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仁燧低头看她,不禁又吃了一惊!
抱着他的的确是他阿娘,只是现下他阿娘的妆扮,看起来也太古怪了一点!
头发倒是盘得齐整,身上却穿了一件露出手臂的裙子,耳畔和脖颈处都用珍珠装饰,看起来有点怪。
但还是很好看!
阿娘有点怪,他身处的这个地方也有点怪……
阮仁燧怔怔地看着他阿娘。
他阿娘温柔又耐心地宽抚着他:“岁岁,忽然间亮灯,是不是吓到你了?”
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说:“艾米,以后把灯光跟窗帘的反应时间再调慢一倍!”
又是那个古怪的女声,在半空中响起:“好的,主人。”
阮仁燧两条小胳膊紧紧地搂着他阿娘,又哆嗦了一下。
他阿娘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踱步到墙边去,在某个圆点上按了一下:“管家,再换个声控ai,这个岁岁不喜欢。”
阮仁燧好奇不已地盯着那个圆点!
更让他惊奇的事情还在后边——那个圆点居然说话了!
它说:“好的,小姐,我马上就去办!”
阮仁燧瞠目结舌!
他试探着伸手去摸那个圆点,奈何人太小,胳膊太短,够不到。
好在他阿娘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笑吟吟地亲了亲他,将他抱得低一点,让他去摸。
阮仁燧的小手点上去——看这只手的大小,他猜测自己现在最多一岁半!
嗡……
手指触碰上去,伴随着极轻微的震动感。
下一瞬,那圆点说起话来了:“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阮仁燧惊奇不已!
他忍不住拍了拍面前的这堵墙,心想:里边砌了个人?
但拍起来也不像是空心墙啊!
阮仁燧摸来摸去。
阮仁燧好奇不已!
他阿娘任由他摸来摸去,同时跟那圆点说:“没事儿。”
阮仁燧又戳了几下,却没发生什么别的事情,他也就暂时没了兴趣。
再在他阿娘怀里一转头,很好奇地打量着整间房子。
巨大的几人高的玻璃看不见一丝灰尘,窗外的蓝天白云一览无余。
米白色的刺绣窗帘温驯地低垂着,同旁边配色典雅的窗棂和墙面上的挂画相得益彰。
他刚刚从一张粉蓝色的床上被抱起,床的四周都被围起,有两个保母模样的妇人守在一边。
还有头顶的灯……
阮仁燧心想:都没有火,灯是怎么亮的?
不过像是一簇琉璃花似的,层层叠叠地铺下来,倒是真的很美!
他看得出了神。
他阿娘察觉到了,摸摸他的头,问他:“宝贝,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吊灯?”
阮仁燧眼睛亮亮地点了下头:“嗯!”
他阿娘就又按了下那个圆点:“管家,找两个人来,把卧室的吊灯拆下来,岁岁想玩。”
阮仁燧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能做一个这样新奇的梦,多有意思啊!
他美美地咧开嘴笑:“谢谢阿娘!”
抱着他的人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夏侯申申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岁岁,你刚刚是说话了吗?”
阮仁燧不明白他阿娘为什么这么吃惊。
他说:“谢谢阿娘让人把灯拆下来给我玩!”
夏侯申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险些没有站住!
几瞬之后,她回过神来,将怀里的孩子紧紧搂住,殷切不已地道:“宝宝,你叫妈妈!”
阮仁燧就乖乖地叫:“妈妈!”
夏侯申申眼眶含泪,说:“再叫一声!”
阮仁燧伸出小手去给她擦脸上的泪珠,连着叫了起来:“妈妈、妈妈、妈妈!”
只是他还是觉得叫“阿娘”更顺口:“阿娘,你这么打扮也特别好看!”
夏侯申申抱着他坐到沙发上,几瞬之间,泪流满面。
好容易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抱着他,风也似的到那圆点面前去:“赶紧联系我妈,告诉她,岁岁会说话了!”
……
阮仁燧扶着沙发,迈着小步子,好奇不已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夏侯夫人跟女儿坐在对面沙发上,一脸震动、欣慰、慈爱,乃至于苦尽甘来地看着他走来走去。
夏侯夫人现在还觉得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岁岁,我是谁?”
阮仁燧很麻利地说:“外祖母!”
夏侯夫人又指着女儿,问他:“那是谁?”
阮仁燧同样很麻利地说:“那是阿娘!”
夏侯申申坐在一边,喜极而泣,不住地流眼泪。
夏侯夫人也是才刚哭完,拍拍手,叫宝贝金孙过来,一把搂着之后,跟女儿说:“别听外边那些人瞎说,什么基因病?我看这叫厚积薄发!看我们岁岁,多聪明的一个小孩儿啊!”
她满脸骄傲:“这才一岁半,就能这么流利地说话了!”
夏侯申申也是满脸欣慰:“是啊,我就知道,我们岁岁是个天才!”
又觉得奇怪:“妈,你说岁岁为什么会管我叫‘阿娘’呢?”
她这么说,同时也瞧着儿子,笑眯眯地用自己的脸去蹭他的脸:“为什么呀,小岁岁?”
阮仁燧一边被阿娘给逗得咯咯笑,一边理所应当地说:“阿娘就是阿娘嘛!”
夏侯申申笑着跟他蹭脸儿:“呜哇~我们岁岁说的都对!”
夏侯夫人猜测着:“应该是我之前抱着岁岁看古装剧的时候,他跟着学的……”
不然没道理啊!
夏侯申申就随手把投屏电视给打开了。
阮仁燧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空气中忽然间冒出来一个人!
他吓得一哆嗦!
夏侯申申见状,也吃了一惊,赶忙抱着他哄:“哎呀,岁岁不怕不怕,都是假的……”
等他情绪平复下来一点,又领着他过去摸:“你试试,没人,是假的!”
阮仁燧大着胆子去摸了一下,脸上表情顿变。
咦?
还真是!
阮仁燧开始很新奇地看电视。
这个看不懂。
这个也看不懂。
呜哩哇啦说什么呢,都看不懂!
夏侯夫人猜测着他的想法,找了个古装电视剧给他看。
阮仁燧打眼一瞧,虽然衣服的形制乱七八糟,但终于有那么一点熟悉了……
他专注地看了起来。
夏侯夫人悄悄跟女儿说:“嘿,有门儿!”
夏侯申申一脸欣慰地看着儿子,跟管家说:“叫人投资多拍几部古装剧,岁岁爱看!”
母女俩看孩子一心扎在电视剧上,就在旁边悄悄说话。
夏侯夫人问:“小阮知道这事儿了吗?”
夏侯申申点一点头:“我跟他说了,他说订了最快的星际航班,马上回来。”
夏侯夫人一脸老谋深算但是算不明白的深沉:“申申,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她语重心长:“之前岁岁一直不说话,小阮看起来倒是挺殷勤的,忙前忙后,还请了第一区的医生来给岁岁诊断,咱们家在第一区都没什么门路,他上哪儿去找的医生?”
夏侯申申犹豫着道:“妈,你是觉得他信不过?”
夏侯夫人哼了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找的那个什么公孙医生信誓旦旦地说岁岁是基因病,治不了的,可现在呢?”
夏侯申申脸上的表情逐渐沉重了起来。
夏侯夫人有点庆幸:“得亏就只是办了婚礼,没有领结婚证,不然啊……”
夏侯申申低着头,小声说:“我看他不像是那种人……”
夏侯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恋爱脑,能当赘婿的男人,本质上都是贪慕虚荣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你爸!”
夏侯申申:“……”
夏侯申申:“那现在怎么办?”
她小声说:“自从他入职之后,集团确实蒸蒸日上了嘛!”
夏侯夫人盘算了会儿,最后说:“先吊着他,虚与委蛇,让他以为有机可乘,等你妹妹从商学院毕业,能接班了,就叫他滚蛋!”
夏侯申申顿了顿,才说:“……妈,是虚与委yi,不是虚与委she。”
夏侯夫人:“……”
“我知道,不用你说!”
夏侯夫人恼羞成怒:“念了个破常青藤,好像多有本事似的!”
夏侯夫人强行转了话题:“当初让夭夭去第一区留学,真是走对了,不仅人长进了,还交到了靠谱的朋友。”
她一脸欣慰:“我听说啊,跟夭夭要好的那个小时,曾经被执政官接见过很多次的……”
……
阮仁燧像是在探险一样,把所有房间都挨着探了一遍。
他不住地问:“为什么灯不用点火,就会亮呢?”
夏侯申申告诉他:“因为有电。”
阮仁燧又问:“什么是电?”
夏侯申申:“……呃,电,就是电嘛!”
阮仁燧就知道:他阿娘也说不上来电是什么。
阮仁燧进了客厅,又问:“这个玻璃怎么这么大?”
夏侯申申:“……”
夏侯申申只能说:“可能是因为玻璃很大,所以它就很大了。”
阮仁燧像只小鸡仔一样,哒哒哒向前走了几步,倏然间意识到这里离地面很高。
阮仁燧哒哒哒又走回去,可怜巴巴地一伸小手:“阿娘,你拉着我,我不敢一个人过去……”
夏侯申申牵着那只小小的手,只觉得心都要化开了:“岁岁不怕,妈妈陪着你呢!”
阮仁燧就叫他阿娘牵着,大着胆子向下张望。
真是好高啊……
又反复把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边:“为什么把手放上去,就会出水?”
夏侯申申:“……”
夏侯申申只能说:“可能是因为它感觉到了底下有手吧……”
阮仁燧就知道:好吧,他阿娘也不明白!
里里外外挨着把三层总共一千多平的房子看了一遍,他累得躺在沙发上咕嘟咕嘟喝了一整瓶奶粉才缓过来。
阮仁燧悻悻地道:“阿娘,我们家好小啊,都没有花园和马场的吗?”
想了想,又很难过地说:“厨房也很小,顶多装五六个厨子。”
真让人伤心!
一觉睡醒,家道中落了!
他阿娘赶忙说:“有的,有的!”
又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岁岁,妈妈最近在办展,住在这里更方便一点,等展览结束,就回庄园那边去。”
阮仁燧这才高兴了一点:“好吧……”
……
夏侯申申总有种脚踩在棉花上的虚幻感。
她的岁岁,之前被诊断说基因缺陷,不能说话、且智商也无法达到正常人水准的可怜孩子,在看了一点古装连续剧之后,就这么水灵灵地恢复了?!
看他现在多聪明呀!
反正夏侯申申不相信,别的小孩在一岁半的时候,能叭叭叭说这么多哈,问这么多问题!
她总是忍不住叫他:“岁岁,你再叫一句妈妈!”
她的宝宝就很乖地叫她:“妈妈!”
问得多了,夏侯申申又不忍心再问了:“岁岁,你多喝水,当心说的太多,明天嗓子疼……”
她的岁岁就摇摇头,用小鹿一样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说:“妈妈,我嗓子不疼,我也想多叫叫你。”
他小脸上的神色有点黯然,还有点歉疚:“我之前好像笨笨的,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夏侯申申的心呀,都差点碎开了!
她赶忙搂住他,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岁岁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宝宝,妈妈真高兴能生下你!”
……
第二天清晨,夏侯申申没让厨师们动手,亲自下厨去做宝宝餐。
是香菇鸡肉饼和豆腐肉羹,鲜虾海带汤,还有南瓜小馒头!
阮仁燧隔着玻璃门,惊奇不已地看着香菇鸡肉饼在煎锅上慢慢变色。
阮仁燧拍门。
阮仁燧叫:“妈妈!”
阮仁燧不懂就问:“为什么都没有火,它就熟了?!”
夏侯申申有点头疼。
宝宝会说话了,这是好事。
宝宝很喜欢思考,这也是好事。
但宝宝总是问她一些她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这就很不好!
她只能说:“煎锅是靠电驱动的……”
阮仁燧锲而不舍地问:“所以电是什么呢?”
夏侯申申回答不上来。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电是一种自然现象,指静止或移动的电荷所产生的物理现象,是像电子和质子这样的亚原子粒子之间产生的排斥力和吸引力的一种属性。”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阮仁燧愕然回头,就见他阿耶慢条斯理地脱掉西装外套,顺手将其交给了侍从。
他阿耶这时候看起来还很年轻,微长的黑发被发带束起,露出冷峻朗阔的眉眼。
剪裁得当的西裤和衬衣上身,更显得挺拔俊雅。
他还有点不习惯他阿耶这副装扮,一时看得怔住。
他阿耶就笑眯眯地走过来,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头:“岁岁,怎么啦,你不认识爸爸啦?”
阮仁燧看着他熟悉又稍显陌生的脸,迟疑着,叫了声:“爸爸。”
他阿耶就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又隔着门,含笑跟他阿娘说:“跟师家的企划案顺利结束,项目书我发到你邮箱里了……”
他阿娘正在用一个古里古怪的黑箱子热牛脑,口里还哼着歌儿。
闻言头也没回:“早就跟你说了,常青藤的学历是捐楼换的,我看不懂……”
他阿耶有点讶异:“你不夸夸我吗?”
他阿娘就“哎呀”了一声:“又不是第一次了,夸什么?你先去坐着吧,等我给岁岁热完牛奶再说,忙着呢!”
他阿耶隔着玻璃门站在厨房外边,头顶忽然间涌现出几朵乌云。
然后低下头来看他。
阮仁燧仰着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阿耶向他一笑。
阮仁燧傻乎乎地一咧嘴,露出了嘴里的小米牙。
然后就被他阿耶提着后脖领,拎走了。
阮仁燧在半空中艰难地挣扎:“阿耶,你不要这么拎我……”
几瞬之后,他发觉自己被放到了餐桌上。
他阿耶眉头蹙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瞧着他,还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公孙医生都说绝无可能好转,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是克隆人,还是基因复制?”
“想算计夏侯家,还是意在我?”
“忽然间就会说话了,而且还很会哄人……”
阮仁燧不明所以,而且大理石的餐桌其实有点凉。
他说:“阿耶,怎么啦?”
他阿耶伸手去捏住他的下巴,上下左右看了看,嘀咕道:“真挺像的……”
说完又笑了:“装得还挺周全,管申申叫阿娘,管我叫阿耶。”
阮仁燧:“……”
阮仁燧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紧接着屁股就被他阿耶拍了拍,像是撵小羊似的,把他赶到了餐桌的另一头。
那地方有个白方块,上边或三或二的被戳了好多小孔。
他阿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钥匙——应该是钥匙?
他阿耶把钥匙递给他,让他攥着,然后笑眯眯地叫他:“岁岁,看见那些小洞了没有?”
阮仁燧茫然地点点头:“嗯。”
他阿耶笑得特别温柔:“你不是很好奇电是什么吗?你戳一下就知道了!”
阮仁燧半信半疑:“……真,真的吗?”
他阿耶特别肯定:“真的!”
第157章 第 157 章 我们娘俩儿怎么都这么……
阮仁燧带回来的那一篮果子, 德妃为表接受,都挨着吃了几口。
那柿子红得像是点亮了的小灯笼,枣儿也甜脆。
至于栗子, 则叫易女官收着,看晾晒处理之后,做粥入馔, 还是干脆用来炒栗子吃。
阮仁燧还跟他阿娘说呢:“曹太太说要晒柿子干儿,说到时候叫我也去吃!”
“那感情好, ”德妃听得笑了,倏然间又有点感慨:“总觉得还是吃河豚的时节, 一眨眼, 就入秋了……”
栗子晾晒了几天,瞧着火候差不多了, 德妃叫人捡了些最好的带上,领着儿子,往千秋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现在她也算是太后娘娘跟前得脸的人之一了,甚至于不需要通传,就能进千秋宫的门。
太后娘娘知道那栗子是孙儿带回宫来的, 倒也不觉讶异。
就是问了阮仁燧一句:“我听皇后说, 龙川书院安排你们做调查报告, 你那份做的怎么样了?”
阮仁燧:“……”
纯血混子-阮仁燧霎时间汗流浃背:“这个, 这个……”
早就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德妃原本还笑盈盈地坐在边上呢, 见状额头也跟着生出来一点汗意。
她赶忙帮孩子解释:“快了, 快了, 之前他还专门跑到东市去调研呢!”
没成想太后娘娘又把枪口转向了她:“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这一回,德妃就要有底气得多了:“大概的轮廓已经出来了,剩下的就是琐碎的细节和词汇修改, 嘉贞姐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说略有些模样了……”
太后娘娘就叫她:“从头到尾,把整本书给我讲一遍。”
德妃面对着嘉贞娘子的时候,可以侃侃而谈,但是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太后娘娘的视线被转移开,阮仁燧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只是再看他阿娘神色紧迫,语气还带着点结巴地开始讲书,心又跟着提起来了。
他打断了德妃的话,奶声奶气地叫她:“阿娘,你的声音有点干,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德妃听得愣了下神。
那边阮仁燧又说:“太后娘娘又不吃人,我们也有空,慢慢说,不怕的。”
太后娘娘也说:“不急,慢慢来。”
德妃情绪一软,心头的紧迫也随之淡化了几分。
她低头饮了口水,同时也迅速构思了一下整本书的大纲,咽下去之后,重又开始了解说。
起初还有点紧张,声音发直,看儿子像只小狗一样,专心致志地在听,太后娘娘也是面色赞许,便也就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德妃的语气逐渐变得流畅,到最后,甚至接近于从容不迫了。
从头到尾讲述一遍,德妃略有些口干舌燥,有心想再喝口水,只是在没得到太后娘娘评价之前,又不敢贸然伸手。
太后娘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德妃的心紧跟着提了起来。
不曾想,却听太后娘娘说:“不到半年的时间,竟能有今日的水准,可见是下了苦工的。”
德妃心神一荡,三魂七魄悠悠地飘起来一半儿,赶忙说:“太后娘娘谬赞了……”
太后娘娘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谦逊之词:“你回去做好准备吧,中秋之后,传召五品及以上外命妇入宫,为她们讲一讲这本书。”
德妃愣在当场:“啊?!”
太后娘娘抬眼看她,语气倒是很和煦:“回去把你方才讲的这些一分为五,打出大纲,列出条目来,分五次讲给她们听。”
“至于具体授课的时间,叫皇后斟酌着来定吧。”
她只是提出了一点要求:“你这本书写的是花道,但讲课的时候,不能只局限于花道。”
“内命妇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和楷模,要指引她们向学求道,走正路,走大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德妃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是,妾身明白。”
太后娘娘便点点头,说:“回去准备吧,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让嘉贞帮你参谋。”
德妃咽了口唾沫,应了声:“是。”
……
德妃人在千秋宫的时候,脑子里还好像蒙着一层纱似的,看不真切。
等出了千秋宫的门,叫秋后的凉风一吹,她回过神来,不由得兴奋起来!
德妃有点不确定地问儿子:“刚刚,太后娘娘是不是说,中秋之后,让我给外命妇讲书?”
阮仁燧由衷地为她高兴,当下眉飞色舞地应了声:“是呀!”
德妃有点不确定地问儿子:“中秋之后,太后娘娘让我干什么来着?”
阮仁燧眉飞色舞地回答她:“让阿娘你给外命妇们讲书呀!”
德妃瞬间就觉得脚下生风,好像要飘起来了似的!
让我给外命妇讲书……嘿嘿……让我讲书……
怎么回事,夏侯申申真成大才女啦!
德妃牵着儿子的小手,笑眯眯地往回走。一路上,只觉得秋高气爽,诸事皆宜,怎么看怎么顺眼!
宫道边上种着成片的凤仙花,深红浅粉,胭脂色浓,现下已经到了结果的时候。
德妃停下脚步,专门采了几个果子搁在掌心,蹲下身来,叫儿子来看:“岁岁,你瞧。”
戳一下,那种子便“啪”一下炸开,喷出来几粒黑黑的种子,捎带着变形成了一条一条的扭曲绿条儿。
德妃笑着摘了两根,夹到儿子耳垂上了:“阿娘小的时候,把它当耳环来戴……”
再左右端详一下,很肯定地点点头:“岁岁戴着也很可爱!”
到最后,阮仁燧带着一兜儿凤仙花的果实,德妃带着满脸笑容,母子俩意气风发地回去了。
德妃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去给我找块黑板来!”
想了想,又很懊悔:早知道就好好练字了!
到时候上手一写,让人瞧见夏侯博士板书这么烂,尊师重道的心马上就得少一半!
又让人去开衣橱:“选几件素雅又不失庄重的衣裙和配套的首饰出来,晚点我去看。”
侍从们一一应了,又赶忙去安排。
晚点圣上过来,就见侍从们把前厅的桌椅都给推到一边去了,腾出来好大一片地方,厚铺地毯,上边却只坐了个小岁岁。
宋大监要通禀,圣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
自己趴在窗边,悄悄地向内观望。
德妃坐在小岁岁的正前方,手边还挂着一块黑板,正有模有样地给讲课。
“我刚才说,近来以花为题材的画作,都有哪些来着?”
德妃作左右逡巡状:“有谁知道?”
小岁岁马上举起了手,大声说:“我,我知道!”
德妃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你来说吧。”
小岁岁就字正腔圆地说:“是《银瓶白菊图》、《华春富贵图》、和《丰登报喜图》,等等等等!”
德妃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就是这些!”
圣上险些笑出声来。
里头德妃也蹙着眉头:“……是不是不能这样啊?”
她说:“这是给小孩讲课呢,可命妇们都是成年人了……”
又心思缜密地道:“尤其有些命妇上了年纪,久坐怕也不好。”
阮仁燧就主动提议:“一半阐述课,一半实践课,怎么样?”
他说:“讲完之后,让她们亲自试着插花,既能巩固成果,也有趣味。”
德妃听得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
又说:“这本书最开始写的时候,针对的其实是有一点功底的人,但外命妇里不乏有从未涉猎过花道之事的人,是否还是做个简易的大纲梗概,到时候分发下去,让她们对照着来看,比较妥当?”
阮仁燧马不停蹄地开始拍彩虹屁:“阿娘,你真是太棒了,我怎么想不了这么周全呢!”
圣上看得忍俊不禁,装出刚过来的样子,很疑惑地问他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呢?”
德妃洋洋得意地抬着下巴,一脸骄傲,但是不说话。
这时候自己说,太降身份了!
阮仁燧就颠颠地解释:“今天我跟阿娘去千秋宫,太后娘娘说了——等过完中秋节,让阿娘给外命妇讲课!”
圣上脸上流露出大吃一惊的神色来:“什么?!”
他惊愕不已,看着德妃:“让你去给外命妇讲课?!”
德妃骄傲地把下巴抬得更高一点!
阮仁燧在旁大声道:“是啊,所以阿娘猜带着我想演练一下嘛!”
他说:“毕竟阿耶你也知道,本朝还没有后妃给外命妇讲过课呢!”
“哎,”圣上就由衷地说:“这可真是莫大的荣耀啊……”
德妃叫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夸得不好意思了,努力想板着脸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要往上翘。
最后,她只能咬着一点下嘴唇,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俩真是大惊小怪,多大点事……”
说完还是没忍住,赶紧别过身去,做出要喝水的样子,背对那父子俩,无声地偷笑了一下。
小厨房用了新晒出来的栗子来做山药排骨汤,因阮仁燧今早就说了想吃烧鹅,故而专门为他烤了一只。
烧鹅外皮油亮金红,一刀斩下去,“咔嚓”一声脆响,肉香四溢,汁水横流!
阮仁燧要了条后腿,自己捏着美美地吃嚼。
德妃亲自给他盛了碗汤,仔细着多选了两块山药进去:“别只吃肉,也吃点素菜。”
阮仁燧口齿不清地应了声:“好。”
这会儿母子之间的氛围还很美好呢。
结果等吃完之后,德妃就开始问他的调查报告了:“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岁岁,你得当个事儿来干呀,明天就要到截止时间了。”
要不是太后娘娘问,她都要把这茬儿给忘了!
阮仁燧:“……”
阮仁燧像只被押解到笼子里去关着的小鸭一样,蔫眉耷眼地坐在书桌前,命很苦地开始补调查报告。
他阿耶坐在旁边,把他阿娘写的那本瓶花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题写了大纲出来:“你看,怎么样?”
德妃的心神被吸引过去,坐在圣上边上低头细看,一时无心再去管儿子了。
阮仁燧就咬着笔头,忙里偷闲地在纸上画小鸭子。
圣上察觉到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悄悄地用胳膊肘儿碰了碰德妃的胳膊肘儿。
努着嘴儿,示意她往冤种那儿看。
德妃心下茫然,瞧了一眼,霎时间火冒三丈:“阮仁燧,你有点紧迫感行不行?”
她一拍桌子,气势汹汹道:“别玩儿了,赶紧吃!”
阮仁燧:“……”
圣上:“……”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嘴瓢了的德妃:“……”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先笑出声来了,惹得后边两个人都跟着笑了。
这一笑,先前的严肃就全都没了。
“唉,”德妃笑得无可奈何:“算啦,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吧,阿娘小时候也不爱写作业……”
……
第二日清晨,九华殿。
贤妃眼瞧着女儿洗漱之后,一脸凝重地进了小佛堂。
亲信悄悄跟自家娘娘说:“今天是评选最佳调查报告的日子……”
贤妃就明白了。
过了会儿,大公主神色很肃穆地从里边出来,背上书包,说:“阿娘,我走了。”
贤妃想了想,就悄悄朝她招手,神神秘秘地道:“仁佑,你来!”
大公主神色好奇地过去了:“怎么啦,阿娘?”
贤妃却不解释,领着她到了梳妆台前,打开了最底下的那个匣子,从里边取出了一只特别精美的小盒子。
上边鎏金嵌彩,绘制有一位衣带当风的提花篮仙娥。
贤妃特别神秘地跟大公主说:“这是阿娘最珍贵的一件宝物……”
又指给女儿看:“这位仙娥,就是百花仙子。”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香盒,用刷子蘸取一点,小心地扑在了女儿脸颊上:“用了这种香粉的人,就会得到百花仙子的祝福,战无不胜!”
大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真的吗?”
贤妃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
大公主马上闭上眼睛,乖乖地抬起头:“阿娘,给我多扑一点!”
贤妃很认真地给她扑了脸颊和脖颈。
再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十分匀称,并不突兀,当下鼓舞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叫她:“去吧,我们仁佑一定会赢的!”
大公主超级自信地应了声:“好!”
然后无敌膨胀地重复了一遍:“没错儿,我们一定会赢的!”
跟弟弟一起坐上出宫的马车,她还踌躇满志地跟弟弟商量:“岁岁,你说,等元明珠输了之后,我该跟她说什么呢?”
“是说,元明珠,你也有今天?”
“还是说,眼泪是弱者的证明,元明珠,你,也只能到这里了吗?”
阮仁燧:“……”
好中二啊,大姐姐。
然而大公主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当中,无法自拔了。
“岁岁,你说等她输了,我要是笑话她的话,是不是太没有风度了?”
“但是元明珠那么可恶,好容易我赢了,却不能笑话她,那不是白赢了?!”
最后大公主确定了:“没错,等她输了,我要狠狠地笑话她,哼!”
阮仁燧:“……”
……
调查报告的最终评比,是在全院师生的见证之下进行的。
每个班级内部先进行一次小评比,最优胜者,再拿出去,进行最终评比。
阮仁燧跟曹奇武毫无悬念地被淘汰了。
而一班的获胜组,毫无疑问地归属于大公主小组。
一来她们组内的成员综合素质最高,二来,她们准备得最认真。
而第三么,则是相较于其他组,大公主这一组获得讯息、整合讯息的能力是最强的。
一班的班主任很看好她们,私下叫了几个小娘子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跟其余几位任课老师一起,事先进行了一次答辩演练。
“我们问的问题,都是最终评比的时候,评委们可能会问的,你们要早做准备。”
“我们没问到的,他们也有可能问,你们很有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这时候就要随机应变了……”
班主任特别跟她们强调:“应变也是答辩的一部分,也会计入分数的,态度要落落大方,口齿要咬音清楚,知道吗?”
大公主和三个小伙伴异口同声地应道:“知道啦!”
班主任的脸色和缓下来,又很欣慰地宽抚她们:“我看你们的调查报告做得很严谨,有夺冠的潜质……”
她不是第一年在龙川书院任教了,了解夺冠者的水准。
几个小娘子备受鼓舞。
龙川书院的小羊们又一次被赶到了操场上。
这不仅仅是最优调查报告的评比,也是神都龙川书院和东都乐山书院的比试预演!
龙川书院十个班,乐山书院一个班——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乐山书院一班的获胜小组,是元明珠组。
共计十一个班,通过抽签决定上台顺序。
大公主那一组是五号,元明珠组是九号。
大公主暗暗地捏紧了小拳头,给同伴们打气:“我们排在她们前边,这叫先声夺人!”
又搂着几个小伙伴,小猫似的,挨着跟她们蹭蹭脸:“我脸上有超级厉害的、被仙女祝福过的香粉,也给你们一点!”
几个小娘子信誓旦旦:“我们一定会赢的!”
前四组进行的都还算是不错,只是大公主觉得,比起自己这一组来,是有所不如的。
不是她偏心自己,而是实情如此。
宋琢玉起初有点忐忑,看完前四组之后,心也稳了:“不是我们的对手。”
终于到了她们上台的时候。
阐述,讲解,问答……
几乎所有评委,都对于她们的选材和详尽的记述表示了赞许。
在挨着问了几个切实的问题,确定是由她们亲力亲为做成的之后,她们组拿到了目前为止的最高分!
大公主几个人在台上的时候倒是还能稳得住,等到了往下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已经藏不住了。
几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连一向最稳重的宋琢玉也不例外。
胜利近在眼前。
如是一直到了第九组,元明珠小组上台的时候。
元明珠的声音很稳,举止从容:“我做这个选题,是因为我偶然间听到的一句话。”
她语气放慢:“一个走南闯北的掌柜说,同样一批货物,从南边运到北边来,货物会变重……”
底下的学生们听得惊奇不已。
“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呢,重量怎么会变?”
“除非是中间淋了雨,货物变湿了!”
台上的评委们也是神色各异,有的面露茫然,还有的讶然惊叹。
元明珠微微一笑,继续道:“为此,我专门做了一个实验。”
“用最精细的戥子,称出三两重的银子,然后跟随一支船队,从北向南。”
“等到了南边之后,再用同样精细的戥子去称重,你们猜,结果如何?”
台下学生们议论纷纷。
宋琢玉心头一沉,禁不住合了下眼:“我们输了。”
……
放学回家的路上,大公主神情木然,一句话都不说。
她背包里第二名的奖状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炭,正隔着背包和后背的衣裳,恶狠狠地灼烧着她。
阮仁燧小心翼翼地宽慰她:“大姐姐,胜败乃兵家常事……”
大公主眼睛里忽然间涌出来两簇小水花:“岁岁,对不起,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了,我想自己静一静。”
阮仁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如她所说,没再开口。
如是一路回到宫里,姐弟俩互道再见,就此分开。
阮仁燧在原地驻足,看着大公主头顶一朵小小的乌云,颓丧不已地走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唉!
关键是,谁知道元明珠居然另辟蹊径,还走得这么高端?
她刷新了龙川书院历代调查报告评比的最高分。
阮仁燧到最后也没听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力,但看评委们连连点头的样子,总觉得很厉害也就是了。
希望大姐姐能早点走出这朵名叫元明珠的阴霾吧……
大公主丧丧地回到了九华殿。
大公主丧丧地走进了小佛堂。
大公主气呼呼地谴责佛祖:“你不灵!”
大公主丧丧地走进了内殿。
大公主丧丧地来到了梳妆台前,掏出了今早晨阿娘给她扑的粉。
大公主气呼呼地谴责仙女:“你也不灵!”
大公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九华殿里少了个人。
她问侍从们:“阿娘呢?”
侍从毕恭毕敬地回答:“娘娘往披香殿去了……”
大公主连书包都没力气摘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应了声:“哦。”
等贤妃回来,亲信就悄悄告诉她:“公主看起来很萎靡……”
贤妃心里边就有了点猜测。
进门之后,也没问女儿今天过得如何,乃至于调查报告的事情,而是问她:“仁佑,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大公主只觉得疲惫极了。
她不答反问:“阿娘,你去德娘娘那儿干什么啦?”
贤妃顿了顿,到底还是如实讲了:“中秋之后,你德娘娘要给外命妇们讲课,你朱娘娘叫我和闻昭仪一起去给参谋参谋……”
大公主霎时间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贤妃吓了一跳,赶忙道:“仁佑,你哭什么?有事儿就跟阿娘说……”
大公主背着书包,又是悲愤,又是伤心,满殿乱转:“阿娘,你看看元明珠,再看看德娘娘……”
她悲恸不已,自怨自艾:“我们娘俩儿怎么都这么不争气啊!”
贤妃:“……”
第158章 第 158 章 圣上说:我们岁岁真是……
调查报告的比试, 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虽然大公主那一组的成绩刷新了师姐师兄们的过往记录,但输了终究还是输了。
大公主颇为郁郁,愁眉不展。
心里边还有点担忧:要是元明珠再来笑话她, 那可怎么办?
可实际上,元明珠什么都没说。
比试之后,虽也曾经见到过, 但她也没有提过这事儿。
这叫大公主松了口气,又心想:难道是我把人想得太坏了, 元明珠实际上没有那么可恶?
她却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连姑也同元明珠说起了今次的事情。
“我以为娘子知道了那位元娘子的身份, 就不会去求胜了呢。”
元明珠手里边握着一枚红得炸开了口儿的石榴,说:“赢就是赢, 输就是输,如若那赢是靠别人让得来的,赢也是输。”
“不过,”她稍有点落寞地叹了口气:“连姑,其实我心里边, 还是很希望她能赢的……”
……
也是因为这次的折戟, 宋琢玉写了一份书单, 专门拿去给大公主。
“其实, 之前元明珠私底下曾经悄悄跟我聊过。”
她告诉大公主:“我们入学考试时候的那份试题, 她的失分点跟我一样——她还没有正式地学过《尚书》。”
换言之, 元明珠也做出了那道小球运动的题。
甚至于很有可能, 元明珠在那条途径上,走得比她还要远。
宋琢玉展开那份书单,给大公主看:“这上边都是一些数理入门的书籍, 宝珠,你回去搜罗起来,试着看一看吧。”
她说:“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你不一定要十分地懂,但了解基础的概念,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还是很有必要的。”
大公主怔怔地看着那份书单,眼眶里忽然间热了起来。
她忍不住伸臂抱了抱面前的人:“琢玉,谢谢你!”
大公主用力地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
大公主开始涉猎新的领域的时候,阮仁燧跟曹奇武这对卧龙凤雏正在徐太太眼皮子底下传小纸条。
因为先前的闲书事件,他们俩现在还在讲台底下充任哼哈二将。
这么危险的位置,悄悄话是说不成了。
但传小纸条还是可以的嘛!
结果传了没几回,就被徐太太给抓住了。
为此徐太太专门找了一块木板,插在他们俩的桌缝中间,隔绝了哼哈二将之间的视线交汇。
结果哼哈二将很快就另辟蹊径——可以先往后传,再让后边的同学把小纸条传给对方嘛!
至于又没什么大事,为什么不下课再说……
学渣的事情,你们别管!
曹奇武写小纸条,叫自己的小伙伴:“中午去我家吃饭,我阿娘要做荷包饭,特别好吃!”
阮仁燧美美地回复他:“我可以带我大姐姐一起去吗?”
曹奇武大大方方地回复他:“可以,宝珠姐姐成亲的时候,我也去吃饭了啊!”
阮仁燧回复他:“嘿嘿~”
还在后边画了个笑脸。
曹奇武回复他——不知道为什么,曹奇武那手狗爬似的字忽然间变好看了!
曹奇武说:你们俩现在马上去教室外边站着!
阮仁燧:“……”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一抬头,正对上了徐太太面无表情的脸。
阮仁燧:“……”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笔,低着头,蔫眉耷眼地跟他的摆烂搭子一起站到了教室外边儿。
曹奇武有点打怵,愁眉苦脸地问他:“岁岁,徐太太不会请家长吧?”
阮仁燧心里边其实也拿不准,只是为宽抚自己的小伙伴,就说:“应该不会吧?”
又心想:徐太太要是真的请家长的话,就请王娘娘来!
谁敢说那不是家长?
结果真的到了下课之后,徐太太竟没有说请家长的事儿,握着书来到门外,挨着在他们俩脑门上拍了一下:“你们俩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到了讲台底下,还不老实!”
两个小孩儿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听训。
徐太太哼了一声:“现在倒是听话了……”
又板着脸,叫他们:“进去吧,再让我抓到,可就不是站一节课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两个混子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走进去了。
徐太太则攥着他们俩传递的小纸条,背着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末了用钥匙打开柜子,将纸条摆在了一堆闲书旁边,捎带着还标注了具体的日期和事项。
这一整排的空间,都被两个混子的违禁物品占满了!
徐太太盘算着,等过段时间的神都统考结束,书院里必然是要开家长会的,到时候再跟他们的家长好好说说这事儿!
……
阮仁燧此时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道路上已经被埋下了一颗雷。
下课之后,他哒哒哒跑去找大公主,叫她中午跟自己一起去曹家吃饭。
大公主一听,眼睛就亮了:“玻璃乳鸽!”
阮仁燧现学现卖:“这回吃的可不是玻璃乳鸽,是荷包饭!”
大公主不懂就问:“就是荷包蛋炒饭吗?”
阮仁燧:“……”
阮仁燧含含糊糊地说:“等到了就知道啦!”
小时女官倒是真的知道,当下含笑给他们俩解释:“这个‘荷包’指的不是荷包蛋,而是‘用荷叶包’啦。”
“把香米和鱼、肉一起包进荷叶里,鱼的鲜甜、肉的香醇都融进米里,再加上荷叶的清润气息,美味异常!”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咽了口唾沫,然后又一起点头:“噢噢!”
秋后天高气爽,早不是盛夏时节了。
曹家又在吉宁巷里,离龙川书院不算远。
几人也没有乘车,跟曹奇武一起,溜达着往曹家去了。
曹太太正在家里削柿子,院落阴凉处,已经流苏似的垂起了好几串削制好的小红灯笼。
曹奇武第一时间跑上前去,连珠炮似的,渴慕不已地问:“阿娘,能吃了吗能吃了吗能吃了吗?!”
曹太太:“……”
吃个屁啊,我上午才削好的!
曹太太微笑着叫他:“滚!”
又热情洋溢地招呼几位客人:“快进屋坐!”
看小时女官还提着一只书包,赶忙上前接过,要递给侍女收着。
不成想这一拎,倒叫她吃了一惊:“怎么这么重?”
大公主理所应当地说:“曹太太,因为里边有我的书呀。”
曹太太如听天方夜谭:“中午这会儿功夫,你还看书?”
按理说中午这会儿,小孩儿不是在你睡着了之后窸窸窣窣地折腾,吵得你也睡不着。
跑出去把邻居的窗户打破,惹得人家来兴师问罪。
亦或者出去爬树上房,把裤子给划破,再满不在乎地回来找你的吗?
大公主就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曹太太,我不喜欢午睡,总要找点事情来做的呀。”
又有些失落地说:“之前书院有场比赛,我只拿了第二名,确实应该好好地看看书了……”
曹太太:“……”
#只拿了第二名#
曹太太由衷地,忧伤地叹了口气:“唉!”
她之所以想起来叫厨房做荷包饭,其实也是因为时节上已经入秋。
这大概是今年最后能采摘到的荷叶了。
又因为知道自家这个皇商是因儿子的小伙伴侯永年而来的,所以家里边但凡做点好吃好喝的,亦或者是有意思的小东西,她都叫儿子把侯永年也喊过来。
大的人情虽说是还不了,但日常吃喝这些小事,总归是能够有所表示的嘛。
侍女们端了菜肴和饭食进来,小时女官鼻子轻轻地嗅了嗅,不由得面露惊奇:“今年的螃蟹下来了吗?”
曹太太又惊又奇:“娘子真是好灵敏的鼻子!”
复又笑道:“要不是因为有好螃蟹吃,我还真不好意思请你们来。”
只是她也说:“九雌十雄,按理说还不到吃螃蟹的时节呢,只是养螃蟹的人觑着中秋是个好时节,所以急急忙忙地上市了。”
小时女官显然深谙此道:“还是要等再冷一些,螃蟹才好吃。”
“是啊,”曹太太说:“所以我没叫她们蒸,剔出肉来,一起放进荷包饭里,只图个鲜!”
曹太太叫人做的荷包饭,与寻常的荷包饭不同。
除去香米之外,还放了上好的金华火腿、五花肉片。
这两者之间夹上一片笋干、一片菌菇,最上边铺两片雪白的蟹肉、三颗绿豌豆,最后用荷叶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火腿的咸鲜,五花肉的肥美,乃至于笋与菌菇的至鲜和蟹肉的清甜,全都在灶火的加热之下,渗透到了香米之中,汁水丝毫都没有浪费掉……
三个小孩儿吃得两眼冒光,满嘴流油!
曹太太还专门盛了凉瓜赤豆煲龙骨汤给大公主喝:“宝珠啊,我看你嘴唇上的痕迹,就知道你火气重,多喝一点,这汤是很甘凉的……”
大公主很礼貌地跟她道谢:“谢谢曹太太!”
曹太太特别喜欢她,甚至尤甚于阮仁燧。
同样的混子,她家里有好几个,不稀罕,就稀罕这种聪明又勤恳的小姑娘。
曹太太夹了一筷子罗勒叶焖茄子,还说呢:“不久之前搬过来的王太太,预备着要开家吃食店,铺面的位置都已经选好了。”
“听说是个挺稀罕的吃食,叫烤饼,名字听起来倒不出奇,可永娘她们去尝过,都说很不错。”
曹太太笑着说:“等店面开起来了,咱们再一起去吃,看这烤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公主不由得拿眼睛去看弟弟。
曹太太不明所以:“怎么啦,宝珠?”
大公主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
开烤饼店这事儿,阮仁燧思考了很久。
还专门去跟他阿耶商量过。
他阿耶的态度是不要这么做:“你不缺这点钱,不要从平头百姓口里夺食。”
且说实话,饮食店的利润也不算是特别高,随便去敲诈承恩公一下,就能抵得上他卖二十年饼!
阮仁燧把自己的想法阐述给他阿耶听:“阿耶,我不是想要这笔钱,而是想着,用这笔钱来做一点事情。”
他跟他阿耶说了小庄:“我想建一个收容无家可归少年的地方,给他们一口饭吃,设法让他们学些简单的读写和算数,就是……”
阮仁燧自己其实也有一点愁:“就是我的钱不太多,可能规模不会很大……”
同时也说:“我自己是没太有时间去开烤饼店的,但是王娘娘有时间啊!”
阮仁燧把自己看到听到的说了出来:“王娘娘现在虽然有了朋友,但朋友也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啊。”
他说:“我觉得,王娘娘需要一个朋友之外的、别的生活的重心。”
圣上了然道:“所以你打算由你来出方子,王娘娘出人出力,合伙儿开烤饼店?”
“嗯!”
阮仁燧用力地点了下头:“这事儿我已经跟王娘娘商量过了,我们俩三七分账,我三她七,只是王娘娘问过我要钱做什么之后,就说她的那份也不要了,赚的钱全都拿去做这件事……”
圣上脸色和缓下来:“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阮仁燧说:“这是一举两得,不,一举三得啊!”
他一一细数:“王娘娘有事做,赚了钱可以做善事,还可以从底层了解一下神都城里的营商环境,多宝贵的数据!”
圣上听得笑了,笑完又说:“你的本金不少啊,只开那么一家店,岂不是杀鸡牛刀?”
阮仁燧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点扭捏的、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阿耶,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啊……”
圣上就跟他保证:“好的好的,我不笑话你。”
阮仁燧觑着他阿耶的神色,见他说得还算诚恳,这才慢慢地开了口。
“我盘算着,出钱在京兆府和六部九卿衙门里添置几间可供暂时休憩的房舍。”
他说:“不用太大,也不必多宽敞,不然真正能用到的人就用不上了。”
“一间房里摆两张上下床,能同时容纳四个人躺一躺,睡个觉就成,免得他们只能找个犄角地方打瞌睡,也怪辛苦的……”
圣上初听之后,脸上不由得显露出一点讶色。
阮仁燧见事不好,赶紧板起脸来,大声说:“阿耶,你说了不笑话我的!”
“不,我不是想笑话你。”
圣上神色有些复杂,眸光却很柔和。
他伸手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轻轻说:“我就是觉得,我们岁岁真是特别厉害,能看见我都看不见的地方……”
阮仁燧半信半疑:“……真的吗?”
圣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
阮仁燧迟疑着问:“我真的做到了阿耶你都做不到的事情?”
圣上又一次点了点头:“是啊。”
阮仁燧又问:“……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圣上就有点明白他别扭,又想听人夸奖的小心思了。
他心下好笑,脸上倒是不显,当下抬高声音,加重语气:“是啊,这件事情,你做得太好太好了!”
他说:“阿耶生来就是储君,后来登基也很顺遂,没有在底层待过,比起你来,先天就缺少了平视底层的视角,这一点上,岁岁比阿耶强多啦!”
阮仁燧红光满面,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他干咳一声,故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唉,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了……”
然后像只挺胸抬头的骄傲小公鸡一样,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披香殿。
圣上含笑跟在后边,瞧着他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德妃还在核对自己的讲稿,瞧见儿子回来了,还是这副姿态,圣上笑眯眯地跟在后边,心下便猜度到了几分。
当下把手里的讲稿放下,跟那只骄傲小公鸡招手:“岁岁,来阿娘这儿!”
她笑盈盈的,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来跟阿娘说说,你又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呀?!”
圣上含笑走了进去,照例往窗边坐下,翻开那本看到一半的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对母子。
秋后的夕阳是一片明亮的灿金,毫不吝啬地倾洒在他们母子俩身上,如此绚烂,如此动人心魄。
德妃专心致志地在倾听,阮仁燧手舞足蹈地在比划……
真好。
第159章 第 159 章 “阿耶,我找你真有事……
圣上做起正事来, 是很迅捷的。
这边儿跟儿子把事情定下,后脚就问他:“修房子这事儿,你准备出多少钱?”
同时也很明确地告诉他:“岁岁, 就事论事,虽然主意是你出的,修房子的钱也是你出的, 但是这事儿是没法公之于众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阮仁燧对此十分坦然:“我知道。”
别说他现在只有三岁, 就算是到了三十岁,也不可能以自己的名义, 出钱给朝廷衙门修房子。
这不是教科书式的邀买人心?
他思忖之后, 跟他阿耶说了个数字:“六部九卿三省十六卫,以及林林总总各种衙门加起来, 一千两银子,足够了。”
阮仁燧前世是在基层待过的,明白基础的物价。
建房最贵的是什么?
是地皮!
可他这回修房子,又没有地皮的需求。
全天下的地皮都是他们家的,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无非就是人工和砖瓦等成本费罢了。
又细细地开始数算:“每个衙门修五间房子, 每间房里边设两架上下床也就是了, 毕竟只是供人临时休憩的地方, 不需要额外配置什么东西。”
“顶多也就是再加四套床褥, 再多点, 那房子就是给别人修的了。”
圣上不无讶异地看着他, 问:“那到时候是让工部去修, 还是让各衙门自己找人来修?”
阮仁燧不假思索地道:“问问各衙门的主官,看他们想怎么办啊。”
这点事儿他还是能看明白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事情终归还是需要底层去做。这是给底下人谋福利的事情,主官们想必都是很乐意去推进的。”
最要紧的是,又不用他们花钱!
“想自己修的,就把钱给该衙门,想找工部修的,就统计出来,把款子拨到工部去,都行。”
圣上问他:“要是有衙门拿了钱,但是却偷工减料,亦或者贪墨掉了一部分呢?”
阮仁燧自然而然地道:“所以领钱自己修的那些衙门,要给他们划定一个最晚结束的工期,结束之后让御史台的人去走走啊。”
他小脸上浮现出一点阴险的神色来:“要是有人偷工减料,刚好抓起来罚他的款,到时候既扫清了蠹虫,又完成了钱款的回流……”
圣上:“……”
圣上问他:“这一套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阮仁燧理所应当地说:“乔少尹教我的啊!”
圣上面露了然,想了想,又觉不对:“可是这位乔少尹应该比你年轻很多吧?”
阮仁燧:“……”
阮仁燧心想:阿耶,你不可爱了!
阮仁燧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乔少尹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厉害的啊。”
他往下追溯了一下,说:“真要刨根问底的话,据乔少尹所说,源头应该是太叔京兆才对……”
“哦,”圣上了然道:“太叔洪吗?”
……
中秋宫宴当日,桂园。
韩王焦虑得吃不下东西,悄悄跟韩王妃说:“别光只有我一个人着急,你也说说希龄啊!”
“看,”他一脸警惕地说:“又跟靖海侯府那个老叔叔凑到一起去了!”
韩王妃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别那么叫人家,都是亲戚,让靖海侯夫人听见,多不好!”
靖海侯夫人姓朱,是朱皇后的姑祖母。
太叔洪是靖海侯夫人的孙儿,说起来,也该管朱皇后叫表姐的。
又说:“两个孩子能聊到一起去,又没干什么不妥当的,喜欢凑堆儿,那就凑呗,人家又没有硬拉着你也去!”
韩王唉声叹气:“可是希龄还小啊……”
韩王妃就说:“不小了,她明白事儿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你越是不让她干,她越是要跟你拧着来,堵不如疏。”
韩王愁得不行,忽然间羡慕起了姐姐武安大长公主:“你看琦华多文静?成日里不是养猫,就是看书,唉!”
韩王妃听他说起“看书”两个字,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听太后娘娘说,中秋之后,德妃娘娘就要给外命妇们讲课了,想来也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韩王扭头瞧了一眼坐在太后娘娘身边,已经成为人群中心的德妃,由衷地应了声:“是啊。”
也是这一瞥,让他察觉到殿内似乎是少了个人:“怎么不见皇后娘娘?”
再四下里一瞧,不由得心下凛然:“朱少国公夫妇和靖海侯夫人也不在?”
韩王妃忖度着道:“大概是定国公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须得商量吧……”
圣上还在跟几位要臣说话,商议的就是各处衙门盖房,给底下吏员一个休憩之地这事儿。
从性质上来说,这是善政。
从最要紧的财帛来说,反正是圣上自己出钱,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屈大夫不吝夸赞:“陛下仁厚,是社稷之福……”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啊,这是天下苍生的一大幸事!”
圣上欣然领受了这些褒赞,迅速了结掉此事,就此宣布散会,再一回头,就见承恩公世子犹犹豫豫地过来了。
因他现下心情甚好,近来承恩公府众人又闭门读书,略见成效,捎带着圣上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世子此来,意欲何为啊?”
承恩公世子觑着他的神色,毕恭毕敬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圣上听得心绪微动,暗生戒备。
没等他具体说出来,先自笑道:“难道是近来长了本事,有心入朝为国效命了?”
他以为世子是想要谋官,甚至都盘算着该怎么找个由头来回绝掉了。
没成想承恩公世子竟摇了摇头,期期艾艾道:“臣有一心仪之人,想请陛下赐婚……”
圣上猝不及防,实在吃了一惊!
回过神来,他戒心大消,失笑道:“是哪家的小娘子?”
承恩公世子张口欲言,身后忽然间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他与圣上一起扭头去瞧,却见来的是宋大监。
这位天子最为倚重的心腹步履匆忙,气息也有些急促,见承恩公世子也在,语气倒是很稳:“陛下,前朝有些事情,需要您马上处置……”
圣上一听就知道这事儿内含蹊跷。
中秋宫宴,要紧的朝臣们都在这儿呢,能有什么大事,让一向稳妥的宋大监急成这样?
多半是因为承恩公世子在此,所以不便明言。
他当下便肃然了神情:“走,去看看。”
承恩公世子急了,快走几步追上:“陛下,臣这事儿……”
圣上忖度着他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满口应下了:“等朕忙完这事儿,就给你赐婚!”
承恩公世子大喜过望,赶忙躬身谢恩:“陛下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
圣上随意地朝他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走出去几步,避开众人视线,才低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宋大监小声说:“皇后娘娘跟定国公府那边谈得很不好,似乎是吵起来了……”
圣上听得眉头紧锁,默然良久之后,终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阮仁燧跟大公主从昨晚开始,就兴奋起来了。
依照往年的成例,中秋节,宫里边会有大规模的表演,还能吃新上市的螃蟹乃至于各式各样馅料的月饼……
但是这些他们姐弟俩统统都不感兴趣!
他们心里边最最最期盼的,还是放河灯!
宫里边前几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昨天晚上分别送到了披香殿和九华殿。
是那种精巧的羊皮小水灯,因灯面纸张颜色的不同,在内里灯烛的照耀之下,会变成不同色彩的灯盏。
中秋宫宴每年都选在桂园办,一是因为这里有连绵数亩的桂花,中秋开放,香飘十里。
其次则是因为桂园临水,中秋在此放灯,正好得宜。
大公主从清早开始,就不住地在问了:“天到底什么时候黑呀?”
以及:“天怎么还不黑呀?!”
她迫不及待地想放灯了。
贤妃起初还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被问得多了,就开始烦了:“阮仁佑你自己找个地方玩吧,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就是别在我跟前待着!”
贤妃说:“我又不是玉皇大帝,管不着天什么时候黑!”
把这只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小鸡仔给撵走了。
大公主倒是有心去找阿好呢,结果后者却被田美人领着,借着中秋佳节,人来得齐全,给她介绍一下内外命妇们。
最后,还是跟因德妃忙于社交,暂时无心看顾的弟弟组了队。
小时女官给他们找了个消磨精力的地方:“虽还不到放河灯的时辰,但闻着桂花香味,坐在小船上游河,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一大两小,并几位侍从,就这么登上了画舫。
而后晃晃悠悠的,循着巨大杨柳的绿荫,临近了某座小榭。
大公主趴在窗户上向外看,不知瞧见什么,忽然间“咦”了一声,惹得小时女官和阮仁燧同时看了过去。
“大姐姐,你怎么啦?”
大公主指着侯在小榭外侍从中的一个,神色有点惊奇:“是朱娘娘身边的人……”
阮仁燧和小时女官同时楞了一下。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朱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说,是那侍从奉朱皇后令来做什么?
正疑惑间,小榭里忽然间传出了瓷器被打碎的脆响声,乃至于器物落地的嘈杂声!
朱皇后向来沉稳方正,声音悦耳,语气轻缓,然而此时此刻,她态度少见地有些尖锐,裹挟着极度的愠怒。
“从来都没有没有什么缺失的一角,所以也不需要去补全!”
朱皇后厉声道:“我就是完美无缺的!”
小榭里大概还有其余人在,只是其余人的声音并不高昂,很难传到小榭之外来。
小时女官脸色微变,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示意两个孩子噤声,又沉声吩咐划船的内侍:“马上离开这儿。”
阮仁燧满心惊愕,大公主则是叫小时女官过分严肃的脸色给惊到了。
一直到画舫走出去很远,姐弟俩都没作声。
小时女官肃然环视周遭,告诫侍从们:“今天你们什么都没听见,知道吗?传出去一个字,都要掉脑袋!!”
众人胆战心惊,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小时女官又挨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告诉他们:“皇后娘娘大概是跟父母吵架了——两位小殿下要是跟阿娘吵架了,肯定也不希望让别人知道的,是不是?”
大公主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小时女官想说的话:“我不会跟别人说朱娘娘的事的!”
小时女官心绪微松,笑着应了声:“好。”
秋风与桨声水声融合到一起去,阮仁燧跟大公主像两只小动物似的,靠在一起吃桂花糕。
只是心内疑云久久不能散去。
透过方才朱皇后所说的那两句话,这场争吵,似乎很不简单……
结果等上岸之后,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朱皇后好像没有离开过似的,仍旧如先前任意一次宫宴一般,言笑晏晏,仪态万方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了。
阮仁燧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夜晚终于到来了。
大公主跟阿好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放灯去了。
阮仁燧原本也想去的,只是没想到却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阮仁燧眉头皱起,原还在想:大胆,谁敢拽我?
再一回头,正好瞧见他外祖母隐含着一点焦急之色的脸……
噢噢,那没事了!
阮仁燧把自己那盏小羊皮灯交给侍从,主动迎上前去,自己乖乖地叫了声:“外祖母!”
又察觉外祖母脸色不对,当下紧跟着正色起来:“您怎么啦?”
夏侯夫人领着他往偏僻人少的地方去,瞧着四下无人,才低声问他:“岁岁啊,外祖母跟你打听件事儿——陛下近来,很看重承恩公世子吗?”
阮仁燧叫他外祖母问得一怔。
他不明所以:“您问这个干什么?”
……
这事儿得追溯到天黑之前。
承恩公世子从圣上那儿得了保证,心里边的巨石也算是落了地。
俗话说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这么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东平侯夫人和苗大娘子面前去。
东平侯夫人实在不想跟承恩公府的人发生什么牵扯,苗大娘子就更无与之相交的意愿了。
承恩公世子主动凑过来,两下略微寒暄几句,前者还想再说,苗大娘子的语气就不太客气了。
承恩公世子倍觉羞辱,又觉此事已经十拿九稳,当下脸上口中便带了几分出来:“你等着吧,我有法子让你不嫁也得嫁!”
东平侯夫人听得这话,大觉不祥。
倒是还沉得住气,故意做出怀疑的模样来,神色轻蔑,激他再说一些:“不嫁也得嫁?世子只怕是把话说得太满了吧!”
承恩公世子果然中计,当下变色:“你们等着——我已经得到了陛下准允,这几日间,就求陛下赐婚!”
东平侯夫人与苗大娘子脸色顿变!
承恩公世子见状,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我就说是有办法,你们还不信!”
又自吹自擂道:“我怎么就不行了?正经的公府世子,难道还配不上一个侯府女?眼界也太高了点,不嫁我,难道还想做皇子妃不成!”
东平侯夫人只觉得天都塌了一半儿!
承恩公世子!
承恩公府!
上一个嫁进去的神都贵女,还是费氏夫人,被折磨了近二十年,才借着皇长子的东风与承恩公义绝!
要是把她的女儿嫁过去……
东平侯夫人只消这么想想,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再看女儿脸色惨白,伸臂去拉她的手,一片冰凉。
苗大娘子向来都有成算,但有些事情,真不是有成算就能解决的。
一旦天子赐婚,难道东平侯府还能抗旨?
中秋本是嘉节,此时此刻,身在宫廷之内,听得周遭人声鼎沸,她却觉得如坠冰窟,通体生冷!
苗大娘子如此,东平侯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母女俩心神俱颤,忐忑惶恐之时,有个人走到了近前来。
夏侯夫人特别客气地执起了东平侯夫人的手,关切道:“苗夫人,你还好吧,要不要找个太医来?”
她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再一扭头,夏侯夫人不由得蹙起眉来:“苗大娘子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
就在这个刹那之间,东平侯夫人侧过脸去看向女儿,苗大娘子也将目光落到了母亲脸上。
她们俩萌生出了同一个想法。
别管夏侯怡年岁是不是还太小了,跟承恩公世子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仙啊!
尤其夏侯家是外戚,德妃极得圣宠,在圣旨还没有降下的时候,她们说不定真有可能扭转局面!
东平侯夫人嘴唇嗫嚅几下,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拉不下脸来说这话。
这要是夏侯怡在这儿,相对就方便多了——毕竟他有空就往东平侯府去请安,两下里十分相熟不是?
可是换成夏侯夫人……
东平侯夫人几经踌躇,还是有点张不开嘴。
关键时刻,还是苗大娘子主动开腔:“夫人,苗家今次遇上一桩难事……”
东平侯夫人攥住了女儿的手,用力一握,自己把接下来的话给说了:“承恩公世子自陈得了陛下准允,不日间,就要降旨赐婚了!”
东平侯夫人心想:怎么着也不能让女儿自己把这事儿给说了!
自己好歹上了年纪,脸皮也厚,说了也就说了。
而女儿毕竟还年轻,倘若这事儿不成也就罢了,若是成了,真的嫁到夏侯家去,唯恐夏侯家会觉得她不够矜持。
东平侯府母女俩各有思量,夏侯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其实瞧见承恩公世子过来跟苗家母女俩说话了。
也是因为承恩公世子离开之后,苗家母女俩脸色瞧着实在不好,所以她才来试探着问一问的。
好歹替小怡拉一拉印象分嘛!
却没想到从东平侯府这边儿得知了一个惊天霹雳。
承恩公世子居然去求圣上赐婚了!
东平侯夫人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目光殷切之中带着点哀求地看着夏侯夫人,后者虽也有些意动,但却不敢开口打包票。
夏侯夫人虽然在某些地方迟钝了一点,但她也知道,“圣旨”两个字的分量,是很重的。
尤其女儿和外孙得宠,所以更加要注意与天子相处时候的分寸和尺度。
她只是说:“承蒙夫人和娘子厚爱,我或许可以去问一问娘娘的意思……”
再过去一看,德妃正被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呢,哪有可能把她叫到僻静地方去,问一问这事儿如何?
夏侯夫人正犯难呢,再一错眼,忽然间瞧见自己的宝贝外孙了!
夏侯夫人遂决定去外孙跟前探探风声。
圣上近来果真十分看重承恩公世子吗?
这婚事到底有没有成就的可能?
……
阮仁燧大吃一惊:“什么,小怡舅舅心仪苗大娘子?!”
“哎哟,我的小祖宗!”
夏侯夫人也吃了一惊,赶忙叫他小点声:“可别叫人听见,不然对你小舅舅,对苗大娘子都不好!”
这其实就相当于默认了。
阮仁燧惊愕不已,再想了想,又由衷地颔首道:“郎貌女才,倒真是有些般配!”
夏侯夫人下意识地想:岁岁,你说反了吧,不是郎才女貌吗?
也没太在意这事儿。
可能是外孙年纪还太小了,把知识给学杂了吧……
夏侯夫人试探着问他:“岁岁啊,你觉得这事儿怎么样?”
阮仁燧拍着胸脯跟外祖母打包票:“您要是能确保小怡舅舅愿意,苗大娘子也愿意的话,今天晚上我就能设法成就他们的婚事!”
夏侯夫人听得心神一荡——她跟丈夫其实也算是自由恋爱,所以在这方面十分开明。
从本心里说,她还是很希望儿子也跟自己心仪的人共度一生的。
只是与此同时,她也说:“岁岁,这事儿能成,固然很好,但要是因此惹得陛下生气,迁怒于你和你阿娘,那就实在没有必要了……”
阮仁燧“嗐”了一声,自信满满地朝外祖母摆了摆手:“您放心吧,绝对没事儿!”
夏侯夫人半信半疑:“真的?”
阮仁燧超级肯定地说:“真的!”
夏侯夫人心里边有了底,让人悄悄地请了东平侯夫人和苗大娘子来:“小殿下想问一问苗夫人和娘子的意愿,也怕我中间传话,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东平侯夫人跟苗大娘子都想差了。
她们以为这是德妃的意思,哪知道是面前这个小孩儿自己的主意?
当下都道是情愿。
阮仁燧就明白了,当下笑眯眯地跟她们保证:“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
阮仁燧先去找到大公主:“大姐姐,来帮我个忙!”
大公主刚刚才跟阿好一起放完灯,袖口还湿哒哒的。
听弟弟说有事求救,倒是答应得很痛快:“可以,岁岁,你想要我来做什么?”
阮仁燧就说:“你帮我把承恩公世子支开——不管支到哪儿去,总而言之,接下来不要让他出现在大家面前就行!”
“可以呀!”
大公主满口答应,又很好奇:“为什么呀?”
阿好也很好奇地看着他。
阮仁燧暂时保密:“等今晚宫宴散了,我就跟你说!”
大公主郑重点头:“好,一言为定!”
等弟弟走了,她略微思忖一下,就叫人去找承恩公世子:“让他到水榭那儿去,就说是我找他说话。”
那地方大公主今天已经去过一次了,很僻静,适合关人。
侍从从令而去。
那边圣上还在跟勋贵们言笑。
中秋佳节,算是一年当中少有的大日子,他略微多喝了几杯,脸上带着一点醺然。
再一错头,就见冤种像匹小马似的,步履矫健,哒哒哒跑到自己跟前来,越过众人,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这臭小子今年也才三岁,相貌倒是也称得上是玉雪可爱,就是一张嘴就暴露本性了。
“阿耶,我找你真有事儿,给个面子,别撵我走!”
圣上:“……”
圣上面无表情,深吸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冤种就又开口了。
“阿耶,我今晚可能要闯一个小祸,你能大方一点,别太斤斤计较吗?”
圣上:“……”
圣上皮笑肉不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多谢老太岁看得起我,纡尊降贵,特地来通知我一声……”
第160章 第 160 章 阮仁燧忍辱负重地往后……
阮仁燧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阿耶, 里头写满了央求。
如果圣上不吃这一套的话,待会儿那点儿央求就会变成胡搅蛮缠。
反正他得把自己想干的事情给干成!
好在圣上在经历了这么久的共轭父子状态之后,也算是摸到了他的性情。
当下暗暗咬着牙, 把他提溜到自己腿上,低声问他:“老太岁,您今晚又有何贵干啊?”
大事要紧, 阮仁燧这事儿也顾不上他阿耶称呼他的绰号了。
他想一想自己打好的草稿,小声讲了出来:“阿耶, 今晚有件喜事,需要借一借你的金口……”
圣上平铺直叙地问:“什么事?”
阮仁燧就说:“东平侯府的苗大娘子跟费太太向来投契, 又赶上了中秋这么好的日子, 两边都很情愿,便想请俊贤夫人来做中人, 让费太太将苗大娘子收为义女……”
只是同时他也说:“然而我想着,那两位都已经到宫里了,既然要找中人,何不找个最尊贵的中人?”
阮仁燧一脸乖巧,奶声奶气地说:“所以阿耶, 我就想到你啦!”
“费太太?”
圣上听得心生狐疑:“哪位费太太?”
阮仁燧若无其事地道:“就是费郁金费太太嘛, 中书省费侍郎的女儿。”
圣上明白过来, 捎带着伸手捏了捏他的丸子头:“费太太想收东平侯府的苗大娘子做义女。”
阮仁燧觑着他阿耶的语气神色, 暗松口气:“对。”
圣上继续捏着他的丸子头, 说:“你想着让我来做中人, 增添双方光彩。”
阮仁燧放下心来, 说:“对。”
圣上一歪头,压低视线,瞧着冤种糯米团似的脸蛋, 还伸手捏了捏他的两颊:“这里边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阮仁燧脸都被捏得扁扁的,但还是回答得斩钉截铁:“绝对没有!”
圣上“哦”了一声,松开手,点点头,倒是很痛快地应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一句话罢了……”
阮仁燧心绪顿松。
圣上就在这时候自然而然地问了句:“是为了应付承恩公世子吧?”
阮仁燧下意识就要应和一声,话都到了嘴边,倏然间意识到不对劲!
他赶忙来了个急刹车,同时迅速装出疑惑又纳闷的神情来:“啊?”
阮仁燧十分不解:“阿耶,你这是在说什么呀?”
圣上顺势往椅背上倚靠,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微微一笑。
阮仁燧坐在他阿耶腿上,就觉得他阿耶的牙齿在宫灯的照耀之下,白森森的,好不吓人!
他阿耶问他:“岁岁,你觉得自己算是个懂礼貌的小孩儿吗?”
阮仁燧拒绝给自己戴高帽,但是也拒绝诋毁自己。
所以他说:“还行吧。”
圣上就问他:“那你方才为什么会直呼费氏的名讳呢?”
阮仁燧被问住了:“这……”
圣上莞尔道:“又要直呼她的名讳,又要搬出她父亲的官位,其实只需要说一句‘前承恩公夫人’,我不就知道费太太是谁了?”
“你为什么不说呢?”
他似笑非笑地道:“是害怕跟承恩公府发生牵扯,让我联系到别的什么人身上吗?”
阮仁燧:“……”
圣上又问他:“费太太是女眷,东平侯夫人和苗大娘子也是女眷,俊贤夫人也亦如是,真想寻个尊贵的中人说和此事,何必舍近求远?”
他说:“太后娘娘也好,皇后也罢,不都是很得宜的人选?尤其两宫一直都同费太太私交不坏。”
“还是说……”
圣上细细地欣赏着老太岁脸上的慌乱之色,玩味地道:“你担心太后娘娘和皇后若是下了这道旨意,会跟别的什么命令发生冲突,引发出别的事端来呢?”
阮仁燧:“……”
圣上坏笑着去捏老太岁头顶的丸子头。
老太岁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拨开。
圣上又坏笑着去捏老太岁糯米团子似的脸颊。
老太岁再次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拨开。
圣上就笑眯眯地说:“岁岁,你没发现吗,你心做贼心虚的时候,就会变得很乖,刚刚你说话的时候,我怎么摆弄你,你都没有反抗……”
阮仁燧:“……”
阮仁燧恼羞成怒。
圣上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心旷神飞,大笑出声。
阮仁燧:“……”
阮仁燧脸上流露出“我要闹了”的表情来!
阮仁燧真的准备要闹了!
关键时刻,还是圣上勉强停了笑,问他:“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我想圆场都没法儿帮忙啊!”
……
这事儿得追溯到夏侯夫人跟东平侯夫人在阮仁燧跟前把整件事情说明之后。
阮仁燧心里边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皇祖母帮忙。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行。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孩儿,能察觉到太后娘娘跟他阿耶之间汹涌的暗流。
承恩公世子是不敢拿天子口谕来玩笑的。
能去东平侯夫人母女俩面前耀武扬威,可见的确是从他阿耶那儿得到了准信儿。
阮仁燧想设法破坏掉此事,原本是相对简单的一件事情。
但是如若请太后娘娘出手,将此事变成了两宫之间命令的一场对抗,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一旦闹大,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不妥,不妥。
同样的,请朱皇后帮忙,也很容易造成帝后之间的隔阂,生出龃龉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得去寻他阿耶才行。
只是,想方设法破坏掉承恩公世子的求娶,设法成全小怡舅舅和苗大娘子吗?
阮仁燧心里边总觉得这样其实也不太好。
他悄悄地去问外祖母:“要是真的两下里都有意,怎么会拖到今天?”
小怡舅舅一早就可以请他阿娘帮忙,求个赐婚呀!
夏侯夫人就如实地告诉他:“是你小舅舅心仪苗大娘子,那边呢,觉得他年纪小了点,想再等等看看……”
阮仁燧就明白了。
与其说两边心仪对方,不如说苗大娘子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退而求其次。
思来想去,请他大姐姐悄悄把承恩公世子扣住之后,阮仁燧自己去找了费氏夫人,很委婉地跟她讲述了这事儿。
因太后娘娘对费氏夫人一贯的青眼,逢年过节,费氏夫人都会受邀入宫的。
阮仁燧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着,您虽然与承恩公府断绝了来往,但毕竟也是世子的生母,若是太太认了苗大娘子做义女,这婚事也就等同于不废而废了。”
他挠了挠脸,不太确定费氏夫人是不是愿意再跟承恩公府产生瓜葛:“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了……”
费氏夫人初听怔住,反应过来,当下动容道:“这感情好——殿下侠肝义胆,令人钦佩。”
她因为自己的经历,所以实在不愿看见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跳进火坑。
说完,又失笑道:“我没有女儿缘,如若东平侯夫人情愿,肯让我再多个女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了!”
略微思忖之后,又说:“可以请俊贤夫人来做中人,她的身份也正得宜。”
俊贤夫人是皇朝四柱之一的宗妇,又是名门韦家的女儿,同勋贵和文官两边都说得上话,也是个热心肠,必然很愿意成全此事。
阮仁燧实在松了口气,又去请东平侯夫人母女来说此事。
东平侯夫人实在吃了一惊!
比起把女儿嫁进夏侯家,她当然还是觉得让费氏夫人收女儿为义女,断绝了承恩公世子的想法更好。
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叫夏侯夫人和皇长子白白地为自家忙前忙后,周全一场?
只是作为母亲,顾虑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她也实在说不出“别这么做”的话来……
一时之间,东平侯夫人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两种情绪交替浮现在心头,逼得她热泪盈眶:“楚王殿下,费太太,我实在是……”
这话没有说完,她便拉着女儿,要给皇长子和费氏夫人行大礼。
阮仁燧跟费氏夫人赶忙把她们母女俩给扶起来了。
阮仁燧就事论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着,其实不只是承恩公世子,小怡舅舅也是可以进宫来求阿耶赐婚的嘛,可是他又没有这么做。”
不是阮仁燧给自己脸上贴金,夏侯小舅真要是来求的话,他阿耶肯定是会答应的。
至少,绝对比答应承恩公世子来得痛快。
可是小怡舅舅并没有那么做。
这不也说明他虽心仪苗大娘子,却也不愿违背她的心意,成全这桩姻缘吗?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说:“要真是顺水推舟,其实也有落井下石之嫌,跟承恩公世子的行径比对,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苗大娘子眼眶发烫,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良久,才发出了一声长叹:“楚王殿下,请务必受我一拜!”
这一回,阮仁燧没有再推却。
他大大方方地“嗳”了一声,挺胸抬头地说:“苗大娘子,你是得谢谢我……”
这才有了后边发生的事情。
……
圣上听冤种说了事情首尾,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只是有点好奇:“上一世,承恩公世子跟苗大娘子缔结婚姻了吗?”
阮仁燧斜了他阿耶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
同时也说:“不过后来到底还是和离了。”
承恩公世子也死啦!
圣上有点讶异:“这是怎么回事?”
阮仁燧想起来就想笑:“乔少尹干的……”
再瞧一眼跟齐王坐在一起,兴高采烈饮酒的卢梦卿,他暗地里幸灾乐祸起来。
阿耶,治你的人已经出来了。
一个是卢梦卿,还有一个是乔少尹!
等着吧,你的福气在后头!
只是此时此刻,就没必要跟他阿耶说这些了。
阮仁燧缠磨着他:“阿耶,你就答应了吧,动动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给你自己积德了!”
缺什么补什么嘛!
圣上:“……”
圣上冷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阮仁燧就开始wer wer大叫了:“阿耶,你帮帮忙吧,少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惹得底下的朝臣们目光似有似无地瞟了过来。
圣上叫他吵得头疼:“你先安静一会儿……”
阮仁燧置之不理,继续wer wer:“啊啊啊啊不!阿耶,阿耶你说话啊阿耶!!!”
圣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闭上嘴巴——不然我就不下那道口谕了!”
阮仁燧马上正襟危坐,一秒恢复到乖乖崽状态。
圣上没好气地斜睨着他,思忖着道:“倒也不是不能成全她们,只是小岁岁殿下,你打算用什么来换呢?”
……
中秋佳节,圣上口谕,成全了费氏夫人和苗大娘子的母女情分,也将宫宴的氛围推上了一个小高潮。
费氏夫人的人缘很好,而大多数人也很乐见一个人走出困境,活出自我,开始新的人生。
东平侯府一贯与人为善,家声也很不错,苗大娘子也有才名。
这样两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人成了母女,虽然令人稍觉错愕,但是再仔细想想,又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娘娘知道之后,还叫近侍女官去寻了一对紫春翡翠镯来,费氏夫人与苗大娘子各得一只,以为见证。
俊贤夫人在旁笑着打趣费氏夫人:“好啊,进宫一趟,白得了这么齐整的一个女儿,还从太后娘娘这儿得了这么好一只镯子!”
费氏夫人斜睨着她,同太后娘娘道:“您仔细闻闻,好像嗅不到桂花香气,全都是醋味儿了!”
众人听得忍俊不禁。
……
等承恩公世子被放出来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主要谁也没注意到他中间消失了那么久。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跟承恩公抱怨:“大公主的脾气愈发古怪了,传了我过去,她又不在,把我拘了那么久,最后见都没见到。”
承恩公没在意这事儿,也不在意。
他还在想刚刚那事儿呢:“你娘脑子里在想什么?好端端的,忽然间收了个义女……”
承恩公世子听得云里雾里,他娘忽然间收了个义女?
短暂地怔愣之后,他忽然间僵住了,紧接着脸色大变,仿佛是有条蛇从暗处钻出来,猝然间在他身上咬了一口!
承恩公世子脸色铁青:“阿耶,她是不是认了东平侯府的苗大娘子做义女?!”
承恩公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是啊,怎么了?”
承恩公世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宫宴刚刚结束,诸多文官武将及其家眷,乃至于勋贵宗亲们,正三三两两地预备着要离宫。
谁也没料到承恩公世子忽然间像条要逆流而上,急着产卵的虹鳟鱼一样,反而朝着人流涌来的方向去了。
他不管不顾地跑到了费氏夫人面前去,神情激愤,大发雷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承恩公世子不可置信:“你是不是一定要看我不痛快才行?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没心肝的娘!”
苗大娘子此时还跟费氏夫人在一起,闻言惊怒不已,更多的还是担心——她怕费氏夫人会伤心。
她悄悄地攥住了费氏夫人的手。
后者短暂地怔了一下,很快反握住了她的手,同时回以宽抚性的一笑。
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早在当初跟承恩公和离的时候,她的心就被这个所谓的儿子伤透了。
母子情分?
早就烟消云散了。
费氏夫人神色自若:“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承恩公世子,你没有任何资格,对着我指手画脚。”
承恩公世子几乎是目眦具裂:“阿耶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贱人——”
苗大娘子怫然变色:“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承恩公世子怒火上头,哪里还管得了别的?
别说是苗大娘子了,就算费氏夫人这个生母他都敢照骂不误!
正准备再喷吐几句,四下里汹涌的人流却忽的分散开来,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御史大夫屈君平、门下省侍中丁玄度,以及太常寺的麻太常,从后走了出来。
屈大夫面沉如水,神情冷肃,目光如刀:“世子,你刚才是在当众辱骂你的母亲吗?”
丁相公和麻太常在他旁边,神情不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
阮仁燧稍显焦虑地走来走去。
大公主稍显焦虑地走来走去。
姐弟俩都在等待最后的消息。
先是他们俩一起上阵,打着探讨礼法的幌子,叫住了本朝最精于此道的三个老学究。
然后再斟酌着时间,把承恩公世子给放出去。
尽量让三个老学究和承恩公世子碰到一起去。
他们姐弟俩赌的就是承恩公世子够蠢。
想想吧,他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在渣爹那边儿,反过来辱骂亲娘的人,这种人能有多聪明?
先前那一回,是费氏夫人的母亲傅氏夫人做主,把他给打了一顿,事情也没能闹大,但这回可不一样了。
当众骂母,在高皇帝之前,律令严苛的时代,甚至是要被凌迟的!
就算是到了当代,也足够让一个人社会性死亡了!
要是叫别人瞧见,倒也罢了,平白无故的,或许没几个人想舍身炸粪坑。
但撞到屈大夫他们手里边……
我避承恩公府锋芒?
开什么玩笑!
三个人里头随便来一个,都能在朝堂上把承恩公府当陀螺抽!
……
侍从将那边发生的事情回禀给两位皇嗣,阮仁燧跟大公主对视一眼,心里边的情绪全都稳当了下来。
姐弟俩互道再见,各自回家去了。
德妃今日也是累了一天,正对镜卸妆呢,瞧见自己的乖乖崽回来,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岁岁,过来叫阿娘抱抱!”
她轻叹口气:“总觉得好久没有见到你啦!”
阮仁燧像只快活的小狗一样,敏捷地跑过去了。
那边燕吉从外头进来,跟德妃回了外头的事儿:“承恩公父子都让屈大夫、丁相公和麻太常扭送到陛下面前去了……”
德妃吃了一惊:“这是出什么事了?”
阮仁燧也纳闷儿呢:怎么还有承恩公的事儿?
燕吉就大概上把事情讲了一遍,又说:“屈大夫说,养不教、父之过,世子这样狂悖无礼,承恩公这个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也得一并惩治才行!”
德妃是幸灾乐祸:“屈大夫说得很对啊。”
阮仁燧是意外之喜:“承恩公他应得的。”
德妃又说起傅氏夫人收了苗大娘子为义女的事情:“怎么这么突然?”
阮仁燧知道这事儿瞒不了,也没打算瞒,当下耷拉着脑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给说了。
德妃这才知道:“什么,小怡原来心仪苗大娘子吗?”
从头到尾思忖了一遍,又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岁岁,把头抬起来,这件事你办的很好。”
阮仁燧实在是没想到,他阿娘居然会这么说!
他以为自己自作主张,会落一通埋怨呢。
阮仁燧又惊愕,又感动地看着他阿娘!
德妃失笑道:“因为小怡终究还是想找一个一心人啊,强扭的瓜又不甜。”
即便是真的硬凑到了一起,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这不是感情,是恃恩索报。
德妃反倒觉得儿子这事儿办得刚刚好:“说不定啊,这反而会成为小怡跟苗大娘子关系破冰的契机呢……”
……
承恩公世子果然被老学究三人组抽成了陀螺。
三个人轮番上阵,把他骂了个半死。
具体的表现就是,他被剥夺了世子之位!
以子辱母,不孝之至,这种人怎么能承爵?
承恩公在旁看得瑟瑟发抖。
老学究三人组表示:哈哈,抽你也是顺手的事儿!
于是承恩公同样也被抽成了陀螺。
具体地表现就是,他不再是承恩公,而是变成了承恩侯。
阮仁燧跟大公主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亦或者是背地里庆功呢,就被圣上下令,拎到了崇勋殿。
真以为你们俩那点小伎俩,你们阿耶什么都没看出来?
德妃知道儿子或多或少地掺和了这事儿。
贤妃原本是不知道的,知道两个孩子都被圣上传召过去了,也就猜到了几分。
两人没有接到传召,不能往崇勋殿去,又害怕孩子受罚,当下齐齐地聚到了凤仪宫去。
朱皇后心下好笑,猜度着两个孩子的所作所为,又觉得颇觉欣慰。
就得是有这样的皇嗣,才能觉得未来还有指望啊。
她更衣之后,便领着德贤二妃往崇勋殿去了。
近侍守在外边,见朱皇后和德贤二妃过来,赶忙近前行礼。
朱皇后问:“皇嗣们都在里边儿吗?”
那近侍还没有回话,宋大监便出来了:“哟,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您三位怎么一起来了?”
朱皇后还没有言语,忽的听见殿内传来轻微的细响,有点像是竹条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朱皇后脸色微变,后边德妃跟贤妃也急了。
德妃忍不住叫了出来:“有话好好说,可别打他呀!”
宋大监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倒是领着她们进去了。
打眼一瞧,几个人都沉默了。
阮仁燧小脸板得紧紧的,大公主小脸同样板得紧紧的。
姐弟俩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被解开,重新扎起了几个乱糟糟朝天的小揪揪。
阮仁燧头顶的小揪揪上还挂着两个竹圈儿,大公主头顶也挂着一个竹圈儿。
地上也掉落着七八个呢。
圣上半歪在暖炕上,手边还放着一盒子竹圈儿,好整以暇地支使着他们俩:“再往后退退,太近了,套起来没有成就感……”
阮仁燧:“……”
大公主:“……”
阮仁燧忍辱负重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公主忍辱负重地往后退了一步。
朱皇后:“……”
德妃:“……”
贤妃:“……”
圣上瞧见她们来了,还很热情地招呼她们呢:“你们要不要来套套看?还挺好玩的!”
又一脸快活地主动解释:“他们俩犯了事,让我抓个正着,我们商量好了,让我套半个时辰的圈儿,就不再追究这事儿了。”
说着,先往老太岁头上套了一个。
套中了!
又很公平地往大公主头上套了一个。
这一回失了手,那只竹圈儿从大公主肩膀上滑下去,“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朱皇后:“……”
德妃:“……”
贤妃:“……”
大公主没忍住,又羞又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气得直跺脚,哽咽着说:“阿耶,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