做个在现代常见的白窖,毕竟未来要商用的话,白窖比黑窖好。
并且不止是面包窖,她要的其实是个户外厨房。
萧容倒是赞同:“咱家的灶间属实不太够用。”
苏榛点点头:“是呀,尤其一屋子油烟对身体也不好。往后那些煎炒烹炸的活儿都可以在户外做,也不用每次都点个篝火才成了。”
随后详细的解释她画的草稿图:“面包窖就搭在最左侧,要造型圆润的白窖。往右依次安个砖砌的烤炉,可以烤些肉串啊、苕皮卷、小豆腐之类的。烤炉上方再砌个台面,上头可以放食材、砧板、刀具之类的。搭好后,拿石灰浆涂成白色,即隔热、又耐水,而且白色的面包窖跟厨房,整体都特别好看。
萧容虽说想像不到厨房为啥白色好看,但又好奇的问了句:“那前面这个长方形是个啥?”
“是单独的岛台。”苏榛解释着:“做个宽敞的,分里外两向,里向放置些坛坛罐罐。右边是个水槽架子,底下放个缸,方便洗菜洗碗。外向可以放几个凳子,天气好的时候,草棚子一搭,咱家就在外头吃饭。”
“那等这户外厨房一搭起来,我就再直接起个好看些的草棚顶,也能挡雪。”
苏榛赞同:“萧伯好想法!另外,外向底下做成封闭式的格子。还能放劈柴呀、蜂窝煤、锅具之类的。但操作台麻烦您给留高一点儿,按咱家人身长来看,起码搭三尺的。”
“也搭长点儿吧?六尺左右,咱们五口人坐得舒舒服服的。”
“成!”苏榛想到即将有个两米大餐桌也喜不自胜。
李和一边听一边盘算,也跟着出了主意:“若是搭这么大,那眼下这冻土地面就不成了。开春一化,肯定上头东西都跟着塌了斜了的。”
萧容点点头:“地面就得先夯实了去,这么着,先去河边取些碎石铺平,然后上头抹一层砂石泥浆。等它干了,下雨也不怕、下雪也不怕。”
总之聊着聊着,工程越聊越大、越聊越兴奋、越细节。且挖的土不够,另外还得再买石灰去。
甚至苏榛要的面包窖是个拱形,窑壁要逐渐向内倾斜,至少有六尺四寸高,拱的部分得用个弧形木板当模具。
“那我还是跑一趟杜家,去挑块儿模板来。”萧容说做就做,进屋洗了洗手就又去杜家。
苏榛瞧着他快步离开的步子,眉头拧了起来。白水村每家每户之间都距离挺远的。每次有急事寻人,都得走个几千步,又累又耽误时间。
骑马?别说马了,眼下养个骡子都费劲,畜口棚也没地方搭了。
得想个办法……
边干边想吧,苏榛脑海里是有个模糊的想□□廓,等晚上空了再给它写画出来。
正琢磨着,就听冰屋仓库里叶氏叫了一嗓子,便是被啥东西吓到了。苏榛赶紧过过瞧,原来是她打开了装满兔头的冰桶……
叶氏平时不怕这些,但方才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打开,里面又腌得红通通的,一桶头的视觉冲击力着实是吓了她一跳。
把苏榛乐得咯咯咯笑弯了腰,又挨了叶氏一通捶打。
两人正热闹着,外头传来一个苏榛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苏娘子在不?我们来啦!”
这自来熟且兴奋的语气,不是小司又是谁。
苏榛赶紧跟叶氏出了冰屋,小司不止自己来了,还赶了一辆马车,而从车厢里探头出来对着苏榛傻乐打招呼的,竟是康奇跟檀俊!
小司跟外头正干活儿的李和也熟,热络的打了招呼。
檀俊跟康奇下了车还有些羞涩,他俩是被重云公子安排在白水村做木工坊“前期考察”的。
也算身担重任,年纪轻轻的俩人都挺兴奋。
小司直接问:“苏娘子,能帮忙给他俩安排个住处不?村里谁家有空房,他俩按天付钱。”
还没等苏榛答话,李和已经直接答了:“什么钱不钱的,去我家便是。我家有一间厢房空着的,里头也有火炕,冻不着。”
这事儿苏榛就没管了,反正收不收钱,他们自己聊了便是。
但眼下她最缺的就是懂木匠手艺的帮手,檀俊跟康奇能在村里小住,可算是巧了。
本来赶紧让人家进屋喝口热的,但他俩眼中有活儿,哪里闲得住,已经跟李和聊上了,商量起了一会儿这面包窖要怎么搭。
小司则赶紧把车里的其它东西往萧家灶房搬,都是些怕冻的。
份量最重的是拿了整整四木桶的鲜牛乳,为了怕牛乳上冻,车里的炭盆就没熄过。
另外还有一些韭菜、落苏、胡芹之类的鲜菜,还有整整一板的豆腐,一看就是盛家暖棚里拿来的。
苏榛知道这是盛重云的好意,但一码归一码,东西必须算她买的。便赶紧让叶氏从钱箱子里拿了铜板出来。
四桶牛乳足足有一百斤,便是一两五钱。鲜菜虽然只有几文一斤,但好多反季节品类,物以稀为贵,苏榛便直接按一百文给了。
小司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不收钱肯定走不出萧家。
但他收的心不甘情不愿,心想啥时候苏娘子不见外了,才说明接纳他家公子了吧。
东西全搬完了,小司就急着回城。
临走前又拐弯抹角的提到了他家公子:“木工坊的事儿,公子已经开始筹划了,但府里……唉算了,我们当下人的不好说,等公子来了,他自个儿跟您讲。总之挺忙的,庄伯跟康掌柜也跟他一起下了山的,四处商谈着呢。”
苏榛一听便知盛重云遇到了阻力,虽不知有多大,想必也不能一帆风顺。
但这些阻力,也不是她此时的身份能去帮忙的,好在她也不急,先把眼前的拖挂房车做好了。
木工坊的计划,哪怕盛重云不投资,她存够钱也会自己做。
正聊着,叶氏拿了一个桦树皮盒子出来,塞到小司手中:“都是榛娘做的,你带回去,跟你家公子一起吃。”
里头是鲜肉锅盔和香辣兔丁儿,早上烙的全在里头了。
小司喜滋滋的谢过,便跟大伙儿告辞而去。
而这也是康奇跟檀俊第一次来萧家,对啥都好奇,尤其冰屋里的陈设和暖棚里的木头架子,虽说打磨和做工远远谈不上好,但每样都透着一些奇怪又方便的巧思。
他俩左摸摸、右摸摸,连苏榛的木橇车都掀翻了研究,果然是爱手工的。
谨哥儿可是找到了他的新“工作”,也不洗树皮了,围着这俩新认识的小哥哥不停的介绍,是个称职的向导。
正聊着,萧容从杜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搭面包窖要用的松木模板。
一瞧康奇和檀俊来了,更是喜得不行,毕竟他跟李和搭窖实在是有种硬着头皮上阵的感觉,有这俩小师傅在,能踏实不少。
即然木板也拿回来了,康奇跟檀俊就不再歇着,先在外头生了堆篝火,把木材放在炭火边,边烤边弯曲,烤至合适的弧度后,迅速用绳子固定住形状,等待木材冷却硬化。
苏榛见面包窖有“专业人士”帮她看顾了,便进屋,先把牛乳处理一下。
除了打算今晚煮了喝的,其它的牛乳直接静置。
等待明天分层好了,奶油会浮在上头,再摇晃、碰撞,奶油会逐渐变稠,分离出淡黄色的固体,把液体部分也就是酪乳分离出来,黄油就制作完成了。
待面包窖砌好之后,就可以烤制出不少黄油类的吃食。
全部弄利索了,约摸着暖棚里腌的排骨也入了味儿,苏榛便跟叶氏一起把排骨逐段灌入肠衣中,没敢灌得太满,怕肠衣破裂。
苏榛每灌一段儿,叶氏就配合着用棉线将肠衣扎紧,分成一节一节的。两人一边灌、一边系、一边挂到暖棚里的竹竿架子上,一个下午就把五十斤排骨全部灌完。又在暖棚四角都置了简易的炭炉。
眼下白水村这滴水成冰的状况,暖棚里怕是炭就不能断了,毕竟得让腊味尽快的干燥。
这方面叶氏比苏榛有经验,她估摸着第一批排骨至少得晾个十天。
苏榛便去寻了纸来,拿炭笔写好日期粘在架子上,免得后面会有很多东西要一批批的晾,时间上搞混淆。
等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萧家的房前屋后,白水村各家屋顶上的炊烟也已袅袅升起。
苏榛从暖棚出来,掀了棉门帘进了冰屋,一是瞧瞧孩子们的桦树皮洗得如何了,二是想问问他们晚食想吃些啥。
可前脚刚踏进去,就听“噗”的一声,也不知道哪个娃娃放了一个又臭又响的屁。
苏榛看了一圈儿,看到乔小树满脸红透,挠了挠头,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傻笑,憨态可掬的模样。
谨哥儿可算有了告状的机会,蹦起来指着乔家三个,“姐姐,他们仨放了一下午的屁了,可把我臭死了!”
乔家三个便开始集体傻笑。
大宝居然还挺骄傲的:“我娘说了,放屁臭的说明壮实!”
谨哥立刻拆台:“你娘瞎说!你是不是几天没拉屎了?我姐姐说总也不拉屎对身体不好!”
“呃,是有两三天没拉了,好像是。”大宝掰着手指算。
苏榛心道这果然是猎户村人家通病,围猎回来就每天吃肉,又是烤又是炖的,娃娃都给吃得上火了。
想了想,也不问他们想吃啥了,直接安排:“晚上我给你们做些清淡的。”
大宝二宝一听,不乐意了,嚷嚷着还要吃肉,吃香香的肉。
苏榛才不管他俩是不是要打滚,眼睛一瞪,手一叉腰:“我说吃啥就吃啥,谁不吃就回家!”
立马就止住了娃娃们想造反的心思。唯有谨哥儿在那里暗爽,心想果然还是我姐姐厉害!
第93章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给孩子们做,自打苏榛下山还没下过厨,一直都是吃叶氏煮的饭。
说实话味道……呃……呃……反正有现成的吃就不错了!人得知道感恩。
但今天难得小司也拿来那么多新鲜的蔬菜,索性做些健康营养的。
苏榛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菜谱就规划好了,先从菜篮子里选了波棱菜、胡芹和胡芦菔洗净。
波棱跟胡芹切段,胡芦菔切丝。分别放到沸水中焯烫了片刻,捞出来再加了少量的水,分别搁臼里捣成不同的菜汁。
又分别把三种菜汁倒入面粉中,揉了三个光滑的面团儿,放盆里醒着去。
主食便打算做蔬菜面,但光是清汤面也不成,还得搭配蛋白质和维生素。想了想,又分别切了猪瘦肉丝、木耳丝、豆腐块儿、白菘丁、冬蘑丁儿当配菜。
配菜弄完,面团儿也就醒好了。叶氏擀面擀得好,她便洗了手过来把面团儿擀成薄片,再切成细面条。
与此同时苏榛便把配菜或炒或煮的,先做熟了搁灶边儿温着。
另外还有一个灶也没闲着。苏榛打了五个鸡蛋液,加入等比例的牛乳,盖上布,搁蒸锅里,中火做着牛乳鸡蛋羹。
又等叶氏把面条儿切好,苏榛一并扔沸水锅中煮了片刻即熟,捞出来再加少许面条汤、香油和酱油拌匀,每碗上头再撒上香喷喷的肉丝和各色的菜。最后还把坚果罐子也拿出来,用擀面杖砸碎了一些杏仁碎、核桃碎,又抓了一把白芝麻,全部撒在面条上。
叶氏看得新奇:“榛娘,我还没吃过坚果能放到面上呢。”
苏榛一时忘记了这是古代,顺口就解释了:“这都是不饱和脂肪酸,还有蛋白质和维生素,吃了对孩子大脑和眼睛都好。”
叶氏自是没听懂,但反正就确定了一个字:好!
美味又健康的晚食便做成了。
叶氏喊着外头的大大小小先别干活儿了,排着队的拿温水洗干净手,一个一个的进了灶间等开饭。
而仅仅这一会儿功夫,苏榛已经把两张桌子摆满了。
大人坐大桌、孩子坐小桌。
每张桌上除了一人一海碗的肉丝蔬菜面之外,还摆了一碟子各色的酱瓜儿、一碗香菇肉沫的就酱,以及每桌一份牛乳鸡蛋羹。
大人们、以及谨哥儿都吃惯了苏榛做的饭,没显出特别惊讶的样子。
唯独乔家三个孩子眼睛都看直了,站在桌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从没见过的蔬菜面。
居然是红红绿绿的面!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面条啊,看上去又细又滑的,肉丝均匀地铺着,泛着微微的油光。
碗里还有翠绿的芹菜丁、鲜嫩的白菘丁儿、嫩黄的豆腐、黑色的木耳丝、棕色的冬蘑,以及还有一些他们认不出的碎碎的东西……总之香喷喷的诱人味道!
甚至旁边还有鸡蛋羹!这个菜他们仨倒是认识,可在乔家吃饭,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会就这么盛出一大盆随便吃的!
乔家三个孩子的小鼻子忍不住地耸动,嘴角的口水似乎都要流下来了,满脸都是迫不及待的神情,又下意识看向苏榛。
苏榛也不急,先让孩子们全部伸出手,检查了他们手洗得确实干净了,才终于放了话:“行,都坐下吃吧。谁也不许剩饭,不许挑食哦。”
“剩饭?”乔大宝简直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三个不把碗吃了都不错了……
大人们才坐下,小孩那桌已经响起了呼噜呼噜的吃面声。
苏榛扭过头看,只见乔家三人、连小树都变成小老虎了。
不过就是吃个面条,仨孩子吃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还吃得摇头晃脑,眼睛也笑得眯成了缝,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纯粹的满足。
他们形容不出面条的口感,但就是觉得跟自家煮的简直都不是同一个东西。
面条滑得像鱼一样,能哧溜一下就直接进了肚子里。里头的菜轻轻一咬,全是汁水。还有丝丝缕缕的肉和坚果碎,越嚼越香。
谨哥儿这个小东道主可是有了面子,像模像样的还在给其他三个挟酱瓜,还喊他们慢些吃,莫烫到舌头。
“好吃吧?”谨哥儿问着。
谨哥儿一本正经的得意:“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还怕我家抠,不给你们做肉?这是不是比你家做的肉好吃?”
乔家三人继续顾不上说话,不断点头。
“那就多吃点吧,吃完你们得负责涮锅洗碗呢。”谨哥儿把活儿都安排完了……
大人那桌一直竖耳听着,想乐,又怕打击到谨哥儿当小头目的积极性,强行克制住了。
而且其实大人这桌状况同样。
在座的,最近都是在山上吃腻了重口野味的,一碗清爽可口的家常蔬菜面摆在面前,才真真叫做馋人了。
汤汁浓郁、面条劲道,咸鲜适中,还带着蔬菜的清甜。明明是寒冬,却像是把初春都吃进了肚子里。
大宝二宝大口大口的吃面,一边吃一边大声嚷嚷,问为啥没有大块儿肉的面也能这么香。
苏榛也终于被他俩逗乐了。其实他俩虽说好吃懒做,但也都是被乔家惯的,离开乔家那环境,也还是有几分可爱。
本打算教他俩跟小树,回家也要记得吃绿叶子菜菜,每日只吃肉是不对的。
但转念一想,眼下这季节,没暖棚的猎户家里上哪儿去找鲜菜啊,这种废话还是莫说出来讨嫌了。
热热闹闹的吃过晚食,涮锅洗碗的活儿都交给谨哥儿以及他的小伙伴了。
萧容等男丁们仍旧在外头干活儿,反正在点着篝火也不会怕冷。
叶氏跟苏榛脱鞋上了房里的火炕,暖暖和和的。
叶氏做些零碎针线活儿,苏榛则趴在小炕桌上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等画得差不多了,便跑到外头拿给康奇跟檀俊两个看,问能不能做得出来。而其他人自然也好奇的凑过来瞧。
不看则已,一看呆住。
尤其擅工艺的康奇,眼睛像钉在了图纸上头,嘴里念叨:“这……这是何物啊?”
檀俊也一脸的讶异:“难道是车?”
苏榛笑了,“对,勉强算个自行车。”
这是苏榛画的自行车图纸,画得丑,勉强能认出轮廓。
其实古代最早的自行车本来就是全木的,苏榛在网上看到过图。但当时只看个新鲜,具体咋做就得人家专业人士摸索着来。
她只能提供思路。
首先是轴承,这时代还没有滚轴轴承,但是铜制部件可以自润滑。
其次是刹车问题,这就是彻底进入苏榛的知识盲区了。好在古代最早的木制自行车本来也没有脚蹬,行动全靠鞋底子……
这不是玩笑,并且这还真管用,视觉上自行车就是人坐车架上“淌”水一样前行,倒也是省力且有一定速度的。
然后是链条,苏榛觉得牛皮鞣制就成了,时下有链甲技术。总之她看过视频,现代木匠仿制的古技术自行车,骑得还挺不错的,总归肯定是比走路强。
索性边解释边问:“就拿这白水村家家户户的距离来说,你说离得远吧,眼睛能看见,你说离得近吧,去谁家一趟怕是好几千步,又耗时间又耗体力的。骡马车养不起,自行车总可以搞几辆吧。”
檀俊眼睛一亮:“这是木头制的?”
苏榛点点头:“理论上是可以用全木打造,车架部分需要坚硬且富有韧性的木材,哪种合适?”
康奇立刻答了:“檀木,檀木可以。”
苏榛又指着车轮部分:“这里是关键,要质地轻却不宜变形的材质。轮辐用什么合适呢?”
檀俊想了想:“外轮可以用桐木板,轮辐或者可以以桑木条试试看。”
李和虽然不懂木匠活儿,却也被吸引过来,“轮辐咋能套进去?”
而康奇跟檀俊两人拿着图纸已经陷入沉浸,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檀俊伸手沿着图纸上自行车的轮廓轻轻划过:“这车架,虽然看起来是简单的几根木条,但连接处的榫卯结构肯定不一般,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用哪种榫头和榫眼,燕尾榫应该可以?”
康奇连连点头,“对,燕尾榫合适。但角度也得注意,稍有偏差,整个车子的平衡就没了。咱们得先做个小的来确定一下。”
檀俊:“是得先做个小的,这轮辐可不好做啊,每一根都得长度一致。得用个模具来固定。”
康奇挠挠头:“嗯,还有这外轮,得找那种柔韧性好又耐磨的木材,先把它弯曲成合适的弧度,再拼接起来,这可需要点手艺。”
檀俊:“对啊,这东西要是跑起来,肯定比马车轻便,大街小巷都能穿梭自如!咱们得好好研究研究这图纸,可不能有差池。”
俩人越研究越入迷,越忘我。
甚至听不到旁人问话了,连苏榛都被挤到了一边儿。
苏榛等人被他俩这疯魔样儿逗得笑出了声。
也对,手艺人是需要点儿这股子痴迷功儿的,钻研钻研,不钻研不成活嘛。
苏榛反正只负责提供这丑八怪的图纸构想。
兹事体大,檀俊决定跟康奇分头行事,他明天一早就回城,找师傅商量这自行车的制作。
康奇留在白水村,完成重云公子交待的事儿再走。
苏榛也打算跟康奇一起考察,想着晚上好好规划规划。
萧容感慨万千,又十分遗憾:“榛娘,这图纸又是根据你家藏书楼里书籍画的?早知道该想办法把书带出来,奇书、宝书啊!”
苏榛笑着点点头:“无妨,反正人出来了,人才是最珍贵的。萧伯,我打算抽空多想些有趣又实用的,将来木工坊可以批量做的话,拿去城里卖。”
萧容怔了下,看着榛娘点点头,虽不语,却满是欣慰:
这姑娘,无论遭遇何种困境,乐观永如璀璨明珠,在艰辛的日子里熠熠生辉。
故人之女如此,实乃幸事……
到了晚上,乔家三个孩子也该回去了。
苏榛亲自“质检”他们的劳动成果。
因为后头还要高温蒸制消毒,所以第一轮清洗桦树皮的要求就是要保证其柔韧性没受损,并且没有污垢、苔藓和异味、泥沙就行。
有美食和铜板的双重诱惑、再加上谨哥儿这个小监工实在眼尖,所以乔家大宝二宝没偷懒,洗完的数量跟小树差不多。
苏榛表示满意,便一本正经的数了铜板,给每个孩子包括谨哥儿都发了八文。
谨哥儿自己有个小金库,苏榛偷偷瞄过,听到里头叮叮咣咣的,起码有几十文了,把个小娃存钱存的兴高采烈的。
而乔家三个却是没摸过钱的,第一次拿到劳动所得,小胸脯挺得高高的,骄傲得不得了。
萧容便拖着木橇车、提着冰灯送孩子们回乔家,顺便也能去井里提水回来。
檀俊跟康奇、李和也就告辞了,都去李家住,三个大小伙子早就熟络得像兄弟一般,约好明早再过来继续搭窖。
可直到叶氏都给谨哥儿洗完了澡、睡着了,也没见萧容回来。
又等了会儿,跟苏榛两个都有些着急了。
娘俩儿正想着去乔家找找,开门儿张望了番,总算瞧见了远处一点冰灯烛火往萧家方向移动着,慢慢的近了,终于是萧容拖着水桶回来了。
还没等叶氏抱怨几句,哟呵!只见出门的时候威武严肃的萧容,此刻神情又狼狈、又无奈,像是和泥巴打了一架,一身的脏,前襟那一块耷拉着,像挂了个战败的军旗。
下袍更绝,从大腿到小腿,泥巴分布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连头顶都有,泥巴里还插着几根草,就跟刚出土的文物似的,还是残次品。
叶氏一愣,但也看得出丈夫身上没伤,便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跟泥巴精谈情说爱去啦?”
苏榛毕竟是小辈儿,也是强忍着没笑出声,连问:“萧伯,您这是咋了啊,摔泥里了?井边儿也没泥啊。”
萧容本来心里挺火大的,但瞧见自己娘子少见的开怀,瞬时就也没气了,心想能让卿娘心里松快松快,也不枉他在乔家被“误伤”这么一回了。
便一边把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一边无奈的给娘俩儿讲了来龙去脉。
原来,乔家简直上映了一场“大闹天宫”。
下午春娘撤了三房跟乔老太太炕洞里的柴火,捉弄了她们一番。
那也没耽搁她们躺炕上偷懒,直到黄昏该吃晚食了、炕上也没余温了,这才爬起来。
别看乔老太太跟三房媳妇不干活儿,心眼可不小,一去灶间,瞧见灶里灰量不多,就猜到了这是有人把柴撤了。
第94章
全家上下敢做这种事的,除了春娘还有谁?
乔老太太酝酿了情绪,正准备坐地打滚开闹,被三房媳妇王氏拉住了。婆媳俩叽哩咕嘟商议了片刻,竟偷偷干了个绝的……
而乔大江跟春娘两口子在院子里干了整整一日,晚食也是他们长房做的。
好不容易全忙完,回到自己厢房屋子想歇歇了,一开门儿就被呛到。
屋里全是烟,墙壁上也被熏出了一道道黑印。乔大江跟春娘一惊,赶紧去厢房单独的灶屋一瞅,好悬没背过气去。
黄泥炉通风口被湿泥死死封住,原本通畅的炕洞内,一些支撑的砖石歪歪斜斜,有的地方还残留着被长杆捅过的痕迹,湿泥、碎块杂乱地堆积在炕洞底部。
乔大江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怒吼道:“这是谁干的?”
声音震得窗户纸都微微颤抖。
春娘则嘴唇发抖,眼眶泛红,气没缓上来,直接撅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其实春娘下午偷偷撤了柴的事儿,充其量就是小打小闹。
但在大宁朝,民间信仰中灶神关系着家庭的兴衰福祸。尤其冬天,跑到人家屋里砸炕、砸灶,这不亚于是诅咒屋主家破人亡。
在乔大江好不容易又是掐人中、又是顺心口的把春娘救醒之后,春娘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豁出一条命,冲到东厢要说法。这缺德事儿不用猜,肯定就是乔老太婆跟三房干的。
多年累积的恩怨在今晚彻底爆发了。
萧容送三个孩子回来的当下,就刚好是最激烈时。
东厢用来堵人家炕洞的黄泥都还有剩下的,好家伙乔家几人跟疯了一样拿泥互砸。
开始不过就是春娘砸三房王氏跟乔老太婆,砸着砸着长年在炕上挺尸的乔老三也冲了出来,对侄媳妇春娘动了手。
本来还在拉架的乔大江彻底怒了,哐哐哐把他三叔捶了。
这下乔里正不出面也不成了啊,一出面,就被三房王氏把脸给挠了。
于是乔里正媳妇李氏也加入了混战,最后也不知怎地二房也被拖下水,反正那一堆泥巴谁也没少沾。
甚至连南征北战的萧容也没跑得掉……
总之乔家大人们在那里哐哐打、孩子们站一边儿嗷嗷哭。好在邻居们都住*得远,打成啥样就只有萧容知道了。
听完一整场八卦的叶氏跟苏榛也是跟着气炸。
心想这乔老太婆真是好日子过够了,哪有长辈砸自家小辈家炉灶的。简直是太不像话为老不尊到极点!
“萧伯,那最后呢?春娘家就这么算了?”苏榛追问。
“看样子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乔老太太跟王氏嘴硬,死活不承认是她们砸的炕洞,也没辙。”
叶氏啐着:“不是她俩还能是谁!缺心眼的老太婆。乔家里里外外都靠着长房能干,还这么欺负人家,没天理了。”
苏榛心疼春娘,也是气得头疼:“报官!这是故意损毁他人财物,起码判她们个笞刑!”
萧容无奈的摇了摇头:“乔里正那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乔老太婆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娘。一个孝字压下来,啥气都得受着。”
孝,又是孝,对于乔家来说,孝就是个山。
但苏榛跟叶氏都不是乔家人,同情归同情,这方面真是帮不了什么忙。
娘俩儿商量着,明儿个抽空把春娘跟大江也喊过来吃饭,好歹安慰安慰,能让他俩在萧家顺顺气也成啊。
可今晚的乔家,注定是难眠了。
春娘被乔大江搀扶着回到了屋里,小树被山梅带去她的仓房睡了。
仓房虽破败,起码有个火炕是暖和的。
剩下两口子木木的坐在炕上,只点了盏油灯,屋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暖舒适,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寒冷。
炕上的被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烟灰味,冰冰冷冷。
乔大江紧握着拳,满心的悲愤和无奈,寒意从脚底直上心头。
一直以来的忍让、包容、孝心、拿命去山上拼,就只换得今天的场景。
连媳妇跟娃娃都护不住,他简直觉得自己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脑海里就只剩一个念头,这念头久而有矣,从模糊、到坚决。乔大江扭头看向春娘,不再犹豫,只说了一句话:“媳妇,明儿我就去求爹,哪怕给他跪上几天几夜。我想分家,咱出去单过!”
春娘怔怔的瞧着乔大江,她的头发仍旧凌乱地散着,领口被扯破,脖子上的抓痕、脸颊上的掌印还清晰可见。
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在听到“分家”两个字的时候终于决堤而出,虽无声无息的,却用力点头。
分家!
乔家长房孙辈闹着要分家一事,不出半日就传遍了白水村。
这当然“得益”于乔老太婆挨家挨户的大力宣传。
在她哭天抢地的口述中,事情的起因是春娘虐待老人,大冬日的不给老人屋里用柴,老人气不过找她吵了几句,她就砸灶砸炕倒反天罡,最后还趁机要分家,显然蓄谋已久。
可惜,乔老太婆的话一个字都没人信。
白水村本就人丁稀少,能干的几家都是乔大江猎人生涯交下的异姓兄弟了,包括跟萧家。
而乔老太婆跟乔家二房、三房是个啥性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谁不清楚?
反正村民们全当乔老太婆是个热闹看,看完还得在心里嘟囔一句:早该分!
其实往年,分家的闹剧也不是没有过,都被乔里正严辞压住了,这也让乔老太婆有恃无恐。
可今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乔大江跟春娘一起,不知道对乔里正说了些啥。
总之乔里正把自己关屋里半晌,出来虽然没对分家的事儿松口,但语气中多少也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
乔大江也是跟乔里正说了重话,毕竟连砸灶砸炕这种事都闹出来了,再将就下去、怕是几家骨肉亲情都难以维系。
乔里正也属实对昨天的事儿震惊不已,可他是乔家长子、大江是嫡孙,在上头还有父母健在、而父母又不同意分家的情况下,只有一种途径:孙辈的乔大江领着春娘跟小树单独分出去。
但如果这么分,显然长房是最吃亏的。
一来家业本就是长房赚的,而这几年做事主力就是乔大江跟春娘。但分家的话,大宁律法是均分制,田产等主要财产,会按儿子数量平分。
简单来说,乔大江能分到的东西,比乔大宝、二宝还少……
乔里正实在不想不孝、但也不想儿子一家这么可怜的被赶出去,属于进退两难。
索性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分完,今日又刚好是进府城领围猎赏银的日子,便说缓缓再议。
可惜乔里正一说缓议,二房三房丝毫不觉得感激,反倒拿准了长孙不敢分家一般,新一轮哭天抢地又开始了。
乔大江两口子去意已决,也懒得听他们嚎,但即然乔里正整日都不在家,索性带着小树直接躲出乔家。
一来是躲个清静、二来是心里也乱,听听萧家人、尤其是苏榛的主意。
可他们一朝萧家来,就发现身后跟了两个尾巴,大宝和二宝。
这俩宝儿对分家的事儿没什么概念,仍旧是惦记着苏榛答应了他们每日八个铜板的活儿呢。
乔大江便也就没阻拦,跟就跟吧。
大大小小的到了萧家,春娘立刻被叶氏拉进屋唠。
乔大江也不含糊,甩开膀子跟萧容、李和一起拉砂石夯地面,折腾那个户外厨房,其实也是一边干一边说说往后的想法。
苏榛先是把四个孩子们今日要做的桦树皮给他们理出来,温水也烧好,这才擦干净手进了屋。
本是想着好好安慰一下春娘才成。
没想到春娘虽说脸上有青有红的挂了些彩,但以往神情中的压抑一扫而空,竟然有些神采奕奕的架势了。
三个女眷热火朝天的聊了一会儿,就听到舒娘也来了,在院子里跟萧容等人打了招呼便掀帘子也进了屋。
进来自然也是先关心姐妹的心情,并也有正事儿,今日要在李家选针妇了,想让苏榛过去瞧一眼。
春娘一听,赶紧让她俩走,忙正事要紧。
苏榛想了想,便起身应了:“那今日你们就在我家呆着。晚上咱们再细聊,我还有好多个计划缺人手呢。春娘你放心,你跟大江哥都是能干的,带着小树分家出来,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说完,就赶紧回屋拿了自己平时画的图样,跟着舒娘去了李家。
李家今天也是热闹非凡,里屋来了八、九个女眷,有苏榛见过的同村妇人,也有陌生脸孔。
舒娘介绍说陌生的几位是她娘家村中的,反正眼下做针线活儿都是各自领了料子回家缝,住得远点儿近点儿都成。
来应选的都各自带了比较满意的绣品或缝品,舒娘又当场考核了她们的针技、配色和选料等功底。
而苏榛前来是跟每人都聊聊天,简单考察一下品性。
一来二去的,来的人中最后留下了六位。其中三位住白水村、另三位邻村。
加上叶氏、以及舒娘,能缝衣的人手便是八位,不算多也不算少,暂时能满足一下“春节档”订单要求。
人手定了,当场就分面料。其实舒娘一直以为苏榛说的“春节档”也是卖水田衣或者战术马甲类。
但苏榛却只需大家做小件儿,比如战术背包、毛绒绒的帽子、手尉、围巾类别。
舒娘有些不解,苏榛小声给她解释了一番:“春节档逛集市的消费主力会是女眷及孩童。你想啊,这么冷的天儿,哪个男的会站在摊前买衣服,还让你量尺寸的。咱们人手也不足,就先只做小件儿。成本低、利润高着呢。”
舒娘恍然大悟,深觉有理。
苏榛心下也觉得挺有趣的,毕竟千百年后的双十一或者春节大促也都是如此。
而旁边那些拿到图样的针妇们已经爱不释手,大呼好看。
那当然好看,苏榛绞尽脑汁回忆了某宝上、南方小土豆们勇闯北境必买的各种毛毛帽子、毛毛斜挎包包款式,就往可爱了做。
有熊猫的、有泰迪熊的、飞行员的,反正大宁朝都没见过这些,物以稀为贵。
甚至分发面料、皮料、技术培训这些,苏榛就不管了,全部交给舒娘就成。
无论做多做少,第一批成品的交货期就定为五日。
全部说妥了,苏榛就也拿了一批叶氏能做的料子先撤了。一路小跑着回萧家,只恨制自行车的想法想得晚、也恨自己没个风火轮能踩踩。
而此刻的萧家已然热闹非常,今日也是围墙的建筑材料陆续送至的日子。
虽说硬山封火墙的图样是苏榛画的,但她毕竟不是建筑专业,也没参与过施工。所以远远看到萧家房前的“材料山材料海”的时候,下巴快惊掉了。
这才仅是第一批材料而已,骡车竟足足来了五辆!有青砖、有石灰、有砂石,还有整整一车的过梁木材、千片的小青瓦、相配的瓦当和滴水还有600套。
苏榛瞬间觉得总价二十两包工包料果然值啊,光是运力钱都不知道花出去多少了。
而白水村从没人家搞这么大阵仗搭砖墙,不少人都大老远的跑来围观。
大部分是一同上山的猎户。即然来了,就没有光是看的道理,男丁们都甩开膀子帮着卸车呢。一眼瞧过去,干活儿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一边干还在一边问萧容,你家是要个搭个宫殿出来么,咋买这么多的青砖。
如此高调炫富的场景是萧家全体没意料到的,实在有些尴尬,毕竟其它人家围墙还都是黄泥堆的……
好在苏榛回来得及时,把萧容从问答中解救了出来。她也不提银子、就只讲需求:“我家是离林子最近的一户,万一走了水,一家大大小小的有个损伤,就不是花些银子能救回来的了。
黄泥墙也不是不成,但高度和硬度肯定不够。
也是承了诸位叔伯兄弟的帮忙,让我家在围猎季赚了些银子。索性咬咬牙,只把吃喝钱留了些,其余的全换成这些土石,直接做个踏实的墙,免得后面一点一点的补,还麻烦。”
众人听得又是一番唏嘘,说京城来的果然是京城来的,敢花,但确实人傻、不太会过日子。才打了一次的猎,就把赚的都花了。
羡慕的人就少了,同情的倒是多了。
第95章
萧容听着,也赶紧跟着附和,毕竟眼下被同情、比被嫉妒还是强了很多……
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卸车,五车的材料转眼就卸干净了,车把式即刻返程,说是明日开工还会再运来五车。
苏榛想想也是,毕竟围了足足六百平,围墙整体长度起码百米,材料多也是正常的。
至于帮忙的几个猎人们,活儿一做完,只在萧家洗了手便立刻闪了,是生怕主人家还要拿吃食出来感谢。
苏榛一瞧日头也是过了正午了,便赶紧进灶间,跟叶氏、春娘一起把上午就炖着的铁锅炖端下了灶,又安置好两个小饭桌,喊大伙儿进来吃饭。
首先是在冰屋洗树皮的四个娃娃、然后还有在搭户外厨房的乔大江、李采、萧容,另外叶氏、春娘、加上苏榛自己,一共便是六个大人四个孩子。
人虽多,但反正都是老熟人,也没人客气,一个个进屋端起碗就吃、吃饱喝足嘴一擦,屋里屋外继续忙活儿。
甚至大宝二宝大概是昨晚也被吓到了,今天老实了不少,对小树都有了些讨好的感觉。
可别小看这些孩子的心思,敏感着呢。
又忙了整个下午,春娘跟苏榛、叶氏一起又是剁猪肉又是熬酱、洗坛子的,最后灌装好五十斤香菇肉沫的“就酱”。
快黄昏的时候,符秀才拖着个破旧的木橇车来了萧家。他俩口子熬夜赶工,居然把十张草帘子提前全给编完了。
此刻符秀才站在萧家屋前,棉衣虽浆洗得也算干净,但毕竟做出来年日已久,在凛冽寒风中如薄纸般脆弱。领口处的棉絮外翻,窘迫困顿就摆在了明面上。
即便如此,他仍旧神态自若,双眸清亮,谈吐间不卑不亢,向着萧容等人先行了礼,便把草帘子给拖到了暖棚前头,又问需不需要他来给装上去。
叶氏赶紧让他俩先别忙了,进灶间暖和一会儿再说。
符秀才应了,进来又见苏榛也在,纠结了片刻,还是直接问了昨日跟他提过的、请他盘帐、以及做监造一事可还作数?
苏榛亦是快人快语:“当然作数。只不过我家现在是小作坊,活儿是又多又杂,一个人当两个用的。所以,我想丑话不如说在前头,把职责范围先给秀才公确定好。”
“愿闻其详。”
一句两句也说不完,苏榛便寻了凳子,等两人各自坐下,这才一一道来:“距离年岁还有一个半月。我的计划是年岁市集,跟咱村的乔家长房、做皮子的李家、村东头赵家一起进城摆摊儿。摊子的规模本来不大,以拖挂房车的形式做些小食而已。”
符秀才听到“拖挂房车”,面露困惑,苏榛便又给他讲了一下大致是个什么样儿的。听得他连连称奇,眼中的神采逐渐恢复着。
苏榛继续说着:“但我算了算成本,如果规模太小,怕是连房车的银子都赚不回来。所以,我家寒酥已经进城考察去了,等他回来就定个具体的、详细的计划。包括到底卖什么、怎么卖、量要多少。到时候,这个集议要请秀才公参与,要细细核算一番。”
符秀才点点头应了,并认真在纸上记下这第一项。
苏榛:“另外,第二项是营造方面,秀才公需要负责全程监督。”
“指围墙和拖挂房车吗?”
“不,是所有买卖。具体来说,就是负责工程质量监督、进度控制、安全管理和成本把控。”
苏榛这次全部使用了现代词汇,一是因为以符秀才的聪慧,他想想就能听懂;
二是如果符秀才这次做得好,将来她会重用。
若是每次布置工作都先要费尽心力把事项“翻译”成古词,那也太累太麻烦了。
果然正如她所想,符秀才先是有困惑,但片刻即悟、神色如常的记录了。
苏榛便继续:“在工程质量方面,秀才工要检查材料质量,确保使用的材料符合我要的标准;另外,保证匠人们是按正确的流程和规范施工,还要对各施工阶段进行质量验收;进度控制上,秀才公需要根据时间计划,检查所有营生的进度。协调人力、材料和工具的调配,统计问题,及时来跟我说。”
符秀才神色愈发认真,颇有“当大业”的神情。
“还有,安全是重中之重,眼下制衣组那边倒没什么。可拖挂房车跟围墙这里就要盯一盯了。比如围墙足有三丈多高,肯定会卓立搭架(指脚手架)。
虽说匠人们自己也会注意,但他们做得时间久了,难免会艺高人胆大的疏忽了。监造在就随时关注一下,人命关天的事儿。”
符秀才一听,忍不住问:“苏娘子,若匠人受伤,签的契约可做了偿金约定?”
苏榛摇了摇头:“虽说无需我赔,但也还是踏踏实实安安全全的好。”
她契约签的很严谨,并且她找的是匠铺,不是临时雇佣闲散的匠户。可契约归契约,谁也不愿自家工地有任何闪失的。
“苏娘子说得是。”
苏榛:“最后一项,便是成本把控。要请秀才公统计材料的使用情况,避免浪费,也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至于诸多细节,可随时同我商议。”
“成,我今天就好好琢磨,请苏娘子放心。”
“多谢秀才公,另外,年岁买卖的第二大类:服饰。李家是负责服饰类产品的生产进度安排,秀才公要跟李家对接,根据订单数量和交货日期,记录每个订单的详细信息,包括款式、数量、交货时间等。”
苏榛一边说,一边就把她画的登记表格给他拿出来看,横横竖竖的,符秀才一看便懂,直赞清晰便捷。
符秀才想了想,举一反三:“年岁美食摊的吃食监造,我也比照这个表格帮苏娘子监造吧。对原料的采购、脚力搬运,还有怎么用的,都可以写到上头。”
苏榛笑着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并且不止是节约银子这一项。吃食最重要的是卫生安全。这方面,大部分是在我家制,但比如苕皮、腌肉,我可能会在村中收购,质监把控是重中之重。当然,我是第一责任人,秀才公只需把控最后一道关即可。”
苏榛话说的委婉,其实符秀才当监造还有一个职责防止物料浪费和贪污现象的发生。
毕竟美食摊或是毛皮制作这种买卖,销售人员多卖一两、少卖一两,碎皮子多收一斤少收一斤的,如果没有专人监管,忙起来谁也顾及不到。
苏榛不喜欢用利益去考察人性,不合格的制度也会滋生腐败,前期就有严格的管控,后期才有长远的发展。
符秀才虽说暂时还没想到这一层,但也认真记录,回去细细规划。
“暂时先就这些,但我实话实说,未来肯定不止这些。或者会占用秀才公许多的精力,会相当忙碌。
所以,我想秀才公不妨先试工七日?
对咱们双方都是一个保障,试工期薪酬一共三百文。七日后若双方都满意,聘期延至年岁集市结束,一个月薪酬二两。秀才公以为妥否?”
符秀才听完,竟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眼中泛了泪,沉默片刻,缓缓站了起来,双腿笔直并拢,腰背弯成了一把紧绷的弓,破旧的袖口露出纤细且有些颤抖的手腕,抱拳举至眉间,认真一句:“多谢苏娘子恩德。”
苏榛听得出他的“谢”字,蕴了千斤。
随后又跟符秀才细议了一番,他临走的时候又被叶氏塞了一堆吃食。其实吃食上还好,他家不至于饿死,但衣服实在是……
叶氏瞧着他瑟缩离开的背影,心下仍旧不忍,念叨着家里也没多余的棉花能给他一把两把的。
苏榛笑了摇了摇头:“伯娘,咱家是授了人鱼也授了人渔了,到底能不能把家扶起来,要看他自己。”
叶氏轻轻拍了拍苏榛,打趣她:“你意思我心软呗,你不也一样?还让他做个啥监造一职。”
苏榛一本正经的辩驳:“这可不是我心软,如果没有监造,啥事儿都得咱家人一趟一趟的去检查、腿都跑断了。伯娘,我懒。”
叶氏被她的撒娇又逗笑了,但苏榛说得也没错,眼下摊子越支越多,不可能还每日奔波于琐事。
想赚大银子,就得抓大放小才成。
娘俩儿正聊着,就听到外头开始夯砂石的声音了,“咚咚咚”砸的山响。
苏榛没见过这阵仗,赶紧跑出去看热闹。
夯地的木槌是从李家和乔家拿来的,萧容跟乔大江等人高挽衣袖,袒露的手臂肌肉紧绷,每一次抡起,都似带着千钧之力。
木槌呼啸着砸下,“砰——砰——”,沉闷声响彻小院,把冰屋里洗树皮的孩子们也惊出来了。
乔大江便喊孩子们来帮忙,得拿耙子轻拢四散的砂石,将它们细细归拢、铺平,确保大人们每一槌都能精准砸在实处,夯实那些松散之处,不让分毫间隙留存。
大宝二宝不情不愿的小眼神儿被苏榛看在眼里。
苏榛心觉好笑的发了话:“两个洗树皮,两个夯地,都有八个铜板拿。”
这话一说,大宝二宝麻溜儿的在心里比对了哪个活儿更轻松,立刻抢了耙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了。
其实这俩也是傻的,夯地又不能坐小板凳,蹲一会儿就知道还不如洗树皮……
与其同时,苏榛也留意到李和真是懂这些泥水活儿呢,他一边夯砂地一边还规划出排水坡度,预留了排水沟,果真是农村的娃早当家。
苏榛已经兴奋非常,喜形于色,连连竖大拇指:“太是了!萧伯、大江哥、李哥,你们真的是整个白水村最能干的!”
虽说三个男丁早就知道了苏榛会说话,嘴甜,但每每被她夸了,仍旧还是心里美得冒泡。
谁会不爱听好话?
总之,这户外厨房跟面包窖一搭好,无论尺寸、还是规格,都差不多能达到现代时小型面包坊的商用规格,苏榛此刻满脑子浮现的全是各种烘焙美食,虽然还没做,已然幸福感爆棚。
但户外厨房的活儿不需要她帮忙,又想着房里还有牛乳在静置,眼下肯定已经分层了,这就去做黄油!
至于黄油的作法,倒不是秘密,大宁朝之前就有了。尤其白川府以北的游牧民族都会这些,早已传至汉人地带。
所以春娘倒也就不用避嫌,跟着苏榛、叶氏一起进屋做了便是。
男丁们在外头干得热火朝天,唯有乔大江做活儿也做得有些心不在蔫,显然有心事。
萧容看出来了,便问他在想啥。
可没想到这么一问,乔大江即脸红脖子粗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倒把萧容等急了,“大江兄弟,有啥话你就直说,咱们在山上围猎这么久,也算是过了半条命的交情了吧。”
乔大江又纠结了一会儿,怯声声的问,等他家分家出来,就没营生做了,可不可以去做些蜂窝煤卖。
“为啥不可以啊!”萧容乐了,“这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往煤上打眼儿的办法不是苏娘子出的嘛,我寻思着,我擅自做了卖,会不会不太好……”
萧容一听,明白了乔大江的顾虑,但他也不好替苏榛作主,便亲自去问了她的意见。
苏榛听完,第一反应是跟萧容一样笑个不停,“大江哥,这有啥不行的,卖啊!给煤打眼儿确实是我出的主意,但这做煤的具体材料比例,还是多亏乔里正给的方子呢。若论功,功最大的可是你家。”
乔大江心里立时敞亮了不少,也嘿嘿的笑了。
春娘更是喜上眉梢,索性直接跟苏榛说,干脆萧家也别费这事了。萧家自己用的、甚至集市上摆摊用的,全部由她跟大江做,就按成本价给苏榛。
苏榛笑着打趣春娘:“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春娘姐姐可不得了,这就有了当东家的思维了呢。”
这倒也不是苏榛的客气话,萧家人少,若是连蜂窝煤都得自己做,没累死也累趴了。分包出去最好!
第96章
萧容也这么想,但成本价拿人家煤肯定是不妥,他直接说还是要加付手工钱。
乔大江跟春娘刚想推脱,苏榛拦下:“我家里是萧伯跟伯娘说了算,长辈定的事儿不能改的。”
短短一句话,把所有人的里子、面子都顾到了。所有人心里都听得暖暖的、挑不出毛病,喜滋滋的。
但喜归喜,帐还是要提前算好,定价方面的门道乔大江跟春娘都不懂,这就又要请苏榛帮忙了。
苏榛心算一通。一边算,一边跟乔家两口子说着:“做蜂窝煤卖的话,成本里头最贵的就是炭罄,你俩下山别去铺子买,辛苦一点儿直接去煤窖谈。
铺子里最便宜的碎罄是八十文一秤,煤窖起码还能再少个五到十文,咱就先按少五文算。
一秤罄、再加上其它的木屑、石灰粉之类的,可以做直径为三寸大小的蜂窝煤十二枚。
也就是说,每枚的材料成本就是七文上下。
你俩、再加上小树也能帮些忙的话,每日至少可以做五百枚左右。
但库存也不能太多,一是因为没那么多的场地、眼下天寒地冻的,也不可能日日都能晾晒出这么大的量。所以,就按每七日能出一千枚算吧,最保守的估计了。”
苏榛说了一半儿,乔家两口子已经快听晕了。还是春娘稍微识数一些,问卖价是不是在成本上加几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