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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萧爷、夫人、苏娘子,书送到,我这便走了,再晚怕城门就关了。”小司起身告辞。

“小司等等,我拿些好吃的给你带走。”苏榛立刻起身去拿。

小司想客气也没用,被叶氏按着不让走。

苏榛拿了已经晾好的第一批糯米红枣耐饥丸,挑个头最大的包了五枚。又包了一份煎好的爆浆豆腐,单独放了调料,全部用桦树皮盒子装,再寻了布、系成包袱。

等待的功夫儿,小司便逗着谨哥儿说话:“冰灯做得如何了?村里是不是你做的最好看?”

“我跟寒酥哥哥一起做了好多好多好多,小司哥哥,你要不?我送一个给你呗!”

“谨哥儿舍得?”

谨哥儿大方的拍了拍小胸脯,有模有样的:“舍得,跟我来!”

边说边把小司拉到了外头,墙根底下搁了好长一排、大大小小的冰壳子,看得出来,都是用家里的锅碗瓢盆做的模子。

唯有最里面的一盏,小司心中一动……

“谨哥儿,那个可否给我带走?”

谨哥儿顺着指向看过去,那也是寒酥哥哥做的。其它的都好看,唯独那个丑不拉唧的,虽然不知道小司哥哥为啥要那个,却还是爽快的点头:“可以的。”

“谢谢谨哥儿。”小司乐了,赶紧寻了个桦皮盒子把冰灯包了,挂到马鞍一侧。

苏榛也刚好从灶间出来,好大一包吃食递给小司。

若是往常,小司肯定当场直接打开看,还得塞嘴里先尝尝,但今日却接了吃食就上马,话都没说几句,吱吱唔唔的告辞,策马便跑。

苏榛虽觉得古怪,但也无妨,没太做理会,就去了冰屋“巡视”,看看还要囤些什么。

萧容跟寒酥这两日见缝插针的砍了不少的柴,再加上在城里买的石炭,全部整整齐齐的放进了那间物资专用的矮冰屋,足足堆了半间。

冰屋的另外一半儿,是用树枝子搭的简易多层架。

最重的冻肉、冻鱼放在最底层,上面依次是些工具、晒的那些个不怕冻的干货。

物资库越满,苏榛心里就越是踏实。

围猎也不过半个月时间,伯娘带着谨哥儿有这些物资,足够她俩吃用了。

黄昏时分,寒酥回来了,又拉回不少东西,全部先卸进了冰屋里。

萧家用车用的勤,白老汉便不肯再收七十文一日了,往后都只要五十文。另外他也听说了苏榛要教女眷做番薯粉的事儿,便替自己娘子也报了名。

他倒没指望拿出去卖钱,就单纯觉得这东西怪好吃的。

白老汉走后,叶氏和苏榛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寒酥,可有人关注他的衣裳。

还真别说,在行商客栈确实被不少人问了,寒酥也按苏榛教的回答,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钩子”。

“那市集上呢?有人问吗?”苏榛更关心的是城内情况。

寒酥点点头,“有是有,但我今日跑东跑西光顾着采买,并没过多停留。”

其实他谦虚了,就算他没过多停留,但市集上的女眷们打量他的目光……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跟榛娘讲,寒酥没来由的心虚。

苏榛倒是不急,整个的推广方案她要细细策划。

寒酥便把外套脱了,爱惜的挂好,再拿出钱袋子给苏榛交帐。

今天送到行商客栈的肉酱一共八十斤,其中包括二十斤原味肉酱、二十斤香辣肉酱、二十斤香菇肉酱、二十斤蒜香肉酱。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了“商标”的特制坛酱,价格自然是重新核定的。

成本方面,黄豆酱用了约七百五十文、坛罐一百八十文、肉和菇类差不多四百五十文、再加上调料、配菜、熬制的柴钱等等,约合两百文,若不算人工,便一共是一两五钱零八十文。

每斤成本,平均下来约十九文至二十二文左右,苏榛给寒酥交待的底价是最少卖四十文。

寒酥跟行商客栈张掌柜商量之后,定价整数五十文一斤。分了八百文给客栈,再减去之前收的三百文订银,寒酥共收二两九钱。

紧接着便是花销,寒酥去成树家又取了五十斤黄豆酱,二十斤鲜菜鲜菇,一共花了七百七十五文。

按苏榛说的,去买了新的酱坛、十根竹杆和五双雪鞋、十升桐油。北地竹杆有些贵,花了一百文。所谓的雪鞋就是些木头加网编而已,十二文一双,花了六十文。至于硝皮子的铲刀,两把花了七十文,也不算贵。

至于桐油倒是便宜,二十七文一升,寒酥买了十升。

这趟下来,再减掉给白老汉的五十文车费,寒酥一共带回来一两三钱零九十二文。

加上之前赚的,萧家存银就有了三两二钱零五十三文。

三两是“大头儿”,叶氏仍旧放小箱子里,让寒酥藏到房梁上。

剩下的二钱串成二串儿,并散着的五十三文,收进炕柜被子下头就好。

其实别看只有三两多存银,时下“公务员”小康家庭也不过月入三两左右。

萧家搬到白水村短短半个月,就赚了人家一个月的薪水,还赚到一间屋、满屋的吃食、柴炭、冬衣,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叶氏已经相当知足了。

寒酥即然已经回来了,一家人就决定提前一些吃晚食。

家中有不少现成的,苏榛便挑着包子热了,再加上爆浆小豆腐,另外就只煮了个清淡的芦菔连锅汤。

这也是道快手汤。把五花肉切薄片、加芦菔同煮,煮至软烂就出锅,蘸料跟小豆腐的一样。

一口热汤就着一口包子、一□□浆豆腐,五口人吃得浑身暖融融。

饭后又沏了茶围炉消食小坐,舒服得谨哥儿直接在寒酥怀里睡熟了,被他轻手轻脚抱到了火炕上。

寒酥是萧家独子,眼下有了谨哥儿,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

娃儿睡了,大人们可是一堆的活儿还要继续做。

叶氏在铁锅里添上一大锅的清水,把今日买回来的酱坛放进去沸煮、清洗、晾干。萧容负责剁肉沫、清洗鲜菜之类的,为做杂酱做准备。

寒酥去外头锯今儿买回来的竹竿,苏榛也跟着,竿子的粗细得她把关。

可白水村太阳落山落得快、月亮却爬升得慢,又不似现代有路灯,外头仿佛瞬间被口锅罩住了一样黑。

黑倒也不怕,苏榛进屋把油灯和蜡烛都取了些出来,寒酥带着谨哥儿做的那些个冰灯今晚就能派上用场。

冰灯都摆在墙根下冻着,苏榛走过去选她喜欢的:有大有小、有圆有方,寒酥也是心细,每一个冰壳子上都冻入了树棍儿,棍上可以直接系绳子,这样冰灯想挂在什么高度都成。

最后,苏榛挑了五个大的把蜡烛放进去,交给寒酥拿到冰滑梯旁边挂。

冰滑梯这个东西做得也是歪打正着,因它高度足够,挂灯效果绝佳。体积又大,挡风效果也是一流,在它旁边锯竹竿或是做其它的事,刚刚合适。只不过,时下的冰灯这种东西,里面放的是蜡烛,光度就十分十分有限,挂得再多也就图个氛围,指望它多么的亮是不可能了。

可冰灯仰头下看美人……当然,美人指的是寒酥。

他身姿挺拔,面如脂玉,晶璀的眸色让人莫名心安,长发虽仅以竹环相束,却丝毫未显落魄。灯影在他的眉间、鼻梁勾出明暗交织的轮廓。

人比冰灯夺目,这是苏榛此刻的心里话。

可灯挂上去,寒酥却逐渐有些困惑。

“怎么了?”苏榛问。

“你……就没看上别的灯?”

“都差不多的嘛,没什么区别。”

“唔,那我也去挑一盏。”寒酥直接快步走向屋墙方向。

灯全是他亲自操刀,他将最喜欢的一盏摆在了最里头,他以为苏榛也会喜欢,会选那一个的。

可……那灯呢????

“这是何物?”盛重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冰坨子,问小司。

小司这家伙回到盛府之后独吞了从萧家打包的美食,却只给了他这块冰。

“公子,您仔细瞧啊。”小司语气却十分得意,“这可是苏娘子给的哦。”

盛重云眉头轻皱,“她给的又如何?我是缺一点儿冰吗?”

话说的很冷,视线却凝在了冰上。

准确的说是冰坨上,圆圆的一坨,中空,里面刚好可以插根蜡烛。外层的冰壁上倒是凿出了些线条,让这圆坨子成了一个……带壳的榛子???

榛???她??

盛重云冷着的脸色裂开一道暖色的缝隙,有光照了进去。

“嗯,倒是有几分别致。”盛重云扫了小司一眼,突然间脸色又严凛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擅自偷我的书,不去领罚?”

小司……

行吧,只要公子开心,卸了磨就杀了他这头……人,行吧。

小司一走,盛重云立刻快步走出房间。他屋里太暖,手里的冰榛子已经融了些线条。

外头冷,他便把冰榛子挂在了梁柱上,里头放蜡烛?放蜡烛是不可能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的,万一万一万一融了呢?

这个冰坨……哦不,榛子,粗看确实是按坨说的,但细看,有线条,有琢磨,他几乎可以想像出苏榛捧着它雕琢时候的画面。

不过她是什么意思?臭骂了他一通,还把“自己”送来?当真以为他盛重云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冷哼一声,盛重云拂袖离开,回房,并重重的关上了门。

深夜,门静悄悄地开了,盛重云披衣行至廊下,瞧着那个冰榛子。嗯,没化。

冷哼一声,盛重云拂袖离开,回房,并重重的关上了门。

第52章

盛重云的贴身小厮在耳房睡着,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踏实。他知道昨晚上公子在书房熬了一整夜写写画画,今晚又不停的进进出出,公子这是要修仙吗……

同样没睡踏实的还有苏榛。

那本《长虚山珍》,她打算在睡前翻看几页,可捏着书的厚度不太对,翻到最后,书页里果然夹着四张纸。

打开纸,三张上面写满了字,最后一张大些,展开后是一副舆图。准确的说,右侧的标注是《长虚山川地理图》。

图为墨印,刻工非常精细,是用传统形象绘画法,并用文字注记。山上地名套以黑圈、溪流河水名加方框、雪道变迁处辅以文字说明。并且图中不止有地表,还有与之相对应的星次和星宿等,是天文和地理相结合的特殊地图。若是上山行猎遇到雪崩或暴风之类自然灾害,用这图就可以通过星向判断方位。

苏榛知道村里自然有熟识地形的向导猎人会带路,但随身有了这图,就是为生命多加了一份保障。

她小心翼翼的把图折起收好,又看另外三张纸。

她是不太懂书法笔体的,但好看的东西古今共识,那些字笔锋清晰飘逸如青山如明月。至于内容,与其说是讲述,不如说更像一封书信。

一封没有落款、没有抬头的信。

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行猎的注意事项。比如长虚山冬季野猪群主要出没于向阳坡栎树林的哪侧方位、如何设置雪中陷井、如何捕获毛皮兽、大型兽、如何制作捕鸟器具,甚至最后还有特别的提示:

兽害遍及长虚山林川泽,损伤农稼,危害生灵。

若遇虎豹豺狼,则不拘其时,获则赏之,大小有差、每猎一虎府衙另赏绢四匹;杀豹及狼,亦每一赏绢一匹,子各半匹。

苏榛:……

这是把额外的赏银都替她查了。

苏榛眉头轻皱,默默的折好了纸,仍旧放在《长虚山珍》里收着。

她不傻,当然知道这是盛重云的好意。说实话比他送海青和吃食更令她……

你若说感动,多少是有的。但感动也不代表喜欢,起码她没那么恋爱脑,尤其眼下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耽误她拔事业的刀啊。

夜安然,日忙碌、距离白水村围猎出发只剩最后六日。

眼下做肉沫杂酱的主力成了叶氏,苏榛要腾出空儿教村里的女眷们做苕皮。

其中有七位是她认识的:李家李老太太、舒娘,乔家春娘、山梅,乔家二房的焦氏、也就是山梅的亲娘,另外还有猎户杜家的儿媳冷氏、白老汉家的王氏。

另外还有八位没见过,也都是白水村贫苦人家姑娘。人太多,苏榛一时半会儿也没记住人家叫啥姓啥,反正来日方长慢慢再熟悉吧。

除了女眷之外,还来了几个各家的娃娃,其中当然包括乔家二房那俩调皮的大宝二宝。

孩子们来了也不会进屋,都是奔着外头那个冰滑梯去的。

谨哥儿看到这么多小伙伴,兴奋得不了,苏榛便取了新做的碎皮帽子给他戴上、身上也给他捂严实了,放他出门去当小小孩子头儿。

可女眷即然这么多,寒酥跟萧容就显得“碍事”了。

叶氏打发他俩去李家,跟李和学习如何设置陷井之类的,免得行猎开始后拖了大家伙儿的后腿。

苏榛把盛重云写的那些技巧也给了萧容和寒酥,希望管用。并且,还把寒酥拉到一旁,嘱咐他一件事:“你们进林子应该会路过符秀才家,你问问他愿意学做苕皮不,如果愿意,你就花点时间教他几句。”

寒酥便笑了。

“笑甚?”苏榛白了他一眼。

“笑我家榛娘口硬心软。”

苏榛抬手敲了下寒酥额头,假装凶悍:“没大没小。”

寒酥明明可以躲开,却也没躲,由着她敲了才走,反正也不疼。

苏榛见萧容和寒酥走了,便转身回了屋。

一屋子女眷已经围着叶氏在学了,其实苕皮的做法最是简单,众女眷又是做惯了活儿的,自然看了一会儿就会了。

可制苕皮调料和杂酱的方法暂时不能教,毕竟这目前还是萧家维持日常开销的营生。

大家都明白,也没人会多嘴问这一句,除了乔老太太。

她是自己溜达过来的,衣服上还别着苏榛送给山梅的那朵皮子玫瑰。

苏榛下意识看了山梅一眼,山梅仍旧怯怯的,身子往后缩,又惭愧又难过。

而萧家人一个没留神,乔老太太就直接冲进了灶间好一通酸言酸语,说真要是做好人,就该把调料方子也教了呀,否则谁爱吃那些个番薯皮子,怪难吃的。

可惜她的酸言酸语都不需要萧家人出手,跟她同一辈份的李老太太掌家多年,早练就金钢不坏之口:“难吃?乔家女眷们在吧,你们可记住咯,你家老太太不爱吃番薯,今后但凡番薯做的吃食,甭给她留一丁点儿,免得外头人说你们不孝顺。”

“我可没说不吃番薯,我只是不爱吃番薯皮子!”

“你不爱你就离远点儿,不止吃食,今后你乔家但凡靠番薯皮子赚得哪怕一枚铜板,你也别沾这一枚铜板的光儿啊。”李老太太双手叉腰,谁也不怕:“挺大岁数还没活明白,整个乔家捆一块儿都没你那水桶腰粗。别人腰粗粗的是底气、你粗的是肥油,但凡你把一身肥油让出二分,你乔家都能发家致富。咋的,乔家那么多人不够你刮了?还跑来人家萧家刮,你也配!呸!”

“死老太婆,我来萧家关你啥事!”乔老太婆被骂急了,但她又不敢跟李老太太叫板,白眼一翻,视线在春娘、山梅、焦氏三个乔家女眷中打了个来回,选了个最好欺负的,口吐飞沫就朝着山梅撒气:“你是死了?看着我被外人骂都不吭个气儿?把自家男人都克死掉的蠢东西!舔个脸在娘家白吃白喝的,你能学个啥苕皮?学了有啥用,小贱蹄子扫把星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话音刚落,屋角“嗷”一声,焦氏双目通红、三步两步冲向乔老太婆。

其实在乔家,焦氏对自己的女儿山梅也是没什么好言语的。

但再没好言语那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尤其乔老太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骂山梅克夫克亲,这在焦氏看来相当于断了山梅再嫁的后路。

所以她“嗷”的一声蹿了出去,跟乔老太太撕打在了一起,两人一边打一边骂,满口的污言秽语、满院子滚来滚去、器官满天飞。

门口那些玩冰滑梯的孩子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毕竟正是要懂不懂的年纪,知道那些个话脏得很。连大宝跟二宝都耷拉了头,嫌奶奶忒丢人。

而漩涡中心人物山梅,已臊得满脸悲愤:

一个是自己奶奶、一个是自己亲娘,一个骂自己扫把星、另一个护她也不是因为心疼她、而是怕她再嫁无门,丢娘家的人。

她拉不得、骂不得,想一头撞死。但这是在萧家,要死也得死外头才好,于是脚一跺,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好在被早就怕她出事的舒娘一把抱住。

众女眷有拉架的、有被连累得站都没地方站的、甚至还有拉架的时候被乔老太婆挠了的。

好好一个萧家乱成一锅粥,气得叶氏眼冒金星。

本不想多管闲事的苏榛此刻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走到铁锅旁,寻了个最大的桶,用铁锅里的温水装得满满的,然后直接照着乔老太婆和焦氏那一团儿兜头沷了上去。

“乔老太婆,你要打架,回家打你儿子孙子去。只敢对女眷动手,是觉得她们好欺负、没力气?眼下就送你一个字:滚。并且,不许你再踏足我家半步,否则见一次我沷一次。另外……”苏榛说完,转身直视山梅:“抱歉,你也不许再来我家,我家不想因为你鸡犬不宁。”

这桶水外加这些话一说完,场面瞬间宁静了,全场人盯着苏榛的目光就四个字:难以置信。

山梅方才气成那个样子都没哭,此刻眼泪终于止不住的往下掉:“榛娘,你也嫌弃我。”

春娘也是完全没想到苏榛会说这样狠心的话,她想替山梅解释,可山梅是连自家都要踩一脚的人,她又凭什么要求苏榛?

叶氏刚想打个圆场,被苏榛按住:“对,我是嫌弃。”

山梅:“可我只是命苦,我没想过害人,我是——”

苏榛直接打断:“我不想听这些,这些没意义。山梅,我嫌弃你不是因为这些。命苦?你有手有脚、你有温有饱、你不聋不哑,你大把青春年华,而你如今全部的“苦”都只是因为世人的嘴!世人的嘴,就让你塌了天、断了脊骨,你就这么窝囊,能让我不嫌弃吗?

乔老太婆说你克亲,你不会驳回去吗?若你克亲,第一个克的不该是她吗!

你娘瞧不起你,你就由着她瞧不起,天底下丧夫的多了,不是每个女人都再也直不起腰杆,站在你旁边的李家奶奶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嫌弃你,不是因为什么你的命苦,而是你把命苦当成下半生注定委委屈屈活着的理由。你弱,麻烦你自己强起来。你若没办法强,可以问、可以学、可以争、可以拼,但你都没有,你只选择了躲、和哭。乔山梅,若你自己立不起来,就别怪别人会嫌弃!”

一席话说完,苏榛也没理大家会怎么想,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不是圣母,没有精力去一桩桩一件件解决旁人的事。

若山梅听得进去,她就请自己立起来。

若山梅听不进去,那就继续赖赖唧唧的活着,以再嫁为人生目标、生一屋子孩子过跟她一样的人生也罢。

总之,那都是山梅的选择。

一室的沉寂,女眷们都在心里反复品着苏榛的话。唯有李老太太最先笑了。也不多话,只嘱咐了她家舒娘好好学苕皮方子,随即就扯着乔老太太的发髻、不顾她叽哇乱叫、带离了萧家。

其实这一屋子人,也就李老太太的辈份敢动手、能动手。

山梅默默的垂了会儿泪,还是扭头跑了,春娘和焦氏赶紧追了出去。临到门口,春娘脚步停了一下,回头朝苏榛点了点,目露感激。

苏榛的话说到了她心里,山梅是苦,但那种锥子扎进肉都不知道反抗的自暴自弃更让人生气。

一番闹剧就此落幕,留下的女眷们,无不在心中把苏娘子重新打量了个遍。

这小娘子还未出阁,看起来柔柔俏俏,说话也甜声细语的,没想到行事这么干脆又这么……她们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说“泼辣”?也不对。说“心狠”,也不是。

但找不到词,不代表不认同,甚至还隐约有些羡慕。毕竟身为女眷敢说、敢做,甚至敢活,在时下都是个难的。

苏榛不在乎大家对她的评价,只是默默拾起地上的皮子玫瑰收好,是方才乔老太太撕打的时候掉落的。

这东西本就不属于乔老太太。

制苕皮流程简单,大家都学会了也没急着走,反而看萧家置办起来的东西咋看咋喜欢。

比如圆乎乎的冰屋、好看得不得了的碎皮帽子、娃们最爱的冰滑梯、甚至冰箱冰柜冰灯也觉得稀罕。

明明自家也有,但就是跟人家萧家的不同:这就是所有人共同的观感。而叶氏把这一切的功劳都归于苏榛,众女眷由此更加得出结论:读过书的姑娘家,就是不一样。

在这方面苏榛却丝毫不打算反驳,不是她骄傲自得,而是倘若自己能给白水村带来这种思想上的转变,那这个人设立得就值。

直到近了黄昏,大家才领着孩子们依依不舍的散了,各回各家。

大宝二宝每次来都要厚着脸皮找叶氏讨零食吃的,今儿被他们奶奶一闹,他俩也知道丢人了,打算直接溜走。

反倒是苏榛,看着他俩调皮虽调皮,但对年纪最小的谨哥儿却是看顾得紧,有那么个哥哥样儿。便悄悄拉住他俩,一人塞了一个水煮蛋。

不值钱,但山里孩子们也不是家家日日都能吃上的。

大宝二宝握着鸡蛋,脸上笑开了花,吸着鼻涕给苏榛行了个礼才跑掉。

苏榛领着谨哥儿回了屋,和叶氏正商量着做什么晚食,外头就传来了萧容和寒酥的脚步声,萧容还大声喊着:“卿娘,快拿个大盆出来!”

“是萧伯和寒酥哥哥回来了!”谨哥儿乐得直拍手,先跑出屋迎人。

一回来就要盆子,看来是有了收获。叶氏也赶紧寻了个木盆,跟苏榛一起出去。

果然,今儿这收获可是不一般,居然是条完整的狍子腿!

“这么大!谁猎到的?”叶氏乐坏了。

苏榛也试着提了提,去了骨起码也得有十几斤的肉,这算是到白水村以来第一次收获中大型兽了。

萧容笑着摇头:“老天爷送的。今天李和带我们走得远了些,雪地里头就看到了这狍子,腿是卡进了石缝儿折了,跑不动冻死的,我跟寒酥便分得了这条大腿。”

谨哥儿的关注点全在“怎么吃”上,忙不迭的问:“姐姐,做啥好吃的?”

寒酥也以为野味不过就是炖、烤、煮之类的,没想到苏榛却说:“包饺子!”

其实是苏榛想吃饺子了,而且她也想多囤一些,跟囤包子一样,速冻起来当懒人餐多好。

等萧容把狍子腿去骨、剁馅儿的功夫,叶氏便去和面、切白菘,谨哥儿也跟在叶氏屁股后头跑前跑后的打打下手。

苏榛拿了手帚,把寒酥拉到外头替他扫身上的雪渣子、碎枝子。

扫了一会儿,见叶氏没注意这边儿了,方才压低了声音细问:“不许骗我,这狍子是怎么得的?”

寒酥怔了一下:“是冻——”

“那腿上明明有野兽嘶咬过的齿印,再骗我,你今晚不许吃饭。”

寒酥低头注视着苏榛,无奈,老老实实交待:“我们去的时候它身上也没有猎套、刀伤和箭伤,但另一条腿、整个头和内脏、胸腹都被撕咬得露了骨架,唯独这条腿确实是卡在石缝里,留了个完整的。按说本该跟李家平分的,但李和说他家早就吃腻了,不肯要,全让我们扛了回来。”

苏榛:“会是什么兽?”

寒酥:“李和看痕迹,怀疑是豹子。之所以瞒着你跟娘,是怕你们害怕。”

苏榛听着,一阵心惊肉跳。自从到了白水村确实过得太顺利,她只想过靠山吃山,差点忘记了吃山也得有本事、有命在。

保命的东西也要尽早安排上。

正胡思乱想着,听到叶氏在灶间喊她了:“榛娘,你来调饺子馅儿吧!”

苏榛:“来了来了。”

调味这种事情都是归了苏榛的,只要是她调的,全家都喜欢。

今天的这条兽腿,去皮剔骨之后称了下,刚好八斤半的精肉。苏榛只用二斤,剩下的先搁进冰屋冻起来囤着,可以做狍子肉火锅、也可以做红烧狍子肉。

狍子肉处理不会有很重的土腥味儿,但苏榛也没吃过,所以只能尽量想办法,用醋焯水去血沫,再用蒜和油、姜腌入味。并且,狍子肉瘦,苏榛便又拿了之前买的猪肉,选肥的切了半斤,剁碎和进了狍腿肉里一并做馅儿。

二斤半的肉就配二斤白菘碎,再加姜、蒜、寒葱、酱油、芝麻油、鸡蛋浆,一并放入盆中搅匀上劲儿。

往常这种需要些体力的都是寒酥来做,今儿苏榛却不肯,要亲自来。

其实她胳膊上绑了一天的红豆袋子,眼下已经很酸了,但寒酥知道她是被豹子的事儿吓到,想多练一练,就没拦她。

所谓临时抱佛脚,说的就是她。

这也是苏榛平生第一次吃到狍子肉,预先处理得还算可以,寒酥和萧容吃得蛮香。

挑嘴的谨哥儿却还是*觉得有股“野”味儿,不太吃,苏榛就仍旧给他热了包子。

其实苏榛和叶氏也不太爱吃,想着以后还是不用它包饺子了,多抹些重口的调料腌制入味再烤制,恐怕才压得住土腥味儿。

吃过晚食,清理了灶间,一家人就全进了大冰屋,今晚就给冰屋“开灶”。

乔大江帮着做的黄泥灶终于阴干了,虽然只是临时冰屋,但灶却可以在冰屋融化之后挪到别处继续用,所以苏榛提了陶瓮和糖,决定给这个小灶也弄个开灶仪式,以示重视。

这倒也不是迷信,纯图个有趣,生活需要仪式感这句话不无道理。如果一个家、或者说一个人只顾着闷头往前冲,会错过很多沿途的风景。

而仪式感,就是沿途可以让大家停一停、休息一下的好理由。

寒酥在灶里添了干草和柴,就准备拿火折子引燃,被苏榛按住:“寒酥,火种用炭,从咱家主屋灶里拿。”

“为何?”寒酥有些好奇。

“其实如果更复杂些的,开灶会去客流最好的大酒楼借火种呢。”苏榛笑意吟吟:“老话说是能催人气催财运驱阴邪,咱家附近虽然没有酒楼,但我觉得自从搬过来日子也是蒸蒸日上了呀,咱家灶间的火就是吉利!”

“榛娘说得对,寒酥快去拿。”叶氏一听这话也是心里喜得不行。

流放过来明明应该是很惨的境况,但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为啥一点儿没觉得辛苦,反而日日有盼头。

主屋开灶那天被符秀才娘子闹过一场,也没顾得上弄个仪式,今儿索性就补齐。

没一会儿,寒酥就挟了块儿火炭过来引燃,苏榛用陶瓮煮上糖水,水开了每人都喝一碗,象征幸福、团圆、细水长流。

“可惜还缺了鞭炮。”苏榛念叨着。

“我来我来!”谨哥儿蹦高儿,捏着自己圆滚滚的腮帮子发出“嘭嘭”的娃娃音。

满屋子人都被他逗笑,也行,家里有谨哥儿这个小炮仗就够了!

没一会儿,黄泥灶里的火就燃得旺了,冰屋的温度逐渐上升。

谨哥儿最好奇,一直问为啥冰屋不会被热化了。苏榛也不能用现代词汇给他解释过多,便只说让他好好读书,书里都有答案,学会了还能建更好的冰屋。

大家聊天的功夫,萧容搬了个陶瓮进来,把今天剥的那条狍子腿皮塞了进去,又加了温水、水里还撒了草木灰,他想自己硝皮子。

时下山里的猎户家,基本都会自己硝制一些简单的皮子。特别名贵的怕弄坏,才会去请专门的硝皮匠。

“萧伯,您啥时候学了硝皮子?”苏榛看他做得有条有理的,也是好奇。

“今天问李和学的。”萧容一边做一边说着:“他可真是个能干的后生,不止是个好猎手,还会杀羊、劁猪,附近几个村有好皮子都会请他去硝。他人缘也好,赚得也多。”

“这么好的后生,咋还没娶妻?”

“那得问他自己了,一跟姑娘说话就脸红,恨不得钻地缝去。”

叶氏回想了一下,倒也是,李和每次来萧家看到苏榛都是一副快晕过去的慌张相。

一想到这儿,叶氏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伯娘笑啥呢?”苏榛问。

叶氏哪里能说,毕竟苏榛还没出阁、还有个盛重云那么好的缘份在呢……

“没事没事,榛娘,围猎还需要啥,你只管安排,咱们分工做。”叶氏赶紧岔开话题。

苏榛认真想了想:“还需要伸缩登山杖和雪鞋,另外,还有一些包具类的。”

寒酥好奇:“雪鞋不是买了五双现成的吗?”

寒酥买回来的雪鞋就是乔里正和乔大江穿的那种,像踩了两个网球拍,苏榛看不上。

“现成的只是拿来当底子,我想改进一下,穿起来能更轻便,追小兽、跑动,都不影响。”

一听又有新东西要做,一家人眼睛都亮了。寒酥索性去主屋搬了小桌和板凳过来,还拿了苏榛要炭笔和纸,一家人围坐在黄泥炉旁看苏榛写写画画。

好口才不如烂笔头,苏榛画画没技术,但描个简单的线条是没问题。

“我见村里猎户踩雪都是兽皮鞋外面套木网雪鞋。兽皮说是保暖,但也很容易湿透,围猎的时候肯定会埋伏之类的,人都得一动不动的,哪会有条件点火烘鞋子,脚上冻疮就这么来的,防水问题一定要解决。所以我让寒酥买了熟桐油回来,家里也有厚布,咱可以自己制油衣和油布,油布就拿来做裹雪鞋的套子用,做成可拆卸的,不穿雪鞋的时候也可以罩在棉鞋或兽皮鞋外头。”

寒酥这才明白为何让他买了十升熟桐油,但量这么大,想必不止是做鞋子:“是否也要做油雪衣?”

油衣就是大宁朝的雨衣,防雨也防雪,面料通常是丝或绢,价格昂贵,只有王公贵族们才穿得起,普通百姓只穿棉布的油衣或蓑衣。

苏榛点点头:“我觉得需要做几件,山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飘雪。”

“行,以前跟着你萧伯行军的时候我们也穿过油布衣的。”叶氏一听就懂了,“那我这就开始做,家里有棉布的,我直接做五件披风。”

“伯娘,做连帽的披风。”苏榛嘱咐着。

叶氏点头应了,便抱着谨哥儿先回了主屋去做,布料都在她火炕上的柜子里收着的。

至于改良雪鞋,苏榛要费上一点功夫,把普通的棉鞋加装成户外踏雪鞋。

时下的雪鞋是木头加藤网,只顾着脚底踩雪方便,脚踝的保护性很差、或者说压根没有保护,十分容易崴脚。

另外,踩雪鞋跟滑雪鞋、溜冰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不是现代苏榛经常雪地露营,她也不知道还有这种鞋子品类。一般是铝合金材质,脚跟那里有个三十度切换的可抬高装置,像弹簧高跟一样,很适合上雪山上陡坡。最底部是钢齿双倒刺设计,抓地力极强,另外鞋头部分是前翘弧型,防止鞋子陷进雪里。

眼下没有铝合金、没有钢齿,她的代替方案是松木烤软、弯曲代替原先方方正正的鞋框,之前在铁匠铺买的碎铁用皮绳子编起来,代替钢齿。

她一边用炭笔在纸上画出了踏雪鞋的样子,一边说着如何做。寒酥和萧容仔细听着,萧容会偶尔提出一些细节问题,寒酥却默不作声。

他只是在心中震惊,之前在铁匠铺看到苏榛买碎铁片还不理解,原来竟是用在这里。榛娘心中规划之长远,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她明明只有十八岁、明明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苏榛画好了鞋子图样交给萧容,他便开始着手制作了,又嫌弃冰屋面积小施展不开,索性去外头点篝火烤松木去。

寒酥跟苏榛留在里头制登山杖的伸缩杆。

其实苏榛也考虑过,不用专门的登山杖,山上树枝多得是,捡了用便是。但一来随手捡的未必趁手;二来上山有很长一段坡路雪原,白茫茫的去哪里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苏榛打算在竿头也放上碎铁,它不止能起支撑地面的作用,紧急时刻还能当个小标枪用。

反正时下的普通百姓可以有弓、箭、刀、楯、短矛,不得私藏甲、弩、矛、旌旗、幡帜。

苏楱弄个伸缩杆加铁片,无论如何也没在违禁范畴,进可攻退可守。

可正规的伸缩杆需要内置式的弹簧卡扣装置,苏榛不打算做那么复杂,就在杆头那里刻出螺旋形状、另一根里面刻配套的组合,就能无限延长。不用的时候拆下来挂在背包底层就是。

先做三根,按身高做,苏榛站起来给寒酥比划自己需要的长度。

寒酥笑而不语,歪着头、眼神里写满了:小矮子。

至少苏榛是这么认为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矮怎么了,矮还省粮食省布料呢……

“你自己在这儿做吧,我进屋跟伯娘做包包去。”苏榛大致交待完了就想走。

寒酥下意识拉住她衣袖,“你把布拿出来,就在这儿做。”

苏榛怔了下:“我才不要,屋里多舒服啊。”

“但你不在,我万一做错了,竹竿可是只买了十根。”

“你怎么可能做错,你这么聪明!”

“那也未必,我又没做过什么螺母,手又重,给刻断了呢?”

苏榛:……

苏榛第一次发现寒酥比谨哥儿还烦人!

与此同时,白川府盛家的见山别院内,也多了一件任何人都不许碰的物件儿。

它就挂在盛重云卧房外头的廊下,里面的人一出来就能看到它。

你说它是冰灯吧,它里面还不让放蜡烛;

你说它是摆设吧,它还不能进屋;

你说它明明可以直接挂外头吧,偏偏它外头还加了一层丝绢罩子,那罩子一定比它值钱。

可它就是个冰壳子啊,圆乎乎的也不知道像个啥,据说像个榛子。

小司也有些发愁,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拿个冰榛子回来。眼下天冷还好,等天热起来,冰融了,他家公子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他呢……

又到了往行商客栈送杂酱的日子,这应该也是围猎之前的最后一次。

苏榛也去,因为要进城亲自挑选一些布料缝户外装备。

寒酥表面上虽没表现出什么雀跃之意,心里却是高兴得不行。倒也不完全是想粘着苏榛,实在是他跟白老汉两个人同行颇尴尬,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个没话找话的状态。

仍旧是一大早吃了早食就出发,苏榛本来想打包些饺子当午食,被叶氏拦了。专门嘱咐寒酥这次要带榛娘去馆子吃,别每次进城都来去匆匆的对付一口。

重点她还补充了句:“家里现在又不缺这个钱。”

一共才存下三两多银子,被叶氏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魄。苏榛忍俊不禁,却也在心里暖暖的。

可临出发了,舒娘带着给苏榛制的皮衣来了萧家。

苏榛瞧着舒娘满眼的红血丝,忍不住皱眉嗔责:“嫂子,我不是说了不着急不着急,您是不是又熬了个大夜?”

舒娘讪笑,“你是不着急,但我急啊。我第一次做这么好看的东西,就想赶紧缝好让你穿上我瞧瞧!”

这倒不是假话,苏榛认为舒娘的审美和技法是有天赋的。

原本舒娘也只是把帮苏榛制衣服当个营生,但做着做着就起了极大的兴趣。毕竟往日缝的那些只图个保暖、规规矩矩、针脚齐整就是体面。她从没想过在村里缝衣服也要画“设计图”,比城里人穿的还好看。

如今这衣服不是衣服,用苏榛的话说叫“作品”,属于她跟苏榛共同的作品,所以她急于看到作品的呈现,已经是设计师的心态。

而作为“模特”,萧家人和苏榛无疑都是最佳的。

当苏榛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除了萧容在外头搬杂酱坛子之外,屋里所有人都看呆了。

跟寒酥那套一致,也是深浅不同的棕褐色系。又因为拼皮配色太过巧妙,在苏榛看来竟有一种格纹灯芯绒大衣视觉感。收腰、肩膀缝制肩章款式显得腰肩比突出。且丝毫不见时下皮毛披风大氅的累赘、笨重,而是衬得苏榛本来娇瘦的身形格外飒爽。

这是寒酥见过的、最美的榛娘。

他站得最远,默默的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不能对苏榛流露出任何与他人不同的欣赏,但他仿佛可以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苏榛站在灶间的每一次转身、眸中流转倾泻的每一波神采,都引得他无法错开视线。

“太好看了,真是太好看了!”舒娘第一个赞叹,一半为苏榛、一半为自己。

她给家人缝了这么多年的衣服,若说成就感和满足感倒也是有过的,毕竟看着家人穿得暖穿得体面,但这次给萧家做衣服体验完全不同。

“姐姐,我也要穿!”谨哥儿又蹦了起来

苏榛逗他:“你不是要跟寒酥哥哥穿一样的吗?怎么又变了?”

“那我可不可以左边跟你一样,右边跟寒酥哥哥一样?”

叶氏假装吃醋:“那谨哥儿不想跟伯娘和萧伯穿得一样了?”

“啊?”谨哥儿这下彻底发愁了,总不能变出四个自己吧……

“寒酥,你去把你那套也换上。”苏榛嘱咐着寒酥。

今日她就是要当显眼包,不遗余力的开始宣传白水村的手工皮衣。

寒酥自然什么都听她的,回屋换好了才出来。两人并排往灶间一站,惊得舒娘下意识喊了句:“我的天娘老子哎,这姐弟俩个,金童玉女跟画里钻出来的一样!”

一屋子人都笑了,没人留意到寒酥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仍旧是寒酥去寻了白老汉,再赶车来萧家接上苏榛和大大小小的杂酱罐子,三人坐着车晃晃悠悠的出村。

一路上偶遇早起的村民们,离得老远也都会打招呼,尤其家里有女眷跟着苏榛学了做苕皮的,态度更是感激。

苏榛大部分不认得,但每次都笑意吟吟的挥手回应,声音脆甜、话也说得漂亮。

寒酥起初一脸“与我无关”、被苏榛狠狠瞪了几眼之后变成沉默无声版“不论你是哪个,你好。”

这已经是寒酥示好的极限,苏榛表示很满意。

由于出发时间耽误了些,约摸着近了午时才到达行商客栈。

熟人熟客了,寒酥直接招呼了门口的伙伴过来搬杂酱进屋。这次苏榛一共做了八十斤,自家留了十斤,送来客栈七十斤。

验了货之后,苏榛跟寒酥仍旧在柜台小坐一会儿,结帐、以及同张掌柜闲聊几句。

一来告之围猎之后无法送货的事儿,二来也想跟张掌柜打听一下白川府税金的问题。

但话还没说个开头,客栈上上下下、走来走去的客人们倒是把苏榛和寒酥打量了个遍。

不为别的,都是被他俩的长相和衣着耀了目,心道这边塞苦寒之地还有此等夺目的人儿。

张掌柜心中有数,压低了声音笑语:“上次寒酥来也这样,都打听这小公子衣裳哪儿制的呢。”

苏榛自然不瞒:“都是我们白水村自己缝的,张掌柜您瞧着可有销路?”

“衣裳铺的事儿我可不懂,但我就是瞧着好看,着实好看。进城卖给那些个达官贵人能赚不少的。”

张掌柜人保守,话也说得实在,他不在这个行当,不能瞎给意见。

“那依您看,去哪儿卖好?”

第53章

张掌想了想:“衣裳买卖跟吃食又不同了,也不能挑个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起码得寻个市集。”

苏榛:“但我们买菜买肉的市集大多不像是会买皮子袄的。”

“你们去的是草市,只卖寻常的吃食啊菜啊杂货之类的,卖贵的自是不行。其实白川府四个坊市,又分晓市和夜市。眼下寒冬,夜市只在年节日的晚上才开。

另外,城中最大的东坊市,才是达官贵人们会去的地方。并且那里每月会开四次‘万姓交易’,不止周边城池村落的人会来,也能瞧见一些番邦客商卖些个稀奇玩意的,很是热闹。您家这衣裳、或是在山上猎到什么名贵的皮子,得去那个市卖,定是能得个不错的价儿。”

寒酥又问:“那若开店呢?”

“开店的话,要交住税,普通市集每百文生意交两文。若是在东坊开店,会是每百文收五文至十文,也要看卖的是什么。”

苏榛默默盘算了下,税倒也不高,甚至比她想像的低了很多,可租店铺的银两怕也是可观的,暂时是没戏。

张掌柜瞧着应该没其它问题了,就请帐房过来结帐。这次七十斤酱仍旧是分了四种品类,减去给客栈的分成,一共取了二两八钱银子给苏榛。

“围猎期间是不是没酱能送来了?”张掌柜又问。

苏榛:“有的有的,我伯娘在家能做。但她一个人怕是会做得慢些,做好了请白叔给您送过来便是。”

“成,不急的。”张掌柜一听还有酱送来就放了心,反正也囤了些备用的。

苏榛收好钱,便跟寒酥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张掌柜又嘱咐了句若是萧家猎到野味,肉类不妨拿来行商客栈卖,肯定给市集一样的价。

“那赶情好,我们也乐得省事呢。”苏榛笑着应了,想告辞离开,又瞧着张掌柜总是在打量她的帽子,索性直接问了。

“您可是看上了这暖帽?”

张掌柜呵呵笑了,有些难为情,毕竟盯着人家姑娘瞧,这说出去多丢人。但他确实觉得帽子着实可爱得紧,便硬着头皮问了:“苏娘子你这帽子可还有多的?我家三个孩子定是喜欢。”

“暂时没有现成的。但无妨,回头空了就给您缝三顶。”

张掌柜很高兴:“那赶情好,多少银子一顶?先说好,不许说就送了,我猜这也是你家后面的营生,营生收银子是天经地义的。”

苏榛被张掌柜的直爽逗笑了,想了想,便直接报了价:“是用碎皮子缝的,成本是低,但胜在图样精巧别致,且别的地方买不到。也不瞒您,这不止是我家将来的营生,恐怕会是白水村女眷们的一个出路。至于卖价……我跟村里绣娘商量的是一顶五十、六十文到几百文都有可能,看用了什么皮子。比如我这顶,用的是雪兔和小羊皮,若是拿去卖,至少六十文。但您买,我肯定要给让利,就五十文一顶。”

一让就让出十文,张掌柜领了这个情,且他觉得就算六十文也不算高。白川府那些个成衣铺里也有暖帽卖,但凡缝上点儿皮毛也得卖到近百文。

其实白水村自留的碎皮子多,就算卖,也顶多卖到三十文一斤,每斤能拼个三四顶,成本就是十文左右每顶。

像舒娘这样的熟手,每日至少能缝个三、五顶,最低卖六十文一顶的话,减去苏榛要收的佣金,绣娘能赚的钱也比家中成年男丁赚得还多。

只不过苏榛到底是赚佣金,还是一并收购了开成衣店铺去卖,这是后话了。

总之苏榛没考虑当圣母,一码归一码,她不盘剥别人,也不会自己吃亏。

“成!那就多谢苏娘子,日后有空儿了先帮我家缝三顶。”张掌柜说着就要拿钱出来。

苏榛却按住了他:“不急,也不用您给订金,否则记来记去的还麻烦。”

“成,听苏娘子的。”张掌柜也没强给,着实双方都是快人快语,不必客套那么多。

苏榛又问:“敢问您家三个孩子分别多大,是儿是女?平时是喜欢花花草草,还是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若是年纪小,我就给画可爱些的图样,比我这个好看。”

“老大是姐姐十岁、老二臭小子一个,八岁。最小的妹妹五岁,跟你家谨哥儿一般大。花草和小兽都喜欢,都成。”

“行,掌柜的多子多福。”苏榛笑着应了,这才告辞。

三人从行商客栈离开,眼瞧着日头近了正午,便赶紧往城门处去,下午还得逛不少地方呢,尤其苏榛想去瞧一瞧那个最豪华的东坊。

进城后,为节省时间,三人决定分别行动。

白老汉先将寒酥和苏榛送到了东坊。

苏榛从钱袋子里拿了一两给白老汉,嘱咐他去成树家取五十斤黄豆酱,再买五十文鲜菜配菜。另外还要去杂货铺子买一百八十文的坛子,总共是九百八十文,余二十文请白老汉吃碗带肉的热汤面当午食。

随后白老汉也不用再跑来,就在草市牌坊那里等汇合便好。

东坊。

它存在于现代苏榛的想像中、也存在于古代苏榛原身的记忆中:记忆中的京城也有这样的坊市。

但京城的更大更繁华更拥挤,而白川府毕竟地处北境,冬季严寒,出来闲逛的人数减半。

即便如此,东坊的规模也远远超出了苏榛每次都会去的草市。

整条看不到尽头的南北向长街,两旁绢行、酒楼、茶坊、货行、药铺、金银铺、彩帛铺、书画店、古董店、靴店。

各家店铺门口挂着各种灯球,灯箱。没错,时下居然还有灯箱广告,里面放的是蜡烛。

甚至寒酥跟苏榛仅仅是路过,都有商铺伙计出来奉茶指引、招唤,格外殷勤。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榛的错觉,连此处的气温都像高一些……

无论如何,此坊的行商风气端正、灵活,苏榛对这点很是满意,便跟寒酥一口气连逛了七八家铺子,走完半条街面。

唯独一点有些尴尬:她跟寒酥过于瞩目,当然,主要是寒酥。

在草市上,大家主要忙顾生计,顾不上太过于打量旁人的衣饰外貌。而东坊则不同,来这里的人脑门上都浮着四个字:有钱、有闲。

有钱有闲可不就爱东张西望,于是走过路过的视线都会凝在他俩身上。尤其夸张的是,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居然有姑娘自马车车厢里朝寒酥丢手帕出来……

寒酥目不斜视,一脚踩了上去,白绸上留下一个黑脚印。

苏榛很想笑,没敢,只小声问:“我给你缝的黑色口罩呢?戴一会儿。”

寒酥扭头看了看苏榛,眉目间终于挂了些笑意,“你介意我被别人看了去?”

苏榛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我是要你吊吊大家的胃口,美人半遮面,然后找人最多的地方摘了才值钱!”

寒酥一张白晳的脸瞬间涨得粉红,又不能当街生气,忍得颇咬牙切齿,“什么值钱不值钱的,我又不是卖脸的!”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苏榛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心不在焉的哄,“我是说你是好模特,是衣裳架子。”

话还没说完,双耳突然被寒酥捂住了。

苏榛怔了下,抬头看向寒酥。他眉头轻皱,微嗔:“就跟你说要把暖帽护耳戴好,耳朵都冻红了!”

苏榛便笑了,“护耳戴上会——”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有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好在被寒酥抬手挡了,掉落在地上,是个竹制的小窗挡。

苏榛脱口而出,“高空抛物!”

立刻抬头看上去,此刻站在二楼窗边的人,一脸似笑非笑的死样子,盛重云!!!

苏榛腹诽:……搞得跟西门庆似的。

“萧兄弟、苏娘子,是你们啊!”盛重云身旁突然钻出另一个人,粗着嗓子喊。

苏榛、寒酥、盛重云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的惊讶的看向发声的糙脸汉子,异口同声:“你们认识?”

可不就都认识呢,糙脸汉子居然是兴原湖那个鱼把头项松!

这个宇宙果然就是一个小小江湖……

片刻后,四人一并坐在了二楼珠画阁内。明明是个酒楼,取了个卖画的名字,苏榛四下打量,把应酬和客套的事儿交给了寒酥。

几句寒喧下来,在座的人就都搞清楚了彼此之间的相识过程。

当然,省略了苏榛跟盛重云曾有口头婚约之事,而只说两家是旧识,普通旧识。

而项松跟盛重云之间就更是简单:纯生意来往。

盛家最近两年一直想开拓海运商贸,便四下结交相应行当的当家人。

项松算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项大哥跟重云公子即然有事要谈,那我跟榛娘——”寒酥其实很想闪人。

盛重云却突然看向项松:“项兄,之前我跟你说过,在白水村也有人会冰下捕鱼的法子,就是这位苏娘子。”

“啊?”项松震惊,脱口而出:“居然是这小娘子?我还以为是个爷们!”

说完,自己又意识到言语粗陋,先闹了个大红脸。

可红脸归红脸,无论如何不让寒酥和苏榛走了,对于有本事的人,他一向佩服得紧,不由得感慨:“说来也汗颜,冰下捕鱼的技法我们兴原湖去年才摸索出来,没想到苏娘子你家书中早有记载。唉,所以说读书好啊,早些读到,何必穷这么多年。”

苏榛却有些心虚,自己只不过是占了来自千年后的便宜……

又听项松继续问:“苏娘子,那书上还写了啥法子没有?”

苏榛也很遗憾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对冬捕的事情了解不多。仔细回忆了一下,现代冬捕持续两个月时间,已经不止是单纯的捕鱼,而成为了一种文化,甚至还有相应的旅游节。

可此时是古代,“旅游”对于大部分古人来说是不切实际的,一是交通不便、二是严格的路引制度,出行很麻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农耕社会的百姓哪有时间和闲钱用来游山玩水。

但“旅游”这条路行不通,其它的方式倒可以试试,比如……

苏榛:“敢问可做过头鱼拍卖?”

项松听得一脸怔忡,连盛重云都不自觉的被苏榛的话吸引。

“头鱼?是说网上来的第一条鱼吗?这还能拍卖?我只听说京城里的名贵瓷器能拍卖。每年的头鱼,我们是按斤数卖掉的。”

“头鱼自然是能拍的,但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拍得出去,得想想办法。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个遥远的东方大国,冬捕头鱼拍卖拍出了天价,搁大宁朝的银两换算……差不多拍到了一条鱼一万两的呢。”

“啥?多少?一万两!”

苏榛点点头:“对啊,这可不是天方夜谭。当然我说的这个只是做为思路参考,也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做的。但项大哥您首先就要突出“头鱼”的文化概念。那是第一网中最大的一条。而且是冬捕节中的特殊商品,数量有限,因此具有稀缺性。另外,‘鱼’本身就是吉祥、好运的象征,更何况头鱼。比如春节去寺庙烧头香都不一样呢。总之,您不妨跟鱼家们好好的商议一番,凡事做些详细周密的前期安排为好。”

其实在现代,冬捕已经做到了旅游文化节的规模,但这里面相应的旅游配套甚至基础设施建设也是要跟上的。

以白川府的财力,眼下肯定是做不到。

苏榛也只是提供一个思路参考,能做到哪步就算哪步,总比按斤卖了赚得多些。

“行行,我回去好好想想。或者你跟萧兄弟围猎回来,直接去我们兴原湖住上些时日,就住我家!帮我们谋划谋划!”项松一边说,一边直接把菜单给苏榛:“今天是我做东,你们随便点,选自己爱吃的!”

其实项松对寒酥跟苏榛早就颇为喜欢,不止因为冰捕、还因为自己当日不过跟行商客栈念叨了句想要加辣的,没想到再去买,苏榛还真就给他做了特制酱。

区区几斤酱,却不止是区区几斤酱的事儿,这说明人家俩个年轻的说话办事都是踏实的、讲诚信的。

而苏榛自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却看到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便摆手说不必了。

项松刚要再劝,盛重云却直接吩咐一旁候着的伙计:“先加壶热茶,茶配就要蜜煎金桔和澄沙团。另外再加一份炙鹅、香烤鹌鹑、四笼灌汤包、香糖果子,以及——”

“够了够了。”苏榛眉头收紧:“人家项大哥请客,你点这么多作甚?”

苏榛这句简单的话倒是让项松心里小惊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点菜点多了惊,项家虽谈不上富甲一方,但十世鱼把头世家,哪里会心疼这点小钱。

他惊,单纯只是因为没遇到过敢跟重云公子说话这么冲的人,无论男女……

而更让他惊的是,盛重云居然没!动!怒!

反而只是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酒楼伙计暂时就加这么多,上菜。

奇了个大怪,项松心里暗自嘀咕,看来这苏娘子着实不简单。

“项大哥,上次的辣酱可还吃得习惯?”寒酥直接打断项松的联想。

项松一听辣酱瞬间来了精神:“其实我本就想着一会儿去行商客栈一趟,问问那酱是否可以多预订的。上次的一罐儿被渔家们抢了去,我自己都没尝到多少。”

“兴原湖的渔家们都喜欢那酱?”

“喜欢得紧!尤其这天寒地冻的,湖上风霜更大,不论是煮面拌上点儿、或是直接抹馒头上都香得很,吃完一身都暖了不少。”

寒酥微笑着点头:“那是榛娘给项大哥您特制的,比旁的辣。”

连项松都有特制???盛重云脸上浮了层寒气。

可项松哪里能注意到什么表情啊寒气之类的,越说越起劲儿:“那我先多谢苏娘子,不知那酱还有没有?我再买些。”

寒酥:“上午刚好送了一批去行商客栈,今天去应该都买得到。”

“行,那我晚些便去。”

正说着,酒楼伙*计端了茶盘和果子上来,帮客人们都倒上,茶配果子碟也直接放在了苏楱面前,倒是个有眼力的。

苏榛瞧着其中那碟蜜煎金桔,记忆中是原身的最爱。做法倒不难,金桔切开去籽,加水加糖熬软再烘干,上面撒糖粉。

总之一个字:甜。

其实并不是苏榛本人的口味,但即然用了原主的身子,就当圆了她的心思,便捻起颗最大的一点点吃着,并听着寒酥跟项松的闲聊。

盛重云倒是一直没开口,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拒绝了自己两次的姑娘。

方才,苏榛跟寒酥经过酒楼楼下的时候,盛重云并非偶然站到窗边,他是听到隔壁包厢的人在赞:哪里来的两个美人胚子。

这世间,当你心中有了“美人”的标准时,无谁提到“美”,你第一时间都会想到自认为的那个人。

而今日盛重云的“自认为”就这么大肆的出现了。

她站在楼下,穿着一身无论面料还是裁剪都十分别致的裙袄,头上还戴了一顶俏皮、毛绒绒的暖帽。

眸子左顾右盼、顾盼生辉。白晳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耳垂上,因寒冷而泛着红粉。

而下一刻,萧寒酥的双手已经捂上那两片红粉。

几乎没有迟疑,盛重云直接把窗挡拔下了楼,落在了地上。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苏榛跟萧寒酥,他们俩人身上连衣着都那般相似、举手投足间亦是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熟悉。

尤其萧寒酥,表面上在跟项松谈笑风声,其实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苏榛的一举一动。

苏榛吃完一颗糖果子,他立刻就会递上另外一颗。

原来如此。

但苏榛呢?

她正在认真的……吃。

伙计已经把新点的菜端了上来,苏榛一样样的尝,或露出赞许的神色、或露出疑惑的样子。

可以说,她吃的心无旁骛。

盛重云唇边不知觉的轻扬,视线侧移了些许,便捕捉到了萧寒酥静静地、同样在观察着他的目光。

他跟他目光相接、彼此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移开,客气依旧。

项松突然开口:“诶?我突然发现重云公子跟寒酥兄弟长得有几分相像。”

苏榛眼中一亮,“对吧,我也这么说,而且何止面目相像,性格也都是——”

话没说完,脑袋里忽感一纵即逝的晕眩。

“怎么了?”寒酥轻声问。

苏榛缓了缓,“没事,大概是困了,昨晚上睡得少。”

“那我们下午抓紧办事,然后早点回家。”

“嗯,也好。”

项松人看着莽,心却是细的,问:“萧兄弟,苏娘子,你们今天进城来要办什么事儿?不妨说一说,有我能帮的没?”

苏榛认真思考片刻,点点头:“还真有。”

她不是个客套的性子,直说了想法:“我跟寒酥要去围猎了,要做些准备,想买一种布料,要比棉麻布硬挺、结实,还要比皮子轻、好缝。想来想去,好像就类似船上用的风帆面料。但我不知道这种专门的船布,东坊或是草市可有卖的?”

项松听完,哈哈大笑:“苏娘子,你可真是问对人了,不过不是问对了我,而是……”

目光看向盛重云。

苏榛:???

项松一看苏榛和寒酥的神色都有些怔忡,也是有些意外:“你们不知道吗,盛家眼下是白川府最大的海船商。那些个海帆布在普通坊市上没有,盛府也肯定有啊。”

苏榛瞪着盛重云:“你家还航海???”

盛重云无奈又好笑,摇了摇头:“并无,盛家只是制了些海船,但雇请水手之事艰难,贩海乏力,所以才找项兄商议。”

寒酥先懂了。

萧容没被贬之前,也辖管大宁朝市舶司。寒酥作为世子,时常跟在萧容身边,听了些这方面的政务。

想必,盛家产业中包括了海船。海船商户没有自己的水手,将船租赁给其他海商,抽取“船脚糜费”。

苏榛却在想,大宁朝、甚至前朝,果然都是相对开明的时代。有开放的市舶制度、参与渠道也多,商业利润自不用说,一定是极其诱人。

可惜白川府海的那边是经济落后的小国,出海口建的也马马虎虎,不似东海那边贩海更盛。

但苏榛考虑的问题却也是盛重云一直以来的理想。

白川府依山伴海,如此好的地理位置,不该是如今这样的凋零。

苏榛直接问了:“不知重云公子府上可有帆布存余?能否匀我一匹,愿以市价购买。”

“有。”盛重云言简意骇。

苏榛:“那……我们自己去取,方便吗?”

“不方便。”

苏榛:……

“我会安排人送至白水村。”

苏榛腹诽:你安排的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当然,这仅仅是腹诽,当着项松和寒酥的面儿,她不会让盛重云下不来台。

四人一起用过了午食,苏榛跟寒酥就先行告辞,他们还要去草市采买些东西,以及跟白老汉汇合。

盛重云没说什么,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了伙计打包了一小匣的各类蜜果子点心,拿给苏榛,说是给谨哥儿吃。

“这……”苏榛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盛重云平静而温和的语气:“就当是作为冰灯的回礼,你收下便好。”

苏榛一脸费解:“啥?”

寒酥唇边一抹微笑,不动声色的拉开了苏榛,接过点心收下。又同样也是平静而温和的对盛重云回应:“多谢重云公子的回礼。不过那灯出自我粗糙的手艺,本是给谨哥儿玩的。”

说完,牵着苏榛的袖角下了楼。

项松瞧着盛重云逐渐凝重的脸,气氛仿佛冻得比外头的冰壳子还硬……

盛重云:小司!!!!

东坊市距离草市还有一段脚程,寒酥怕苏榛冷、苏榛怕寒酥累,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雇车,毕竟此时钱袋子里有一两八钱的“巨款”,该花就花,好在也只需十文。

等到了草市,就瞧见白老汉已经等在牌坊外头了,车上是黄豆酱、大大小小的坛子和鲜菜。

见苏榛跟寒酥来了,白老汉赶紧摸出十文铜板还给苏榛。他午食舍不得吃贵的,寻便宜的只花了十文。

苏榛瞧着白老汉冻得通红的脸,心中无奈,想着家里有碎皮子再给他做一副护膝。

钱袋子里余下一两八钱零十文,苏榛便想买些石炭和做杂酱的肉就回村,就先去了炭铺。

眼下愈发进了冬,越来越冷,炭铺外头居然也排起了长队,说是还限了购,每人最多买五秤,价格也从一百文涨到一百五十文每秤。

涨这么多,让苏榛始料未及,正盘算着买多少,却见炭铺外头多摆出个架子,专门卖炭罄。就是把碎煤末按一定比例加上黄土和水调成泥状,制作成煤砖、煤饼、煤球类,炭不纯,自然价格也就便宜了许多,每秤只要八十文。

寒酥便提议买炭罄。反正家里有足够的木柴,石炭只是作为晚上烧炕、懒得起夜的备用燃料,不必买得太贵。

苏榛本来也觉得可以,但当她看到了煤球,心中大为高兴。

对啊,她怎么忘记这回事,她可以自己制蜂窝煤啊!

成本低廉、使用方便。做圆柱体,上面布局12到19个通孔,增加了通风量,还可以增大煤的表面积,能节约不少银子,说不定还能赚钱啊!

起码省到就是赚到,越想越开心,苏榛拉住寒酥小声嘱咐:“咱就买最好的石炭,回家敲了做蜂窝煤!”

寒酥想问何为蜂窝煤,但见苏榛的表情活像一个要去偷吃的小松鼠,可爱得紧,一时间竟看得入神,就也没问,反正她总是有许多的奇思妙想,跟着做便是了。

俩人排队排了小半个时辰,顶格买了足足的五秤石炭花了七百五十文,用麻袋装好扔进白老汉的车上。又去相熟的肉铺依旧挑了三肥七瘦的猪后腿肉十斤、汤大骨四根,一共花了两百八十文。

钱花了,满足了,趁黄昏之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哪怕风雪交杂,苏榛脸上也洋溢着收都不收不住的笑容。

寒酥终于发现了:榛娘赚钱的时候没见多开心,但花钱的时候一定最开心……

太阳落山后不久,萧家便到了。

按说好的车资付了白老汉五十文,苏榛进屋第一件事先抱着谨哥儿香了一会儿,又把盛重云送的糖果子选不特别甜的给谨哥儿吃。

其余的先让叶氏收进冰屋慢慢吃。

“姐姐,重云哥哥还啥时候来?我想他了。”

苏榛啼笑皆非:“你啥时候跟他有感情了?是想他,还是想他给你带糖吃?”

谨哥儿突然羞涩了,在苏榛怀里拧着撒娇。

叶氏一边瞧着苏家姐俩笑、一边让寒酥把房梁上的钱箱拿下来,以及火炉上衣柜里的钱袋子还有零钱。

全部又数了一遍,加上今天拿回来的,一共存下了三两九钱零五十三文。

三两九钱仍放房梁上,余五十三文的零头收衣柜里,平时零花儿用。

钱收好了,萧容跟寒酥就开始折腾今天买回来的物资,仍旧是怕冻的放灶间、不怕冻的放冰屋。

其它物资还好,但萧容和叶氏都对买了足足五秤的石炭很是惊讶。

往常家里可是舍不得这么买。

寒酥也只解释了句:“榛娘说要做成蜂窝煤。”

“那是何物?”萧容跟叶氏问了同样的问题。

苏榛还沉浸在“创新”的快乐中,忙不迭的说着:“是一种更加节约的石炭类型,要是做成了,咱家这一冬天都不用再买石炭!甚至可以拿出去卖,比单买石炭能便宜了不少呢。”

叶氏笑应:“嗯嗯,你咋说咋家就咋做!”

苏榛:“但是做蜂窝煤得需要模子,用铁打怕是太贵,我想用木头打。”

萧容想了想:“之前听大江说过,村里杜家老二就懂些木工,若是简单的,去请他打了便是,手工钱应该也好说。”

杜家老二叫杜青柏,今年二十有八。是猎户,也是半个木匠,这次围猎也是报了名的。他为人倒也是踏实,可惜两年前丧妻,也无子,日子便有些得过且过了。

萧家虽没跟他本人打过交道,但杜家女眷也来学过制苕皮,是能说得上话的。

“行,那我这就画图去。”苏榛转身去拿炭笔和纸。

远远的又传来乔大江的声音:“萧伯,木橇车底用的铁皮打好了,我给您家送来了。”

一听这话,苏榛眼睛一亮。

铁皮可算打好了,她的冰橇车和雪鞋都可以做完最后一步啦哈哈哈哈哈!!

铁皮二十五文一斤,打了两片,每片三尺见方,总重约十二斤多,铁匠给抹了零头就按十二斤算。

寒酥才放到房梁上的钱箱就又拿了下来,从里头取出三百文给了乔大江,存银剩下三两六钱零五十三文。

乔大江也没急着走,又是好一通道歉,乔老太婆没事找事一天到晚给乔家招黑。

这也就是萧家和苏榛都大度,否则两家肯定不会再有来往。

并且,乔大江也好奇车底要怎么安装,便跟着萧容和寒酥一起把木橇车翻倒,三人又是剪铁皮、又是琢磨镶嵌在哪里合适。

苏榛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压根也不用再给主意,萧家两父子完全就是一点就通,聪明人。

敲敲打打了一会儿,铁皮就牢牢的嵌进了辙。

“大江哥,走,一起去白水河冰面上试试!”寒酥此刻终于像他的年纪本该有的样子了,活力满满、笑容灿如朝阳。

“好!”乔大江也是稀罕萧家这两辆小木橇,瞧着又精致又灵巧。

萧容却想着要把石炭再整理整理,便想说留在家里,刚开了口,远处传来骏马的嘶鸣声……

这嘶鸣声在苏楱听来,不亚于现代哪个显眼包开个豪车在她家巷口按喇叭。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看过去。果然,是小山赶着那辆熟悉的盛家马车。

而从车厢里出来的人,不是盛重云还有谁?

她知道,她就知道!!!!

盛重云亲自送了二匹帆布过来,又一本正经的收下苏榛给的买布钱五百文。

另外还又送给萧家一篮鲜菜、一坛好酒,以及一个小木头盒子。

萧容怕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好收,便直接打开瞧,只见里面是三枚小巧的竹哨子和一根细长的紫檀镶菩提子螺口火折子。

萧容怔了下,忙问:“这哨子可是兽哨?”

盛重云微笑颔首:“是鸟哨、鹿哨和兔子哨,声音极为肖似,您家围猎的时候应能用得上。”

这下连乔大江都好奇了,赶紧凑过来看,萧容便请他亲自一试。乔大江挨个吹响,满意得不得了,说是比乔家用的强多了。

叶氏忙问:“订制这哨子应该很贵的,不能让你出钱的,要多少银两?”

谈到银子,小山赶紧替他家公子回答:“夫人千万别客气,这哨子是我们府里镖师自己做的,又只是用的竹子,哪里还能收什么银子。”

小山答得及时、话也妥贴,萧容虽不完全信,但着实也不好再谈钱,反而显得外道。便谢过:“即然如此,重云公子,您有心了。”

“萧伯,我是晚辈,您叫我重云便好。”

其他人都对哨子感兴趣的同时,苏榛格外喜欢那个小巧玲珑的火折子。

萧家现在用的是燧石和火燫,火折子没舍得买。若是围猎的时候有这好东西,可就太方便了,更何况它做得细长小巧,真是好看呢。

叶氏毕竟心细,余光已经瞧出来苏榛的喜好,便直接作主拿了火折子塞给苏榛:“这个适合姑娘家,就榛娘收着用。回头系个小皮绳挂腰带上,我瞧着比那些个什么玉坠子还好看的!”

苏榛本来就喜欢,此刻大大方方收了。

小山偷瞄了他家公子一眼,那火折子可的确是盛重云专门给苏榛准备的,眼下就是这么巧被苏娘子选了去,哈哈!谁说他家公子冷漠无情的?真要关注一个人,自然就知道那个人需要什么!

小山在心里偷笑,而重云公子眉目间亦有悦色轻扬。

礼物都收下,萧容跟叶氏自然更知道盛重云跑这一趟醉翁之意不在送布和送礼,便立刻抓紧机会留下:“怎么好意思让重云公子辛苦这趟,务必跟小山留下来用了晚食再走。”

寒酥突然开口:“娘,用了晚食,怕重云兄就赶不及进城了。不如下次,下次再好好做——”

盛重云突然打断,脸上竟是云淡风轻的笑意:“留下来也好,重云便打扰了。更何况今日前来,主要也是专程感谢寒酥送我的冰灯。”

两人不动声色打了个来回,也没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但苏榛却想的是另外一个重要问题:“用晚食自是可以,可城门关了咋办?”

方才一直保持安静的小山适时开口:“其实就算此时便往回返,快马加鞭也是赶不及城门关闭的。公子,若回去得太晚,属下提议可以住在行商客栈。”

盛重云倒是摆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也好。”

苏榛冷眼看过去:呵。

盛重云就当自己没看到苏榛眼神中的嫌弃,虽然他也很气愤,但貌似……习惯了?

盛重云决定留下来,叶氏和萧容、谨哥儿三人明显是最为高兴的。

萧氏夫妇自不必说,天天操心苏榛的未来。而谨哥儿的小脑瓜则想的是每次重云哥哥来,家里都有大餐!

寒酥则心里闷闷的,他知道自己该为苏榛高兴,但……他下意识看向处在事件中心的苏榛。

苏榛此刻却神奇的默不作声,眉头轻皱。

寒酥心中咯噔一下:榛娘每次这个样子,就代表着——

苏榛:“即然能干的来了这么多,那不如我来给大家分配些活儿?大江哥,也算上你了哦,否则你在我家吃晚食肯定都吃不踏实!”

寒酥:我就知道!

分工行动,总指挥自然是苏榛。

先是晚食小分队,包括苏榛、叶氏、寒酥和谨哥儿。

上次盛重云过来的时候送的羊腿还冻着,萧家都没舍得吃,今晚就当主菜。

其它的菜简单,苏榛在冰屋里囤了不少现成的吃食。今晚就做个煎爆浆小豆腐、苕皮回锅肉、萝卜鸡蛋汤。

第54章

盘算好了,苏榛就开始安排:“伯娘,重云公子带来的鲜菜里还有胡葱的,刚好配羊肉。就烦请您把羊肉、胡葱、胡芦菔、寒葱都切小丁切丁儿,姜切片。谨哥儿,自己搬个小凳儿剥蒜去!”

叶氏跟谨哥儿都应了,苏榛开始安排蜂窝煤小分队。

这个小分队要使力气,苏榛安排全男丁。活儿简单,砸石炭、砸木炭、刮木屑,粉末都是越细越好。

苏榛:“那就萧伯、小山、寒酥、大江哥。”

盛重云:“……我呢?”

苏榛:“你也能干?”

对于这种明显带了歧视的话,盛重云简直想生气。

但他怎么发作?说出去有人信?重云公子因为没捞着体力活儿,在别人家发怒了???

而下一刻苏榛已经妥协了,“行吧行吧你也砸,或者你去挖泥巴,要黄泥。或者你去挑水,总之你看哪儿需要人手就去哪儿补上。呃……算了算了你不会,你就去砸石炭,固定岗位。寒酥,你随机灵活!”

看着萧寒酥莫名得意的眼神,盛重云愈发感觉胸口堵得慌……

暂时先这些。安排完,苏榛转身便进了灶间,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红豆袋子绑在胳膊和腿脚上,她只能靠着这种土办法练习力量了。

绑好回头一看,谨哥儿叶氏跟谨哥儿已经开始在备菜了。

苏榛想了想,先从米缸里舀了一盆米出来淘洗,边洗边想着得请白老汉帮忙再买些米回来,家里剩得不多了。

米洗干净了,再换清水继续浸泡。

瞧着叶氏还在切肉,苏榛便见缝插针抽开身,去拿炭笔和纸画个简单的模具图。

她画的不好,但大概意思是能画得出的。形状就类似于现代通马桶的皮搋子,有按压把手、有长杆,底下是蜂窝煤大小的圆形模子,唯独麻烦一点的是模子里面要凿出九根粗些的撞针,也就是“蜂窝”。

歪歪扭扭得画完,苏榛就出去拿给萧容。

萧容看了看,又问了些细节问题,便收好图准备拿去杜家。

按说乔大江去杜家更合适,毕竟老熟人。但萧容想着不能什么事都靠着乔家,邻里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常走动反倒是好事。

苏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从冰屋里取了几块儿爆浆小豆腐给萧容带上,权当给杜家添份零嘴儿。

盛重云一直关注着苏榛的举动,但他嘴硬,心里也不承认是自己要看,反而找了个借口对自己说:苏榛屋里屋外忙前忙后……他不得不看见。

其实何止是盛重云会这样,寒酥也是看入迷过一段时日的。

倒不完全是因为苏榛长得好,而她做事实在太有条理,哪项往前做、哪项搁后头,甚至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件事,她也能见缝插针把它们安排至最为合理。

每每就是这份妥贴和“合理”吸引人看得目不转睛。

这点苏榛其实也清楚,她在现代当露营博主的时候,直播点击最高的也是收纳和搭建直播。

每次露营,无论是在家里收纳、往车上搬装备、搬食物,还是到了营地之后的搭帐篷、做帐内审美布置,每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全部都要提前在脑海中列出详细的规划步骤。

条理越清晰、越规整,越受欢迎。

图纸的事处理完,苏榛就又回灶间忙活儿。

先是把今日才买的五花猪切了一大块儿焯水,然后冷水下锅,加酒、花椒、生姜炖先煮着。

又从盛重云送的蜜饯果子里选了些有嚼劲儿的,比如梨脯、桃脯之类的也切成了小丁儿。

切完再去看锅里的肉,筷子已经能直接插透了,便把肉捞了出来放一边儿晾着,又直接借着煮肉的水把苕皮也烫熟,也是捞出放一边儿备着。

而这会儿叶氏那边的羊肉食材也都切好、备好了,苏榛就开始做第一道:羊肉手抓饭。

叶氏也过来跟着看跟着学,免得每次都要苏榛一个人张罗。又顺手把灶间的门敞开一些,免得满屋子油烟呛人。

盛重云练武之人五感最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便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坐的竹凳挪了个方向,刚好一抬头就能瞧见苏榛在灶台旁的侧影。

他在外头忙,苏榛在里头忙。哪怕两人不说话、没交流,也会没来由的让他觉得安心。

尤其苏榛还——

嗯?

寒酥挪了竹凳过来,正正好好的挡住了他的视线,且一本正经的指点:“重云兄,要砸得再碎一些,粉末状才好。”

盛重云心中轻声哼笑,眉梢却只是扬了扬:“好。”

盛重云不想跟寒酥进行这么幼稚的“比拼”,但做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寒酥身上的衣服除了格外别致,还格外便利。

两人同样都是长腿长手的坐在相同高度的竹凳上,身形高矮也相似,但寒酥这一身,让他足以把四肢都舒展到最舒适的角度。无论是侧身、起身都极显利落、丝毫不拖沓。

而盛重云这身则不然,他的每一次动作、袖口、冬袍下摆都显得碍事儿,不一会儿就蹭上了炭灰。

其实眼下是寒冬,冬袍多以保暖为益,就算是富贵人家也只在面料、花色上讲究。剪裁方面以合体为佳,还没有太多的“版型”元素变化。而寒酥那身可是苏榛特别设计的,毕竟户外活动可是她的强项,她太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便利了。

“衣裳……也是榛娘缝的?”盛重云突然开口。

寒酥沉默片刻,便笑了,梨涡轻点:“正是,榛娘手巧、心灵。但她太忙,怕是只有空儿给自家人缝。重云兄若是也想要,我请村里的绣娘帮你。”

盛重云:……

苏榛自然是不知道屋外盛重云跟萧寒酥之间的风起云涌,做饭做了个全神贯注。

洗锅、烧热,先放了些肥羊肉丁把油煸了出来,再放瘦的,快火炒熟。加入胡葱、胡芦菔,再沿着锅沿往里倒酒、酱油。锅的热量瞬间把酒和酱油的香气激发而出,又是满屋的香。

叶氏也有了经验,配合着往锅里撒了盐和苏榛特制的香菇粉末。

苏榛把锅铲交给叶氏翻炒,她则去把方才泡着的大米沥干水分,再把大米铺到了铁锅里炒制的羊肉和菜上,最后又倒进清水,大火烧开就撤了些柴,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等熟的功夫,见苕皮和五花肉也都放凉了,苏榛便一并把两样都切成片。尤其五花肉,切得薄薄的。

可惜家里只有一个铁锅,菜只能一样样的炒。但炒菜不行,煮汤是有陶瓮的,就用旁边的小灶炖,是好消化的萝卜鸡蛋汤,省时省力又好喝。

两灶全用了,苏榛便拿着爆浆小豆腐去冰屋的黄泥灶上做,叶氏留下看顾着灶间的火候。

之前做过的爆浆小豆腐是寒酥的最爱,今晚苏榛想改改方法不做干蘸了,做浇汁的。

仍旧是先煎豆腐,用陶瓮。放了底油,油热了再把小豆腐一枚一枚的放进去,等它们两面金黄、中间蓬松就出锅备着。

接下来就是制浇汁豆腐最重要的一步,调酱汁。底料先在碗里放了苏榛特制的香辣粉末和干菇粉末,另外又放了少许盐、糖、酱油、醋、白芝麻、寒葱碎、芫荽碎。最后烧热了芝麻油,“嘶啦”一声浇入碗中。

苏榛拿筷子头儿蘸了丁点儿尝了尝味道,完美!随即全部倒进了煎好的豆腐盘中,端着盘子回了灶间,搁在灶上用余火温着。

而主灶上焖的羊肉抓饭也熟了,苏榛掀开锅盖,往饭里撒了把寒葱碎、孜然、果脯碎,最后再大力的一搅一拌。

一阵奇香直冲人的天灵盖儿!

“伯娘,您试试咸淡。”苏榛让叶氏先尝。

其实这饭焖在这儿的时候,叶氏就已经被香迷糊了。此刻也不推让,直接寻了木勺舀了一口尝,只感觉晶莹的米粒颗颗都浸上了汤汁,当中还有羊肉浓郁软烂鲜美、胡葱和胡芦菔的清新、孜然和其它香料的独特,以及点睛一笔果脯碎的香甜。

好吃到她都忘记了要说话,忍不住又吃了一勺。还是谨哥儿又急又馋,拉着她衣角:“伯娘,好吃吗?我也想吃!”

“好吃好吃,太香了!”叶氏忙不迭的点头,赶紧给谨哥儿和苏榛分别也吃了一勺。

娘仨人围着灶台先就尝了鲜,美滋滋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叶氏由衷夸赞:“榛娘,你这厨艺是怎么练的这么好,其实羊肉饭我也吃过的,就是不如你做的,远远不如。听说这道菜是来自西域,你家的书里连这都有记录。”

苏榛笑着点头,含糊的解释了句:“东南西北中,万变不离其宗。”

正说着,萧容从杜家回来了,大步流星直接进了灶间,鞋底子带进一溜的雪,又被叶氏赶紧扯到外头拍扫了一会儿,才又放他进屋。

“榛娘,杜家老二能做,说是两日之内就能送来,连工带料收一百文,可行?”

苏榛点头应了:“行呢,不贵,是实在价。萧伯您回来的刚好,饭菜也都差不多熟了,您招呼外头的大伙儿一同去洗个手,安排吃晚食吧。”

萧容:“成,在灶间吃还是去冰屋?”

叶氏:“去冰屋吧,黄泥灶烧了好一会儿了,冰屋里正暖和着呢,地方又比灶间宽敞,把桌椅搬过去就成。”

一听在冰屋吃,谨哥儿小孩子心性,乐得蹦高儿,说是要把他所有的宝贝冰灯都点上,亮堂。

苏榛本来不想让他点那么多,浪费蜡烛,但又觉得懂事的谨哥儿难得有一次像个娃娃了,索性大力支持:“行,晚食全听咱家谨哥儿的!”

“好哎好哎!”谨哥儿笑开了怀,拍着手就跑了。

叶氏又追在他屁股后头喊,让他把棉袄的扣子系好!

屋外干活儿的盛重云瞧着这家常的一幕,竟也觉得眼热。

而在场的人里面只有小山明白他家公子在眼热些啥,随即替他家公子幻想了一下,把谨哥儿幻想成了他家公子跟苏娘子的娃,越想越美……

日头落尽,白水村又刮起了白毛风、挟着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萧容招呼着大伙儿把桌椅板凳搬到了冰屋里,里头除了油灯之外,寒酥还抱着谨哥儿到处挂奇形怪状的冰灯。

把整间冰屋映得亮堂堂暖融融的,尤其搁外头一瞧,说是龙王的水晶宫都有人信。

灶间里,苏榛赶紧做最后一道菜:苕皮炒回锅肉。

这也是她在现代最常吃的家常菜。

先前煮过的五花肉已经切成了薄片,直接肉片下锅煸炒出油,再把苕皮倒进去,放豆瓣酱炒出香味,加盐、胡椒、糖,眼下没有蒜苗,就用寒葱段儿代替,扔进去炒至断生,搞定,色香味俱全。

围裙一摘,头发一抿,苏榛打开灶间门,朝外头脆声声的喊:“寒酥,来端菜啦!”

寒酥她倒是没瞧见,风雪中立在冰屋前的是盛重云。

他听到她的声音便侧过身来,眸子含了藏不住的喜悦和笑意。笑得苏榛似乎心脏都漏跳了半拍,突然都忘了饿。

苏榛:秀色可餐原来是这种感觉……

菜摆好,人挤着坐好,萧容跟叶氏几句招呼,开动!

冰屋内的晚食“大餐”,美味程度超出了在座人的想像,每个人第一筷都朝向自己最感兴趣的那道。

猎户人家冬天其实不太缺馋肉,反倒是青菜豆腐最为珍贵。那浇汁爆浆小豆腐就甭说了,豆腐表皮酥脆,内里又细又嫩、一口咬下去就在嘴里爆开了浆、感觉都不用嚼入口即化,尤其酱汁也是浓郁鲜香,乔大江在心里感慨着这要是在乔家,酱汁可以直接是道菜!

小山最爱的仍旧是苕皮做的那道,色泽红亮的苕皮炒回锅肉。他本来不太吃猪肉的,总觉得有股子腥臊,但苏榛做的猪肉无论是炖还是煮还是炒还是炸都只有香味儿。回锅肉里浸满了红油汁水,肥而不腻,还煎出了酥边儿,再加上嚼劲十足的苕皮,这道菜味道格外醇厚。小山忍不住挟了一大筷子拌进手抓饭里,没想到一口下去……妈呀这手抓饭更好吃!!

手抓饭被萧容给出了“惊为天饭”的评价。以往他只知道这是道西域菜色,现在他只恨自己没住在西域。其实他本来不爱甜食的,尤其果脯在他看来是女娃才吃的东西,却没想到手抓饭里的果脯成了点睛之笔。而且饭里有肉还有菜,哪里还需要再吃别的,萧容一口气干掉一大碗。

叶氏和谨哥儿“爱好广泛”,她俩在苏榛做的时候就跟着蹭到了不*少,此刻原则就是只要是苏榛做的,都好吃。一边吃一边夸,把苏榛的厨艺夸得天上没有地上就一个她。

本来席间最为安静的是寒酥和盛重云,他俩是挨着坐的。一个芝兰玉树一个美如雪狐。吃饭的样子本也都是斯文有礼,不紧不慢,可眼瞧着其他人的“筷速”愈发惊人,盆子里的好东西有瞬间快见底的架势,俩人终于不约而同的提了速,博爱,每样都挟,直吃得高挺的鼻梁浸出一层微汗。

尤其盛重云,他在盛家表面上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其实那也代表着“无人问津”。

日常吃饭永远在他自己的见山别院解决,年节庆祝会去主屋,可盛家上上下下一堆主子,除了盛老爷子之外,不会有半个人对他说半句暖话。

他甚至羡慕小司和小山,起码他俩身边都有一堆的伙伴,哪怕吃得差一些,也是开开心心的。

而萧家这种互相依靠、彼此扶持的画面,更是他梦里都求不来的温暖。他也看得出来维系这一切的人是苏榛。

若苏榛是他的家人……

苏榛作为掌勺的,油烟吃得最多,菜反倒吃的最少。但看到大家吃成这样她也是成就感满满,笑意吟吟的不停给大家布菜、添饭。

寒酥忍不住开口:“榛娘,你也吃啊。”

苏榛:“在吃在吃。”

乔大江:“苏娘子,你这手艺要是在城里能开个酒楼了。”

苏榛笑着摇头:“开酒楼那可差得远了,我做的全是家常菜,比不得真正的大厨。一次两次吃个新鲜罢了。但是,我其实后面有个想法,慢慢再商量。”

盛重云此刻的想法就是:你有什么想法是我不能听的?

但他没立场问,也不能问,他怕问了之后榛娘直接把他轰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榛娘干得出来。

吃饱喝足,大家伙儿一齐动手把桌子抬回了主屋,寒酥带着谨哥儿包揽了刷锅洗碗的活儿。

萧容又在黄泥灶里添了柴,拿出盛重云送的茶叶给大家沏得浓浓的,冰屋里暖得人不想动弹,极适合饭后闲聊。

等消食消得差不多,寒酥也忙完了,乔大江就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去白水河的冰面上试试冰橇车。

可眼瞧着天色将要黑透,盛重云再不下山就怕有危险了,便只能跟小山一同离开。但这一走……

盛重云知道自己再无理由回来,想再见榛娘,恐怕就是长达半月之久围猎之后,若是萧家住在府城多好。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迁居?

这念头在盛重云脑海中闪出就再也不会消散。

他上了马车,却在进入车厢的最后一刻转过头看向苏榛。

苏榛压根也没目送,而是笑意吟吟的抱着他送来的那匹帆布往冰屋里走。反倒是叶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喊了声:“榛娘,快送送客人呀。”

苏榛这才意识到自己好歹该有些“礼貌”,扬头朝盛家马车的方向胡乱说了声:“一路平安哦!”

盛重云差点被气笑,因为苏榛说一路平安的时候甚至连眼神儿都没舍得扫过来!!

无奈,刚要吩咐小山出发。

离得老远,风雪中就听到乔里正的声音:“萧兄弟,盛家公子走了没?没走可先别动啊,山腰上雪崩了!”

哈?

苏榛下意识往盛家马车方向瞧,瞬时被冷风呛眯了眼。

等眼睛好不容易避开了雪,却看到月光下的盛重云已经下了车、长身玉立,跟那日在千锦庄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晚的盛重云仅有清清冷冷、高高在上的目光。而此刻看到她的一瞬间,唇角的紧绷融化开来,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仅有两次拒绝了他的小娘子。

苏榛:???

路上确实雪崩了,但不算严重,陷了附近村庄几辆马车。

其实盛重云如果硬要走,可以把车先卸在萧家,跟小山各骑一匹马回去,但……

与其去行商客栈住,倒不如……

↑上面那句是小山说的。

苏榛:……

脑仁儿疼。

人即然不走了,当务之急就是安排今晚怎么住的问题。

寻了一圈儿,小山去白老汉家最合适。他子女都在城里,屋子空着、烧暖就能住人。更何况他家还有草料棚能安置两匹马儿。

小山自然同意。

“我家公子肯定住不惯陌生人家,伯娘,您能不能帮帮忙?”

↑上面这句还是小山说的,对叶氏。

他倒总是能在重要节点说出重要的话,盛重云不动声色,眉梢轻扬,表示很满意。

于是叶氏搬去跟苏榛和谨哥儿住,男丁们住另一间。

屋里的人都在搬床褥,苏榛觉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便还是按原本的计划,另外,她确实也没想到盛重云会走不成。

但自己听到“雪崩”的时候,会担心纯属正常啊,哪怕普通朋友也该担心啊。

可瞧着盛重云那个得意的表情,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苏榛心里即无语、又无奈。心说这年头这么多抖M,不得了不得了。

一通折腾完,萧容父子本来打算跟乔里正、乔大江去白水河冰面试木橇车,被叶氏制止了。

这黑灯瞎火的,又这么冷,试车的事儿有什么可着急的,眼下苏榛有其它的东西要给乔里正瞧,比如踏雪鞋。

冰屋宽敞,灶里的柴又还没烧尽,大家就仍旧聚在冰屋里。趁着萧容给乔家父子试踏雪鞋的功夫儿,苏榛把帆布也抱进来开始剪裁了。同时,她也发现盛重云有个最大的优点:不打扰别人做事。

这倒是跟寒酥一样,但寒酥起码能剥个蒜,盛重云眼下大概只能起个造型的作用。

她都想好了,用这帆布可以做好多户外装备。比如最需要的之一:防水雪鞋套。

时下也没有塑料或是橡胶这种化工产物,苏榛就想到用这种土办法。

之前让寒酥买的熟桐油就在冰屋搁着的,苏榛剪一片、叶氏就直接放油桶里浸一片,浸透了再拿出来搭在简易的树枝架上晾着,等它干了就是一片防雨布。再缝在之前做的踏雪鞋帮上,那么无论如何,穿在脚上的鞋靴也不会被雪打湿了。

苏榛一口气剪了十双鞋样儿,一边做一边给乔家父子也讲着。

盛重云坐在一旁也跟着静静的听,不插话不多言,但若仔细看他,他的眼中全是榛娘。

其实乔家父子每年都去冬狩,自然是体会过棉鞋被雪水打湿的滋味儿,仅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眼下瞧着这踏雪鞋和油帆布就眼热得不行,感慨说这桐油的法子一般是用来做油纸伞的,他们咋就没想到还能做鞋套呢?

尤其用帆布还结实、扛风,这东西好!

“苏娘子,婶子,您家这帆布还够用不?要是有富余的,可否给我家也做几双?我们出钱买。”

叶氏便看向苏榛。

苏榛笑意吟吟的:“我即然今天就拿给里正看,意思就是有富余的,而且不止能给您家做。有二匹帆布呢,咱全村围猎的人都用上都用不完。

至于价钱……先跟您说说成本,一匹帆布是二百五十文,熟桐油买了十升花了二百七十文。

做一双鞋套按脚码子大小,约摸着用料两尺四寸到四尺五寸之间,咱取个中间数就是三尺半左右。如果大家都不介意边角碎布拼,那么一匹布满打满算能做二十八双鞋套子。

每双加上桐油的成本就是十九文左右。但毕竟是要缝的,虽说针脚简单,但我伯娘花的功夫可是不简单,每双收上六文的手工钱是合理的。所以,我家打算每双鞋子女款收二十三文,男款收二十五文。

当然,如果觉得自己家也能缝,那便自己缝了去,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便是,不收钱。或者自己能缝,但没料子没桐油,就按每双十九文的成本价来我家拿也行。总之看村里大伙儿方便。”

先不说苏榛噼哩啪啦一堆零碎帐不打嗑巴的说出来有多惊人,就单从她可以不赚钱只收成本这心性已经足够让乔家两父子不知道说啥好了。

其实苏榛是真心没想靠这个赚村民的钱,就一个鞋套子能赚多少?更何况她的理念是有本事去赚外头的钱,窝里横不行。

可她的格局是她的,村里可是少见这种。

好在乔里正是个明白人,清楚的知道苏榛用成本价卖布是好心。否则帆布这种东西,现进城去买的话,不是还要花个脚程钱?进城一趟不多个几十文根本进不去!

乔里正心里舒坦,立刻先给自己家的下订:“一双才二十五文,如果这都有人嫌贵,那就让嫌贵自己去做!苏娘子,我家要上四双,我跟大江一人一双,另外给春娘和山梅也做。”

苏榛一听,倒是更开心了,“春娘姐姐也要去?说定了?”

乔大江也止不住笑了,对叶氏连声称谢:“说到这事儿,这还得多亏萧家婶子肯帮忙带我家小树,否则她哪里敢进山那么久。”

乔里正也点头同意:“往年春娘想去,都是被家里一群懒的拖住手脚。今年我也想过了,即然乔家是我当家,那大江我亲儿子的家事就容不得其他几房再多嘴。”

反正乔家一本烂帐村里人都清楚,更何况乔老太婆“亲自”来萧家都闹了两回了,早就丢尽了乔里正的脸面,他索性再也不避讳抱怨。

苏榛想了想,又问:“山梅妹子……可好?我那天对她说了重话,也是想点醒她,并不是真的对她有嫌弃。”

叶氏适时补充:“我家榛娘是心里真的心疼她,否则哪里需要说得罪人的话。”

乔大江连连点头:“也不瞒婶子、苏娘子,山梅回去是大哭了一通。但我家春娘说,苏娘子骂得好,早就该这么骂山梅了,早哭早醒了。”

苏榛点点头,她瞧得出乔家人的确没怪她多事,便也放了心,想着围猎的时候再多跟山梅接触、多呵护她,总能让她把自尊和自信重拾回来的。

其实这些家常里短,平时在盛府的盛重云是避之不及、听到就烦的。

但此刻苏榛一言一语柔声细气的,怎么听上去比百灵鸟还悦耳,比戏台上最火爆的折子还好听?

盛重云不知不觉又听得入迷,只盼今晚这茶局再拉得长一些……

而乔里正和乔大江又多问了句,萧家还准备了些啥稀奇的东西带上山,他们也跟着看看,能做的也跟着做、能买的就花钱买。

尤其乔里正也瞧见了门口那一堆的石炭粉和木屑黄泥土,便也想到了定是要做炭罄,很是赞同:“自己做炭罄好啊,省不少银子。”

“爹,苏娘子说不是炭罄,是叫个什么……蜂……蜂窝煤!”

“那又是个啥?”

苏榛笑意吟吟的解释:“其实材料就是炭罄的材料,但是形状不一样,燃烧时间就长出许多,火也能更旺呢。乔叔,我刚好也想问您呢,做炭罄的比例您可知晓?”

乔里正:“嗯这倒是知道。有石炭、木屑,另外你再加点石灰,还有黄泥、木炭粉也加点儿。大致就是五份石炭粉混一份其它那些粉。”

苏榛一听大为高兴,她本以为自己还得一点一点的试验比例。眼下可真是方便了,直接就能做,赶紧夸赞:“乔叔,您果然是咱村里最见多识广的!”

乔里正被夸得高兴,索性多教几句:“但以往是夏季做出全年用的,因为太阳晒得快些。眼下要做也不是不行,切记可别沾雪,否则成一堆黑泥了。若是晾外头的话,你底下得铺上点儿啥,或者你家有冰屋,放冰屋里面慢慢阴干也成。”

“行,我知道了。”苏榛点点头:“乔叔,等我家做蜂窝煤的模子成形了,您也照着它打一个,多的不说,每年能省三成炭钱呢。”

乔大江和乔里正都怔了一下,很是惊讶。

乔大江结结巴巴的:“那模子……能借给我们照着做?”

“为什么不能?”苏榛反倒被他俩惊的莫名。

为什么不能……盛重云心中轻笑,恐怕只有苏榛会这么问。时下谁家有个新鲜法子,不管有用没用,哪个不是藏着收着生怕被人学了去。她这个大方的派头,活像个首富。

苏榛自然不是首富,但她想得开。

那模子那么简单,你不让别人学、别人瞎了不会自己看?倒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来还买句好话呢。她本就不打算一家独好,话都说这份上,索性直接打开了隔壁囤东西的小冰屋,请萧容带乔家父子进去看,有相中的再聊便是。

另外,她还提到了围猎的主力是弓箭手。而天这么冷,射箭的时候又不方便摘脱,没一会儿就能冻伤,所以她打算把手尉也改良几针。

时下的手尉基本都是一整个筒子,皮毛或棉花做的,苏榛给叶氏打了个样儿请她缝成现代那种“杀手”半指手套,但手背上还连了一个罩子,射箭的时候罩子一掀,不耽误手指活动。

其实就是小小改良,但实用性却大大增强。眼下寒酥和萧容的都做完了,拿出来当样品给其他人一看,立马都相中了。

苏榛报价碎皮毛拼的二十五文一副,纯棉花的反倒贵,要三十五文。乔家两父子便都只要皮毛的,也要四副。

苏榛还教了他们,乔家应该有旧棉花,让春娘或是山梅拿布裹着,按手尉形状缝,塞进去就成了皮毛棉一体手尉,保暖效果更好。

乔家父子连声称是,又看到树枝架子上还放了小包小包的东西,苏榛打开给他们看:“这是每日坚果包,里头有榧子、榛子、松子、还有梨干、枣圈。一包就是一天的量,定量吃了对身体好。”

“这还有讲究的?林子里果子多,我们家都是捡了多少就吃多少。”乔大江有些不好意思。

“可别。”苏榛简单解释:“尤其上了年纪的更要定量,这些东西糖油多着呢,不好消化。”

盛重云知道那些果子是他上次送来的,被苏榛分成了小包,倒是聪明。以及手尉子不错,索性也问苏榛要上几副。

苏榛抬头看他,问的认真:“要几副呢?要什么料子的、皮毛还是棉花、喜欢什么颜色?”

但她的认真丝毫没让盛重云误会成关心,因为她满脑门都像刻着“生意来了”四个大字。

盛重云好气又好笑,可又觉得她好可爱,便说:“你瞧着什么好,便做什么。先要十副吧。其中一副是要送我爷爷的,他喜欢威严一些。”

苏榛腹诽:一个手套能有多威严……

但腹诽归腹诽,她可不想把大客户得罪了,眼睛仿佛都闪亮了一个八度,“但你不急用吧?我马上要去围猎了,要准备的东西太多。”

盛重云摇了摇头:“不急,你慢慢缝,但我中间想到还需要什么,再来跟你说。”

所以这是想多来几次?寒酥扫了盛重云一眼,心里默默的发紧。

乔家两父子把冰屋看了个遍,也说了些他俩准备带上的管用的东西,并且嘱咐萧容明儿个就去李家选要租的皮毛被,选贵的、厚实的,免得上山遭罪。

这点倒是不必提醒,叶氏私下早跟舒娘说好了。提前就留出了三床狼皮、熊皮被,只等萧家出发之前去取了便是。

该看的都看了,该聊的都聊了,乔家两父子就准备回家。

谨哥儿也不知道跟谁学会了做人做事,居然进后厨又取了些糖果子,让他们带回去给小树哥、大宝二宝叔。

把乔里正跟乔大江都逗笑了,乔里正好一通夸赞谨哥儿。

乔大江也连连点头,对叶氏:“婶子,只有您家不烦大宝二宝,村里旁人都躲着他们。”

叶氏大方的摆了摆手,“都是娃,没什么烦不烦的。更何况他俩还替我带着谨哥儿玩呢。”

乔里正自然又是认真谢了一番,便管萧家借了一个冰灯,两父子这就回家去了。

眼下萧家就只剩下盛重云这么一个外人。

叶氏便寻了个借口把谨哥儿、萧容、寒酥一并拉回屋,外头就单留给苏榛和盛重云。

苏榛也不瞎,这么明显的行动……无奈。她打算专注于手上的事儿,瞧着水缸里的水都用差不多了,今晚洗漱都不够,便打算喊寒酥去打水回来。

可“寒”字刚出口,又心想凭啥盛重云就闲着?

索性给他也安排活儿,便直接在木橇上搁了四个空桶,对着盛重云“礼貌”的:“重云公子。要不,您辛苦一下,去提水?”

她以为盛重云会反抗一下,在心里准备好了一万句阴阳怪气的回击。

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好啊。”

“啊”字话音一落,左手接了木橇的绳子,右手直接拉住了苏榛的手腕,拖着她便走。

苏榛下意识反抗叫唤了半天,萧家竟没一个人出来“救”她……

寒酥坐在灶前,添着干柴,灶里的火愈烧愈旺,他的心火亦是。

他当然听到了苏榛的声音,但却不能出去。因为外面的盛重云是可以给榛娘好日子的人。

他身在深渊、却愿托举榛娘一路向阳。

苏榛一路被盛重云拉着衣袖带着走。

虽说这么冷的晚上,白水村不会有人出来闲逛,但雪地又湿又滑,身体重心掌握不好就会一直往盛重云的身上歪。

哪怕苏榛来自现代,羞涩也是人类本能啊,语气便有些气急败坏了:“盛重云,我的话是不是没说清楚?咱俩不可能,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阻碍在哪儿?”盛重云反问。

苏榛哑口了好一会儿,索性把心一横,说了重话:“我对你没感觉。”

第55章

“无妨,我心悦你就好。”

“盛重云你是疯了吗?”

盛重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把苏榛拉得更近,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轻声说着:“大概是吧。”

苏榛的视线被迫凝在他的脸上,怔怔的看着他。

盛重云:“你说我不可能在三五次见面的情况下心悦于你,大概也是吧。我承认,我一直认为盛家需要一个主母,换句话说,我寻的不是妻、而是主母。所以,你今日所有的斥责,我全收下。并且我确实……处心积虑的在接近你。

这是我的错。但错不在送来给你、错在小看了你,误以为你需要一个身份、需要一个挺胸抬头的理由。显然,你不需要,你的腰从未曾弯下来;

在你今日责骂我之前,我连自己为什么要追过来都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时常……入我梦。

我的确有错,错在千锦庄那晚直接答应了你的退婚,丝毫没有争取。若我今日直接走了,将会成为我犯的第二次错误。

你说我心悦你是假的,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要如何验证?不如你亲自来。苏榛,别再急着拒绝,也别把我想得太过不堪。三个月内,若你还不稀罕当所谓的盛家主母,我绝不再扰。”

苏榛怔怔的望着盛重云,感动吗?

不敢动,她怕惹怒了盛重云,这家伙武力值太高惹不起啊!

三个月之约,听起来,苏榛没什么理由要拒绝。

可是……

苏榛低头想着,仅仅一会儿功夫,盛重云竟莫名紧张得像是等待判刑之人。

而她终于又抬起了头,月色下的目光纯净、晶莹,平静的开口:“好,我答应你。”

听到的一瞬间,盛重云便笑了,唇角扬起,眉目间的悦色如春晓。

“但是,我有话说。”苏榛不打算隐瞒,一字一字、实话实说:“你我都看得出来,萧伯一家人都在给我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知道他们是好心。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存在,我的生命,是想知道风是冷是暖、想站上高高的山、摸到清清的水、想闻到花香、想听到鸟鸣、想一点一点的存银子盖房子、想交到朋友、想有伙伴。我活着,我还活着,活着并不是为了仅体验一次恋爱和婚姻啊。

你心悦我,是因为我足够的好,而不是因为你好。

要我验证什么?验证你是不是良人吗?我要怎么验证呢?三个月的时间,只要你想,你自然可以对我百般千般的好。但我呢?我要用这三个月去赌一生吗?

我就非得要在三个月内就选个良人吗?

你我中间是有人得了什么绝症吗?不赶紧娶了、嫁了,就死了吗?

哪怕不是三个月,是三年,我就只有一条嫁人的道可以走吗?重云公子,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我不一定一直住在深山老林,我要带着家人一文一文的存,搬去府城或者其它地方;

我想给白水村的大伙儿都找到出路,让所有人不必全年仅指望一个冬狩过日子;

我听说远洋海船不许女人上去,但我想去,因为海的那边有广阔的世界,有一种根茎食物叫土豆。还有青青的、红红的辣椒,我想去把它们都带回来;

哦,我还想推广蜂窝煤,能大庇天下寒士;

我想办女学,让山梅这样的姑娘不再是什么鬼扯的扫把星;

我想做好多好吃的,给家人吃,看着他们吃的高兴我就高兴;

我还想用驴车拉着我的小帐蓬走遍大宁朝的山川湖海;

我想做的事有好多好多,我知道我能力有限,我也知道我不能当圣母,见谁都帮。但我就是想做,想高兴,因为我这一生……有可能很短,我就想专挑能让我开心的事去做。

而我不想什么呢?

我不想在做什么之前都要先问过我的夫君: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

重云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但三个月的时间不是给我,是我给你。

我会让你看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你了解了、确定了,再说。”

盛重云本来含笑的脸颊一点一点的冰冻、裂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三次在同一个姑娘这里……折戟沉沙。

他很想拂袖而去、很想发怒,甚至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没有。

他没有生气,因为他心悦的这个姑娘,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谈着漫无边际的想像、赚着零七八碎的银子……

可她,如星月耀眼。

苏榛最后补充:“还有啊,言谈举止都要注意,你以后不能像今日这样,说拉我就拉我。”

这可不是苏榛搞什么男女有别那一套,而是盛重云随时能走,但她可是要在白水村生活的。整天被人指指点点的,难道挨家去吵架?算了算了,低调低调,保持乳腺畅通为第一要素。

盛重云沉默不语,直到苏榛急了才“嗯”了一声。

无他,就是想看苏榛着急。

总不能全是他一个人着急吧!

两人这趟水打的,来回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萧容还悄悄跟叶氏打趣:“怕不是打水,是打井去了。”

叶氏赶紧胳膊肘怼了夫君一下,“看破莫说破,榛娘姑娘家脸皮薄。”

“为夫晓得。”

寒酥把睡着的谨哥儿抱回炕上,外界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

叶氏瞧他的样子,以为他借景生情、也想到了跟高氏星月的婚约,想安慰儿子几句,又无从开口,毕竟眼下跟高家的差距已属天地之遥。

那封报平安的信,怕也就是今生两家人最后的来往……

当晚,只有谨哥儿睡得踏实。

一大清早,苏榛推开窗看到的就不止是寒酥,还有盛重云,那画面真可真有些……赏心悦目。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开窗就见俩人间绝色的。

他俩都在屋前不远处练箭,草靶子还是乔大江给做的。即能练箭,也能让苏榛和叶氏练习投石索。

俩人并没说话交流,但神奇的有种“错开”的默契、和竞争。

一人射中,另一人会就射得更准;一人射入三寸,另一人就会射中五寸,好在箭数是有限的,否则那个靶子怕是成了刺猬。

俩人听到苏榛开窗的声音,也一起扭过头来看。苏榛没来由的有些脸红,赶紧又关上,跑去洗漱先。

没一会儿,小山也回来了萧家,在房前屋外好一通忙活,又是扫雪又是打水又是进灶间给叶氏打杂的。

若不是苏榛的眼神足够犀利和嫌弃,盛重云练功后的洗漱也会被他伺候了。

早食简单,仍旧是叶氏把现成的包子热了、煮了些白粥,配酸萝卜腌瓜齑。

另外苏榛打开泡着狍子皮的瓮检查了一下,皮子还是硬的,看来距离泡好的第一步骤还早。

早食,大家吃得饱也喝得足,只有小山默默替苏榛心疼,忍不住在洗碗的时候小声问:“苏娘子,我无意冒犯,但整日这么吃好,银子可存得下?”

苏榛完全不介意小山的“冒犯”,相反,只有真心对你的人才会替你着想。便也跟他念叨了一下:“我们一路走过来身子底毁了大半,眼下不赶紧调养,去围猎也是个体虚的,不止拖累大家、自身也会更差。这点银子不吃了它、将来也会花在药铺的。万事以身体好为本,你说呢?”

小山仔细琢磨,认真点头:“苏娘子说的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您这份舍得跟豁达的。”

苏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能不豁达吗?大不了就是个死,她反正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啥。

灶间刚刚收拾利索,乔大江就跑过来通知大伙儿路已经通了。

于是就又到了全家人跟盛重云“告辞”的环节。

苏榛都想好一会儿用什么表情“演绎”,就听到盛重云已经在外头上了马车。她探头出去看,只看到车尾扬起的雪花儿,每朵雪花都像在嘲笑她:自作多情了嘿嘿!

苏榛:?

罢了,走就走了,一天天忙得哪有空儿想这个想那个。

但回到盛府的盛重云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小山其实心里还有些沮丧,觉得自家公子怎么又双叒叕敪灰溜溜走了,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公子,苏娘子是不是不想理您?”

盛重云只平静的回了四个字:“她想得美。”

接下来的几日,白水村所有猎户家庭都在做着围猎前的最后准备、装车。

叶氏跟苏榛则先花了一天半时间,缝完了给行商客栈张掌柜家的三顶童帽。

家里碎皮子不够,苏榛又去了趟李家,找舒娘又买了四十文的,这次只要了黑白棕三色,仍旧是兔、羊皮毛居多。

两顶女童款式苏榛设计成了“熊猫”,黑白两色。黑毛毛专门用来镶边儿,做成熊猫标志性的黑眼圈儿和大耳朵。

男童款式则设计成现代的飞行帽款式,护耳连脖套,棕色镶白。想着男孩子喜欢往户外跑,还专门设计了帽檐能挡雪。左、右耳侧还专门拿帆布缝了两个像模像样的徽章。

左边章上绣了“好好学习”、右边绣“天天向上”。

叶氏觉得这八个字甚好,吉利!说等空下来给谨哥儿和寒酥也缝。苏榛脑补了一下寒酥戴的样子,忍不住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但叶氏没见过熊猫,不止是她,时下大部百姓也都不知道熊猫这种兽。

苏榛也不方便解释太多,索性就说是从《山海经》里看的。

帽子缝完,苏榛本打算等送酱的时候一并带下山,但赶巧了白老汉接了其他人家的拉脚活儿,跑单程,他便专程跑来萧家问可需要带什么东西回来,苏榛就把帽子请他捎到行商客栈去。

想着让张掌柜能提前拿到,带回家哄娃。

白老汉自然是应的。晚上回村后,也把张掌柜付的一百五十文帽钱一并送了来。

苏榛从里面取出十五文给白老汉,他不肯收,说本来就是顺路。

但苏榛的原则从来都是人情归人情,人情用在别处。比如之前家里盖冰屋,白老汉过来帮忙做冰砖,这是人情、不用付钱。

但拉脚是人家白老汉的生意,生意无论大小,得按规矩付。白老汉见说不过苏榛,便也笑呵呵的收了

也因此更喜这一家子的人品。

苏榛回屋跟叶氏把钱箱子再次“请”出来,入帐一百四十文,存银增加到三两二钱零九十三文。

若放在之前的京城,都不够叶氏一根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