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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而下一刻,苏榛已经开口:“重云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马高人也高,苏榛仰着头说话,倒是挺治颈椎病。

“我来找你。”盛重云也没有下马的意思,语气平静,只在注视着苏榛的时候,眸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让他凛着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苏榛问着。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确定你一定会有兴趣。”

苏榛怔了下,又环顾了下白水村的其他人,“要不,一起?”

白水村的几个光速后退,用力摇头。

重云公子对待榛娘的别样不同,她们又不是瞎子,早看出来了,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会跟着。毕竟那可是重云公子啊,榛娘要是能嫁进盛家,多好的归宿!

她们在想什么,苏榛当然也清楚,但——

可还没等苏榛再说半句,盛重云一勒缰绳,俊马长嘶,几步便蹿到了苏榛身旁。重云便俯身探向狼狈后退的苏榛,长臂一揽,紧扣住她的腰身,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捞起放在马上、身前。

双腿一夹马腹,踏雪疾驰而去,唯余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白水村几人僵立在原地。

白老汉:“这……这没事吧?”

春娘:“呃……应该没事……”

山梅:好羡慕。

踏雪而来、踏雪而驰。

苏榛被盛重云捞上马的瞬间心跳如鼓。

倒也不是因为羞赧,纯纯是吓的!

她是胆大,但也没骑过这么高的马啊!尤其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好在身后有堵坚实的“墙”,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苏榛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盛重云的大氅,理论上、想像中,盛重云都认为在这颠簸的马背上,她握住了世间最安稳的所在。

但是苏榛从不靠理论,也超出想像。

不止没半点羞涩,反而咬牙切齿似的挤出问题:“盛重云,你知道人言可畏四个字怎么写不?”

“知道。”盛重云仍旧平平静静的。

苏榛愈发生气:“那你知道你就这么把我带走,白水村的人会怎么想不?”

“知道。”

苏榛瞪圆了眼睛:“知道你还这么干!你是想造成一个即成事实?”

盛重云轻笑:“你会因为人言可畏、即成事实,就迫不得已的嫁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这么干,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苏榛怔了下,缩回视线:“……倒也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不用抬头、不用听音也知道盛重云笑了,他胸膛上的起伏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完蛋了,盛重云脸皮变厚了,不好打发了!

那天,苏榛体会到了影视剧中男女共乘一骑的感受:不好受。

并不会有慢镜头,也没有什么浪漫,盛重云的这匹马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匹踏雪。而是在贮木场随便选的。

这马平时拉的就是木头,被重量所限没机会狂奔,如今仿佛刚出狱、就像这辈子没跑过步,疯了一样狂奔。

尤其山地加雪地这种恶劣的路况,苏榛只觉得屁股要被颠成四瓣儿。

而且说实话她的坐姿真的相当不舒服。侧骑,会不停的撞马鞍、撞马鞍、撞马鞍。迫得她不得不搂紧盛重云的腰,恶向胆边生,她便不是“搂”,而是“抠”了。

她发誓要让盛重云今晚回家腰间是一片青紫的!!

盛重云当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指甲力度,确实有些疼,但能让她离自己这么近,疼就疼吧。

骏马在雪中一路狂奔、过山坡再进密林,速度虽然降了,但密林的枯枝雪枝横生,苏榛很怕被刮到脸,干脆扯着盛重云的大氅把自己整个裹了起来。

就在她的忍耐心达到极限的时候,马总算停了,盛重云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钻出来。

苏榛松开了手,扭过头看向远处,视线豁然开阔。

长虚山的森林雪山美景,原来如此。

厚而密的雪花如绒,纷纷扬扬地披挂在每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上,像是披上了最厚的白色披风。

有树枝被雪压得弯弯的,如穹顶之盖。雪林间,偶尔有未被完全掩埋的黑石露出,恰似沉睡在雪被下的巨兽。

而更让苏榛惊的沉默的,是雪林环绕中有腾腾热气袅袅升起,多从泉眼或大或小,珍珠一样无规则排列,与四周的冰雪之寒相互交织。

温泉水清澈见底,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周边高耸的雪松与嶙峋的怪石。

周边的树枝上垂落的雪花偶尔飘入泉眼,瞬间消融。

“盛重云,我原谅你了。”苏榛嗫嚅着、怔怔的看着眼前如童话一般的长虚仙境。

直接跳下马跑到泉眼旁,一泉一泉的看,一泉一泉的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拭探水温。

有些滚烫能煮东西、有些仅比体温略高,苏榛的手指一探进去,就像被一个毛茸茸的小兽包裹了。

自打穿到大宁朝,苏榛不是在冰冷的流放途中、便是在辛苦的奔波赚钱路上,她早就没有了在现代当露营博主的时候,欣赏美景的时间和心情。

而今日的盛重云,帮她把心境找了回来。

盛重云也下了马,缰绳松松的牵在手中,静静的站在不远处,视线追随着温泉边的姑娘。

她正蹲在那儿,似与这泉及雪景融为了一体。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她回眸而笑,宛如暖阳破开寒冬,又似雪中受惊的小鹿般惊艳。

盛重云早听惯了旁人赞他芝兰玉树,但在他眼中,苏榛眼眸中似藏着繁星,温柔了这一方天地,也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确定这一世,唯有苏榛。

就在他念及“这一世”的时候,手腕上那条苏榛还给他的盛家手绳忽地发热,灼得他心中一凛,下意识松了缰绳。

抬手察看手绳,愕然发现黑色的丝绳上、金镶玉珠上每个古文字都像被火烧过,溶得模糊了几分。

正待细察,密林中突然传出轰隆隆沉闷的声响。

还没等盛重云有所反应,他的马先就惊了,义气?不存在的,竟转身狂奔、弃他而去了……

紧接着,丛林中果然涌出黑色洪流。

是野猪群奔腾而出,蹄声如雷,粗重的喘息声和哼叫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而至。

远处泉边的苏榛自然也听到了,想躲,可身旁真的一丁点儿的掩体都没有,盛重云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满脑子都是“完蛋了”的同时,黑色洪流已如离弦的箭,密密麻麻地就是朝着蹲在泉眼旁的她而来,并毫不意外的,直接把她顶进了泉里。

何谓肝胆俱裂,此刻的盛重云体会到了。

他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朝泉眼奔去,大氅在雪中宛如一只怒飞的海东青。常年进山的人都清楚野猪的威力有多大,他实在无法想像倘若苏榛被……

可当他跑到泉眼旁,里面已经黑压压的一片。

池中水汽氤氲,野猪们肥硕的身躯在温泉里上下起伏。水花溅起,它们一边哼哼一边惬意地晃脑袋,享受着温热。

而泉池最边沿,是只露了一个脑袋,僵在里头,完全不敢乱动的苏榛……

盛重云哪敢耽搁,直接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抢了出来。

也绝不能在泉眼旁停留,抱着她提起全部力气奔进旁边的树林。

一口气跑出很远,直至确认没有野猪跟过来。这才终于脱了力,寻了根背风的粗树后把苏榛放下。

苏榛浑身湿透,牙关打颤,寒风如刀,湿衣成冰直刺骨髓,令她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盛重云立刻便脱下自己的大氅,迅速裹在苏榛的身上。

瞧见苏榛嗫嚅着要说话,心疼的附身过去,只听她咬牙切齿地:“我跟野猪一起泡温泉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盛重云:???

苏榛明白,雪地生存第一件事:寻找或者搭建庇护所。

可现实很残酷,任何人也是不会随时随地就能寻到个山洞的,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尤其她还全身尽湿,光凭盛重云的一件大氅是绝对不够的。

好在盛重云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

他为自己跟苏榛选择了一处最方便最近的避风地。

因连天大雪,此处有不少倒塌的大树,交错成了一个天然的三角空间。

盛重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树干的稳定性,检查是否还有断裂、倾倒的可能。

苏榛也没闲着,哆哆嗦嗦的迅速环视四周环境,看看附近有没有可能被积雪压垮的其他树木、或者积雪松动可能引发雪崩的山坡。

两人亦不需要向彼此交待要做什么,跟聪明人做事,都会有一种近乎完美的默契。

随即,苏榛留在树窝里,盛重云以最快的速度去抱了许多相对干燥的枯枝回来,堆在逆风位。

就在他以为得钻木取火的时候,苏榛默默的递上了自己的战术手绳……

她之前做了不少根,送了萧家父子以及女眷们每人一条,上头镶了燧石以及碎铁。也答应过给盛重云跟小司做,但一直没抽出空来。

盛重云没有多说什么,用手绳上的燧石燃了火,竟不还了,理所当然的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并站起身说着:“榛娘,你最好把里面的衣服脱下来烘干,否则染上伤寒会很麻烦,我去外面守着。”

说完,便快步走出三角空间。

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才停下,又再寻了另外的枯枝,抛到苏榛这边给她当烘衣的杆子,又另外给自己也燃了一堆篝火取暖。

怕苏榛不便,还特意背对着她的方向坐下。

苏榛没打算矫情,也是足够相信盛重云这样的人不至于趁人之危,光速脱下全部湿衣,仅裹着盛重云的大氅儿守着火堆。

枯木本身就有一定的隔热作用,再加上庇护外的火堆,温度迅速在大幅提升。苏榛总算停止了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活了过来。

也有力气把那堆湿淋淋的衣服,横七竖八的挂在盛重云抛过来的树杆上。火焰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没一会儿,水汽袅袅升起。

可瞧着枯枝的数量肯定是不够的。

无奈之下,苏榛只好喊了声:“重云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再多拾些干枝来?烘衣服不够用。”

盛重云声音立即传至:“好,我马上就回来。”

随即,苏榛便听到了他的脚步踏雪离开的声音。

可正当苏榛盘算着就算衣服烘干了,没有马怎么回去的时候,树林由远即近竟传来了马蹄、以及寒酥的声音,在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苏榛:幻听了???

心头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苏榛立刻光着脚站了起来,蹦跳到庇护所的外头一边喊着“我在这儿”,一边张望着。

寒酥听到了她的呼声,一边回应一边往这里策马而来,马蹄音逐渐近了。没一会儿就赶到了临时庇护所,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火堆旁的苏榛。

苏榛视角:寒酥骑的是小司的那匹马,手中还牵着方才被野猪吓跑的叛徒马。

他早已不似少年之姿,一身战术装备,气质凛得犹如寒锋出鞘。

眸色深邃,似一道封印一道深渊。唇色因寒冷和担心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坚毅。当目光终于搜寻到她后,怔住。

寒酥视角:!!!树林中,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榛娘裹着一件男人的大氅,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泛泪、双腿双脚裸/露在外,显然是遭遇到了那种……那种……

寒酥又气又急又心痛,下了马,狂暴的旋风似的冲进山洞。目光刚触及苏榛不着寸缕的双腿双脚,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狠狠蛰了一下。

好巧不巧的,盛重云的声音也由远即近传来:“榛娘,是寒酥来了吗?”

寒酥来不及细想,双手颤抖着迅速解开腰间束带,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一个箭步向前,身子半跪,将外袍慌乱地盖在苏榛腿上,双手快速整理,把她每一处肌/肤都严严实实遮住。

他的动作过快,快到苏榛都来不及说什么,只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满是紧张,额头上青筋暴起,带着决然的狠厉,不容许有丝毫的侵犯。

如此陌生神态的寒酥,苏榛仿佛第一次见到。

不,是第二次,还有一次是在梦中,梦中的他也如今日狠厉。

苏榛心如擂鼓,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82章

同样也听到了声音,抱着枯枝赶回来的盛重云终于出现在外头。

而下一秒……

苏榛:“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咦?我怎么口音都变了)

但其实打得还……蛮好看的,360度雪花飞溅。一人侧身躲过,旋即一脚踢出,风声骤起。另一人抬手格挡,手掌撞击之声在雪中传开。

“轰!”两人对拳,震得周围的雪簌簌落下。

“嘭!”两人在雪中翻滚,雪被压得“嘎吱嘎吱”作响。

好在都没有武器。

片刻后,苏榛对自己引发了一场莫名打斗表示抱歉及无奈。

虽然她脸上的神情明显是看戏没看够的遗憾。

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的寒酥向盛重云道了歉,虽然言辞及语气压根没多少抱歉的味道。

盛重云决定不去计较,因为很明显,苏榛神情间全是对寒酥的偏袒维护。

话里话外满满尽是:我家弟弟还是个孩子啊,你跟孩子计较啥?都跟你说了对不起了你还想怎样?更何况有此局面就是你私下带我出来造成的呀……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聪明的立刻反向认错。

庇护所仍旧留给苏榛单独使用,她的衣服鞋子怕是还要烘上半个时辰才会干透。

寒酥跟重云俩人坐在外面,守着外头的另一堆篝火,都沉默着。

仍旧还是寒酥先开了口:“今日之事,我希望不会有第二次。榛娘还未出阁,人言可畏。重云公子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盛重云抬头望向寒酥,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可他清楚“家人”在苏榛心中的位置,他压下冲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轮不到你来教我道理。”

寒酥眉间一凛,直视盛重云:“你当然可以不在意流言,但榛娘不同,这世间礼数——”

盛重云直接打断:“这世间礼数,在我眼里不过是束缚人心的枷锁,能困住那些懦弱之人,却困不住榛娘。你与榛娘相识已久,这点事情都还看不透吗?更何况,最没有资格跟我说‘世间礼数’这四个字的人,恰恰是你。萧寒酥,你是榛娘的义弟,她至少是你名义上的姐姐。甚至,你亦有婚约在身,别忘了这点。”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篝火燃烧的声音、盛重云的话,在寒酥耳中嗡嗡作响。

寒酥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却是被揭穿后的窘迫。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重云竟会如此直接,将他不可言说的心思暴露无遗。

他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精心构筑的防线在瞬间崩塌。

“你俩聊啥呢聊这么热闹?”苏榛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暗涌。

她已重新穿戴齐整,正从庇护所里走出来:“别聊了,赶紧回去吧,萧伯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盛重云率先起身,面色如常、带着些许微笑,“好。”

他的手垂着,寒酥的视线平及他的手腕,腕间那条黑色战术手绳。

寒酥认得出是苏榛的,因为上面那块燧石还是寒酥特意削磨过。

或许他说的对,自己确实没有资格指责。

自己能做的,唯有为榛娘撑起一片安宁之天,哪怕未来跟榛娘并肩而立的人,是盛重云。

三人返程的路上,苏榛主动跟寒酥同乘一骑。

盛重云并没反对,视线扫过寒酥,甚至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因为他跟寒酥都清楚,苏榛选择同乘一骑的人、恰恰是此时对他别无他想的人。

但寒酥的身体仍旧因为紧张而紧绷,坐在他前头的苏榛也一路沉默。

可她的沉默让盛重云也逐渐在心里没了底,难道跟他想的不同?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盛重云心里一紧,忐忑不安,神色间终于没有了方才的轻松坦然。

这下轮到寒酥报复回来了。

他斜瞥了盛重云一眼,故意打破沉默,问苏榛:“榛娘,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可是担心别人会说什么闲话?其实重云公子倒也没有恶意的,就是可能不太——”

“寒酥。”盛重云赶紧开口打断,心中恼意乍起,萧寒酥这家伙!!!

可还没等他把话题岔开,苏榛总算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我在想……”

俩男人屏声静气的、大气不喘,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

“我在想,温泉度假山庄建设的可行性。重云公子,那片山地也是你们盛家的吧?”苏榛一边想,一边说着:“可惜了。首先是卫生问题难以保障,时下缺乏有效的清洁和消毒措施;

另外,也没办法测出那些温泉*中含的矿物质都是哪些种类,不同种类是要针对不同人群的,不能随便乱泡;

最重要的一点是可达性差,交通不便。客人前往温泉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跟精力,物资补给也同样艰难。唉,可惜了,感觉大把银子赚不到,可惜了。”

苏榛自顾自的说着,她压根也没需要谁回答。满脑子算盘珠子响、又停下,推翻,只恨自己没能力没知识搞基础设施建设!

盛重云跟萧寒酥面面相觑。

俩人心中涌上的情绪相当复杂,很明显,他俩都不如银子有魅力。

至少目前不如。

回窝棚区的最后一段路,盛重云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苏榛骑,他则在林边等着小司再把马给他送回来。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防止白水村的人会把寒酥跟榛娘看成是一对。

盛重云嘴上说着不在乎人言可畏,其实是不在乎因自己造成的人言可畏,甚至有些巴不得“人言”能在苏榛那里起点儿作用,他好顺理成章的聘娶。

他这点阴暗的小心思,寒酥比谁都懂。

寒酥只在心里冷哼一声,表情还得维持基本礼貌,平静的跟着苏榛一起同盛重云告辞。

那晚,亦是白水村围猎队伍在窝棚区的最后一次休整夜。等下次再回来,就该是所有人满载而归一同下山回村了。

其实他们的收获,已经可以保障未来至少半年的家用。

至于不够的部分,每年春季秋季还可以再上来采山珍、夏季还可以网鱼,只要没战乱、不重税、没疫病,猎户村靠山吃水的日子怎么都过得下去。

白水村风平浪静,京城却波涛暗涌。

苏榛陪寒酥寄的那封信,已送至京城颐国府,高家。

颐国府是当朝国舅府,可武将出身的国舅爷高康在大宁建朝后,也仅仅得了个正三品宫观官的闲职。

所谓的宫观官,主要只负责管理一些道教宫观、祭祀等事务。很多时候,宫观官并不需要实际到宫观做事,主要任务就是“食禄”。

说得再明白一点,给国舅爷这个闲职,防的就是他会外戚专权。

当然,高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时也从无抱怨。只说毕生所愿唯有天下太平,心愿已了,唯望颐养天年。

不然呢?新君连自己嫡亲的兄弟都流放了三千里,他区区一个外戚,可以做什么?

新君看在他如此“识相”的份上,银钱上不再亏待,特赐颐国府:即然你愿颐养天年,那便在里头颐养天年吧。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外人都看得出嘲讽的味儿。高康双耳一闭、不听不看不想,人送外号:鹌鹑国舅。

而高家的嫡长女高星月、同被贬的萧家之间的婚事,却由不得高康再当鹌鹑。

退婚?也不是不能,大不了高家再多背一条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名声。尤其全朝上下谁不知道高氏皇后对萧容的仇恨。

可鹌鹑国舅这次倒奇怪了,竟然一直没退亲。

高皇后也差人来问过,高康只回话说因为掌上明珠高星月寻死觅活,不嫁萧寒酥就上吊。

高康膝下无子,一妻一妾,各出一女。嫡长女星月、庶次女解樱。

说起星月,称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自小知书识理,落落大方且性格刚烈,可说是高康掌上明珠。

至于庶次女解樱,容貌虽稍逊星月,却也温润娇憨,是星月的跟屁虫。

总之星月要嫁,谁也拦不住。

高皇后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反正她打定了主意要萧容死,到时候两家的恩怨波及到星月,有本事谁也别后悔!

而寒酥寄到高家那封报平安的信,下人其实是先递到了高康手上。

当中又经了些波折、隐瞒,最终还是被星月拿到。

这也多亏了妹妹解樱,是解樱去高康书房偷出来的。

“多谢妹妹,若不是你聪明,这信我还收不到。”星月拉着解樱的手,感激万分。

两姐妹虽非一母所出,但自小形影不离,感情深厚。

轻纱帐内,烛火摇曳,雕花的床上铺着锦绣被褥。

星月手拿着书信坐在床边,解樱靠在姐姐肩头,眸色渐忧:“姐姐,我也不知道帮你偷了信是不是害了你。”

星月面露纠结,轻抚解樱发丝,欲言又止。

解樱眉头微蹙:“我也是为了姐姐好。毕竟你跟寒酥有婚约,若反悔,世人会如何看待?”

“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几十年都不得回京。爹若不松口,我该怎么办。”星月苦笑。

“姐姐,若只靠书信维系,再好的感情也会逐渐变淡。”

星月怔了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姐姐要做什么、要去哪儿,解樱一定相随。”

“真的?”星月目中泛泪:“妹妹,你有此心意,实在令我感动。我一直以为你天性胆小怕事,但没想到为了我,你也肯犯险。”

解樱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什么?”

她的手指跟星月的紧握在一起。

所谓的“死过一次”,是当初萧家流放后,她陪星月去道观、为萧家祈福的时候跌入侧崖,昏迷了三日才苏醒,好在最后并无大碍。

星月也没有留意,自打那日苏醒后的解樱,手腕内侧便多了一枚小小的符痕,像是火烙而出的伤疤、也像刺青或是胎记。

因为解樱把符痕遮掩得很好。

没错,她重活了一次,但已不是解樱的灵魂,而是苏榛。

她才是苏榛,苏行止唯一的女儿、谨哥儿唯一的姐姐。通过寒酥的信,她知道了此刻远在千里之外,亦有人用她的皮囊在生存。

无妨,她会找回一切。

长虚山。

距离白水村的围猎结束只差最后三日。

苏榛每日往返于贮木场跟窝棚区之间,除了做吃食、摆摊儿之外还有些重要的事。比如跟三号贮木场的小丰、富贵学砌烤面包的焖炉窖。

再比如跟一号贮木场的康掌柜、梓匠行尊庄伯学些基础的木材知识。

甚至苏榛还专门花了一日烤出十炉坚果香颂面包,拿桦树皮包成“礼品装”,以成本的价格售给一直以来照顾白水村生意的各路车把式、鱼把头、船工、伐工们。

夸张一点儿说,怕是三个贮木场的人心都被她收买得差不多了,全部成为了她的活广告,答应下山的时候会帮她做宣传。

对此,盛重云自然看在眼里,当然也绝无干涉,满心满目都是“我就静静的看着你”。

更何况,苏榛也没放过他这条“大鱼”。

他本来在舒娘那里订了缝制一整套年节礼服,被苏榛知道了之后,立刻决定少收他二成的钱,唯一的条件是衣服上要绣她指定的“楼狗”。

“楼狗是什么狗?你养过的?”盛重云有些好奇。

苏榛面无表情的:“LOGO!算了,楼狗就楼狗吧,楼狗就是标志、符号、商标,属于我的。”

盛重云果断点头:“可以!”

属于榛娘的符号?那别说是绣了,就是烙在他肉上都行。

见他如此配合,不知怎地,苏榛竟也觉得他愈发好看了些,再也不似一般甲方那面目可憎的样子了……

另外,苏榛在下山前还要办件“大事”:要请三个贮木场的掌柜、以及梓匠老行尊庄伯师徒,还有小丰和富贵,一起到窝棚洞吃个晚食,权当感谢及“商务告别晚宴”。

为此,她还特意先去贮木场征求了盛重云的意见,毕竟她要请的人都是盛家的“在职员工”且主力。

若是旁人来问这些琐碎的,怕是压根进不了盛重云的门。

但苏榛却不是“旁人”,她不止进了门,连她念叨着请客需要购置猪肉几斤这种事都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他不是不爱琐碎,是没遇到过可以想一起分享琐碎的人……

第83章

不过,自从他答应了苏榛的宴请之邀,便因好奇也向小司询问了些细节,比如榛娘打算做些什么吃食。

可小司居然不似以往的“间谍”作风,反而躬身行礼:“公子,苏娘子所忙之事,小的不敢妄言,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小的,这是机密呢。”

言罢,垂首而立,可那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似是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

盛重云啼笑皆非:区区八十文一天,就把自己麾下最信任的人收买了?榛娘果然不得了!

总之,神秘的“商务晚宴”当天,苏榛没有去贮木场,全天留在窝棚区操持一切。

其实听说要在山洞请客,舒娘等人就以为只需提前把山洞打扫干净,再做做菜、摆摆盘就成。

却没想到苏榛提前安排成树专程下山了一趟,除了采买新鲜食材之外,还买了不少用来布置的东西。

东西到了,苏榛便带着大伙儿把山里里里外外的布置一新,又得抓紧时间做菜,忙得脚都没停过。

直至黄昏时分,斜阳如血。

穹顶之下山腰之上,无尽的白色向天地四方蔓延,身披黑色大氅的盛重云策马而来。

他的后面还跟了两辆马车,车上是三个大掌柜以及庄伯、庄伯嫡传的两个小徒弟,还有小丰和富贵。

另外还把在三号贮木场做好晚食的丽娘跟山梅、李采也一并捎了回来。

这窝棚区盛重云已经来过数次,早已轻车熟路。

可他刚策马至山洞前,便已经觉察与平时皆然不同了。

他下了马,小司跟李采立刻分别迎上前来。

他俩都在棉袍外头罩上了绣着“就这家”,苏榛所谓的“楼狗”背带帆布围裙,一看就是“同伙儿”。

小司负责牵开盛重云的马,李采负责引后面的两辆马车上的客人下来,再抱出马车上客人们带的不少礼物,再指引车夫停靠之处。

总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绝不耽搁客人进山洞的速度。

并且,通往山洞的小径已被清扫得十分干净,不见丝毫积雪或杂物、碎石。两侧还搭了木架,上插火把在寒风中烈烈燃烧,为众人照亮道路。

又走了几步,便见同样穿着围裙的舒娘、春娘手捧暖炉,笑意盈盈地分发给众人,驱散周身寒意。

山洞入口,竟用松枝和干花编织成了拱门,上头还插了不少的红色冻青果,色彩搭配十分别致、素雅又不失轻灵。

盛重云率先进了山洞,而苏榛就站在洞口附近,正笑意吟吟的看向他。

因离得太近,盛重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硬的站在她身前,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苏榛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天生丽质。方才应该还在忙碌,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白皙如瓷的脖颈上。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眼睛清澈明亮,像是藏着一汪天池。

见所有客人都进了洞,她便微微福身,致以欢迎,此番迎接,尽显用心。

如果说盛重云方才还只顾着看苏榛,而下一刻看清洞里的布置之后,真真就收回了胡思乱想心神。

并非盛重云少见多怪,他来过数次,里面的变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翻天覆地……

首先,是洞口立了一个木框牌子,牌子里头绷着帆布,帆布上用炭笔洋洋洒洒写了数排文字:

敬呈各位贵客

君来如光,照此山洞。

此处虽偏,却有奇趣。诸师友不辞辛劳,跋涉而至,真乃吾等之万幸,佳肴美酒,皆已备齐。

愿师友忘却尘世劳乏,尽享佳肴!

三个掌柜是识字的,牌子由康掌柜一一念完,像庄伯这样的老行尊还端得住架势、小丰、富贵这样的直接就有些开心的手足无措了:他俩都没想到会有如此郑重的迎接,是有字的、有字的!

而再往里走两步,连见多识广的庄伯跟众掌柜也要端不住了架子了……

难怪这山洞明亮如昼,洞顶和洞壁竟借助山势布了灯带!

灯带是用的折叠类笼外加麻绳、细藤串连而起。

折叠灯笼是用素色桑皮纸糊的,成树应苏榛的要求,足足买回来十盏。

但苏榛买它倒也不全是为了这次晚宴,是想过年夜市摆摊继续用的,反正可以折叠,携带方便。

其实,要不是钱袋子紧,苏榛特别想用云母片做灯带的。可以把动物油脂放在特制的浅口云母容器中,比这灯笼光泽还要柔和许多。

除了灯带照明,苏榛还在洞壁旁用石头围出一个简易的火塘,并入口处设置了一个由树枝和荆棘组成的简易屏障。

目的是既能防止小型野兽闯入,又能保证里头空气流通,让洞里温暖如春。

另外,苏榛从萧家带上山、用来晾晒兽皮兽肉的多层可拆卸置物架也摆在洞内,上头分层搁了茶点、小食、坚果、干果等零嘴儿。

而架子下头立了三卷画卷一样的木卷,众人都不知是何物,不约而同望向苏榛。

苏榛也不言语,抱起一卷当众徐徐展开,是把二十片木条用有弹力的兽筋相连,伸展开来,后一节与前一节衔接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卡顿或缝隙,展开的速度也是快得惊人,且平滑似镜,边缘圆润。

木条全部展开后,竟成了一张长度足有五尺长、三尺宽的长形桌面。

而丽娘也将旁边搁着的折叠式桌腿拿了过来,先从收纳状态打开,通过旋转关节扣进桌面之下的卡扣中,听到“咔哒”一声,第一个桌腿便安装到位。

桌腿共有四个,全部安好后,整张桌子便牢牢的站在了地上。

这都还没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苏榛又拿起另外一组可折叠的椅腿,轻拉椅腿上的机关,原本蜷缩的木杆如被唤醒的灵蛇,兽筋作用下一节节伸展。

苏榛便依次将它们对准椅座下的卡槽,直到“咔哒”声,椅腿便安置好了。

而椅座则是剪裁成弯月形状的帆布面料,直接抖开,布角下头都缝了兜状物,可以嵌进已安装好的椅腿上。

随即,便请庄伯的爱徒檀俊来试座。

檀俊偏胖、且高大,椅子仍旧完美地承受了他的重量,稳固而舒适。

贮木场几人早已惊讶得不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苏榛瞧得出那光叫做“商机”。

立刻笑意吟吟的介绍:“桌叫蛋卷桌、椅叫月亮椅,是由我绘图,由庄伯的两位爱徒康奇、檀俊亲手打制。”

苏榛朝庄伯“借的”俩徒弟作品,终于在今晚亮相了。

檀俊跟康奇站在旁边一脸羞涩,怯生生的等待庄伯的评价。

还没等庄伯开口,康掌柜的就先叹了起来:“嘿哟!这蛋卷桌可真是个稀罕玩意儿,这板子就跟活了一样,一根都不捣乱啊!”

木掌柜也走过来摸着桌板,显然很满意的接过话:“苏娘子巧思!庄伯,檀俊他俩手艺突飞猛进啊!”

二号场的掌柜姓肖,是苏榛接触相对较少的。但他亦是性格喜热闹的,此刻也赞叹着:“是啊,收起来的时候,就那么一小卷,不占地方,要用的时候,“砰”的一下就变出个大桌子来,这要是带着出门赶路,那可太方便了。”

“我来坐坐!”康掌柜直接坐到了月亮椅上,为了考验一下承重,还故意的左晃右晃前晃右晃,意外的结实!

嘴里不住地念叨:“妙哉!妙哉!庄伯,您老也来试试!”

老行尊庄伯被请试了,他自然不推辞。

稳稳坐上去,立刻感觉到帆布椅背软得就像有灵性似的,弧度也可以完美地承托着他的腰背。

让年岁已高、且坐马车过来晃的酸痛的他,痛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舒适得让他几乎想要连声赞叹。

但毕竟徒弟是自己的,过多表扬显得自卖自夸了。便只清了清嗓子,对康奇跟檀俊说道:“你们这桌椅手工做得还算凑合。但能展开成这般模样,莫要以为是自己本事大了,要感谢苏娘子的图纸仙人指路。你们啊,还得多练,向能人多多学习才是。”

他嘴上说着还得多练,手指却轻轻滑过蛋卷桌面的木条,见那紧密的拼接、顺滑的触感才暗自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又赶忙压了下去。

其实庄伯心里清楚,几天功夫而已,俩徒弟能照个简单的图谱就把这蛋卷桌和月亮椅研究出来,已经极为不易。

他嘴上不饶人,实则是想让徒弟明白学无止境,不可因这一次的小小成功就沾沾自喜。

苏榛等人自然明白,而康奇跟檀俊其实早偷瞄到了庄伯嘴角微微上扬的神态,俩人心里美得不得了。

皆大欢喜。

“可否也帮我做一套?”盛重云轻声问苏榛。

也不知何时,他站到了苏榛身边。

苏榛也没说话,笑眯眯的看着他,手掌摊开。

盛重云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放到她手上,神色坦然。

终于轮到苏榛无奈了,银票还给他:“知道啦!”

百多文成本的东西,他拿百两出来,显然就是不想付钱!

算了,不与他计较。反正也在他那里也赚了不少,做一套给他就当给甲方爸爸送客户礼了。

见到苏榛神情中的无奈,盛重云嘴角微微上扬,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眼底的笑意如静水深流。

苏榛跟盛重云之间的“交锋”,眼光锐利的庄伯跟几个掌柜的都留意到了,大家心照不宣,心下了然:不错不错。

几人又聊了会儿,眼瞧着天色渐晚,客人们还在猜测晚食会吃些什么、以及这么多人怎么坐的时候。

苏榛朝檀俊跟康奇点了点头,两人立刻组装好了另外两个蛋卷桌以及几把月亮椅。

三张桌子就完了?

显然不是,李采跟小司端了一个大炭盆进来,搁在空地正中。而檀俊跟康奇则用三张蛋卷桌将炭盆围起来,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而盛重云也注意到旁边还余下一些打磨好的木板,每块木板下头都有卡槽或者可以嵌榫头。当三张桌子摆成三角形之后,再用这些碎模板连接桌与桌之间的空隙,卡槽与卡块精准地契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苏榛一直在留意大伙儿的神态,见布置好了,便立刻以专业词汇开始了介绍:“这种组合叫战术模块桌,可以根据不同的需求进行组合和拆分。”

一边说,一边指向其中一块木板:“比如这种模块带有凹槽,专门可以放置一些小炒具,水囊之类的。”

又示意大家看另一块不太光滑的木板:“这块也并非是没有打磨好,而是特别进行了防滑纹理设计,适合放一些比如刀具、餐具,或是地面不太平整时放杯碗亦可。”

在大家已经很惊讶的时候,她又变魔术一样从其中一块三角模块下方抽出一个隐藏小抽屉:“这里可以放些调料、火种燧石之类的小物件,方便取用,也能保持桌面的整洁。”

说着,又指向桌腿,“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小机关,桌腿高矮是可以分别进行调节的,便于放置在沙地或是崎岖不平的山地,让桌面永远保持水平。”

而就在众人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时候,苏榛竟然又朝檀俊点了点头,他从袋中取出三根木杆,每根底下都有卡扣,让木杆可以直立嵌在桌板上。

三根杆子分别嵌上三张桌板,苏榛便各自挂了三盏小灯笼上去。

桌面照明完美!

全部弄好,苏榛转身看向几位掌柜、庄伯,以及盛重云。

而掌柜们的表现可以用“炸了锅”来形容了,七嘴八舌的提问、兴奋的盘算成本、详细的询问细节……

唯独盛重云站在一侧,格外的安静。

其实内心已如翻江倒海:模块式的做法,让这种战术桌可以在无数的户外场合中配置。比如行军、比如城中所有庆典招待、甚至所有行商马车内,它在收起和携带方面,都比寻常桌椅有了碾压式的优势。

盛重云无法想像未来这笔生意会有多大,但他看待苏榛的心情亦更加的复杂。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仍旧在认真的给诸位掌柜做着讲解,不卑不亢,言简意骇。当她专注于某事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会比星月还要明亮。

她的才情似涓涓细流,却并不以或出口成章,或是吟诗作对、或高谈阔论家国之事呈现。

她思维敏捷如脱兔,总能在瞬间抓住问题的关键,话语如珠玉落盘,显然,这不仅源于她的聪慧,更因为她对世间万物的好奇。

她善良,她平等地对待身边每个人,尊重每一个人的尊严和价值。

可在意识到这一切的同时,盛重云便知道自己完了。

如果说之前的“心悦”,是出于对梦境的困惑、对她美貌的迷恋、对她百般抗拒的不服输。

那么此刻,他已经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欣赏。

他知道,苏榛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他对她的喜爱已如藤蔓般缠绕住他自己,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愈发坚韧。

他知道:盛重云对苏榛,从此缴械投降。

第84章

当晚,招待大家的晚食是羊肉片的拔霞供。

时下老百姓吃得起最贵的肉便是羊了。

至于牛肉,律法规定不得随意宰杀,偶尔在市面上能买到的合法牛肉,也都是些生老病死的,肉质不好,价格也贵,要百文每斤。

苏榛虽说也很馋红烧牛肉面,也只有忍了。

今晚人多,适合吃拔霞供。

见大家的商谈终于告一段落,山梅等人便在模块桌上铺置好阻燃的火浣布桌布。

今晚人数众多,仅是三个模块桌肯定是不够坐,小司跟李采、成树等人又将平时的桌椅、木桩全部搬出来,按早就规划好的位置摆整齐,也全部都铺上了火浣布。

火浣布也是苏榛“巨资”购入,二两银子只买到两匹,甚至还不够。

等拖挂房车制好,苏榛打算把车厢里全部钉上火浣布阻燃。她唯一的遗憾是自己无法分析出布料到底用什么织的,这在现代已经是失传的绝学。

据说原料与山中矿脉有关,它已经超出了“布”的概念,要开采、碾碎、筛选等极其复杂的步骤。

若是再早个十年,这火浣布的价格比黄金还贵的。

“诸位请入座。”苏榛见桌椅都安置妥当了,便先请客人入席。

包括盛重云在内,三个掌柜、庄伯师徒、小丰和富贵,再加上两个车夫,客人及主陪苏榛,一共十二位,在模块战术桌就座。

贮木场的自然都是些人精,专门把盛重云旁边的位置空出来。苏榛没在意,坐就坐呗,一餐饭而已,更何况盛重云确实是主客。

至于白水村的“自己人”加上小司,一共八个,仍旧用平时的两套桌子。

随即,五个小炭炉外加五个桦树皮火锅便端了出来。

山梅在锅里注入沸水清汤。又见舒娘等人鱼贯而入,接连端出一道道涮制菜品,在这物资紧俏的山上已然十分的丰富。

有白菘,叶片紧实、外层微微卷曲,显然是最新鲜的;有荠菜,散发山野清香,丝丝甘甜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散开;

有白芦菔,每片细腻如玉,在烛火下闪着水润的光泽,一看便觉清甜多汁;有各类菌菇,是长虚山最美味的特色;

有豆制品,凝脂般软嫩,在桦树皮碗碟中轻轻晃动;还有晶莹剔透的番薯粉条,片片分明又富有韧性。

当然,主角是数十盘羊肉,鲜嫩诱人,薄如纸片、纹理清晰,红白相间,整齐地码放在桦树皮盘中。

为了这次晚宴,苏榛跟舒娘一起花费颇多。

羊肉六十文每斤,考虑到男丁们胃口好,足足准备了二十斤,花了一两二钱。至于配菜,倒是不贵,去成树家拿的,一共不过几十文而已。

另外一个花费是蘸料。全部蘸料都搁在多层置物架上,此刻被推了过来。贮木场的大伙儿这才发现架底下还有木轮子,设计十分周到。

而大宁朝人吃涮羊肉常见的蘸料是三种。

第一种用蒜酱,很简单,就是蒜泥加盐加醋加少许油。

第二种是豉酱。

最后一种便是现代人吃涮羊肉最爱的芝麻酱。

可显然,多层置物架上摆的不止三种,大家纷纷打量。

苏榛热情的推荐着:“诸位,喜欢什么口味可以自选。首先左边第一碟是甜辣酱,以我自制的香辛风味、糖、醋等为主要原料,甜中带辣,辣而不燥。”

一听有甜有辣,大伙的好奇就被勾了上来。

苏榛又说:“第二碟是菌王酱,都是咱长虚山最好的菌菇熬的,鲜味浓郁,毫不夸张的说,蘸鞋底都香!”

她说这话,大伙儿都信,毕竟都尝过她的“就酱”。

“下面那排分别是盐、糖、干菇粉末、胡椒粉、花椒粉、香辛粉、孜然粉。”苏榛依次说着:“大伙儿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自己加减,另外还有些调味小技巧。比如,芝麻酱里头加些白糖,能让酱更醇厚。”

苏榛一边说一边就给大家一一布好了小料碗。

还不止调料,多层置物架上还放了不少的小配菜,比如寒葱碎、芜荽碎、芹菜粒、蒜蓉、咸菜沫、芝麻、炸黄豆等等。

另外,架子最底层还放了小罐的酱油、醋、黄酒、麻油、红油,灶台上有啥,架子上就有啥。

“这种用餐方式叫做自助调料台。”苏榛笑意吟吟:“随意组合、随意搭配,喜欢什么口味就动手调什么口味。诸位可想试试?但咱先说好了,可不是我们这些做主人的懒,不想给大家调哦。”

“我来!我先来!”木掌柜第一个尝试,“往昔菜肴之味皆由庖人掌控,今日倒是新奇。”

康掌柜本就江湖行当,也没那么多矫情规矩,捧着碗也走过来:“苏娘子,香辛的味道是哪一碟,红油?”

“对,红油那碟。”

见大伙儿都围到调料台这里了,苏榛便只站在旁边,仅在大家需要的时候说一两句。

调料台放的料也是足足的,苏榛自己给自己调了两种,一种就是普通的芝麻酱里放了些红油,另一种却是更为简单的酱油、香醋、红油、香油、寒葱、芫荽,再加少许盐和干菇粉末。

这个料适合喜辣的人,可提升鲜味,还能增加辛味的刺激感。

盛重云有样学样,挨着苏榛调了同样的两碗。

客人调完,白水村的大伙儿便也上来各自取酱,忙乎了一会儿终于全部入座。

按说该年岁长些的人致个词,但舒娘是死都不肯当众开口的。再加上主事的人是苏榛,所以也就没人在乎那些个长幼规矩了,就由苏榛举了杯,里头没酒,是滤过的山泉水。

大伙都看向苏榛,尤以盛重云眼神最为炽热。

苏榛想了想,就挑简单的说:“做吃食买卖,每一步都不容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人满心忐忑,不知道这些吃食能不能合大家的口味。是你们带着善意和好奇,给了我们机会。你们尝了第一口,然后笑着说好吃。后头,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雪,大伙儿总是会来照顾我们的生意。

我也知道,有时候几个贮木场之间甚至要绕路来,就为了这一口熟悉的味道。

大伙儿每次来,和我们唠唠家常,说说这贮木场里的新鲜事儿,都让我感觉咱们不只是买卖关系,更像是一家人。

所以,今儿我们几人要好好道谢。

希望以后的日子里,白水村的吃食还能继续陪伴大伙儿。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在这长虚山上有说有笑!”

几个掌柜的纷纷回应。

“惭愧惭愧,谈不上照顾,实在是苏娘子做的吃食合我们胃口。”

“是啊,否则我们想吃个啥还得往山下跑。如今你们要走了,那帮子伐工都开始叫苦连天了。”

小丰似乎想到个好办法:“苏娘子,也不是非要走吧?围猎的队伍先下山不成吗?若是怕在山上没人照顾,干脆搬去我们贮——”

康掌柜立刻打断:“你这说的啥胡话,苏娘子几人都是女眷,人家有家的!大过年的,咋可能搬到贮木场天天对着那些糙老爷们,糊涂!”

倒也是……康掌柜想得周到,也说得及时,免得苏榛还要亲自多做解释,便只招呼着大伙儿开动了:“来来来,快些涮肉吃。”

大伙没有客气的,毕竟供霞供就是冬天最佳食物,涮羊肉片在滚烫的锅底中涮个数次即被捞出,口感鲜嫩得不可思议,瘦肉部分紧实却不柴。没有丝毫的膻味,只有纯粹的肉香。再加上素菜及蘸料的丰富、醇厚、咸鲜、清爽。

不出片刻,这临时的“宴会厅”已然香气四盈,吃得宾主尽欢。

等到菜肉都见了盘底,大家撑得快直不起腰身了,山梅等人又端上新鲜的冻青果子、柑橘、坚果等小吃,以及苏榛特别煮制的陈皮蜂蜜水,*可以促消化。

几个掌柜的饭后大聊木行趣事、生意经,苏榛求知若渴,恨不得拿个小本本出来记。

盛重云反倒是当中最安静的,他不是不想开口,是舍不得这时光会一点点的流逝,想默默的抓住。

康掌柜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问了核心问题:“苏娘子,敢问你托庄伯师徒做的这些个桌椅板凳,应也不是单给自家用吧?有没有想过将图纸卖于我们?会是不错的一笔金额。”

一听“卖图纸”,白水村众人眼睛都亮了,满脑子响的都是铜板落进匣子清脆悦耳的声音。

虽说这钱也不关她们的事,但她们仍旧全部紧张的望向苏榛,与有荣焉。

苏榛却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平静,只是稍扬起下巴,眼神明亮且坚定,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好像已经预料到事情的各种走向,并且有十足的应对之策,“不卖,但可谈合作。”

康掌柜怔了一下,沉默片刻便又笑了,这倒也该在他的意料之中。

“合作也不是不行,别的不敢说,就光是我们木行下头,也是有不同行当木匠的,人数颇多,可算白川城之首。苏娘子把图纸授权于我们,每年坐等分成,绝对会是相当一大笔银两。”

苏榛:“不知都有哪些行当?”

康掌柜与苏榛打交道已有半月,深知年纪轻轻的苏娘子不可小觑,格外认真对待:“有大木匠,负责建筑房屋;小木匠,负责内里装饰,比如制门窗、屏风、衣箱等物;圆作,负责一些小件器具,比如盆桶;方作,负责大家具;甚至也有船匠,制造水网地带及漕粮运输船类。就这么说吧,无论苏娘子你拿什么图纸出来,盛家木行都找得到匠人做。”

苏榛仍旧不急不徐,“敢问,倘若合作,我可以通过哪些方式确保图纸不会外泄?”

康掌柜想了想,看向盛重云。

事件谈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他一个掌柜能做主的程度了。

所有围观人等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盛重云。

盛重云坐在苏榛的旁边,即使月亮椅小巧,仍旧掩不住他身姿如松。

他的眼神一直落于苏榛身上,目光却柔和平静,宛如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

山洞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场“谈判”而变得郑重,盛重云意识到这一点,便唇角轻扬,打破短暂的寂静,“一是签订契约。明确规定,如果盛家木行泄露图纸内容,会付与苏娘子高额的赔偿。

第二,苏娘子的图纸可以分步提供。比如,先讲框架部分,等这部分完成,并与庄伯判定合规之后,再透露折叠结构等关键部分,这样可以降低图纸一次性全部泄露的风险。

第三,苏娘子可以安排自己信任的人,如白水村友人到工坊做督工。确保各个环节的保密性,确保盛家工匠是按照要求制作,并且没有私下记录或者传播图纸内容。

第四点,苏娘子可以在关键的连接或者折叠部位上,采用自己独有的标记,哦,就是苏娘子常说的“楼狗”。”

苏榛注意到,盛重云在谈判的时候不再称呼她为“榛娘”,而是“苏娘子”以示郑重。

苏榛想了想,又问:“敢问分成几何?”

盛重云直接回答:“盛家木行已经有十分稳定的客源、和本钱,而苏娘子的图纸也仅是提升木行生意的其中一个法子而已。分一成,不知苏娘子是否满意。”

苏榛若有所思:“一成买图纸……倒也是合理的,而且以盛家的资源,一成也会是个天价金额。”

一听她这么说,白水村众人已经开始用眼神儿在庆祝欢呼了。

盛重云便对康掌柜交待着:“契约方面,就由——”

苏榛直接打断:“等等,我只是说合理,没说我同意。”???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苏榛。

苏榛极坦然:“不是吗?这么大笔买卖,没必要一天就定了合作方式吧。图纸在我这里,我又不急,是吧,重云公子。”

苏榛绽放出一个最灿烂、最胸有成竹的笑……

盛重云:……说她什么好???

苏榛慢条斯理的:“分成也不是不行,但监管起来十分麻烦,且我们白水村永远只能做承受人。”

木掌柜:“苏娘子的意思是?”

苏榛直接了当:“我的意思是还需要进行市场调研,重云公子,我认为大家坐在这儿,您凭以往的经验直接给出一成,对我是不公平的。

盛重云倒也不生气,饶有兴致的反问:“那依苏娘子之见,如何才算是公平?”

第85章

苏榛想了想,逐一列出:“首先,重云公子按的所谓‘惯例’,但据我所知整个大宁朝也没有出现过同类产品,也就是说,便携桌椅的整个市场都是空白的。不相信的话,盛家木行自可以花时间去调查,我们可以用数据来支撑这一观点。”

盛重云:“若观点有效?”

苏榛断言:“若观点有效,那我的技术股占比就应该与之相匹配,肯定不止一成。并且,如果我们合作,为了保证双方利益,我也会提高制作难度和增加产品种类,让盛家的竞争对手至少在短期内无法复制,避免恶战。这也我可以提供的、独特的竞争优势,是不是又值得一些更高的分成?”

苏榛不自觉的就把现代谈判技巧用上了一些,她相信盛重云听得懂。

其实这种类似的谈判,她在现代的时候,帮厂家做户外产品测评的时候常用。

做为一个露营博主,几乎每条视频都要用到全新的、不同品牌的露营产品赞助,如何保持竞争力本就是她每天都在思考的工作。

几个掌柜的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并不是没听过类似的话,但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口中说出,实在是超出他们的认知。

而盛重云却听得笑意更甚,“还有其它吗?”

苏榛也不可能怯场,继续说着:“我还可以帮着监督在制造、运营等环节如何降低成本,如何优化流程,如何减少原材料的浪费。这些可都是隐性的银子,是不是需要折合成相应的股份占比?

更何况,我做这些便携产品可是要直接拿到集市上摆摊用的,相当于流动的活广告,肯定会带来间接的收益呀,还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买。”

盛重云想了想:“嗯,也有几分道理。”

苏榛:“最重要的一点,我这方占股越多,越有利用增加合作的稳定性。说现实一点,利益捆绑更紧密,我才会更加积极地投入进来。”

“那如果,我的初衷仅是买几张图纸,压根就没打算请苏娘子积极投入呢?”盛重云直指重点。

盛重云能说出这么刺耳且直接的话,苏榛一点不意外:他是盛家未来的家主,不可能因为所谓的“美色”拿盛家的生意开玩笑。

但她用的却并非“美色”,而是利益,以及平等。

苏榛笑了:“如果仅为图纸,我也可以不卖呀。我可以只跟盛家木行、甚至其它木行签购买木材的契约。重云公子还怕我买不到吗?

甚至,我还可以在白水村做自己的木行。

到时候,那便不是谈一成两成的分成了。重云公子,我现在能出让的条件,绝对是对盛家最有利的条件。一旦我自己有了那些本钱,你会后悔现在没直接同意我的提议。”

盛重云平静的:“苏娘子不妨直说,几成。”

苏榛:“五成,否则就一成都不要,我自己做。

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工艺指导、研发合作、品牌合作、联合推广、资源共享、公关合作。

若合作,重云公子只需认可三件事,一、原材料供应,二、工坊建在白水村、三、除木匠外,工坊的其它工种,要用白水村的村民。当然,每个人都会做岗前培训,庄伯和几位掌柜不满意的人,不能上岗。重要岗位,重云公子也可以派人手来共同管理。”

总的来说,苏榛要的不是入股,而是绝对的控股。

而她的那句“工坊要建在白水村”,简直石破天惊……

白水村众人心中不异于炸开了一朵花,榛娘的意思是,将来白水村的人都会有了营生了?不必再只靠山靠老天爷了?

不会吧,不能吧?

白水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白山黑水,隔壁村落至少还有几亩薄田,可白水村男丁只能上山打猎、下河捞鱼换得一些铜板,饿不死,但也走不出去,一辈子是一眼望得到头的。

可谁不想日子有变化、富足、蒸蒸日上?

尤其一心想让孩子们读书进城的几个女眷,听到苏榛的话更是喜形于色,又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好,光顾着激动了。

与此同时,几位掌柜的全部震惊于苏榛的言辞:工艺指导、研发合作、品牌合作、联合推广、资源共享、公关合作?

一时之下听不太明白,但细一琢磨,就能懂。

康掌柜实在忍不住,诚心求问:“敢问苏娘子,公关合作是指?”

苏榛:“我会帮助设置公关司,于贮木场而言,有诸多助益。

其一,可扬盛家木场之名。公关司能探得木场独特之处,比如良木之源、严谨之质管、护木之善法,以传于市井。总之,提到盛家木场,众人第一想法便是:可靠、精良,卓然于同行。

其二,广拓客源。公关司可设商务之会,邀建筑之匠、家具之工、贩木之商等潜在客卿赴会,由此引更多新客来合。

其三,解危机之困。就拿前几天来说,重云公子的全部精力都在解决前来找麻烦的钟离家一事。若有公关司,遇到类似的木材质疑等难,可速谋应对之略,速通消息、明传实情、积极补救,化危机于无形,护木场之名。

总之,盛家木场出了区区一份银子而已,所有操心的事儿,我都包了,何乐而不为?”

区区一份银子而已……

盛重云第一次知道花钱的人就是区区、而已。

可苏榛一、二、三、四、五说出那么多的道理,甭管有理没理,难为她说得出啊!

并且,苏榛把一个破山洞都布置得这么隆重、体面,招待人的每一步又都似按了章程,原来就是做给他们瞧的……

总之那晚,苏榛简直是“舌战群掌柜”,不断的解答、要求、承诺、共商……

她的能力和精力终于可以不仅限于做几文钱的美食,她没有要求自己的谈判务必一次性成功,但这起码是她可以摸到的、看到的一条路。

她不知道这条路会有多长、多远、多难,但她乐于尝试,且乐于跟大家一起。

而在她说话的时候,盛重云长久的沉默着。可他望向榛娘的眼神里,爱慕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庆幸自己此行不虚,无论这场合作是否最终成行、无论他未来是否能娶苏榛进门。

盛重云离开之前,答应会认真考虑苏榛的提议。

新建一个颇具规模的工坊不是件小事,他也要回去说服盛家其他的人、更要做些苏榛口中的“市场调研”。

苏榛自然明白这一点,反正她也不急于一时,但倘若需要她参与的部分,她绝对乐于帮忙。

另外,客人们离开的时候,苏榛等人还拿出了特别准备好的“商务礼品盒”。大小一样,每人一份。

并且提出明儿跟康掌柜借几辆骡车,用来运货下山。当然,骡马的脚力钱肯定是白水村自己出。

康掌柜没过多客气,应承了明儿派二辆车过来。打交道这么久,他深知无论是苏榛还是白水村的乔里正都不是占小便宜的性子。

这些小事盛重云自然不必管,他上了马,深深望了苏榛一眼。

策马走出好远,还忍不住回头又看,自然,啥也没看到,苏榛也不可能站远处等他的……

今夜之后,怕是又有个三五日见不到了,盛重云竟已经开始牵挂。

等回到贮木场驻地,盛重云打开“商务礼品盒”细看。桦树皮的盒子里搁了一份毛血旺、四张鲜肉锅盔、一份鲜苕皮、一份爆浆小豆腐。

都是苏榛的“招牌”菜,她的心意。

盛重云不是没见过名贵礼物的人,但唯有苏榛送的这些是送到了他的心里。

准确的说,苏榛送了啥,都会在他心里……

同样的,窝棚区里的人也打开了盛家人带来的礼盒。

大部分是吃食,包括猪排骨羊排骨。还有一大篮子鲜菜鲜果,有柿饼、落苏、韭黄、和千金菜、胡芹,另外居然还有一盒大石榴,一看就是盛府暖棚里拿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