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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榛摇了摇头:“不能那么算。原材料成本之外,主要还要考虑人工费用和时间成本。换句话说,就算你们不做蜂窝煤,也能做其它营生呀。相比之下,做蜂窝煤得是最优选,这买卖才值当一做。

方才算的原料成本都是在理想状况下,但肯定还会有损耗。粉碎、搅拌、成型、干燥,每个环节都得损一点儿,这笔钱也要加进去。

另外,还得有运输成本。

若做得多,包骡车的费用可以按月租,载重的话,天气好的时候一趟拉个两百枚是没问题的。

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是储存场地,你们分了家,住哪儿?没院子的话,就得像我家一样搭暖棚晾,这又是一笔银子。晾还不能直接搁地上,要打架子,也可以用咱们做的防潮垫。”

苏榛一口气说完,全体晕了,连叶氏跟萧容都头疼。

叶氏却愈发的心疼苏榛,她之前以为做吃食买卖就是做了多少、加些钱卖了就成。却没想到苏榛要考虑的事情会这么多、这么细致。

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得多不容易?

春娘头疼的不行,索性直接问:“榛娘,你就告诉我,一枚我卖多少钱!”

苏榛便又是一通计算,最后才认真给了参考意见:“原材料成本的话,每枚要七文。如果再加上人工、运力、储存成本,每枚十文。卖价的话,我的建议是比石炭便宜一文,就是是每枚十二文。每卖出一枚,你俩净赚两文。”

春娘眼睛一亮:“方才你说,天气好的话,我俩七日能做千枚?那岂不就是净赚二两,要是全卖了,一个月能净赚八两?”

苏榛笑着点头,“理论上是这些。至少三个月内是这些,但前提是卖得出去才行呀。”

乔大江也激动的眼睛都红了,“比石炭还便宜一文,卖得出去,肯定卖得出去!而且第一批哪怕卖得少,咱自家冬天也要用啊,不亏不亏。”

苏榛便拉起春娘的手,促侠的语气:“东家,你家的蜂窝煤,给我个进价如何?我先照顾你的生意。”

春娘看向乔大江,两人不约而同:“七文!”

也就是说只要原料成本了。

苏榛自然不会同意,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想了想,说着:“这样吧,别收我运输成本了,我自己运。卖我每枚十文,大批量的就搁你家未来的仓库里,我需要的时候,自行去取。”

“八文!”乔家两口子不愿意赚苏榛的钱。

“就十文,不然我家就又自己做了。”萧容语气十分的不容拒绝。

“别争了,就十文吧。”苏榛又补充了句:“但是,如果我帮你卖的,每两块儿我收一文的提成!”

春娘刚想又说什么,直接被叶氏拍了一巴掌,“就这样吧,再聊下去天都要黑了,榛娘还要制黄油呢!”

“啊,对对,黄油!”苏榛跳了起来,她差点儿忘记了正事儿,可莫把牛乳都浪费了。

乔大江跟春娘两个索性就应了,一来想着快分家了,确实需要存不少银子才能活得下去。二来打定主意但凡萧家的事能帮就来帮,跟寒酥当亲兄弟处着。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没人留意冰屋里的一群娃娃还在热火朝天的忙活儿。

大宝的小板凳挨着谨哥儿,他可不敢偷懒。

二宝却是靠近冰屋棉门帘儿的,竖起耳朵能听到外头的动静,听着听着便撇了撇嘴,一张小脸儿竟多了几分成人的神色,好似乔老太婆。

苏榛进了屋,仍旧折腾眼下的四桶牛乳。

两桶放温室静置分层做黄油,另外两桶放冰屋冰藏,准备用来做芝士。

黄油就由叶氏跟春娘做,每人寻了个粗木面杖,伸桶里开始用力的搅。

也没啥技巧,就是一个搅。

手动的速度自然比不过现代电动,两人边聊边做,约摸着小半个时辰,桶里的奶油越来越浓稠,变成颗粒状、颜色也逐渐从白到淡黄。等颗粒完全聚集在一起,奶油和乳清完全分离,黄油便成了。

这也还没结束,叶氏去外头冰桶里敲了干净的碎冰下来,把黄油放到冰水里不停的洗,直至把油中所有残存的牛乳都洗净。

再把黄油块儿固定到桦树皮的方形盒子里固定,包裹。

全部做完,拿称称了重。这次的五十斤牛乳出了黄油八斤,算是相当不错了。

最后把黄油搁进自制的“冰箱”里冷冻,随取随用,可以保存很久。

至于剩下的脱脂牛乳自然也不会浪费,可以全部做吃食用。

灶间里,苏榛也把芝士做得差不多了。

作法更是简单,先将全部*的牛乳倒入最大的陶瓮,小火慢慢加热、不停搅拌,开始有小气泡便立刻撤柴。将白醋一点一点倒进去,边倒边继续轻轻搅拌。

牛乳就会开始凝结,凝乳和乳清也会逐渐分离。再静置片刻,又寻了干净的纱布,底下放个木盆,把凝乳倒上去,过滤掉乳清,再把凝乳包起来轻轻挤压。

苏榛想要软质的,就挤得时间短一些。

最后挤出的固体放盒子里定型就是芝士,冷藏切片可以保存几日,冷冻便保存的更久。

作为一个芝士脑袋,苏榛简直想空口吃一大片的,但还没舍得,毕竟这东西成本太高了。

芝士和黄油分别做完,瞧着又快黄昏了,女眷们就开始忙活晚食。

做黄油跟芝士剩了有几十斤脱脂牛乳跟乳清呢,也不能再放。苏榛打算今晚做个蔬菜浓汤、甜品,以及和面做奶香馒头。

想着明天便是围墙动工的日子了,苏榛打算把馒头做多一些,当干粮扛饿。

和面、发面、醒面、揉面这些都由叶氏跟春娘做了,虽说奶香馒头不过就是把和面的水用牛乳替代,但加了些糖进去,格外的香气十足。

至于蔬菜浓汤也不难。苏榛先去冰屋里取了波棱、番薯、胡葱,全部切丝切块儿煮至软烂,再用面杖把菜打成泥,加入脱脂乳搅拌均匀,搁瓮里小火煮至微微沸腾,最后洒些许盐和黑胡椒调味即可。

又想着男丁和娃娃们都还是喜欢吃些大肉的菜,苏榛便去冰屋取了只水煮好的兔子切了。拌了两种口味。

一种就是她在山上常做的白砍兔香辣汁,另一种是给孩子们调的,减掉香辣、多洒些芝麻即可。

全部做完,苏榛先就捡了四个大馒头、一海碗浓汤、一海碗的兔肉放在竹篮底下罩着。

叶氏一瞧就知道是给寒酥留的。

寒酥走了两天了,今晚是一定会回家的,苏榛嘴上没提,心里惦记着呢。

全都做完,脱脂牛乳仍旧还有不少,毕竟再买要十五文一斤呢,苏榛一滴都不想浪费。想了想,做些饭后的冰甜品吧。

时下也没什么水果,唯有橘子最便宜。

苏榛取了五个去皮切碎,加入脱脂牛奶和蜂蜜,搅拌至顺滑细腻即放到外头冻着去。

与此同时,春娘也把两个饭桌及碗筷都摆好了。

叶氏就出屋喊了一嗓子:“吃-晚-食-啦!”

这就是大大小小们忙碌一天后最爱听的动静儿了,众人赶紧洗手进屋。

寒冬,风如冰刀。

然萧家灶间却似春日暖阁,泥炉中柴薪噼啪作响,映得人脸颊通红。

一锅热汤在火上咕咕嘟嘟地翻滚着,腾腾热气氤氲而起。新蒸的奶香馒头垒在粗瓷盘中,宛如胖胖的娃娃,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乔家大宝吃饭的动作蹿得是最快。坐下来、眼睛瞧到奶香馒头便按捺不住,迅速伸手,顾不得烫、一把抓起。

先是一嗅,浓郁的奶香和麦香瞬间钻进鼻腔。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下去,馒头的外皮带着微微的韧性,内里却松软无比,还甜甜的,像吃了口云彩!

二宝一看哥哥都开吃了,生怕自己晚吃一会儿就被占了便宜。立刻也一手抓了一只,吃得腮帮鼓鼓,馒头的碎屑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

大人们也都没吃过用牛乳做的馒头,一人一个越吃越香。

春娘皱着眉感慨:“这不就馒头吗?面也是我和的,但咋榛娘调过的味道,它就是要好吃不少呢?”

苏榛笑着摇头:“这我可不敢居功,是这牛乳确实好。”

“牛乳是重云公子让人送来的,那肯定是白川府最好的。”叶氏断言,并有意无意瞧了苏榛一眼。

众人都懂那一眼的含义,心照不宣的笑,又不敢太夸张的笑,怕榛娘害羞。

苏榛也没言语,但却心想我害个啥的羞啊,不至于不至于。

便赶紧岔开话题,让大家赶紧试试蔬菜浓汤,并解释着:“往后无论做黄油还是做芝士都会余下不少脱脂乳,无论奶香馒头还是这汤,我想拿去年岁月美食集卖呢,你们尝尝咋样,合不合白川府人的口味。”

一听这浓汤也是能卖的,大伙儿立刻都认真了起来。

萧容先就喝了不少,没想到牛乳浓汤的口感如此醇厚,而里头的蔬菜经过熬煮后变得软糯,融入汤中。有胡芦菔的甜润、有菠棱的清香、还有番薯的绵密、沙沙的口感。

喝下去后,饱腹感还极强,完全不似普通的汤汤水水。

一边品,一边给出结论:“好喝。”

叶氏尝了也说好,还说寒酥一定喜欢。

苏榛又看向乔家人,他们也大口大口喝了,回馈反倒不如萧家。

仔细一想也对,时下白川府靠力气维生的农家人、猎人,对这些偏清淡的吃食并不会有太多的关注,他们还是更喜欢重口、重香的。

萧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便提议即便要卖这个汤,价格可能也要偏低一些。

苏榛点点头:“无妨,反正脱脂牛乳会有不少。而且这个汤其实是为小顾客准备的,喝了强身健体的儿童汤。”

一听这话,四个娃娃瞪圆了眼睛,齐刷刷捧着汤碗咕噜……

惹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春娘一边嗔怪小树馋虫没出息,一边想着若是乔家吃饭的时候也能这么有说有笑多好。

乔家全家这么好是不可能了,但她可以靠自己的双手,给小树一个“好”。

吃饱喝足,众人皆热出一身的汗。

身上有汗,定不能让大伙儿冒着寒气回家的。

叶氏便沏了茶让大伙喝着消消食。

萧容又跟乔大江、李和第一千零一次的聊起了军中往事,他俩每次听得都入神、向往。

娃娃们也乖巧,吃饱喝足就上了炕。苏榛拿了一大叠消过毒的桦树皮,让他们叠成盒子或碟子、盘子。

大宝一见,先就弱弱的抗议,“咋又干活儿,洗了还不行,还得叠啊!”

“你不想干,成啊,一会儿别吃我做的冰甜品哦。”苏榛丝毫不惯着,直接说了。

“干干干,我要干!”大宝立刻反悔。

苏榛心下好笑,只轻轻弹了下他脑门儿,转身掀开门帘出了屋,从外头取回她在饭前就冻着的橘子牛乳冰,果然已经冻瓷实了。

又寻了一个新的铁擦子,将冰坨擦成细丝、雪粉。按人头一人擦了一碗,最后还在每碗上头淋了些蜂蜜,便招呼大伙儿来吃。

第97章

没有什么比在冬日暖融融的屋子里、吃上一份水果牛乳冰更幸福的事了……

先就是四个孩子叽叽喳喳的每人捧上一碗,各自挖了一大勺放入口中。冰碴在齿间嘎吱作响,甜滋滋、带着橘子和牛乳味儿的蜜糖汁随之散开。

连谨哥儿都兴奋了起来:“哇,姐姐,这是天上的琼浆玉液吧!"

其他孩子说不出“琼浆玉液”这样的词,但也纷纷效仿,一边吃一边欢叫,被苏榛捂着耳朵好一通嫌弃。

大宝二宝还跳得太高,碎了一个碗,被春娘站起来追着打。

寒日漫漫,萧家灶间的这方小天地,因有家人好友的相聚相伴,成为世间最温暖的去处。

足以抵御苏榛心中一方凛冽的风雪,慰藉她来自异世的灵魂……

入了夜,乔家几人以及李和这才提着冰灯各自回家。

临走之前苏榛仍旧给了几个孩子每人八文铜板。

大宝还怯生生问了句,明天还需要他们叠树皮盒子不。

这是当童工当上了瘾……苏榛忍住没笑,一本正经的说:“树皮盒子不叠了,够用了。”

大宝二宝一听傻了眼,嘴都因失望而扁了起来。

苏榛慢条斯理的:“但……要叠油纸盒子,你们仍旧是吃过早食就来吧。”

话音一落,大宝二宝明显松了口气,乐得不住的点头答应。

乔大江也说着:“明儿我跟春娘也来。我帮着运土方,春娘帮着做匠人们的吃食。”

萧容听了也不客气了,笑呵呵的应下。

白水村本就有这规矩,谁家起房起灶、红白喜事的,能过来搭把手的都会来一下。

等乔家人走了,家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天虽黑透了,时辰却不算太晚。苏榛先打发谨哥儿洗漱了去睡,大人们就还得继续做活儿,同时也是等寒酥回来。

明儿围墙动工,城里的瓦匠铺会安排两个泥瓦匠两个木匠过来。住宿也跟白老汉谈好了,都安排在他家厢房,萧家付三百文。

但这么多的人,吃饭也是个大工程。

叶氏跟苏榛细细盘算:“咱家五口,加上匠人们四口。每日可能还会有几个村里的热心肠来搭把手,饭食花销也不小。”

“伯娘,咱就准备营养、实惠和方便的。”苏榛早有想法:“明儿不用准备匠人的早食。从后日开始,主食安排大伙儿吃馒头、花卷、饮饼、包子之类饱腹感强的,搭配些米粥或者豆腐脑就成。咱家小咸菜也多得是,不麻烦。”

叶氏点点头:“成,今天馒头做得多,明天都够。午食的肉菜也可以准备好点儿,毕竟第一日开工,让匠人们心里也舒坦舒坦,后面才会认真给做活儿。”

苏榛想了想:“做肥肠鱼和炒苕皮回锅肉如何?鱼也不用花钱买,苕皮也咱自家的,猪肉用一半儿野猪肉、一半儿家猪肉,肥肥瘦瘦的就都齐了。”

“那我再摘点儿豆芽儿,还有咱盆里养的那些个豌豆颠也刚好嫩了,明儿都掐了,滚一大锅汤就成。”

说着就这么定了下来,叶氏跟萧容便去称面洗菜、摘豆芽儿。

苏榛去冰屋,守着灶火,把猪肉、鱼先切出来,明天肯定没功夫弄了。可做着做着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山林蜿蜒的路那头。

时而侧耳倾听,却只有风呼啸着穿过林梢。就在她第无数次走神时,熟悉的铃铛声终于由远即近而来。

是白老汉驴车上的铃铛。

苏榛赶紧擦干净手,便向屋外奔去。

寒酥视角:冬夜,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银白。

远处,萧家那排屋子渐渐映入眼帘。屋里昏黄的烛光穿透雪幕,温暖地亮着。苏榛纤细的身影跑近,像是林鸟出笼般欢快,笑容恰似春阳融雪,灿烂得晃眼。

他的眼中便只有了她,仿佛世间万物都成了这重逢时刻的背景。

苏榛视角:我滴个妈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就耽误我睡觉了……

寒酥这次带回来整整一车的物资。

他带下山的百斤“就酱”在行商客栈卖了五两,加上临走的时候身上还有五两。

刨去进城两日跟白老汉的住店和吃食钱,几乎全买了摆摊要制的食材、苏榛要的各种工具以及帆布、桐油。回来的时候付清车钱,身上只剩下二十五文了。

叶氏把这二十五文也收进钱箱子,又把明天开工还要付泥瓦匠的三两八钱也提前拿出来,用红布包好。

加上李家之前入的股,存银还有十九两二钱零九十一文。听起来多,但还要付房车尾款、定下到底卖啥吃食之后肯定还要大批量采购不少的东西,要精打细算一番。

好在家里还有个日常不断的小生意“就酱”,能细水长流。

一家人把东西全部先堆到冰屋里,尤其明天在动土之前还要搞个小仪式,寒酥拿着苏榛给的清单,买了祭祀用的猪头、柰果、绸缎红布条、五谷杂粮等。

萧容跟叶氏连夜就开始整理,毕竟有的怕冻、有的要冷冻。

苏榛留在灶间,给大伙儿烧晚上洗漱要用的热水,也帮寒酥把晚食加热一下。

寒酥也是饿坏了,洗净了手、脸,坐下闷头就吃。他尤其喜欢今晚做的蔬菜浓汤,喝了半碗便微微出了汗。

苏榛也拖了月亮椅过来坐到桌旁,看寒酥吃得舒展了,方才问他进城的情况。

寒酥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卷图卷,一本名录。

苏榛接过来展开,图卷是寒酥拿炭笔画的图:线条简单、却分类仔细的市集摊位分布。

名录则更加详细,是近三年内年岁摊位类型、面积、设施配备、竞争情况、各自平均租金。

喜得苏榛拍了拍寒榛额头,“真能干!”

寒酥怔了下,心里又有些甜、又有些气,她这动作,明显又是把他当成谨哥儿一般的哄。

苏榛却顾不上体恤寒酥的心情,立刻专注于手中的炭笔图。

她去过东市,对东市里大概方位、店铺布局是知道的。此刻跟年岁集上将要摆的摊位一一对应,在脑海中浮出画面:

沿着主街前行,左侧是连绵不绝的书画摊与年饰铺。右侧则是美食摊,简易的炉灶与食案有序排列。

主街尽头是一方宽敞的石坪。

中央会搭着一座木质戏台。戏台四周,会摆放售卖冰灯、香囊荷包等精巧物件的小摊。此外,也设有套圈、射箭、灯谜等游乐摊位。

石坪两侧,放射状几条青石小巷。巷子里会依次摆放有红枣、核桃、桂圆等干货摊位;

摆放柰果、柑橘、蜜饯糖果等的鲜果摊位;

集市的边角,府衙会设几处简易的挡雪棚。

棚下放置粗木桌椅,供人歇脚。旁边设有净房,以解众人内急之需。整个集市布局疏密有致,且几巷全满。

苏榛认真看着、对比着各自摊位大小、品类,沉思不语。

暖意融融的灶间,烛火明亮而摇曳。

屋外,山风呼啸而过,吹得门框微微作响,更衬出屋内的静谧。

寒酥已经吃完了,瞧着苏榛伏在桌前,眉梢眼角尽是专注,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仿佛这世间唯有她手中的图纸。

少顷,寒酥轻轻揪下一块奶香馒头,本意是递到苏榛唇边,助她暂解劳顿之乏。

然苏榛一心沉浸于“美食大业”,奶香触到唇边时,竟碰到了寒酥的手指。

寒酥浑身一僵,指尖上温热的触感,仿若触碰到了世间最柔软的花蕊。

呼吸也为之一滞,眼眸瞬间深邃了几分,情愫与悸动交织,如暗流涌动,在心底悄然泛起层层涟漪。

“寒酥,这几小巷路各有多宽?”苏榛突然问着,并抬头看向寒酥。

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手探上寒酥额头试了体温:“你脸怎么这么红,也不烫啊。”

寒酥强迫自己收回不适当的心神,假意轻咳了几声,哑着嗓子应了:“家里灶火太旺,闷的。”

“我去给你做个水果牛乳冰。”苏榛便要起来。

寒酥又把她按下:“坐下说会儿话吧,正事要紧。我去探过了,小巷宽度不同,最宽的不过一丈五尺左右、最窄的仅一丈。”

苏榛一听,心中一紧。

过窄。

虽说拖挂房车能进去,但调头都费劲。更何况节日期间人流旺盛,会是极大的安全隐患。

想了想,又问:“那石坪呢?是官府负责出租名额吗?”

寒酥摇了摇头:“除了管控的盐、铁店铺,以及各商号私人名下的位置,其它都是请了牙行代租。

而东市每年的年岁市集长达十五天,客流极大。所以牙行不会随便放额。

我去打听了一下,是要考察商贩的信誉、支付赁银的能力等等。

总之,会有意让商家竞价,谁出的租金商,就把租凭名额给谁。

当然,也会设置一个封顶价格,不至于竞出天价。”

“那……什么时候开始竞价?”

“元日后才开始。”

苏榛有些犯愁。

居然只给这么短的期限,想必竞争一定很是激烈。

想了想,又问:“可知是哪家牙行负责的?”

寒酥点点头:“就在东市,叫通泰牙行。榛娘可是想去提前谈谈?”

“倒是可以提前去摸个底,尽量还是租到东市。但倘若实在租不到,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咱们这次是流动的、是拖挂房车。”

寒酥自然也懂其中利害,默算了一番,便说:“盖墙的前两日定是许多碎活儿,我走不开。后面应是没问题了,到时候咱们一起进城。”

苏榛点头应了,亦也是压制住心中那点焦虑,永远不要为还没做的事焦虑。

车到山前必有路!

今夜就养精蓄锐,明日又是一番起早的大动作呢。

第二日清晨,晴。

红日缓缓升起,长虚山巍峨耸立,连绵的山脉像是披着白色的鳞甲。

山腰处,柔和的光线倾洒在雪野之上,整个白水村都被映照得熠熠生辉。

尽管寒冷依旧,但萧家已经早早地起身忙碌。

往后的十天半个月里,萧家肯定房前屋后有不少干活儿的人在。而这么多人吃喝、休息,总不能全挤在灶间或是冰屋。

苏榛跟寒酥商量过了,一大早就起来,在屋前的林子附近搭天幕。

天幕也是在现代露营装备中最基础的东西,它区别于帐蓬、是个半开放式的蓬子。且随搭随收,只要掌握好角度,苏榛一个人都能搭。

布料仍旧用的从山上带下来的、涂了桐油的帆布。

绳索用的是粗麻绳,编好绳圈直接缝在帆布上头。

天幕杆就是用的木杆跟竹子,萧家有现成的。挑选了两根粗细均匀、质地坚韧的,砍削成九尺高,两端削尖。一端绑上帆布缝的绳圈儿、一端直接插入地面。

苏榛跟寒酥两相配合,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就把天幕支了起来。立稳之后,调整形状拉紧绳索,再用木钉把绳索钉入地面,天幕就极其稳定了。

但光有蓬顶还不够,两人又依托着周边的树木,绑上了长形帆布,成了挡风的风幕。

往后半个月人多的时候就在这儿吃饭,完全不会碍事儿。

全忙完都没用半个时辰,直到天大亮了,五辆拉着砖瓦板材的骡车、带着四名工匠们从白川府踏雪而至。

叶氏招呼大家在天幕底下坐下喝了热汤。

陆续的、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来了,吉时便到。

只见萧家屋前早已摆好了一张供桌,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果蔬、香醇的米酒、还有热气腾腾的馒头,以及一只猪头、一只蒸鸡、一盘坚果糖脯、一盘五谷。

供桌正中央还摆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满了香烛,袅袅青烟缓缓升腾而起。

萧容换上了干净的藏青棉袍。依旧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手持三炷高香,缓缓走向供桌前。

在他身后,叶氏、寒酥、苏榛、谨哥儿整齐而站。

萧容站定后,将手中的香烛高高举起,朝着天地四方各拜了一拜,口中念念有词:“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萧家在此动土,欲筑围墙以护家园。望诸神庇佑,工程顺遂,无灾无难,阖家平安。”

说罢,将香烛恭敬地插入香炉之中,随后退回到供桌前,拿起一杯米酒,轻轻洒在屋前四角,酒水溅落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随即,工匠跟村民们齐声高呼:“动土大吉!”

“萧家动土大吉咯!”众人跟着欢呼。

为首的泥匠师傅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中年汉子,姓柳,手中紧握着一把系着红绸的锄头,大步流星地走到动土位置。深吸一口气,双臂高高举起锄头,大喝一声,奋力挖下了第一锹土。

锹落下,带出冻土。

没来由的,苏榛竟眼窝一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为了赚户籍银两在行商客栈头悬梁的做苕皮、从日常开销里艰难省下一文又一文、为了多攒点钱而熬过的日夜。

这是她来到这异世间的第一锹土,是她跟亲人们一文一文、一起存下的银子。

她仿佛看到了围墙筑好后的家园,这里将成为家人抵御风雪与外界的血腥的堡垒。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第98章

与此同时,京城、凤栖殿。

高皇后今日心情不大好,因她听说了一件“趣事”。

远在长虚山那位,打猎的时候出了事,独子被人“误伤”。

可惜没射死,便宜了他!

这都不死?

高皇后越想越气,头疼欲裂。

身边贴身宫女莲花附身轻语:“娘娘,不是说那人一家住山腰的破烂村子里吗?连个围墙都没有的话,半夜闯进去什么老虎啊、豹啊,也不稀奇。”

高皇后闻言,点点头。

莲花见状,躬身倒着退出。

出了寝殿,与殿外小太监耳语了一番,他自然知道去找谁、传什么消息……

今日萧家硬山封火墙开工,村里但凡家里走得开的,都跑来看热闹。

符秀才也带着文房四宝来的,今日算是他监造之职第一天上工。

为了让他这个监造更富“权威”,苏榛特意把开工的三两八钱银子让符秀才交给带领的泥瓦匠,并按了手印写了收契。

这倒是符秀才第一次有“委任”,莫名还有点小激动,脸上也终于有了少见的血色红光。

而村里其他看热闹的男丁们也不好意思光站着,开工仪式结束后,留下帮忙拉拉沙子、石灰,调调灰浆还是可以的。

一边做事一边偷瞄人家专业的泥瓦匠,也偷瞄萧家屋前推成小山一样的青砖,心中满满的羡慕。

女眷们有的围着叶氏唠几句家常、有的跟着苏榛忙活,打扫空地。

苏榛把猪头和五谷等都收进了冰屋,但其它的供品比如蒸鸡、糖脯、坚果之类的,都让谨哥儿负责,给来看热闹的各家娃娃们分了。

谨哥儿立刻给自己安了职务:是分供品“屯长”,小树是“什长”。

大宝二宝则是“伍长”,指挥着娃娃们站了一纵队,每人领一包。

所以真正干活儿的就是俩伍长。

苏榛听到了在心中暗笑,谨哥儿不愧是武将之子,给自己安个职务都这么有章法的。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谨哥儿的能力可不止这么一丁点儿。

他居然以这一小包的果子当“诱饵”,挑选了来排队的孩子当中最干净、最老实的四个。

承诺今日给每人二文钱、两个奶香馒头,条件是叠一百个油纸盒……

苏榛大为震惊,把谨哥儿拉到一边儿问这钱怎么给。

谨哥儿却一脸“姐姐你不要大惊小怪”的神情,捏着小手指给苏榛算了笔帐:“五个孩子才给八文钱,我、小树跟大宝二宝每人拿出二文、一个馒头给他们就行了呀。”

“所以找了帮手,你们就可以偷懒去玩了吧?”苏榛啼笑皆非。

“我们哪有空儿玩呀,我们要去捞鱼啊!”谨哥儿一本正经的说着:“姐姐你不是常说‘时间成本’。叠纸盒叠一天,我们也只能赚八文。但若是分出去两文,我们可以去捞鱼、或者切番薯,我们小娃虽然力气小,但一天也能捞个几条吧,反正肯定比只叠纸盒赚得多!”

苏榛已经惊到不行了,又问为啥是叠一百个。

“因为我是好人呀。”谨哥儿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自己叠的话,一日能叠两三百个呢,但只给人家两文,就少要一些呗。”

只给两文,工作量却要人家达到自己的一半儿,这还叫好人。

重点是那几个孩子还激动得不行,跑去跟各自娘亲说了,没有一个反对的。

反正他们在家也就是玩。现在一边玩,一边还有两个铜板跟馒头拿,当然行。

苏榛默默反思了自己对资本家的定义,谨哥儿这孩子,有钱途啊……

对孩子们放了心,苏榛便想赶紧去做自己的事。

转身又一瞧,符秀才正在认真的检查运过来的那些个建材,架势有点儿像现代工地上的监工。

其他帮忙的村民也陆续在散了。今日的活儿是测量和放线,确定墙的位置和边界、挖地基,留些青壮的就成。

走也不白走,叶氏抱了一篮子热乎乎的奶香大馒头出来,笑意吟吟的:“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拿上拿上,用牛乳子和的面,当个零嘴儿蛮好吃的。”

大伙儿也没太客气,乐呵呵的每人拿一个,揣进怀里道了谢才走。

也都知道萧家做吃食好吃,有的在路上就没忍住,偷偷把馒头撕下一点尝尝,又蓬又软、又香又甜,里头雪白,一瞧就没掺别的杂和面,着实是好吃。

苏榛默默数了人,除了李和、乔大江,杜家老大,以及另外三个青壮的也留了下来。

再加上瓦匠铺来的四个工匠、萧容,有这么多人干活儿,围墙跟户外厨房的筑造工期定能大大缩减,那可就太太太太太好了。

苏榛心里喜滋滋的。见时辰尚早,也不急着热午食,便去暖棚忙活腊排骨香肠,山梅跟春娘瞧见,也过来帮忙。

苏榛只留了山梅帮忙。春娘女红做得好,推她跟叶氏一起缝衣去,各司其职比较科学。

至于外头干活儿的男丁们,围墙部分自是不用萧家人操心的,便只有寒酥跟乔大江、杜家老大跟着拉拉土方,做些围墙小工的事儿。

其他来帮忙的全由萧容带着,把户外厨房的地面砌好。昨儿砂石地面已经都夯实完毕了,今天得涂抹泥浆加固。

泥浆是从河岸挖的黏土,和了些碎麦秸之类的,韧性极强。这样等地面晒干了也不容易干裂,很是耐用。

活儿虽然不少,但架不住人多,屋里屋外都干得是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

符秀才身居监造“重职”,好家伙认真无比,认真到快令泥匠讨厌的程度了。

泥匠开挖的地基沟要用碎砖铺底,然后用灰浆灌注,符秀才每一步都去拿尺子量,生怕人家少挖一丁点。

最后,连身为主人家的萧容都感觉对泥瓦匠有些不好意思了,符秀才却仍旧一脸严肃、尽职守则……

直到晌午,等踩完木工坊选址的康奇也到了,叶氏便站天幕底下,一嗓子喊出了以往萧家军开午食的气魄。

大大小小有十六口,排着队的在苏榛提来的温水盆里洗干净脸跟手,再排着队的去天幕底下。

日头当空,天幕底下搁了几个炭盆子,又没风,暖意虽不及冰屋或灶间,但才干了活儿的人坐下来就觉得刚刚好。

这么多的人,苏榛在山上拎下来的月亮椅、两张蛋卷桌再次派上了大用场,人人坐得舒服,丝毫不会局促。

没吃过萧家饭的匠人们、跟孩子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饭菜,眸光里的馋意能把桌子灼出洞来。

看得出,萧家的伙食给开得极好。

主食是牛乳大馒头、糙米粥。

荤的是鲜捞现焖的酱酥肥肠鱼、香辣苕皮炒回锅肉,另外还有一大锅清香爽口的豆牙豌豆巅素菜汤、以及拿桦树皮盒子装满了的小酱瓜、腌萝卜。

苏榛张罗着:“大伙儿别客气,趁热吃,桌子上的吃完了灶间还有,咱家管饱管够。”

为首的柳师傅用力搓搓手,咧嘴憨笑着,眼角细纹都透着喜意,口中连道“苏娘子费心嘞”。

边说边伸手拿起一个牛乳馒头。馒头端出来没多久,还烫手。

轻轻一掰,断面蓬松得如同新积的雪堆,咬上一大口,嘴里呼出的白气和着馒头的香气极其过瘾。

其他匠人一看打头儿的都开吃了,便赶紧跟上。

边吃边点头,含糊夸赞:“这馒头啧,真地道”

乔大江则先端起糙米粥,粥面凝着薄薄一层米油。

大口大口往嘴里灌,喉咙滚动,喝得“咕咚咕咚”的。热乎软糯的米粥仿若一股热流,直直从嗓子眼暖到胃里,驱散了周身寒意。

也有匠人把筷子迫不及待伸向肥肠鱼,大块大块的鱼肉,红油滴答,送进嘴中先是被辣得“嘶嘶”吸气,随后鱼香、麻香在舌尖漫开,眼睛骤亮,直呼过瘾!

萧容最爱回锅肉里的炒苕皮,稳稳入口,肉香与苕皮焦香混合,熏得鼻尖冒汗。

寒酥则先盛一碗素菜汤,汤汁润了唇舌,带着蔬菜的清甜,一抹满足笑意挂在嘴角。

在大宁朝,传统观念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泥瓦匠们即没有士人的学识和地位,也不像农民那样被视为国家根本,更无法像商人那样积累财富,这种阶层划分,让他们的行当成为“低贱”的。

而大多数东家虽说给他们供吃供喝,却供得也是吃不饱、饿不死的程度。

眼下萧家、还有那位苏娘子,端上来如此美味又稀奇的东西。泥瓦匠们心里都憋着股感激。但他们也不会说话、说出来也觉矫情,便都想着给东家好好做活儿才成。

至于白水村的其他人可就没想这么多了,大家都是老熟人,说说笑笑的。饭菜香裹挟着烟火气,冲破寒意,悠悠弥漫开来……

而*今日白水村的大事,除了萧家起墙之外、还有乔里正终于从府衙领回了今年围猎除害的奖赏。

午食过后没多久,乔家方向便吹响了集议号。

因不想耽误工程进度,萧容便没去。让寒酥跟苏榛去了就成。

乔大江也没去,怕乔老太婆见到他又会借机闹事。反正东西就在乔家门口分,乔家自会有人拿进去。

另外符秀才也得去,围猎的总帐是乔里正委托他复核的。

于是苏榛跟寒酥、李和、杜家老大、符秀才一同前去,几人快步走到乔家院外,等了没一会儿,村民们就从四面八方的赶来了。

个个喜气洋洋的,跟分肉那天心情一样。

也跟乔大江猜测的一样,乔老太婆虽然不干活儿,但有分钱的场合总是少不了她。

苏榛一眼就瞧见了那浸满酸涩、黑熊一样的她。

乔老太婆仍旧裹着那身黑毛皮,歪斜着身子立着。嘴角下撇,褶子拧成一团,浑浊眼眸死死锁住猎户们,满是嫉恨的光芒。

那目光,似要穿透欢声笑语,将这份荣耀与收获据为己有。在热闹的氛围里格格不入。

寒酥顺着苏榛冰冷目光也瞧了眼乔老太婆,忍不住笑意,伸出手掌在苏榛面前虚护了,低声说着:“莫看了,免得看多了心烦,回家拿我撒气。”

苏榛斜睨了眼,“我几时拿你撒气了。”

“此时。”

苏榛扑哧一声笑了,轻轻拍掉寒酥挡她眼前的手。

见人差不多齐了,乔里正亲自主持,也没废话,直接跟大伙儿宣布:“今年比去年强。咱猎到的那些野猪和狼,一共赏绢十匹、银五两、两石粟米。另外还奖了牛角弓一张、猎刀一柄。”

说完,便扯开了旁边桌上的红布,盖着的便是各项奖励。

银两跟绢布,寒酥都没兴趣。第一眼先就看那猎刀:是把短刀,刀背嵌环,刀身短阔、弯曲,内弧,利于近身战斗中的破甲需求,还不错。

再瞧牛角弓,眼睛瞬时一亮:弓身修长、足有四尺,由质地坚韧的桦木而制,正面紧密包镶着牛角,宛如蛟龙盘踞,颜色黑得发亮。

弓身上精心雕刻着云头,弓弣中部包裹着软木,两侧则裹以鲨皮,其上刻有“星”“月”图案,线条很是流畅。

在场的其他猎人们大多跟寒酥一样,也全部被这弓吸引住了。而女眷们大多瞧着银两和绢布,盘算着每户能分到多少。

乔里正继续说着:“依照每年的老规矩平分,绢十匹,参与围猎之人每人可分得十五尺;银五两,每人分一钱零八十五文;两石粟米,每人分伍升六合。就麻烦……”

乔里正眼线环了一圈儿,落在苏榛身上:“烦请苏娘子帮大家称分,大伙儿可赞同?”

“行的行的,苏娘子会称。”

“苏娘子分吧,我们信呢。”

猎人们在山上那半个月,早就对苏榛品行熟悉了,哪有不肯的道理,抓紧分了各回各家猫冬去。

七嘴八舌间,一声洪亮的询问:“里正,那猎刀和弓,奖谁?”

众猎户你瞧我、我望你,虽眼底满是渴望,却因彼此熟稔,张不开口索要。

有人搓着手,把目光瞥向远处,似在强捺心思;

有人紧攥衣角,喉结滚动,却只憋出几句寒暄。

第99章

只盼着乔里正快些定夺,又恐自己唐突,场面一时胶着,满是欲语还休的急切与羞赧。

乔里正不慌不忙:“还是按往年规矩,谁捕获的数量多、猎物个头大,谁就头功。头功赏牛角弓、次功领手刀。”

说罢,朝符秀才点了点头。

符秀才从怀中拿出帐簿大致给大家念了一下。

今年的帐簿不同往年,是苏榛在山上就用了表格法制的,格外清晰。包括了猎手名姓、猎物名称、重量、猎杀时间等信息。

有如此分明的帐薄,乔里正再集议腰杆都挺直三分。

目光环视,神色诚恳,拱手高声:“此番围猎,成果斐然,全仗大伙齐心协力!帐簿上记的头功虽为乔大江,但我思量再三,得让贤。

李和,几次都由你最先寻着兽踪,一路盯梢,布下巧局。没这机敏开头,后头怕难这般顺遂。

还有寒酥,危急时一箭射出,正中要害,镇住场子。若无此举,狼群兴许就逃了。

咱村向来重情义、懂谦让,大伙出力都不少,头功归李和、次功归寒酥。往后好事儿还多,大伙依旧并肩,共享福泽,共护白水村!”

其实这结果也在大伙儿意料之中。

虽也有羡慕、眼红甚至嫉妒的,但明明头功是乔家的,乔里正也让出去了。直接就堵住了旁人想争的嘴,只有随大流的欢呼、应和,显示自己也是仗义、不小气的。

宣读完毕,苏榛便上前跟符秀才、寒酥一起把布匹跟银两、粟米都等分为二十七份。

各家派个代表前来拿了便是。

萧家可以领三份,一共便是绢布四丈五、粟米十六升八合、现银五钱零五十五文。以及单独奖给寒酥的手刀一柄。

绢是浅藕荷色的,还织着海棠纹。是苏榛穿到大宁朝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好面料,她轻轻摸着光滑如绸缎般的质感,爱惜得不得了。

寒酥也拿着手刀在打量。其实手刀的价值也不比那牛角弓小,但寒酥的视线仍旧忍不住在弓上打了个来回,脸上笑意未减,眼底遗憾却如墨入水,缓缓晕开罢了……

而乔大江跟春娘的那两份,毫不意外的被乔老太婆抢着拿了,一副理所当然甚至还吃了亏了的样子。

苏榛也一刻都不想再看到她的嘴脸,拉着寒酥等人即刻返家。

回到萧家,把情况跟乔大江、春娘也都说了。

春娘只说不怕,反正她在山上赚的私房银两都在,细碎的在棉袄里子缝着呢。

“公事”办完了,大伙儿仍旧沉下心忙萧家的活儿。

户外厨房的砂石地面一个下午就铺就了,但看这天气,至少得晾个两天才能进到下一步。

苏榛也是玩心大起,拉着寒酥、谨哥儿、萧容、叶氏,沿着边沿,由小到大、每人在地上踩了个实实的脚印。

还喜滋滋的:“等这地面干了,咱一家五口的印记就永远烙在了上头呢。”

“那就永远在一起吧。”寒酥轻声说着。

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地面暂时停工,大伙儿便都去帮围墙挖地基。

时下挖掘的工具简陋,不外乎是些锄头、铲子之类的。

寒酥给大伙儿分了组,力气最大的负责挖掘、次之的负责用木橇把土方运走。清理组便是女眷们,拿着大扫帚不断的清理。

地基三十几丈长度的话,泥瓦匠柳师傅预计有个五、六天能挖完。但与此同步进行的还有其它工序。

比如提前就规划好排水系统。

这是柳师傅提议的,他来萧家便观察了山势走向,围墙靠近山坡,那么排水口设置在地势较低的一侧,让雨水能顺着山坡的走势流出。

至于排水沟渠,他也提议两侧可以用石块或砖块简单堆砌,再用夯实的泥土来加固沟壁即可。

苏榛虽不懂建筑,但也听得出是有道理的,不禁庆幸请对了人。

其实柳师傅的提议看似随口一提,但也是承了东家抬举泥瓦匠、感激之心的表达。否则多说这一句、少说这一句,他又不会多赚,不说也没人知道的。

另外,萧容还亲自做了大门位置标记,拿木桩和绳子在地基边缘标记了宽度和高度,也是跟围墙持平的。

至于大门的制造亦是含在总费用中,最后才会拉过来安装。

苏榛选的是结实、耐腐的榆木做门板。并提了要求是宁愿笨重,也要防御安全,厚度足足三寸。

野兽也好、山匪也罢,短时间想闯肯定是闯不进来。

虽说萧家人也不知道苏榛为啥如此执着于屋都没盖、先建墙。但一路流放过来,但凡是听了她的话,总会是对的,便就没多问了。

整个下午,干活的人数虽多,可眼下天寒地冻的,土层特别的硬,工程速度就有些缓慢。苏榛盘算了一下,又跟萧氏夫妇商量了一番,索性带上银两跑了趟白老汉家,去租借了他的驴车过来。

有畜力,无论是协力挖地基、还是拉土方,速度瞬时快了个三、五倍。

尤其做着做着,萧家又多了笔进帐。

靠山村的人来了,去舒娘那里取走了在山上订的战术马甲,付清了三十件的尾款二两七钱。

这钱舒娘没收,让靠山村的人直接送来了萧家,由苏榛统一记帐、核算,再发放。

这笔买卖很是划算,舒娘连手工带质监一共能得一两零九十文;

春娘跟山梅每人得七百文,她俩刚好都在萧家,苏榛直接就给她俩发了。

发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大宝二宝,免得这俩娃回去跟他们娘说。

减掉每件四十五文的成本,苏榛最后还净剩一两五钱零六十文。全部放进叶氏屋里的钱箱,家里存银增至二十两八钱零二十六文。

至于舒娘那笔,是苏榛亲自跑了一趟送过去的。

忙忙碌碌的,时辰又到了黄昏。

女眷们仍旧把晚食规置得很安安逸逸,烙了韭菜鸡蛋馅儿的煎夹子,也就是现代的盒子。

煎夹子的馅料仍旧是苏榛亲手调的,特别搁了时下没有的干菇粉代替鸡精,还用了香油跟不少的鸡蛋。

开饭的时候香气的杀伤力十分无敌。把匠人们、跟大宝二宝吃得那叫一个激动。

尤其大宝、二宝,恨不得能长住萧家。

等全部吃完,娃娃们洗碗的时候,苏榛竟听到了大宝二宝管谨哥儿恭敬的叫苏屯长……

我嘞个去,谨哥儿自封的这官儿算是坐实了。

吃过晚食,消了食,男丁们又就着篝火的光亮干了一个时辰,直至天也黑透了、也冷了。

给匠人们放了工,李和领着他们去李家住。乔家几人也就一同回家了,虽然都不太想走。

瞧着一天像个陀螺一样的苏榛终于能坐下了,负责考察白水村木工坊选址一事的康奇赶紧凑上来,在冰屋请教苏娘子,他还需要了解些啥。

苏榛想了想,问:“你家公子要求你考察些啥呢?”

康奇一一说着:“我家公子只说了大小得合适,木工坊要是建起来,会有不少工具堆放、木材存储,还得有制造的地方。最后还能放些成形的木件儿,客商们来了能直接看样儿。”

乔里正说了几个能赁的地界儿给了康奇,康奇一个下午就跑完了,分别记录了大小、租金,路面情况,但感觉几个都差不多,也是没啥好比对的想法。

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得到重云公子亲自下派的任务,想着做全面一些,也给庄伯能挣个脸面。

苏榛想了想,便按现代的思路又提醒了他一些:“木工操作会有大量的木屑和粉尘,你得选通风好的地方。采光也得好,不能在山背,否则光是灯油也是不小的成本了。而且光线要是不好,辨别木材颜色、纹理之类的都会出错。”

康奇拍了下脑门:“是哦,我咋没想到。”

“还有啊,离村民的房子都得远点儿。”苏榛说着:“有噪音,我可不想开个工坊被投诉扰民呢。另外要选择地势较高、干燥的地方,避免雨水倒灌。还要考虑防火、防盗之类的情况。只不过防盗应该不难,白水村人口本来就少,民风也纯朴。”

康奇一边点头一边记:“苏娘子提醒得对。”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榛没说:选址得靠近官道,方便原材料木材的运入和成品的运出。也方便未来的客户进村定制,但眼下白水村穷的只有一条破官道……

苏榛便省略了这点不提,免得盛重云反悔。

总之,苏榛的提议全是对白水村有好处,并且又委托康奇下山之后再帮她做二十把折叠月亮椅、五张蛋卷桌,她将来营业用得到。

康奇应下,乐呵呵的走了。

人都走了,冰屋里、甚至整个萧家房前都显得安静得不得了。

苏榛也没急着撤黄泥灶里的柴,靠坐在月亮椅上缓缓,这一天实在累得全身疼,最大的可惜是也没个浴缸能泡澡。

正胡思乱想、考虑下一步怎么建个浴室,棉门帘从外头掀开,寒酥提了热水桶进来,让苏榛能泡泡脚。

桶摆到月亮椅旁边,他也不方便留下,转身刚要走,被苏榛喊住。

寒酥回头一看,本来坐在月亮椅上的苏榛起来了,拉着他衣袖,矮得只到他下巴。

此刻笑意吟吟的抬着头,神情格外促狭:“寒酥,闭眼睛。”

寒酥不解的看着她,她也不解释,皱了眉微嗔:“快闭上啊。”

寒酥无奈,笑着同意。眼睛闭了会儿,手里便多了一样重重的东西。

这东西……寒酥心中一动,立刻睁开眼睛,手里的正是下午乔里正奖给李和的那张牛角弓!

“这,这怎么……”寒酥惊怔不已。

“我找李和换的。”苏榛笑得十分开心,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他开始还不肯换呢,但他也着实喜欢那柄手刀,纠结了好一会儿,我便把咱家分的绢和钱都给他了,绝对不让他吃亏。他反正家里也有弓,就把这个留下了!哈哈快夸我!”

寒酥怔怔的注视着苏榛,她不知何时开始,已尽扫流放路上的萧索之气,笑时露出一排贝齿,透着股子肆意的鲜活劲儿,明艳得灼人眼目。双眸恰似黑宝石浸于烈酒之中,此刻正亮闪闪盯着他,眼角眉梢尽是得意,活像个邀功的小将军。

“怎么了?傻了?”苏榛豪气的拍了拍寒酥的肩膀,“快试试好不好用呀。”

寒酥仍旧沉默着,手指牢牢攥住弓身,虎口都因用力泛白,那劲道,似要把过往的念想、如今的惊喜、碾进尘土的欲/望,全捏进这弓里。

喉咙里像卡着块滚烫的炭火,想道谢、想把榛娘拥在怀中、想冲去李家把榛娘喜欢的丝绢换回来,可眼下……

寒酥转身取了冰屋架子上的箭囊,背起牛角弓。不经意似的握住苏榛的手:“走,试弓。”

一边说,一边扯着她袖子,带着她出了冰屋。

苏榛又惊讶又无奈又好笑:“现在天都黑透了,你要怎么试?摸黑射月啊!”

可说归说,脚步却没停,一手摘了冰屋外头挂着的冰灯,袖口由着他牵,无奈又好笑。

屋前不远处的林边,还立着乔大江帮忙做的投石靶。

外头在飘雪,细碎、纷纷扬扬,将远处山林密密匝匝地覆盖成素白锦衾。

白水村万籁俱寂,苏榛跟寒酥的耳边唯有踩雪而行的轻响。

到了林边,寒酥便接过苏榛手中的冰灯,选了根高些的枝子挂上。冰中封着的火烛悠悠燃烧。

烛光摇曳,透过剔透冰壁,散出朦胧而幽微的光晕,宛如细碎的星芒,与月色交织相融。

“寒酥,这么暗,还能射得准?”苏榛亦是极为好奇。

在山上围猎的时候她也没跟着,只听其他猎人说寒酥箭术高绝,可从未亲眼目睹。

寒酥此刻身上仍旧穿着苏榛设计的战术装备,玄色,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仿若夜中苍松。见苏榛一脸好奇,便微笑着点点头:“榛娘,你想要我射什么?除了天上的月亮。”

苏榛眯了眯眼睛,狸猫一样,眼光流转,便盯上了树梢。

那上头被雪水反复凝结,形成一根根冰柱垂挂,长短不一,粗细各异,似是剔透的水晶帘子。

她指着其中最粗的:“我要那根,射底部,不能让它碎掉哦。”

第100章

在苏榛看来这着实是难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吧???

寒酥见她期许目光,嘴角上扬。

可在转身的瞬间就收了神色,侧身而立,左臂稳稳擎起弓,右手自背负的箭囊中取出数枝。搭箭、破空而出,一箭尚未离弦,第二箭又已搭上,动作快若闪电,弓弦被一次次拉紧,“嗡嗡”声连成一片。

冰屑四溅,冰挂“咔嚓”断裂,坠落途中,第二箭接踵而至,射向更高处另一根冰挂,随后第三箭、第四箭……箭箭不落空,冰挂从树梢脱离,簌簌坠落至雪地上,在月色下闪烁晶莹光芒。

苏榛彻底被惊到,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不出一个字了。

寒酥射空了箭囊才收弓,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苏榛。

苏榛正笑得灿烂,寒酥只觉胸腔里似有一头小鹿失控乱撞,“嘭”的一声,心跳仿若擂鼓,震得耳根都泛起热意。

好在苏榛并没留意到他片刻的失神,而是帮他收了弓,把冰灯里头的蜡烛倾倒了出来,烛火触雪即熄。

随后蹲下身,捡拾寒酥射下来的冰挂放进冰灯,有粗有细,装满了为止。

顺便把箭也拾好了,一共八枚,全部又放回了寒酥背着的箭囊之中。

苏榛听叶氏说过,寒酥像谨哥儿这般大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射御: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无不精通。

他的天地明明可以更宽更阔,如今却只能被困在这长虚山……

“怎么了?”寒酥瞧着提灯的苏榛突然沉默,不禁问着。

苏榛回过心神,赶紧恢复往常的笑容,胡乱找了个理由:“我也来试试这弓好不好用!”

说罢,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攥住弓身,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拉开弓弦,可这牛角弓似被寒霜冻住了倔强脾气,纹丝未动。

耳畔听到寒酥轻笑之声,苏榛心道“哟喝哟喝我还拉不了你”?

愈是不服,愈是用力,没一会儿脸涨得通红,胸口也急剧起伏,双脚在雪地里都快蹬出两个浅坑来,整个人终于重心失控,一个踉跄向前栽去,眼瞧着就要撞进茫茫雪色。

寒酥却丝毫没急,他本就站在苏榛身侧。左臂探出,精准地环住苏榛的腰肢,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止住了她前倾的势头。

紧接着,又微微侧身,以自身为苏榛筑起一道稳固“靠山”,右臂顺势前伸,骨节分明的大手精准覆盖住苏榛拉弓的小手,轻轻稳固住她的姿势。

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莫慌,想要什么?”

苏榛望着树梢上最后一簇冰挂,“我要那簇像烟花一样。”

顺着她的目光所向,寒酥唇角轻扬,一声:“好。”

从背后环着她、带动她沉肩坠肘,调整呼吸、蓄力。紧扣着她的手缓缓后拉,带动弓弦一寸寸被拉开。

弓弦紧绷,发出“嗡嗡”低鸣,待到弓弦拉至满月,只听到寒酥一声:“放!”

声落瞬间,两人手指齐松。

箭镞破风而去,撕裂凛冽的寒气,锐啸着直扑向那最后一树冰挂。转瞬之间,精准无误地扎入核心。

冰体轰然崩碎,犹如绚烂绽放的烟火,晶晶莹莹,折射着月光,纷纷洒落,似为这场特殊“合作”落下帷幕。

苏榛望着那破碎冰挂,眼眸中满是惊喜与雀跃,扭头望向身旁寒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寒酥亦是满目笑意。

唯愿有她,此后难关,皆能这般携手跨过……

夜色宛如执拗的守夜人,迟迟不愿撒手。

直至峰巅的积雪在破晓后泛出鹅蛋黄的光,与天幕交织成一幅织锦,透着股遗世独立的清雅劲儿。

睡了一夜的长虚山便醒了。

山脚缓坡,萧家,宛如从土里“长”出般的“壮大”了。

房前屋后早已不再萧条,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屋、青砖泥瓦、暖棚,眼瞧就是一家丰盈的日子。

萧容跟寒酥一早就架梯子上了屋顶,在大雪封山极寒到来之前加盖茅草,那便是防风“铠甲”。

寒酥虽说贵公子出身,但这些日子做活儿也做出了经验。将茅草用麻绳交叉捆绑,牢固地固定在屋脊的木构件上,看起来整洁美观。

叶氏在灶间做着全家人的早食,大灶锅里的热粥“咕噜”翻滚,准备开启这满是忙活劲儿、烟火气的新一天。

谨哥儿围着她前前后后的溜须、一句一个“伯娘真厉害”,喜的叶氏不停往他小嘴里塞好吃的。

苏榛也醒了,却不想起,火炕热热乎乎的,真想能就干脆继续睡,直至听到窗外一阵“叽叽喳喳嘎嘎”的鸡鸭鹅狂叫、以及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儿喊着:“萧家大伯、寒酥兄弟在家呐!伯娘跟榛娘起来没?”

是久没露面的丽娘来了。

她围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孩子进城挑了几日的书院,眼下终于回来了。

丽娘还拖着一木橇的笼子,先瞅见了房顶的萧容跟寒酥,热络的打着招呼。

叶氏在灶间也听到了她的声音,赶紧擦干净手迎了出去,“丽娘回来啦,吃早食没?快进屋暖暖。娃呢没带来?我都想他们了。”

丽娘笑着摆了摆手,“不麻烦您啦,我吃过了。娃还在炕上睡着,懒得很!这不就要猫冬了嘛,我家养了几个月的鸡鸭鹅今儿全部要宰杀。榛娘之前提过她想买几只,我来问问看,她还要不?”

“要要要,全要!”苏榛趿拉着棉布鞋从屋里小跑了出来。

虽说头发仍旧乱七八遭倔强地翘着,眉眼间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与急切:“春娘,你家把需要的留下,余下的我全买!帮我挑肥的!”

丽娘一见苏榛这鲜活样儿就笑出了声,连连点头应了。

倒是叶氏,不住的嗔怪苏榛怎么衣服都不穿严实了就往外头跑,等会儿冻出风寒如何是好!

“伯娘放心吧,我不冷,真的不冷。”苏榛反正对长辈的惯用“招式”就是撒娇,万试万灵。

说完还是迫不及待的跑到木橇旁,扒着笼子往里看。

“鸡鸭各十、鹅养的少,只有四只。”丽娘说着:“我家各留一半儿就成,余下的都给你。”

苏榛笑意吟吟地点头:“行啊,多少银子?”

提到银子,丽娘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又被苏榛撞了下肩膀:“莫矫情哦,咱们之间莫矫情。”

丽娘呵呵的笑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报了价:“鸡是柴鸡,养了有十个月了,肥得很,每只差不多都是四、五斤大小。进城的话,是卖七十文。

鸭是麻鸭,养了五个月了,每只也是四斤多,城里卖八十文。

鹅是养的雁鹅,每只有十斤多了,要贵些,每只百文。

但往年村里的人在我家买,我每样都给减个五文,算是把路费省了。”

苏榛也不多言,点点头、直接就算钱,“那便是柴鸡五只,每只六十五文;麻鸭五只,每只七十五文;雁鹅两只,每只九十五文。一共便是……八百九十文整。”

“成,丽娘稍等,我去拿银子。”叶氏听完,转身就回了屋。

丽娘便又跟苏榛唠会儿家常,问需不需要帮忙宰杀,她一并就让当家的做了。

苏榛:“那当然好呀,就是要辛苦赵大哥了。”

丽娘是个直爽的:“他辛苦啥,不过就是一刀抹脖的事儿。另外那些个鸡杂啊、鸭肠啊,我都给你单独收着。再烧一大锅滚水,我把那些个鸡鸭鹅毛都拔干净了,一并给你送来。”

苏榛想了想,“鸭跟鹅的我家自己拔毛,我想把绒羽收集一下,做个啥东西呢。”

“也成,绒羽塞被子里,暖和着呢,就是麻烦了点儿。”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叶氏便把钱拿了过来。当着丽娘的面儿又数了一道才给她。丽娘自是信萧家人的,钱袋子往怀里一揣,就拖着一木橇的笼子又往河边去了。

赵大勇在河边点了篝火等着的。

据说是要把这些家禽绑树上吊着宰,丽娘本还想着详细描述一下,被苏榛捂着耳朵赶走了。

别看宰完了之后苏榛吃得欢,却不敢听是怎么宰的……

一通忙活下来,天就亮透了。

泥瓦匠们如约来萧家上工。叶氏跟苏榛便赶紧把早食端到天幕蓬的底下招呼大家用。

至于今日的早食的成色,按说第二日的通常都会比第一日差上一些,但泥瓦匠们一瞧,端出来的是稠稠的粥、烙的喷香喷香的锅盔。

主家是个大方的,泥瓦匠们的心里舒坦,干活儿便又痛快了三分。吃完饭一抹嘴,挽起袖子就开工!

没干上一会儿,李和、杜家老大,符秀才、以及白老汉也赶着驴车来了。他们四个明显就是故意错过饭点儿来的,是半顿都不想占人家便宜的性子。

萧家人心中有数,也是感激万分。

以及整个上午,家里都热闹非常,因为来帮忙的还有四个谨哥儿叫来、哦不,现在应该说是苏屯长雇来的……

说实话满眼的小豆丁儿童工即视感,这让苏榛格外心虚,反复问了他们来干活儿家里大人可知晓。

在得到确认、甚至亲眼目睹有两个就是大人给送来的之后,苏榛这才松了口气。

无奈,只好给他们分配一些散活儿。

两个去叠纸盒、两个拿着小扫把,不断的清理挖地基后乱七八糟的场地。

本来谨哥儿想去河边凿冰网鱼,被苏榛严肃禁止。虽说冰面冻得很厚,但没有成人年带着,她绝不允许娃娃们单独去踩,万一有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今天乔家小树、大宝二宝都没来,苏榛猜测乔家应该是正关起门世界大战呢,外人不去掺和。

日头高升,康奇也前来告辞,他要下山进城跟重云公子汇报木工坊址的事宜。

苏榛便没再留他,正事要紧,唯叮嘱了他回城后请庄伯多费费心,想想那个自行车要怎么做才好,做好了,说不定就是木工坊第一桶金。

杂事全处理完,苏榛跟叶氏便各自开始做正事。

叶氏是跟着舒娘在制衣组的,她就抓紧时间赶工,选了漂亮的碎皮子缝儿童帽。

苏榛先跟符秀才跑了一趟杜家,拖挂房车的车体已经制完了,现在刷了第一层桐油。另外也开始打磨里头的厨柜、灶格之类的小件儿。

符秀才拿着“质监表”挨个核察。主要是安全性上,结构要稳定,否则山路崎岖,拖着拖着晃散架子可不得了。

重点检查框架是否有松动、榫头是否紧密嵌入榫眼之类的。

反正每个环节现在也不用苏榛再盯了,她就提前一个人先回了萧家,去暖棚检查了一下晾着的那些个排骨香肠,居然已经晾干了,肠衣也定好了型。

其实她本以为还要再需个两三天的,却不想此地空气干燥、且暖棚搭得合理,无论是强紫外线、还是炭盆增温都起了大作用,极大的缩短了晾制时间,那么今日就可以烟熏了。

时下也没有人家会盖专门的烟熏室,基本都会在户外,反正户外空旷得很,只需注意防风防火就行。

苏榛就选了屋后空地,直接用桐油帆布加支撑杆,做成防风的风幕围成一个大圈儿。

至于熏制的木材还是贮木场康掌柜送的,苏榛特地选了梨木。

梨木跟苹果木类似,质地坚硬,在熏制过程中不需要频繁添加木材。且梨木的烟雾熏出来的吃食,还会有特殊的甜香。

时下的普通人家薰制腊肉腊肠跟现代的方法不一样,一般只需两、三天,讲究些的四五天也成了。

但苏榛这是要拿出去摆摊之用,就格外精细。

她是打算采用间歇、以及低温慢薰法,预计得薰个七、八日才成。

薰架还是喊来寒酥跟她一起搭的,也是用的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