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榛倚着丽娘的肩膀,一路晃晃悠悠的竟还睡了一觉。
累吗?很累,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连轴转。但苦吗?倒也不觉得,毕竟都是自己要做的。苏榛感觉自己心里有一股“气”,挺着她前行。
现代那个家里即然容不得她,她便不稀罕了,反正在哪儿都是活。可如果有机会,她也只想搞清楚一件事:自己为什么会被推下海而已……
今日贮木场的晚食,主菜是苏榛炖的猪排骨焖带豆手擀面。面是小丰跟富贵提前就擀好了,倒是没费什么事。
做完晚食,苏榛等人也没急着撤。借了焖锅窖在外头烤制面包。
山上最不缺的便是各类坚果,但苏榛身上已经没钱了,还是找丽娘借了五百文,在贮木场后厨一口气买了三百枚鸡蛋、五十斤坚果碎。
前前后后烤了四炉,一共制了二百二十个果仁香颂烤面包,若不是晚上还要准备明日的美食摊,苏榛恨不得直接烤一千个出来。
其实加了果仁的香颂,口感也就那么回事,但神仙也架不住它太香啊。尤其坚果也不是苏榛随便乱搭的。
加杏仁会有淡淡的清香、加核桃就多一份醇厚的森香、加牛乳会带来浓郁的奶香,加糖经过焦糖化后,会产生甜蜜的焦糖香气;以及苏榛的“秘料”有肉桂香气、里头还有大量的果脯碎的果香。
总之就一个字:香!
这香气惹得明明吃饱了的伐工们都不想走了,围着炉窖打听怎么卖的。
这次的烤果仁香颂,每个差不多三两左右。
若是伐工们拿它当干粮,每人一顿二、三个,饭量特别大的就三、四个也够了。面粉虽便宜,但里头加的果子和牛乳成本也不少,所以定价比肉包高了一文,每个七文。
不算太便宜,但也不贵。当下就有伐工们买了尝鲜。
苏榛本来也想给木掌柜、小丰、富贵以及盛重云留下几个,但木掌柜这次无论如何不肯再白拿了,直接付钱买了十个。
加上伐工们买的,总共卖掉三十个,收银两百一十文。
收工!
苏榛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打道回“府”。小丰跟富贵却拖着两个大麻袋过来,放到了白老汉的驴车上。
小丰:“苏娘子,这是我们在贮木场拾的一些果木枝子、干树皮之类的,都是工匠刨下来不要的。您往后再烤面包或是熏制什么吃食,何必再花钱买燃料,这儿多得是。”
苏榛自然十分惊喜,赶紧谢过。
其实她也注意到了贮木场有不少木料垃圾。她想捡,又怕人家觉得白水村的人真会占便宜,啥都捡。
可眼下小丰跟富贵居然主动就送来了,省了她们的事儿不说,更是省得她们再开口。
小丰跟富贵的贴心,苏榛记下了。好好的一番道谢之后,一行人便上车出发了。
山上天黑的也是太早,明明才戌时左右,赶路竟赶出一种披星戴月的心情。
在贮木场干活儿的时候挨着窖,出了一身汗。等坐在马车上汗就消了,按说寒风一吹立刻能刺了骨,可小司心细,在车厢里提前就暖好了炭炉。
苏榛进了车厢就犯困,往丽娘腿上一倒就睁不开眼了。
起初还有些朦胧的意识,能感觉到车体在轻微的晃动、能听到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能听到丽娘似乎在说快到了,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叫像是休克一样的睡过去,此刻便是。
直到越睡越热,唇齿间那点润泽被暖房一样的车厢烘得全然不见,苏榛翻了个身,脑海里浮出的画面像是梦境、又像格外真实的。
画面中,“自己”身处一间布置豪华的卧房,倚在暖榻上睡着,旁边坐着挑灯夜读的盛重云。
而“自己”喃喃的说了句:“重云,我渴了。”
仅一句,车厢内的苏榛“腾”的一下坐直了,脑子里从混沌到瞬间清醒:我说了什么???我喊了谁???我梦了些什么??
车厢里已经只剩她一人,炭炉仍旧燃着,她的身上还盖着一件厚实的衣服。
怕她透不过气,车窗还特意留了道缝儿,也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白水村女眷们在洞口点着篝火忙碌着。
苏榛感觉自己心脏在加速狂跳。捂着胸口,深呼吸平复好了情绪,抬手推开了车门准备蹦下去。
可一抬头,视线撞到的人却是寒酥。
寒酥披着一身月色站在车门旁,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与她近在咫尺。
苏榛惊愕的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寒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往常一样扶着苏榛的手臂助她下了车。
逐渐的,苏榛的错愕恢复成了欣喜,并立刻拉着寒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检视,确认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萧伯呢?回来了没?”
“没有,这次只有六个人回来,轮着休整一下。另外也是把猎物送回来。”寒酥语气淡淡的,没什么特别。
苏榛抬头看着他,心里一点点被欣喜填满着,她有太多话想跟寒酥讲,可一时之间无从开口。
寒酥却只说了声:“你先进石屋吧,我把车厢里的东西拿出来。”
说罢,便上了车。
苏榛怔了下,觉得寒酥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刚要问,远处传至春娘等人兴奋的声音:“榛娘、榛娘快来,快瞧瞧这些好东西!”
“来啦!”苏榛一听,赶紧收了收心神,小跑着过去了。
车厢内,寒酥拿起方才盖在苏榛身上的那件厚衣服,那是他的。
苏榛在车厢里睡了多久,他便站在外头守了多久。
他即没办法像谨哥儿一样跟苏榛明正言顺的亲昵,又没办法像挚友一样对苏榛表现得自然。
可他站在外头却丝毫没觉得不耐烦,或是累。
因为只要想到里头的苏榛是安全的、温暖的,即可。
直到他听到了那声:“重云,我渴了。”
他的心如坠冰窟。
他告诫自己,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希望榛娘能有人可以护得住、希望榛娘可以不会这么的累、可以永世安康……
第77章
这次带队回来的人里还有乔大江。
六人拖回整整六辆木橇的收获,满载而归。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堆在洞口前头的雪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尤其乔大江已经听春娘说了苏榛带着她们做吃食摊子的事儿,春娘还偷偷的告诉他,自己已经赚了不少。
乔大江惊愕之余涌上心间的除了惊喜,更多的还是为妻子的担忧、以及内疚。
担忧是怕她过于疲累、内疚是源于妻子明明可以不这么累,都是被乔家人拖累至此。
“我真不累,跟榛娘做事可高兴着呢,总感觉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想往前冲。”春娘这是真心话,但眼下不是唠家常的好时机,以后要存“私房钱”的事儿暂时没提。
正聊着,苏榛已经跑了过来,显然是才睡醒,脸上红扑扑的。
跑近了她也先没着急看收获,而是先跟乔大江和其他几个猎户各自打了招呼,道一声辛苦了。
紧接着便还是被雪地上放满了的东西惊了下。
丽娘最是兴奋:“榛娘,我们盘点过了。两只草狐、四只野猪、五十三只野兔、三十八只野鸡、狼足足有十匹,另外还有两大筐的山珍。而且草狐都是你家寒酥套到的!”
苏榛听的眉开眼笑,满脑子钱罐子叮咣响。
乔大江也跟着说:“这些猎物我都问过大伙儿意见了,留两成当大伙儿的口粮,其余的肉你们都可以拿去做买卖用,也省得再往山下运。”
“榛娘,草狐皮子可还是由我家来硝制?”舒娘也问苏榛。
苏榛点头:“自然是,麻烦姐姐。”
舒娘:“成的成的,反正下山了咱姐俩再统一结银子。”
皆大欢喜!
乔大江便带着回来的几个猎人在那里称肉重量、切割分包、标记。
李采跟舒娘在另一处处理那些完整的皮子,也不用太细致,一张张冷冻起来便好,等到回家了再硝制。
至于野兔跟野鸡,苏榛先请丽娘跟山梅把野鸡清理好,鸡杂单放,打算明日去贮木场做泉水鸡卖。
而寒酥也悄无声声息的从驴车那里回来了,趁苏榛在旁边做缠丝兔,小声问舒娘,草狐皮他想拿来给叶氏跟苏榛、谨哥儿做东西,可做些什么?
舒娘检视了皮毛,又拿手指先大概量了下。寒酥猎到的虽只是普通草狐,但毛质密实润泽,也属上品,可惜颜色普通。
便说着:“这尺寸不够,如果只做一个人的,也顶多做个短款的披风。”
披风?寒酥果断摇头,主要是他毕竟也见多了好东西,无法想像这丑皮子穿到娘亲跟苏榛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舒娘便提议,也可做些风帽、围领或是衣裙镶边儿,但又提醒了句:“其实如果拿去山下卖,这两张草狐皮子至少能卖七、八两的。”
寒酥想了想,“还是做成皮褥吧,冬天太冷了些。”
舒娘:“那也只能做半截的短褥,不过可以先用着,往后你再猎到新的,我随时给你家接上去便是。”
“成,麻烦您了。”
舒娘瞧着寒酥认真的劲儿,忍不住多赞叹了句:“榛娘跟你家虽不是血亲缘份,但真是世间难得的好。榛娘总惦记着给你存彩礼,你猎到了好东西也总惦记她们姐弟俩个。”
彩礼?寒酥只是笑了笑,平静的:“我也要给她存嫁妆,等她成婚的时候,会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说完,看向在不远处忙碌的苏榛,觉得她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好。
此时的苏榛倒也没留意楚寒酥在想什么,她全神贯注的在做酱酥鱼跟缠丝兔。
鱼好办,山梅把前面麻烦的工序都做完了,苏榛回来就是调酱焖上。
至于缠丝兔,经过数日的各种步骤,也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熏制。而这步也是最需要人盯着。
熏制的木材用的便是小丰跟富贵送的那些,苏榛从里头挑出果木枝跟柏树枝点了。
这两种枝子都含有特殊芳香,等枝子有了浓烟,苏榛便把四只兔子摊在熏架上熏制,不过两刻钟便成了,只只色泽红润。
闻到香味儿的大伙都跑过来看新鲜,毕竟这四只兔子可是花了几日的步骤才弄好的,大家都好奇到底会是啥样的。
其实缠丝兔也是苏榛在现代最爱吃的菜色之一。
眼下亲手做好了四只,只只被麻绳一圈圈紧密缠绕,呈现出规则而有序的螺旋状。在腌制、蒸制、熏制工序后,外皮色泽棕红。棕红之中,还隐约透着丝丝缕缕的香料色泽。仅仅是看着,已经让人垂涎欲滴。
连最不贪嘴的寒酥都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但毕竟这兔子只做了四只,没人好意思泄露想尝尝的心思。
苏榛把大伙儿的样子瞧在眼里,心里暗笑,她哪里会是在吃食上小气的人。
虽说眼下只有四只,但也不耽误自己人吃一吃的。
果断“松绑”了一只,请寒酥分切成小块儿。
大伙儿一见切都切了,自也就不再客气了,赶紧各自挟了尝鲜,兔肉一入口,先是浓郁的花椒香气瞬间在舌尖炸开。而肉质经过多次反复的腌制、晾晒,紧实又不失嫩滑,深具丝丝的纹理感。
而春娘等人终于明白了苏榛为何放了“致死量”的花椒去腌制,独特的麻香萦绕在口腔,久久不散。
“坏了,我的嘴咋一直在跳。”丽娘吃得红了脸。
“我也是,嘴里麻酥酥的,但就是想继续吃啊,完全停不住!”
“好想喝一壶啊。”乔大江一边啃着兔腿,一边大为遗憾。
这真是说到了苏榛的心里,她也渴望此时有酒相伴,最好再选个电影或综艺边吃边看。
有辛辣而热烈、有滑过喉咙的滚烫,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
可眼下只有眼前的一切。
但也足够,有朋友、有亲人,有靠自己的一双手一点点编织起来的日子。
苏榛看向寒酥,寒酥也正望向她,她的眉眼弯弯、笑如春夜,眸间闪动如繁星的光彩。
无需言语,仿佛时间停滞。
寒酥愿在心里记住每一个这样的瞬间。
吃饱喝足,酱焖鱼也打包冷冻分装好。便进入到苏榛最爱的环节:算帐……
尤其这次连寒酥都从山上带了二两七钱银子回来,足有这是苏榛完全没意料到的惊喜。
寒酥解释着:“我们在围猎狼群的时候,跟靠山村的围猎队伍撞上了。他们相中了我身上的那件战术马甲,一口气下了三十件的订单,一百八十文一件,一共五两四钱,先给了五成的订银。”
一听这话,所有女眷笑开了花,订银便是对她们手艺最好的褒奖。
苏榛赶紧问:“但要得这么多,时间上可能会有点久。”
寒酥点点头:“我跟他们说了,村中女眷事务繁忙,生意极好,做衣裳需要预订排期,他们说只要年前做好便可。”
苏榛心算了一下,眼下刚过大雪节气没几日,距离除夕尚有一个多月呢,时间足够。
刚想赞寒酥办事妥贴,舒娘已经开始了对寒酥的夸夸模式,甚至特意把李采也喊了过来,让他跟寒酥哥哥好好学。
寒酥得了旁人的夸赞,下意识便看向苏榛,眸间闪着光彩,还带着一丝羞涩和期待,像只等待豆饼的小鹿。
可惜能给他“豆饼”的那人却压根没理他,专注的在数铜板……
不过即然决定了跟舒娘合作,苏榛便不打算啥事都管了。
她索性直接请舒娘安排,从她这里走帐便是。
舒娘便也没推辞,三十件也不是小数目,但眼下参与缝制的人仍旧只有她跟山梅、春娘。
那便每人缝十件,计件付酬,每件七十文,工期一个月。
仍旧老规矩,原料帆布、桐油这些是苏榛负责。“质监”是舒娘。
于是,寒酥拉来的这个“大业务”,让苏榛这个大掌柜靠“知识产权”足足躺赚了一两五钱零六十文;
舒娘除了手工钱能得七百文,还能多得三百九十文的质监费。
春娘和山梅虽然只有手工费,可能赚到这七百文,*对她们来说简直像天上掉下来的。
趁大伙儿都去忙了,苏榛拉住寒酥,小声对他说了句:“等回家,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
这便是苏榛给的表扬了。
寒酥的笑容在嘴角缓缓绽放,暖得像夏日的光。
女眷们的活计商量妥了,乔大江便又请识字的苏榛和寒酥来记帐分配。
首先便是那两张草狐皮。
寒酥说,他下来的时候跟猎户们都商量好了,狐皮完整的归属于寒酥,但他便不再参与那几只狼皮的分配。
另外还有其它的肉类。这次猎到的野猪有大有小,净肉率一共也达到了了八百四十斤,还没算猪头猪蹄这些。
净肉留两成进公库当大伙儿的口粮,余下六百多斤,萧家三口能分到七十二斤左右,就算只拿去卖鲜肉,也能有一两八钱。
至于野兔、野鸡,乔大江说猎户们早就吃烦了,肉就不留了,全由苏榛收了去做吃食卖。
苏榛想着做缠丝兔、口水兔、麻辣兔头、以及泉水鸡、肥肠鸡,减掉所有成本,五十几只兔、三十几只鸡,加起来至少也能净赚个八、九两的。
还有那些狼肉,苏榛实在是不会做也不太想做,全拿去山下卖净肉,萧家能分到五百文左右。
这么一算,最值钱的显然就是那两张草狐皮,反正先交给舒娘家去硝制了,将来能卖多少算多少。
另外,苏榛发现乔大江等人今夜格外照顾寒酥,几乎所有需要使力气的部分、都只让寒酥在旁边站着瞧便好。
“你在山上做啥了,让大伙儿对你这么体贴。”苏榛小声笑着打趣寒酥。
寒酥也只是回应个浅浅的笑意,“我出了一些主意,让大伙儿围猎能轻松些。”
苏榛立刻给寒酥比了个大拇指。
等肉全部分好、贴好标号,乔大江便问那四只猪头和十六只猪蹄,苏榛可要买下来?
“要,全要。”苏榛毫不含糊,就按山下肉铺的“批发价”收了,四只猪头约重八十斤,但净肉最多也就三成、四成,每只猪头差不多二百文左右的价格。
至于猪蹄,每个五十文,苏榛付了八百文。
一共便刚好一两银子。
记好了帐,春娘便提议,让下来送猎物的六人明儿再多休息一天,后天再回去。但乔大江却觉得这次下来的都是“主力”,耽搁不得,仍旧决定还是上午便带着新补给出发。
商量好,众人便赶紧各自干些收尾的活儿。好在人多力量大,十几人忙到了半夜才终于收工。
纷纷简单洗漱了便赶紧睡去。
苏榛今日疲累之极,可越是疲累就越睡不踏实,整个人像是飘在云端,以及在车厢里的那个“梦境”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令她困惑不已。
那底是梦,还是原身的前世?自己占了原身这副躯体,从千锦庄那晚,就已经注定了改变原身所有命运的轨迹。
是好,还是不好?
想不出一个答案,再加上石屋里的黄泥炉今晚烧得太旺,愈发让苏榛感觉身心烦燥,而翻来覆去的结果必然会导致:起夜。
寒冬里起夜是件相当痛苦的事儿。
苏榛裹紧棉袄下了炕,小心翼翼的穿鞋出了石屋,去了旁边的简易旱厕。
冷风一吹,身上那点儿热气秒没,哆哆嗦嗦的解决了内急,本想赶紧回屋,却发现山洞外头的篝火竟重新燃了熊熊一堆。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山洞里做事?
苏榛有些疑惑,便走近去察看。
借着洞口篝火的光线及温度在里面忙碌的人是寒酥。
他背对着火光,只着一条白绢水裈,站在热水桶旁擦拭着身体。
雾气氤氲间,寒酥发如墨染,湿湿的贴在背部。他常年练武,再加上近几个月的忙碌,早让本就修长的他愈发多了份坚实。
背薄如刃,无一丝多余赘肉,至腰部愈发收紧,且肌白细腻如玉,发间的水珠沿背滑下,在火光映衬下颗颗晶莹,一滴一滴的滑落在腰间白绢之上。
苏榛脑子“嗡”了一声,竟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寒酥不是谨哥儿……
赶紧溜!
苏榛扭头想走,但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你越想悄无声息,老天爷就越想给你搞出些动静,也是她脚下不过踩断一根树枝而已,寒酥便已迅速转身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火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第78章
可让苏榛凝住心神的却不是尴尬,而是愕然看到寒酥赤着的胸/口上,竟有一道血痕。
血痕过于刺眼,惊的苏榛瞬间忘记了什么男女有别,快步就冲了进来,钳住寒酥手臂不让他遮掩。
定睛再看,血痕果然是新伤,圆形,虽不深,但显然是新伤。
苏榛立刻又是心疼、又是火冒三丈:“怎么伤的?怎么不同我说?怎么自己在处理!”
别看苏榛平时看起来是个柔和的,但真动了怒就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要不是更多的还有心疼,她恨不得直接动手捶打寒酥。
可眼下寒酥伤成这样,她的手指只能缓缓在他伤口周边轻轻触碰,检查着深度、大小。
她的动作也让寒酥僵立当场。
他低下头就能看到她深锁着的眉间、长长的眼睫。
她的手指温热,指尖轻颤像羽毛拂过。寒酥即希望那片温热能在自己的胸口久久停留,但终究还是怕她过于焦急。
便还是轻声答了:“是箭伤。多亏了你在我的战术马甲上缝了铁片进去。另外我第一时间就上了金创药,没流多少血。”
“你是当我眼神不好吗?这一看就流了不少的血!”苏榛心疼之极,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崩不住了,也不啜泣,就是噼哩啪啦地往下掉。
这倒也不是寒酥第一次看到苏榛这么掉眼泪,初到白川府,进了熟药铺瞧见霍香正气散的时候她也这么哭过。
所以他得到了霍香正气的待遇……
盘旋在胸口整晚的郁气,随着苏榛的眼泪逐渐消散。寒酥终于笑了,无声的,但唇边梨涡深现。
于是苏榛一抬眼看到的就是寒酥的梨涡。
自己哭成这样的时候,看到身边的人笑得如此开怀????
火上浇的也可以不是油,是笑。苏榛气得脑袋嗡嗡作响,终于还是没收住,抬起手便用力地打。
当然,她不会打伤口,打寒酥的肩膀还是可以的。
但打得越响、她的手越疼,反观寒酥却笑得越灿烂……
最后还是苏榛把寒酥按到火堆旁坐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帮他重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再细心地扶着他的手臂、助他穿好棉衣,裹得紧紧的。
“说吧,怎么伤的。”眼泪也掉得差不多了,苏榛开始追究。
寒酥不敢再遮掩,老老实实的“交待”:“确实是箭伤。是在林子里遇到靠山村的围猎队伍,他们也在追狼群。本来那箭差点儿误伤我爹,我推开了他,于是……就成了你看到的这样了。”
“靠山村仅说一句误伤就行了?”苏榛眼睛一瞪。
“当然不会啊,乔里正跟大江哥、甚至咱们白村水的其他兄弟都一起帮我们讨公道。”寒酥认真说着:“而且靠山村的人也诚心道歉赔罪,其实那十匹狼都是他们猎到的。更何况出门围猎,有些风险就是会遇到的,他们也不是故意而为之。”
苏榛仍旧气鼓鼓的:“赔十匹狼就行了?哦,难怪靠山村的人会注意到你的战术马甲,原来是因为伤了你!你这伤——”
寒酥注视着苏榛。她近在咫尺的脸颊愈发因生气涨得通红,眼中满满的全是焦急和关心。
而这一幕却让寒酥搭错筋,抬手就捏住了她鼓起的、像河豚一样的两腮……
当晚,俩人最后的结局,是苏榛把寒酥追打得连洞里睡着的四只狗、外加一头驴都看不下去了,齐声嗷嗷。
惊得乔大江等人还以为猛兽来了,全体披上衣服拿着箭、棍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朝石屋大喊,喊女眷们把门从里头顶死。而女眷们发现苏榛竟然不见了,全体拎着所有称得上是武器的武器也跟着冲了出来。
总之折腾完,人仰、且连驴狗都翻了……苏榛不断的拉着寒酥给大家赔不是、赔不是、赔不是、赔不是,把差点急出心肌梗塞的舒娘气得又捶了苏榛一通。
可寒酥全程都是笑着的,哪怕让他向所有人赔不是,他也开心。
榛娘指间那一点点的温度,好像就凝留在他胸口,足够他撑过这无比漫长的冬天。
与此同时,靠山村在山上的围猎队伍当中,离奇的死了一个人。
他昨儿才惹了祸,射偏了箭,射伤了隔壁白水村一个新迁来的年青人。
而今晚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趁着大伙儿都睡了,一个人跑出去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直到起夜解手的人出来,看到他大头栽进距离驻扎地仅有几丈远的雪窝子里。
冻毙身亡。
虽说他人缘本就不好,但大家毕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眼下就这么没了,靠山村所有猎户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可没人注意到,雪窝子附近的那片密林里有两双眼睛注视着靠山村的一切。
其中一人说着:“下次再找人动手,得找机灵的。”
另一人冷哼一声:“这次也纯粹是萧容命大而已。”
“但却伤了萧寒酥,也算有点小功劳吧,眼下怎么办?”
“跟主子报了再说,撤。”
两人转身,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雪真是个好东西,飘飘洒洒自上而下,可以掩盖一切的罪恶……
经过昨晚的折腾,白水村窝棚区的大伙儿们都比平时晚起了一个时辰。
起身后,各司其职,做早食的做早食、装车的装车。
要带走的干粮补给包括之前就囤好的鲜肉锅盔、耐饥丸、鱼面、蔬菜。以及苏榛也想让大家尝个新鲜,还打包了三十个果仁香颂面包。
另外舒娘等人把之前有人预订的那几个战术马甲都缝完了,一并请乔大江捎上去。
另外,苏榛还去木屋的“水培”区割下了所有新长出来的豆芽儿和豌豆苗,打包给乔大江等人带走。
并叮嘱他们务必要吃菜,不要每日都只吃猎到的野味儿。
其实围猎已经进入到了中程,下次再回来的应该就是全体了,起码休整个一日两日再重新上去。
等大伙儿都吃过了早食、木橇车上也装好了干粮,便已近巳时左右了。
六人便又要出发,苏榛总是惦记寒酥的伤口,想拦下他休整几日,他却不肯。毕竟萧容还在山上,做儿子的怎会放心。
苏榛也明白他的想法,只能默默送行,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寒酥已经长成了她不熟悉的样子。背着她亲手缝的箭囊,步伐坚定地向着山林而去,直到身影彻底融入雪意之中……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不会有时间伤春悲秋,苏榛送别寒酥的担心此刻都化成了动力:赚钱、赚钱、赚钱。
赚到足够的钱就可以不必再进山冒险。
留下的几人休整片刻,便又将午食美食摊需要的东西搬上白老汉的驴车。今日跟着苏榛去摆摊的换成春娘、山梅,以及仍旧一早就跑过来帮忙的小司。
小司简直成了白水村编外劳动力。
舒娘则带着李采、丽娘留在窝棚区备餐,另外也要再去多网些鱼回来。苏榛打算下一步的预制菜不做酱焖鱼了,做半成品的烤鱼。
也因为之前分组分得妥贴,各其司职之后苏榛便轻松了很多。比如检查库存、检查装备这些事项,春娘跟山梅两人就全部搞定了。
而苏榛本来的打算是三个贮木场轮流去摆,但如今仅仅一个一号场都忙不过来,这倒也是好事。
瞧着日头近了正午,摆摊小组便出发了,半个时辰后到达贮木场,刚好就是伐工和车夫们最饿的时候。
今天的美食摊换了招牌菜,但摊子仍旧按昨日的摆放布局。
烹饪区今天是春娘负责,仍旧守着那口巨大的铁锅,里头炖煮着香喷喷的泉水鸡。
而展示区的桌子才铺陈好,已经有或好奇、或等着买的伐工跟车把式聚了过来。只见从左到右,最左搁着数只桦树皮的餐盒。
苏榛仍旧一身利落的衣裙、外头系着帆布围裙,往桌前一站,笑意吟吟的开始讲菜:“盒子里是泉水鸡,昨晚炒好的,仍旧是可以带回家,自己加热了吃。用的是现杀现做的山鸡,肉质鲜嫩汤底醇厚,油而不腻。每份里至少保证有半只鸡的份量,还加了咱长虚山最有名的冬蘑。
冬蘑经过长时间的炖制,十分入味,跟鸡肉相互搭配,口感丰富有层次。这一盒连荤带素带汤,份量跟毛血旺一样是四斤,五十文一盒!”
车把式们一听,也在心里迅速算了个小帐。
泉水鸡是比毛血旺贵了十五文,但光是一只山鸡在城里卖价都得七十文,眼下这菜里有半只鸡、还加了那么多的冬蘑,一共才五十文,划算啊!
但味道如何?
苏榛看了眼小司,小司立刻从铁锅中捞出一碟子试吃品。
这次的试吃品可是不能再像毛血旺那样量足了,于是便只有站得近的抢到了。
其实试吃这种事,尤其“抢”着试吃,味蕾似乎就格外容易得到满足。
尤其泉水鸡口感滑嫩,偏偏还有嚼劲。每一块肉都吸饱了浓郁醇厚的汤汁,入口先是鲜香在舌尖弥漫,接着辣味缓缓袭来,层次丰富。
“好吃,好吃,真香!”
“你吃完倒是让开啊,没瞧见后头排着队呢!”
“这山鸡咋能煮这么嫩!”
“这是人家秘方,能告诉你?”
试吃过的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引来了更多的“潜在顾客”。
等人愈发得多了,苏榛便适时来了个饥饿营销式补充:“山鸡我们猎到的不多,今天只做了十五份。其中包括五份儿咱们现场做、另外十份是冷冻包,想买的得抓紧哦。”
一听量这么少,甭管是谁都立刻想抢了。
山梅捧着收银匣子一份一份的收,收一份,小司便在一旁打包一份。十五份几乎也是秒没,入帐七百五十文。
这头儿泉水鸡刚刚售馨,那头儿山梅已经把铁篦子也热在了炭火上,利落的切了两条烤果仁香颂面包,复烤加热片刻。
而苏榛开始爆炒酸辣鸡杂。
量也不大,只有小半锅。但香气极具冲击力,酸辣之味率先冲入鼻腔,接着是鸡杂被猛火翻炒后的焦香,混合着寒葱、姜蒜等配料爆香后的浓郁气息。
猛火爆炒,片刻出锅。苏榛直接挟了些,铺在切开、复烤得焦香的面包片上,递给离得最近的看热闹的,请他试吃。
那人激动得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干净,双手接过吐司片,一口咬了下去。
烤得焦香的吐司带着微微的酥脆,吃进嘴里“嘎吱”作响,麦香在齿间散开。其上的酸辣鸡杂的又脆又嫩,每嚼一下,韧性与香脆便完美融合一次。
苏榛香眯眯的看着试吃的人,看表情就知道他也喜欢了。
谁说烤吐司只能配西式酱料?
苏榛做菜从来都是江湖气十足,混搭,她觉得怎么好吃就怎么搭,不讲究门派不讲究规矩。
“苏娘子,这吃食怎么卖?”试吃的立刻就问了。
苏榛:“单独买烤果仁香颂面包的话,每个只要七文钱。酸辣鸡杂是每盘十文钱。”
“不贵不贵,那个什么果什么香的面包,给我来五个。鸡杂要一盘。”
今日苏榛带来的鸡杂有十五斤,加上配菜,每盘份量差不多也有小半斤。一共卖了三十盘,收银三百文。
至于烤面包,今日有一百五十个,虽说卖得没那么快,但也零零星星的不断在售出。
苏榛却也无所谓,反正可以放很多天,卖不掉的话就拿回去自己吃。
瞧着铁篦子又空了出来,苏榛便带着小司开始烤制爆浆小豆腐。
其实她把小豆腐摆出来的时候,大伙儿都不太感兴趣。
有人便立刻说了:“苏娘子,你还是多做些肉吧,这豆腐……也不稀奇啊。”
“就是,豆腐哪有肉带劲儿,卖这干啥?”
“我们干大力气活儿的就爱吃肉!”
苏榛自然也听到了大伙儿的议论,笑意吟吟的解释:“这可不是普通的豆腐,城里没得卖。它外皮酥软的像云朵,但咬一口里面会爆出浆呢。滑得像丝绸,就跟蜂巢里刚割的新鲜蜂蜜一样,还甜滋滋的。更何况大伙儿仔细瞧,烤好之后蘸的酱汁,里面全是肉沫,都是我家特制的。荤素搭配,干活儿不累!”
“苏娘子可是从不说假话,不信你们尝尝。”小司在旁边帮腔,顺手就把烤好的几片放进试吃的碟子当中,里头早就搁好了酱汁。
第79章
对于这款新菜式,苏榛也是很自信的,浸满了肉酱的爆浆豆腐口感绝不输任何的红烧肉类。
大伙儿半信半疑的试吃之后终于信了,一问价,买一盒里头有十块儿豆腐,还带汤带酱汁带配菜的,只卖十二文。
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跟苏榛预想的一样,这小豆腐属于薄利能多销的典型,白老汉这次拉上山一百斤的豆腐,每块一斤,每斤可制五十小块儿。
换句话说,百斤的豆腐足足能做出五百份的量。今日带了一百份儿过来,卖完总共收了一两二钱。
至于最后一道酱酥鱼,全部是昨晚就冻好的桦树皮盒装。
每盒里面大大小小的鱼有四至六条左右,份量是统一的每盒四斤,卖二十五文。但因冰河里收获不多,把这几日捞的全做了也仅做出二十份,又拿出一份加热给大家试吃,收银便只有十九份,进帐四百七十五文。
等全部的菜品卖完,差不多一共花了一个时辰。
午时刚过,苏榛等人便收摊收工了。另外,她还把每样吃食专门留了一些出来,用桦树皮盒子装了。
小司以为这肯定是给他家公子留的,偷偷高兴了好一会儿。直到苏榛拿起打包盒,去了今日因忙工而没来买吃食的庄伯那里……
苏娘子啥时候跟庄伯也这么好了!
小司觉得自己这个探子简直不称职。
至于昨天没跟来的山梅跟春娘,今天见识到了何谓“摆摊儿”,也终于明白了为啥舒娘她们昨天回去会那么兴奋。
毕竟亲眼看着铜板一枚枚往钱匣子里扔、最后装满的成就感确实会爆棚。
而苏榛,在回程的车厢里再次睡得昏天黑地……
至于当天三号贮木场的晚食也做得很顺利。
苏榛也是应伐工们的请求,给大伙儿烙了顿韭菜猪肉的锅贴。另外还卖出去一百份爆浆小豆腐,共收了一两二钱。
盛重云在,但并没过来,远远的“路过”一两次。
一次是在长干河的冰面上在跟船工们交涉着什么;
第二次便是苏榛等人收摊的时候,他站在远处注视着苏榛,微微颔首以示告辞。
哟,边界感十足,蛮好蛮好。
苏榛对此表示很满意。
回到窝棚区后,苏榛仍旧是第一时间就跟舒娘两人单独理帐。今日的总收入是四两九钱零七十五文。
减去食材成本跟人力成本后毛利大概是二两五钱零八十九文。
再减掉一成的分红,舒娘得了六百九十九文,苏榛得了一两六钱零三十二文。
两人把帐理好,便仍旧拿了钱出去分红。成树没在,他的那部分就请白老汉帮忙代领一下。
所有人今日仍旧得了分红三十六文。
加上“固定工资”,山梅、春娘等人,每人得了一百一十六文。
白老汉跟成树每人得了一百六十六文。
其实最高兴的人是山梅跟春娘,她俩自打上来,又是给贮木场做晚食、又是缝衣裳、又是摆摊卖吃食,前前后后每人竟存下三两多的“巨款”了。
两姑嫂真心没手握过这么多的银子,眉目间再也没了往日的压抑,全部舒展开来。
入夜,等大伙儿都洗漱好了回石屋了,舒娘还是没忍住,问乔家两姑嫂银子可还是要交到乔家公帐上。
两姑嫂这次斩钉截铁的回答,只交一部分,其它的偷偷存私房。
山梅却还是担心:“但我家那个样子你们也知道,我怕银子藏不住,都会被我奶奶搜刮了去。”
苏榛脑补了一下乔老太婆的样子,打了个寒战,她确实干得出来。
春娘想了想,有了主意:“咱家倒是有一个地方,奶奶从来不会去。”
山梅怔了下,又仔细想了想,也抿嘴笑了:“灶房。”
乔老太婆懒上天,又说自己闻不得灶房的油烟味儿,从不进。
“咱俩到时候把灶房墙根挖块儿砖出来,藏砖洞里。”春娘计划得很妥贴。
舒娘还又提供新思路:“另外你俩再把铜钱换成米粒大小的小银珠子,缝进衣角裙边儿。这样一来哪怕被发现了一处,还有旁的能藏住。”
在这方面全无经验的苏榛听得津津有味,并又好奇地问山梅,存了私房钱要买些啥给自己。
以往的山梅,无论说什么都羞涩、不确定、不知道、不清楚。
可今晚的眼神却第一次透出了些许坚定,沉默片刻,小声回答:“我想立个女户。”
“女户”两个字一说出口,所有女眷都“腾”地坐直了。
丽娘大嗓门最欣慰:“山梅,你终于敢走出这一步了!”
春娘却仍旧忧心忡忡、苦笑着:“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的。先不说我公公他会不会反对,光是那些个文书手续,办起来都头疼死人。”
“文书再怎么麻烦也不怕,按规程来,一样一样的办就是了。”山梅显然思考了很久,“反正最大的坎儿就是银子,眼下多亏了榛娘能带着我,我就不信存不下。一年不行,我就存两年,两年不行我就存三年,总有存够的一日!但我不识字……”
说着,便看向苏榛,恳求:“榛娘,等你有空儿的时候,能不能陪我进城一次,我得打听一下都需要些啥文书。”
苏榛立刻点头:“当然可以。放心,我有空儿就会陪你去的,不止一次!”
石屋里突然的紧张气息被苏榛的这句保证消解了大半儿。
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要是她保证过的事儿,女眷们就觉得能成!这下又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的、话题又慢慢地从女户的事儿逐渐延伸开来,乱七八糟东一句西一句,却没人想停、没人想睡。
直至苏榛最先撑不住,见周公去了。
挨着她睡的山梅赶紧准备熄了蜡烛,悄然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地苏榛的睡颜上。
榛娘可真好看呀,肌肤白得跟牛乳子似的。
山梅心间涌起难以言喻的羡慕。在这样大寒的日子里,苏榛的出现就是她以往全部冰封岁月里的暖色,她会永远把榛娘的样子嵌在心里,若她也能如此,该多好。
第二日清早,小司赶着马车来的时候,震惊了窝棚区正在吃早食的全体。
准确的说不是他这个人让大伙震惊,而是他拉了整整一马车的鱼……
苏榛第一个冲过来,瞠目结舌,“小司,你这……这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鱼!”
小司昂首挺胸,一副骄傲的模样,“三百斤整!贮木场伐工们在长干河里下网捞的!我家公子让我来问问苏娘子可要买?若只买活冻的便是三文一斤,买已经处理了鳞和鱼腮黑膜的便是四文一斤。”
还没等苏榛说话,丽娘跟舒娘先就乐得跑了过来。
丽娘不管不顾的大嗓门儿:“还有处理好的?!这也太好了,我们正愁人手不够没鱼能卖了!这鱼太好了,太好了!榛娘,买不买不?”
丽娘嘴里问苏榛买不买,动作上已经恨不得直接卸车了。三文一斤这个价格也公道,尤其处理好的也才四文,这省了她们多少功夫!
苏榛却仍旧怔忡的站在原地,难怪昨天见盛重云一直在河面上,原来是安排这事。
她明白他当然不是为了赚这区区三百斤鱼的钱,可是、可是……
盛重云的好意确实可以极大减轻她身体上的负担,但她知道这份好意的背后,有着他更深的期待。
小司见苏榛迟迟没说话,竟笑了起来,因为这全在他家公子的意料之中:“苏娘子,您可能不知晓,长干河里的东西,公子从来也不与大伙儿计较的。每年盛家伐工都会在每组轮值的时候捞鱼、狩猎,收获少就直接打打牙祭,收获得多就拿去城里卖了换银子。所以今天这鱼,卖的银子是会直接分给伐工们的,他们可不是白干,一个个乐着呢!”
苏榛看着小司眼中的光芒,是满满的善意和温暖。
她已经决定了要买下这批鱼,但她也知道这是他们真诚的、给予她的好意,弥足珍贵。
不知不觉的,苏榛在山上又渡过了数个悠长、忙碌而平静的日子。
每天的轨迹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个贮木场也轮流去了一遍,也愈发对伐工和车把式们的口味了解透彻。
他们喜欢吃重口的、量足的、肉多的、油大的、扛饿的。于是肥肠鱼、铁锅炖山鸡、毛血旺、鲜肉锅盔、酸辣苕皮、烤羊排烤羊腿、红烧狍子……
苏榛的菜单三日内从不重复,换着花样儿的给大伙做,价廉物还美、物美人还甜。
每日往返于山上山下的车把式们,自发成了白水村美食摊子“就这家”最大的“流动广告”。
另外,苏榛还有一个最大的收获是跟庄伯师傅之间相处十分愉快。
庄伯作为梓匠行当的老行尊,仅收了两个嫡传弟子。一个叫康奇一个叫檀俊。康奇十四岁,就是贮木场康掌柜的大儿子;檀俊十五,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被庄伯收养的。
俩少年都是机灵讨喜的。
而苏榛之所以总拿着吃食去寻庄伯,确实是有几分故意讨好的想法。
她也不隐瞒,直接拿了两张图纸给庄伯看,是她拿炭笔画的,丑得很,但庄伯看了一会儿也能琢磨明白,直呼榛丫头果真巧思!
嗯,苏榛在庄伯那里的称谓已经“进化”到了榛丫头。
至于她的图纸,其实就是两样现代的露营装备:折叠式月亮椅、折叠蛋卷桌。
苏榛:“不瞒庄伯,我们白水村女眷下山之后是打算做一辆拖挂美食房车的,里头需要一些桌椅板凳。从载重和实际需要考虑,普通的自然是不行,但这类折叠的肯定没问题。可惜我只会画出样式,不知能不能做得出?”
“这图样又是何处所得?”庄伯亦十分好奇。
“家传藏书所绘。”苏榛的万能答案就是“家传藏书”。
并详细讲解:“这椅子叫做月亮椅,四条腿全部可以单独拆卸,可以平稳地放置在各种不平整的地面上,哪怕是草地或沙地或山坡,都不会倾倒。”
其实月亮椅是苏榛在现代露营最爱的装备之一,又轻又小,可以坐下两百斤体重的人。
而收纳起来却只有小腿粗细。用的是铝合金加牛津布,一张椅子重量仅有不到三斤,随身携带极其方便。
当然了,大宁朝肯定没有铝合金。但轻便的木头肯定还是寻得到,这也是苏榛来请教庄伯的原因。
庄伯拿着图纸一看便懂,又听是要重量轻的,想了想,提议:“不妨试试质地坚韧且轻巧的木材,如檀木或鸡翅木。框架部分,可将木材削成成宽度、厚度约一寸左右的木条。至于椅腿部分,直径也差不多一寸即可。”
苏榛一边听一边记,又问:“但连接部件要用什么呢?”
庄伯再仔细看图,思考片刻,已有想法,却没直接说,而是让康奇跟檀俊来瞧。
康奇看了一会儿,说木榫就可以。
而檀俊则说不止木榫,也可以用经过特殊处理的兽皮革条、或者坚韧的藤条来制作。只需要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长度和数量。
苏榛一听,豁然开朗,但听归听,让她自己做肯定是不现实。找杜青柏的话,又会耽误他制拖挂车的工期。
所以,她笑意吟吟的看向庄伯……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苏榛把庄伯的两徒弟“借”到她下山为止,甚至还没花钱。条件是她答应送庄伯月亮椅的图纸。
庄伯当然直接同意了,这等好事,两相欢喜。
苏榛在贮木场大有收获之事,盛重云自然也清楚,毕竟苏榛身边有个间谍小司。
小司向盛重云汇报了檀俊跟康奇每日上工都会去窝棚区,两人拿了苏娘子给的图纸在石屋里头做手工活儿,一做就是一整天,但也没人知道他*俩在做啥,神神秘秘的。
盛重云倒也不急着知道这些,反正无论他俩做啥,总归肯定是苏榛又想到的什么赚钱的法子,早晚会亮相的。
盛重云想的没错,小木匠技术打造的东西,确实是苏榛赚钱的法子。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在关注苏榛,苏榛也在关注着他。
第80章
但关注他可不是因为恋爱脑,而是在学习盛家贮木场的经营方式和经营手法。
她终于发现盛重云之所以被大家称赞,确实不止是因为他的脸。
有两次,他邀请客商在贮木场面谈,都是麻烦苏榛给准备的简单晚食。
当然,也是付了银子的,又让苏榛小赚一笔。
借着送晚食的功夫,苏榛见识到了盛重云在专注的时候是何等样子。
在谈判桌上,他话语似剑却不失礼数。言辞间逻辑缜密,即能拆解对方观点、又能巧妙铺陈出自己的主张。
尤其他对于“甲乙双方”情况都了然于胸,而他亲自任命的大掌柜看似和气好说话,实则即精通木材、又精通计算,跟他打配合十分默契。
总之这类“商务交锋”,让苏榛都深觉精彩,不想离开,想一直跟着看热闹。
而每次有这样的情况,盛重云反倒不会对苏榛表现出特别关照、或是特别要接近的样子。
小司看在眼里,突然悟了。他懂了自己纯粹是瞎操心、懂了公子为啥无缘无故请人上山来谈判、懂了明明有吃食为啥非要苏娘子再专门做专门送。
他家公子这心机,啧啧啧……
又过了两天,白水村的围猎队伍集体丰收归来,在窝棚区休整了一日。
猎户们惊讶的发现窝棚区又多了两个少年,说是苏娘子请来做木匠活儿的。也不太吭声,是闷声做事的性子。
反正苏娘子要做的事,肯定都有用,没人会有意见。
更何况猎户们也顾不上操这些心,他们个个精瘦了一大圈儿,胡碴儿满腮,活像野人,又脏又臭又血腥。
光是沐浴用的水,白老汉都赶车足足拉了五趟。从中午到深夜,三处篝火就没熄过,煮水的煮水、煮饭的煮饭。
苏榛还带着女眷们给大伙儿烤了两只最肥的羊,外加还炖了一大锅芦菔羊杂汤。
洗净吃饱喝足了,男丁们困得简直像爬回木屋,安安稳稳、暖暖和和睡了近日唯一个踏实的觉。
唯有寒酥没睡,仍旧出来帮忙。跟女眷们以及李采、小司、白老汉、成树趁夜色分肉、打标号。
这次一共狍子三头、野猪十头、狼狐各二、野山羊十只、野兔五十八只、山鸡六十只、冬蘑和各类山珍、坚果一共四大包近两百斤。
东西听起来量是不少,但几乎都是些便宜的、皮子不值钱的。
白老汉也忍不住感慨:“不如往年。往年还能猎到雪狐、赤狐、雪貂之类的。有毛色好的,一匹都能卖到十几、二十两。”
白老汉说得没错,但几个女眷却都没往心里去。
若往年收成不好,她们确实会担心的觉都睡不着了。
但今年绝然不同,春娘、山梅存下的银子最少,但也达到了乔大江围猎收入的三成四成。
而丽娘山里生活的经验多,隔三岔五还能自己捞个鱼、套个山鸡野兔回来,存的银子比春娘还多了一成。
舒娘就更不用说了,围猎所有的皮子都是舒娘收了去,她家光是凭硝制手艺也能多赚几两银子的。再加上缝衣服、做吃食赚的,妥妥一个白水村女富婆儿。
至于苏榛,她的帐簿记得最清晰、且负担最小。
加她在内,萧家围猎一共是可以分到三份收获。除了那些个狼肉、狐肉,以及一些实在过于腥臊的下水,其它的肉她速冻了两成,准备带回萧家当全家人的过年吃食。
另外八成全部在摆摊儿的时候就售空了,前前后后减去所有成本和人员开销,净赚已有十八两七钱。
还不包括靠山村那笔战术马甲订单还差一半儿银子没付、以及今夜要分的这批猎物的钱也没算。
而且今夜之后,围猎队伍还会最后一次进山,再有三五日才结束,或多或少各家还会再赚个几两的。
心算完,苏榛便格外觉得踏实。忍不住就凑近寒酥,说着:“咱不担心,咱家赚了快二十两了,围墙的钱早就够了。”
她的声音很小,气息如兰。温热拂过,寒酥便觉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像灌了蜜一般,甜意从耳畔到心尖儿,酥酥麻麻的,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苏榛,她的视线却不在。
也多亏不在,他便可以再趁机多多的看清她的样子、她嘴角那抹温暖的笑意。
而李采跟小司、成树,是全然没注意女眷这里在算小帐。他们在洞口拿着斧子砍肉砍得河翻水翻的。
至于这次猎的各类兽皮子,早在山上的时候乔大江跟猎户们就都剥好了,冻成一张张的,清点了记帐便是。
舒娘已经拿了她的小帐簿出来。
其实本来说好了女眷们要跟苏榛识字,但大伙儿每天回来都太晚。更何况苏榛有一件事特别心虚:她只会简体……
所以苏榛能拖就拖,想等寒酥回来,让寒酥给提供个字贴。
于是舒娘记的帐簿就还是没有字,全是炭笔的画儿。
李采在那里报数:“狍皮三张。”
舒娘便在帐薄上画个狍子,再画三条竖杠。
丽娘忍不住凑过来看,笑喷:“你这是画了三只狗嘛!”
“哎呀,看得懂就成!”舒娘捶了丽娘一把,轰她让开。
李采又报:“狼、狐各二。”
舒娘画完,苏榛好奇,也跑过来看,得,这次是四只狗。
总之舒娘画的基本就只有她自己看得懂,旁人眼中就是画了各种不同的狗。
苏榛被舒娘精湛的画功直接笑岔了气,又不敢放大声音、怕吵了木屋里酣睡着的猎人们。
忍笑都忍出了眼泪。
笑也是会传染的,山洞里的大伙儿哪怕不明究里的,也会被气氛打动。
谁说过苦日子就一定得苦哈哈的,起码寒酥再也不会这么认为了。想起在冰天雪地追踪猎物的艰难、在荆棘丛中被划伤的疼痛,此刻这些“回忆”在苏榛的笑容间都化作了满足。
哪怕这些“满足”仅仅够给家人添置些冬衣、修榛娘心心念念的围墙、或是给谨哥儿买吃食、笔墨。
足矣。
苏榛的想法亦如是。
她在帐簿里记下今日分成收获:
各类兽皮,舒娘收购一共付二十四两八钱银子,二十七人均分。
萧家及苏榛分三份,便可得二两七钱零五十四文;
各类肉,除了留一只山羊,临下山那晚给大伙儿改善伙食。
其余的全部分了,萧家跟苏榛分到包括三斤狍子肉、三十五斤野猪肉、十六斤山羊肉、野兔六只、山鸡六只。
至于野猪头、兔头这类的,肯定还是由苏榛收购了拿去做吃食。以及她还分到了十一斤冬蘑、十斤坚果。
寒酥便问苏榛,这次分的东西可还要拿去贮木场美食摊卖一部分。
苏榛摇了摇头:“从这批开始咱就不在山上卖了。一是过年自家也得吃用,二来这些都是野味儿,留到除夕那几日进城卖,城里那些人定是喜欢尝个鲜的。”
春娘等人听到了,便也决定都按苏榛的安排做,反正一家的野味儿不够,另外几家都能给凑一凑的。
这边苏榛把自家的帐记好,便又带着寒酥帮春娘几家记,忙碌到半夜才做完。
大伙儿看到帐薄上的数字,共同的想法便是:能过个好年!
唯独小司着了急,“苏娘子,你不去贮木场摆摊儿了吗?”
“摆呀,贮木场请我们做半个月的晚食,还差三天。我们肯定要做满日子才走的。”????才三天??就走了???小司心中一紧:我的公子啊,你岂不是白上来一趟?
愁,皇帝不愁太监愁!
当然,他这么急是以为盛重云毫无动作,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公子已经被拒绝三次了……
“小司,你家公子这两日是不是特别忙?一直没见他在贮木场。”丽娘大嗓门凑过来问。
当然,她自己觉得是在帮苏榛问……
小司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二号场有人上来找麻烦,公子亲自去处理。”
“还有人敢找盛家的麻烦?”丽娘惊了。
苏榛也有些意外,竖起耳朵听八卦。
小司:“就是想栽赃我们贮木场的木材有虫害,之前订的一批船材闹着退。这季节哪来的虫害?还不是因为钟离家那个……唉,算了,总之公子已经解决好了。”
一听“钟离”,女眷们下意识望了眼苏榛。
大伙儿都懂了,钟离家联姻不成,恼羞成怒了呗。
但苏榛想的却是别的,又问:“那以往这方面的纠纷多不多?都是谁负责解决呢?”
小司:“每年也都会有个十几、二十起吧,毕竟盛家木材销往整个大宁,哪能一番风顺呢。也基本就是我们家公子一个人解决。”
本来说完就行了,但小司突然又想到这事儿可以利用一下,便又补充了句:“唉,其实钟离家……唉……没办法啊,我家公子心里……唉……”
他这话说的,半句半句的往外冒,看似没说啥、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在说啥。
女眷们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苏榛,满满的全是:榛娘,重云公子对你是真好啊,为了你不惜得罪银子。
呵!
苏榛心硬如铁,对眼神们一概拒收,心想那是为了我吗?那是为了他自己后半生幸福,休想来PUA我……
可说归说,这事儿倒是有点做头。
苏榛心里又有了新盘算。
而当晚,小司回贮木场驻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盛重云报告苏娘子等人即将下山的“噩耗”。
盛重云却丝毫没有感觉突然,他知道苏榛做事从来都是计划详细,细致到每天每个时辰。
他不急,却也不代表他不会行动,但瞧着小司着急的样子,倒是蛮有趣的……
第二日,从清晨就开始飘雪,且越下越密,从上山到今日为止天气也是愈发的冷。好在今日围猎的队伍留在窝棚区休整,可以暖暖和和的躺上一整天。
早起“值班”,负责给大伙儿做早食的是丽娘跟舒娘、李采。
但苏榛也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冒雪出发,带上伸缩登山杖杆,坐着白老汉的驴车,跟山梅、春娘揣上几个耐饥丸,一起去附近的林子里寻些冻青。
白水村围猎队伍风餐露宿的,好几个人脚上都生了冻疮,用冻青煮水泡脚有奇效。
他们也不打算走远,反正冻青也不稀奇,林子里常见。
可还没等寻到几簇,白老汉的驴就开始激动的在那里喷鼻响。众人警惕的以为狼来了,却没想到踏雪而来的蹄音是盛重云的马……
苏榛只感慨果然万物都看脸吗?连毛驴都羡慕马长得俊!
当然,俊的不止是马,还有马上的人。
盛重云本就身形高大宽肩窄腰,披了件遍体纯黑、仅在风帽和领间镶了银狐皮毛的大氅。
浑身上下除了银狐及腰带间坠了流苏白玉之外别无他物,骏马四蹄翻腾,溅起雪雾,盛重云好似踏浪而来的雪中神祇。
这浓浓的压迫感,吓得山梅跟春娘直接低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唯独苏榛站在雪中瞪大眼睛仔细“观摩”:长成这样,不穿舒娘制的衣服当模特好可惜。
盛重云虽然不清楚苏榛为什么把眼睛瞪圆了,但他确定不是因为他的脸,应该是又在想什么赚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