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
中秋宫宴不过短短一日。
说得再准确些, 不过是大半天罢了。
只是就在这区区大半天里,却实在发生了许多令人心惊瞠目的事情。
俊贤夫人回到家里,丢下臂间披帛, 一边取下臂钏,一边失笑着同丈夫道:“承恩公府这回怕是要栽个狠的了。”
“是啊,”杨少国公闻弦音而知雅意:“从前也没听说费太太跟苗家有什么很深切的交际, 忽然间收了苗大娘子做义女,又得圣上金口明确此事, 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俊贤夫人将手中臂钏递给侍女,自己往梳妆台前坐下, 开始摘取耳环。
明镜里对上了丈夫的视线, 她不无玩味地道:“圣上肯掺和这事儿,大抵也是有个得力之人穿针引线的结果, 针线都齐全了,不趁机一劳永逸,更待何时?”
……
相较于其余人家的观望,东平侯府这边儿,可全都是心有余悸和劫后逢生之感了!
要不是夏侯夫人瞧着情况不对, 过去关切了一句……
要不是皇长子急公好义……
那现在可全完了!
东平侯夫人一直到坐上马车, 那口气松掉之后, 才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湿漉漉的, 竟是早就被冷汗给打湿了!
想想也是, 天下哪个母亲, 能在这种起伏之下, 心如止水?
回到府上,东平侯夫妇也顾不上时辰已经晚了,带着女儿, 往东平侯老夫人那儿去走了一趟。
东平侯老夫人因上了年纪,近来还有点咳嗽,便不曾进宫行宴。
这会儿听儿媳妇说了事情原委,不由得长叹一声,庆幸不已:“今晚的事情,真是欠了皇长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又心有余悸地拉着孙女的手,由衷地说:“世琰,你也真是福泽深厚了!”
东平侯夫人就说:“我想着虽然时辰有些晚了,但是也不能拖,皇长子在宫里,府里不好冒昧联系,但夏侯家那边儿,还是得有所表示的。”
她感念不已:“要不是夏侯夫人愿意居中帮忙,怎么可能请得动皇长子?”
东平侯老夫人听得颔首,略微思忖一会儿,便定了主意:“把景穆公留下的那柄宝刀,送去给夏侯家。”
东平侯夫妇听罢,齐齐吃了一惊。
再回过神来,复又点头:“也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们家的谢意。”
“景穆”是东平侯府某位先祖的谥号,因为其生前率军平定东夷,威震天下,所以才得到了这个美谥。
而他所留下的那柄宝刀,除去自身所固有的价值之外,也被附加了一代名将的荣光,是东平侯府有数的宝物之一。
如若东平侯世子历练有成,原该是归他所有的。
不过此时此刻,将这柄宝刀赠给夏侯家,东平侯府心甘情愿。
事情及早不及晚,东平侯夫人没叫陪房动手,亲自去操持此事。
宝刀之外,另寻些得宜之物,礼赠过去。
东平侯还在跟母亲说话:“明天寻个时间,得正经地去拜会过费太太才是,这回的事情,也得多谢她肯相助,玉成此事。”
东平侯老夫人颔首应了:“原该如此。”
如是简洁明了地把事情说完,才有余力感慨一句:“夏侯家行事,十分君子。”
这说的是夏侯夫人明知道儿子心仪东平侯府的娘子,且在对方也主动提出结亲的情况下,最后还是选择让苗大娘子认费太太为义母,而不是顺水推舟,让她嫁进去的事情。
坦白说,就算夏侯家顺水推舟,应了婚事,之于东平侯府,也是一个莫大的人情。
放眼神都,有几家人肯为了一桩婚事,去冒忤逆圣意的危险?
可夏侯家没有那么做。
这就更显得人家行事纯粹了。
东平侯由衷地应了句:“是啊。”
苗大娘子自己,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回想着过去的惊心动魄的一日,她一时无言。
因事情还没有了解,东平侯府三代人都没有急着歇下,只聚在一起饮茶,静待结果。
如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东平侯夫人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神色也很欢畅:“我过去的时候,夏侯夫人也没歇下呢。”
她着重说:“礼单递过去,夏侯夫人看过,也没有推脱,很大方地收下了。”
东平侯老夫人不由得道:“真是明理通达的人家啊!”
那柄宝刀可以算得上是侯府至宝之一,分量其实是很重的。
夏侯夫人没有推脱,就收下了,可见并没有挟恩以报的想法。
这就是大大方方地跟东平侯府表示:你们的感激,我收到了,一来一回,这件事情结束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东平侯府众人各自散去,熄灯歇息。
只是东平侯老夫人格外多说了一句:“世贞跟小怡今晚一起值夜,是不是?”
“叫人去跟世贞说一声,明天早晨,叫他一起到家里来吃饭。”
世贞,是东平侯世子的名讳。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
夏侯小舅跟东平侯世子都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宫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听说这事儿,倒是也不觉得稀奇。
因为东平侯老夫人一直都挺喜欢夏侯小舅的嘛!
其实大多数人都很难对一个长得好看的少年生出恶感来。
这晚值夜结束,两个人就结伴往东平侯府去了。
到了地方一瞧,都给惊了一下。
别说是夏侯小舅,连东平侯世子都吓了一跳。
他知道昨晚在桂园有中秋宫宴,如果不是需要值夜的话,他其实也该去的。
也正是因为从前去过,所以他才清楚这类宫宴其实是很累人的,正常情况下,第二天没事的话,参宴之人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毕竟中秋是有三天假的嘛。
怎么今天祖母这儿人来得这么齐?
他阿耶阿娘,他的两个妹妹,连他二叔二婶、三叔三婶都来了……
大家都很缺这口早饭吃吗?
东平侯世子跟夏侯小舅一起,迷迷瞪瞪地问候了一圈儿之后,坐下开始吃饭。
东平侯府祖籍在南,饮食上也还保留有先辈的习惯,较之神都城内诸多追求排场和富贵的府邸,反倒显得简薄许多。
早饭吃的是索面,黄酒入汤,加一点姜末,面条洁白纤细,入口绵软。
上边加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泡两根脆生生、绿油油的小油菜,炒得香喷喷的酱肉丝与虾米、木耳……
因东平侯老夫人少年时候在蜀地长大,所以东平侯府的索面,还会在往里边加一片软糯咸香的坛子肉。
另有同样来自蜀地的泡菜相陪,聊以解腻。
夏侯小舅跟东平侯世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见今日人多,虽觉奇怪,但是一个是客,不好深问,另一个是主,更没法在客人面前深问。
便也就各自按下疑惑,专心扒饭。
夏侯小舅面条吃到一半,忽然间听见有人轻轻地叫了自己一声:“夏侯公子。”
他初听楞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吃了一口,忽的反应过来——是苗大娘子在叫他!
饭桌上所有人暂停了吃饭的动作,同时都竖起了耳朵!
夏侯小舅赶忙把口里的面条咽下去,而后问:“娘子有何吩咐?”
“吩咐却不敢当……”
苗大娘子握着手里的竹筷,轻声问他:“夏侯公子是否知道,昨晚中秋宫宴,都发生了些什么?”
夏侯小舅下意识跟东平侯世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见了真切的茫然。
他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苗娘子,我们俩才刚值夜回来,实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苗大娘子听得微微一笑,便把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他们二人听。
东平侯世子初听大惊,最后实在是松了口气:“苍天庇佑……”
夏侯小舅也愣住了,回过神来,由衷地高兴道:“真好,这么一来,承恩公世子就没法再纠缠苗娘子了……”
他的目光那么明澈,像是一汪泉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是真的在为她高兴。
而不是心生惋惜——怎么没有成全我的婚事?
苗大娘子定定地看着他,几瞬之后,为之莞尔。
夏侯小舅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笑的,但是看她笑了,自己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没有人再说设么,但桌上的氛围,的确如同秋日的阳光一样,明媚地在微风中流动起来了。
……
因中秋节的缘故,阮仁燧和大公主放了三天假。
对阮仁燧来说,这就是纯粹的三天假,玩就完了。
但对于大公主来说,这是最终冲锋前的号角——距离神都联考,也就是跟元明珠一较高下的时间更近了!
德妃的状态跟大公主相似,也有点紧绷,等过完中秋节假,她就要开始给外命妇们讲课了!
而大公主在繁忙的课业之余,也还添了新一桩任务。
她实在是很想听一听德娘娘讲的课!
但是她真的是太忙太忙了!
唉!
她私底下跟阿好说:“要是能把我一分为二,一个去龙川书院上课,另一个留在宫里,听德娘娘讲课就好了!”
阿好笑眯眯地听她抱怨,末了,悄悄道:“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妨来猜猜看?”
好消息!
大公主听得眼前一亮,想了想,试探着问:“难道是你把书单上的书都看完了?”
阿好摇头:“哪儿有那么快?再猜。”
大公主抿着嘴唇,冥思几瞬,忽然间反应过来:“你把五品及以上官员的统计表做出来了吗?!”
阿好想表现得镇定一点的,但她现在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嘛。
脸上不自觉地就带出了笑意。
捎带着连嘴角都像是月牙似的弯起来了。
“你猜对啦,”她笑盈盈地从袖子里取出那张汇总表,递给大公主看:“刚刚才算出来的,新鲜热乎!”
……
千秋宫。
太后娘娘语气里带着一点感慨:“真没想到,最后是几个孩子办成了这件大事。”
说着,将手中那份文书向外一推:“你们也来瞧瞧。”
坐在太后娘娘左手边的,是政事堂的首相唐红唐首文。
在她之下,坐的却是个生得婉丽的年轻娘子,穿的是五品服色,正低垂着头,神色谦恭。
是如今代掌淮安侯府的董满。
而坐在太后娘娘右手边的,则是她当年摄政时除去唐红之外的另一驾马车,当代大儒卓宪之。
她后边也坐着一个小娘子,年纪明显要比董满小,神色却比她轻松随意许多。
那是卓宪之的长女卓如柏,如今还在弘文馆读书。
唐红率先接过那份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觉讶异:“真没想到,排在榜首的不是费、韦、薛、柳这样的名门,也不是丁、闻、屈、周这样的显宦,居然是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舒家……”
她将那份文书双手递给卓宪之。
后者笑着接过,虽还没有看,但却也知道她说的“舒家”是哪个“舒家”了。
“舒家只是没有人在神都任职,所以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卓宪之读书听事,过目不忘。
此时谈起,更是如数家珍:“细细追溯起来,舒家相公房的记述,还得追溯到本朝这一系天子还都于神都之前呢!”
董满听得有些讶异。
卓如柏同样讶异,所以她问了出来:“舒家相公房?”
“不错。”
卓宪之应了一声,细细地解释给她们听:“早在本朝这一系天子的始祖登基之前,舒家便已经出过宰相了,虽然那位相公后来获罪,被贬谪出京,但他的后人都以相公房出身而自称。”
“那位相公有个侄女,唤作世松。世松性严毅,有雅量,后来官至刑部尚书,她是舒家尚书房的先祖……”
卓宪之伸出一根手指,在文书汇总最前边的“舒家”二字上点了点:“五品及以上官员家族统计当中,夺得榜首的,就是舒家尚书房的后裔……”
唐红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舒伯瑶正在做徐州刺史。”
太后娘娘也有些感慨:“上次见她,也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卓宪之目光落到纸面上,从上往下,迅速扫了一遍。
舒家之后,竟然是同样看似名不见经传的俞家。
从前刑部的管尚书忽发急病,被迫致仕,圣上遂点了俞侍郎代为执掌刑部,那时候还有很多人反对呢。
无非是觉得俞侍郎没有功名,能做侍郎已经是得天之幸,没有资格再往上升了。
却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俞侍郎硬是把刑部管得井井有条,一丝错漏都没有出。
现下再在这份名单的榜眼位置瞧见俞家……
“可知世事从没有一蹴而就的说法。”
卓宪之由衷地道:“都说俞侍郎没有功名而入仕,却没有注意到,俞家夫妇把几个孩子都教得这么好。”
俞家之后,排在探花位置的是徐家。
从前与小时女官一起入选海棠诗会前十的那位静仪娘子,就是徐家之女。
前三名当中,竟然没有一家是当世顶级文官门庭,亦或者宰辅显要之家!
太后娘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或多或少,也能给朝堂上的人一点警示吧。”
……
相较于从前对宗亲、外戚和勋贵的统计,针对五品及以上官员家族成绩的统计,在神都城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尤其榜上前三的家族,更给了无数人以巨大的震撼。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礼部的石尚书是当代大儒亲传弟子,诗书传家,对于儿女的功课,督促得也算严格了。
最开始大公主和皇长子要办这事儿,他举双手赞成,原以为自家不是榜一,起码也能进前三的。
哪想到最后只是出现在了榜单前十?
面对最终的这份结果,他百感交集:“不只是功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家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披香殿里。
德妃知道之后,也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还真是没想到呢……”
圣上也说:“是啊,真是始料未及。”
又趁着爱妃不注意,悄悄把冤种儿子提溜到小角落里,问他:“你对这三家还有印象吗?”
阮仁燧高高在上地瞥了他一眼,糯米团似的脸上生动地演绎着一本世界名著——《傲慢与偏见》。
阮仁燧趾高气扬地说:“阿耶,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圣上:“……”
阮仁燧冷哼一声,倨傲道:“阿耶,你之前在我头上套圈儿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圣上:“……”
阮仁燧短促地笑了一声,挺胸抬头,傲然睥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圣上:“……”
圣上讶然反问:“你早就过完三十岁了吧,还在这儿喊莫欺少年穷呢?”
他刻薄得浑然天成:“谁是少年,老太岁,你吗?”
阮仁燧:“……”
阮仁燧恼羞成怒:“你管那么多呢!”
第162章 第 162 章 夏侯博士第一次公开课……
圣上嘴上虽然喊着“老太岁”, 但为了交换讯息,还是给了一个承诺:“下次你再闯祸,我不找你麻烦。”
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圣上说得很肯定:“真的!”
阮仁燧不太聪明地转了转眼珠, 心想:那倒也不是不行……
圣上觑着他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他似乎是有所意动,当下再不纠缠此事, 趁热打铁:“这三家里,你可有耳闻过的人?”
还真是有, 且都不少呢!
阮仁燧自己见了那份表格,其实也是很感慨的。
许多人都很容易觉得别人的成功都是偶然得之, 都只见到了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的样子。
却没有想到, 从一颗种子发芽抽条,到最后的枝繁叶茂, 究竟得付出多少心力……
阮仁燧倍觉唏嘘!
他从头开始说:“排行第一的舒家,我其实没怎么见过她们家的人,不过到我过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名的。”
阮仁燧回忆着,慢慢地说:“好像是因为前些年——我是说相对于我过来那时候的前些年, 舒家两房因为内部的一些事情, 闹得不太愉快。”
圣上了然道:“最后哪一房赢了?”
阮仁燧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尚书房啊。”
他有点怜悯地“啧啧”了两声:“当时民间还有童谣传出来呢, 大概就是说, 尚书房后来又出了一位尚书, 相公房怎么没出过宰相?怎么好意思叫的……”
圣上明白过来:“舒伯瑶后来入京做了尚书——难道是刑部尚书?”
毕竟尚书房的先祖, 就曾经官至刑部尚书嘛。
阮仁燧笑着应了声:“是啊!”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难怪另一房会败得那么难看了。”
传出那种童谣来, 跟上门打脸,说后嗣不肖,辱没先祖, 有什么区别?
阮仁燧也笑了。
笑完又说起第二家来:“其实我过来的时候,这三家当中,最有名的不是舒家,而是俞家……”
圣上一语中的:“难道俞家出了一位宰相?”
阮仁燧没想到他阿耶反应得这么快,倒是一怔。
转念一想,舒家出的是正三品尚书,已经算是文官的顶尖官位了。
自己又说俞家较之舒家更加有名,阿耶猜到是出了相公,也不奇怪嘛!
他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告诉他阿耶:“俞侍郎的儿子,后来做了中书令。”
“高皇帝开国功臣当中,以中山侯府庾氏为诸侯府之首,又因为俞相公的‘俞’与中山侯府的‘庾’同音,所以时人又称中山侯府为大鱼家,俞府为小鱼家,以此作为区分……”
圣上听得有些讶异,没做评述,只是悄悄地把这个人记下。
又问冤种:“那徐家呢?”
阮仁燧“呃”了一下,才说:“徐家啊,他们家的人其实都没怎么正式出仕过……”
之所以会被列入官员评比之中,是因为朝廷会给当代大儒、名士乃至于某种技艺登峰造极的人荣誉官位。
他说:“阿耶,你还记得之前参与海棠诗会的,徐家的那位静仪娘子吗?”
圣上应了声:“记得,她怎么了?”
阮仁燧就一五一十地说:“后来她的妹妹进宫了……”
那是他四妹的生母。
圣上明白过来:“那就不用管了。”
又调头回去问他:“俞侍郎现在也还不到五十岁,那他的儿子,年纪应该也不大,那时候居然就做了宰相吗?”
阮仁燧想了想,很诚实地说:“阿耶,其实那时候宰相们都挺年轻的……”
这个“年轻”当然不是指二十出头这种年轻,而是四十来岁的这种年轻。
对于宰相这两个字来说,这个岁数,甚至可以说是风华正茂了!
圣上明白过来,略微思忖一会儿,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点醺然来。
当下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心满意足地道:“好了,阿耶知道了,岁岁真是帮大忙了!”
阮仁燧瞧着他阿耶的神情,忍不住扁了扁嘴:“有求于人的时候,叫我岁岁,不是之前叫我……”
他拒绝把“老太岁”三个字说出口!
圣上听得一脸茫然:“我之前叫你什么了?”
阮仁燧:“……”
阮仁燧烦不胜烦:“阿耶,你赶紧忙你的事情去吧,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圣上朗声大笑,再伸手捏了捏儿子的丸子头,牵着他,笑容满面地出去了。
……
虽说是在假期里,但德妃过得一点也不松弛,反倒异常地紧绷。
为了备课,每天早起晚睡,勤勉异常。
阮仁燧在宫里长日无聊,又想着叫他阿娘散散心,还主动约呢:“阿娘,不然咱们找个空,出宫去戏园里看看戏怎么样?”
中秋佳节,戏园的排期肯定很满!
德妃摇头拒了:“过段时间吧,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再说……”
说完,就一头扎进书房里去了。
阮仁燧又约他阿耶。
毕竟看戏这事儿,一个人也没意思:“阿耶,不然我们俩一起去?”
圣上叫人在暖炕上支了张桌子,自己挨着把优胜名单上榜家族里的年轻人名字亲自抄录下来,此时听得头也不抬:“戏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阮仁燧小小地争取了一下:“去嘛,石海春演得多好啊!”
圣上冷笑了一声:“全天下演技最好的人都在朝堂上,要不就在宫里,戏园里能看个屁啊!”
阮仁燧:“……”
阮仁燧嘴唇嗫嚅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
假期匆匆结束,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到了新的一天,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乘坐马车出宫,来到龙川书院,刚到门口,就见到了汪明娘。
她是专门来这儿等小伙伴的,见到大公主之后,还神神秘秘地问她:“宝珠,你听到那些传闻了没有?”
大公主叫她问得不明所以:“什么传闻呀?”
阮仁燧也跟着往前伸了伸小耳朵。
汪明娘就悄悄告诉他们姐弟俩:“陈梦先他们说,那份调查报告根本就不是元明珠自己写的,是她找大人代笔写的,不该让她拿第一!”
陈梦先是他们班的第二名。
大公主初听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眉头就慢慢地皱起来了。
她跟汪明娘一起走了:“得去问问他……”
阮仁燧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什么元明珠啊,陈梦先啊,都离他远着呢!
最近的就是王娘娘喊他们姐弟俩中午去吃南瓜花酿,还特意说了,让曹奇武和宋琢玉也去。
南瓜花酿……嘿嘿!
一听就很好吃!
阮仁燧背着书包,慢慢悠悠地往十班教室去了,那边儿大公主也去找自己班里的陈梦先说话。
她有点不解:“陈梦先,是你说元明珠的调查报告不是她自己写的,而是找大人写的吗?”
陈梦先就理所应当地说:“我们都还没有学到那个什么什么力呢,她怎么能知道得那么多?”
又信誓旦旦地道:“她肯定是找大人帮忙了,就是为了压我们龙川书院一头!”
大公主问他:“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元明珠是找人代笔的呢?”
陈梦先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说不出话来了。
大公主就明白了。
她很认真地说:“你要是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能那么说人,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输不起,就很丢人了!”
又说:“我曾经听见元明珠跟她小组里的人商议调查报告的事情,跟她最后上台讲演的内容是对得上的,而且,我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人……”
陈梦先也有点不高兴了:“我又不是第二名,这不也是为了你们组,为了龙川书院吗?”
他气呼呼地把手里的书砸到桌面上,特别大声地拉开凳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庞君仪悄悄地拉了拉大公主,叫她:“咱们也回去吧。”
等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大公主还是说:“这样真的不好……”
她也曾经被这样冤枉过,将心比心,所以知道被冤枉的滋味是很难受的。
陈梦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也没再说。
他的小伙伴悄悄回头来看了大公主她们一眼,视线对上之后,很快又把头转回去了。
第一节的算术课,大公主上得心不在焉,思来想去,等到下课之后,还是往乐山书院上课的教室那儿去走了一趟。
她让人去找了元明珠出来,心情有点奇怪地在外边等着。
元明珠出来得很快,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疑惑:“元宝珠,你找我有事吗?”
大公主虽然在自己班里说陈梦先,但还是不想在外人,尤其是乐山书院的人面前说出他的名字,再捎带着讲一通偏贬义的话。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说:“元明珠,虽然你这个人有时候有点讨厌,还有点傲慢,但是对你的本领,我还是很服气的,你很厉害。”
说完,一双眼睛有点紧张地盯着元明珠,不说话。
元明珠微觉莫名其妙:“啊?”
她摆摆手,无所谓地道:“谢谢你,不过没必要专门为这件事来找我。”
元明珠耸了耸肩,说:“毕竟败给我的人太多了,要是每个人都专门来说一声‘服气’,我哪儿能听得完?”
大公主:“……”
大公主深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亦或者说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的感觉。
她有点恼火,是以气呼呼地补了一句:“元明珠,虽然你是有点厉害,但是这也不妨碍你真的很讨厌!”
说完,看也不看元明珠的反应,扭头就走了。
等她再回到一班,就察觉到班级里的氛围不太对劲,亦或者说十分微妙。
有同学怪声怪气地说:“有些人真是会装模作样,也没见乐山书院的人给她什么好脸色……”
大公主才不会忍气吞声,当下眉毛一竖,大声问他:“你说谁装模作样?”
她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壮壮的身体威慑力十足:“想打架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说话的同学就不敢作声了。
汪明娘跟庞君仪在旁劝她:“别理会他们……”
大公主没有为同学的阴阳怪气而难过,她只是觉得,整件事情跟她想的并不一样。
她少见地有点忧愁。
……
如是到了中午,姐弟俩聚在一起,各自带着一个小伙伴,要往王娘娘那儿去吃饭。
阮仁燧瞧出来他大姐姐的兴致不高,不免要关切地问几句。
大公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阮仁燧又去问宋琢玉。
宋琢玉看了朋友一眼,倒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讲了。
阮仁燧还以为他大姐姐是在生同班同学的气,马上就说:“谁说的?我替你打他去!”
曹奇武热烈拥护:“宝珠姐姐,我也去!”
大公主听到的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岁岁:大姐姐,我去给你添点乱!
曹奇武:我也很能添乱的,我也去!
大公主:“……”
她叹了口气,背着书包,一边往王娘娘那儿走,一边慢慢地说出了自己心里边的想法。
“我一点也不后悔反驳陈梦先说的话,他又没有证据,那么说就是不对,可是……”
她有点不好意思,气呼呼地跺了下脚:“但元明珠也太不知道好歹了吧!”
“我倒也不是想得到她的感激,或者说夸奖什么的,但是……好吧,我心里边其实也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可是……”
大公主微微地红着脸,赧然道:“我是不是太虚伪了?”
其余几个小孩儿陷入了思索。
小时女官听得忍俊不禁:“宝珠娘子,你的想法和做法都没有任何问题啊。”
同时,她也说:“只是你也要知道,人是活的,是会有各种各样不同想法的,一件事情的发展,不可能完全契合你的预想,你要学着接受这件事情。”
小时女官问她:“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指出陈梦先的错误,会让班级里的几个同学说你的怪话,并且这也得不到元明珠的感激和夸奖——”
“如果再回到今天早晨,给你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那么做吗?”
大公主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小时女官问她:“为什么呢?”
大公主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觉得那是对的啊!”
她说:“就算元明珠有点傲慢,还很没有礼貌,但这也不是别人捏造谎话,诋毁她的理由。”
宋琢玉在旁,轻轻开口:“尊重你的对手,本质上也是在尊重自己。”
大公主兴奋得跟她击了下掌:“对,就是这样的!”
“是呀,这不就可以了吗?”
小时女官听得莞尔,赞同之后,又由衷地感慨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
几个孩子还没有进王娘娘的院子,就先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味儿。
进入一瞧,不只是王娘娘,刘永娘竟然也在这儿。
见他们过来,赶紧督促他们:“小时,领着他们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小时女官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刘永娘还在说呢:“都过了中秋了,你从哪儿弄的南瓜花?”
王娘娘笑着打了个哈哈:“也是凑巧了,朋友那儿有暖棚……”
说着,没叫侍女动手,亲自端着盘子过来出来了。
洗完手的几个小孩儿活像是伸高了两只前蹄的小羊,探头张望了一眼,然后齐齐地“哇!”了一声。
金黄色的南瓜花上镌刻着翠色的纹路,将开不开时,宛如一朵亮色的喇叭。
王娘娘自己调制了馅料儿,猪肉三成肥、七成瘦,再切入荸荠丁和香菇丁、虾米,末了撒白胡椒粉,最后用酱油和花椒水活开,填入南瓜花中备用。
正统的南瓜花酿用的都是猪肉,上锅蒸制,最后浇汤勾芡。
只是王娘娘想着做都做了,又额外用鸡肉调了一份馅料出来,两种风味。
最后将两种馅料的南瓜花一分为二。
一份上锅蒸制,一刻钟之后开锅,浇上加了瑶柱熬煮的清鸡汤,鲜美浓香,妙不可言。
另一份裹上鸡蛋面糊,下过油炸,酥脆可口,吃在嘴里“咔嚓”作响!
几个小孩儿围坐在一起,不约而同地去夹油炸南瓜花酿。
一口咬下去,最先感受到的是外边的油炸酥皮,浸润着油脂的香味,再之后才是细腻醇香的肉味。
有时候一口咬住荸荠,咯吱作响。
若是咬到了香菇丁,短暂地柔韧之后,入口就是菌菇独有的香气……
王娘娘还专门做了好大两只烤饼,摆上不同的馅料,叫宋琢玉和曹奇武尝尝:“宝珠和岁岁都吃过了,你们俩也来尝尝?”
她还跟两个孩子说呢:“我预备着开店,你们俩要是吃着好,到时候去给我捧场!”
刘永娘也陆陆续续地从厨房里端了自己做的几个菜出来。
油豆腐焖拆骨肉、紫苏炖鱼,还有腊肉莲藕炖排骨……
阮仁燧和大公主,乃至于曹奇武都还不觉得有什么。
宋琢玉因了解自己干娘,倒是看出来一点门道:“这几样可都是很耗功夫的啊,干娘。”
几个小孩儿同时看了过去。
王娘娘笑而不语。
刘永娘则是神神秘秘地在卖关子:“你们知不知道,不久之前,神都城里搞了一个家族成绩评比表?”
宋琢玉和曹奇武听得面露茫然。
阮仁燧和大公主却是悄悄地竖起了小耳朵!
刘永娘这关子也没卖太久,提了一嘴,就告诉他们:“不久之前,邢国公去联系了京兆府,打算在神都城里举办一场厨王大赛,我也收到了邀请函……”
所以才想着近来多练一练麻烦点的菜式,提前热热身。
厨!王!大!赛!
那很美味了!
几个小孩儿听得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阮仁燧一边嚼嚼嚼,一边很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办,在哪儿办?”
这事儿刘永娘就不清楚了。
“还得等通知吧?”
她说着,瞧了王娘娘一眼:“听芳宁说,这回的厨王大赛规模不小,三都里的名厨都接到了邀请函,天下各地有名的厨子,通过资格审核之后,也可以入京参赛……”
“要给他们预留好上京的时间,所以嘛,这厨王大赛,一时半会的,当然就开不起来啦!”
曹奇武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可以去当观众吗?观众能吃到吗?”
刘永娘“嗐”了一声:“这我哪儿知道?”
阮仁燧倒是把这事儿记到了心里。
厨王大赛,一听就很好吃!
他可以去当个评委嘛!
毕竟他有个别的评委都没有的好处——没有人能收买他!
他可以做出百分之百公平公正的裁决!
……
甭管阮仁燧是怎么流着口水,想着去厨王大赛上大快朵颐,德妃的外命妇公开课跟龙川书院的神都联考,几乎是前后脚到来了。
大公主很难过地去跟德妃请假:“德娘娘,我真的很想来听课的,但是我太忙了……”
德妃又是感动,又是好奇。
感动当然是因为有个人如此殷切地希望来听自己讲课。
好奇,则是因为——也没觉得岁岁近来有多忙啊?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公主就说:“德娘娘,我不仅仅自己要学习,我还要给班里的同学补课呀!”
一班里有两个同学是走关系被插进去的,除此之外,排名最靠后的几个同学,也有人对口补课。
德妃明白过来,即便偏心偏到胳肢窝去了,也不得不想:“仁佑办起事来,是比岁岁稳当……”
因为补课的事情,准确地说,是因为被插进一班的两个人,大公主还跟陈梦先又吵了一架。
原因是临近考试之前,陈梦先找了两个吊车尾说话,很客气地问他们:“等到考试那天,你们俩能请假,不要来吗?”
他说:“如果你们不来的话,最后统计成绩,就不会算你们俩,也就不会拖我们班的后腿了!”
赵世明跟马仲文,也就是被塞进去的两个小孩儿,都听得默然不语,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不说话。
陈梦先就有点着急地催促他们:“你们倒是说话啊!”
大公主就生气了:“陈梦先,你凭什么让人家不来啊?!”
陈梦先也生气了:“元宝珠,你怎么老是爱跟我对着干?我这是为了我们班!”
大公主比他还生气:“有本事你一开始就闹啊,分班的时候就不要接受!现在要考试了,又要赶人家走?我们是一个班的,不能这么做!”
陈梦先脸都气得红了:“他们会拉我们班后腿的——”
大公主超大声的把他的声音给盖住了:“你以为乐山书院的人傻啊,你怎么知道最后成绩究竟是怎么统计的?”
“万一最后把他们俩算进去,没来考,都是零分,反而把平均分拉得更低呢?”
她没给陈梦先说话的机会,气势汹汹道:“再说,这么干不是自欺欺人?”
“要是真行得通的话,不如我们全班人都请假,只让琢玉一个人来考试好了,那平均分肯定是最高的!”
陈梦先被堵得哑口无言,憋着一肚子气,回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而与此同时,宫里边德妃的外命妇公开课,也正式地拉开了帷幕。
……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经营,德妃在宫内宫外,都有了些许才名。
又与韩王妃和费太太这样的才女诸多交际,无形当中,也抬高了她在士林中的身份。
这回太后娘娘下令,让她讲书,德妃倍感荣耀,极其认真地在筹备这事儿。
讲稿看了又看,甚至于脱稿都能背诵,而除去讲书之外的其余环节,也叫嘉贞娘子帮衬着,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如是等真的到了这日,不只是外命妇,连以朱皇后为首的内命妇们,也一起出席旁听来了。
德妃哪里在这种场合之中担当过主角?
时辰到了,她坐到了上首去,视线低垂,看见底下乌压压的人头和闪烁的珠翠,一时心生忐忑,犹豫起来。
这……我能行吗?
正迟疑间,忽然间殿外歪歪扭扭地举起了一道横幅。
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真的是歪歪扭扭地举起来的!
圣上亲自持着横幅的一头,又因他高,所以不免要将横幅举得高些。
另一头持横幅的明显就是个小矮子。
虽然宫人们搬了宽宽的长凳来叫他踩着,但也仍旧是矮。
横幅上写了好长一句话,所以他们是边走边展示给她看的。
热烈庆贺插花界的一代宗师、开山鼻祖夏侯博士第一次公开课顺利召开!
第163章 第 163 章 再见。再见。
德妃起初还有点忐忑的, 瞧见这一幕,心也就逐渐地安了。
身边最要紧的两个人都这样一心一意地支持着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燕吉协同几个宫人, 将她事先准备好的大纲分发下去,德妃清了清嗓子,徐徐地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嘉贞娘子思忖着讲演的时间, 叫底下人准备了许多吃饮之物。
可以饱腹的糕饼点心,乃至于热粥冷饮, 时鲜果子和蜜饯,全都搁置得整整齐齐, 预备着中场休息的时候供人取用。
这会儿外命妇们还在听课, 当然没人过去取用。
阮仁燧自己拿了个盘子,去夹了几块蟹壳黄, 一块三丝眉毛酥,一枚螺蛳转儿,又叫宫人给自己倒一杯桂花香饮来。
末了,还往自己兜里抓了两把阿月浑子(开心果)和新罗松子……
圣上坐在帘幕后边,合着眼睛静听德妃讲课, 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衣袍轻微的摩擦声落在自己身边, 起初也没在意。
结果不一会儿, 那声音却似乎是完成了转生似的, 成了另一种生物。
身边好像是坐了一只松鼠, 正不停地咔嚓咔嚓。
圣上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身边的这只松鼠。
那只松鼠被他看得有点茫然。
想了想, 眨眨眼,很没有眼力见地把手里的松子儿往前一送,脸颊肉嘟嘟的, 憨态可掬地说:“阿耶,你也吃!”
圣上暗叹口气,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叫他:“小点声,仔细叫你阿娘分神。”
阮仁燧捂着头,委屈地、乖乖地“哦”了一声。
他停了吃的动作,端起那杯桂花香饮,一边啜饮,一边专心致志地跟他阿耶一起听课了。
德妃长久以来的准备不是白做的,度过了起初的忐忑之后,先前一次次地演练开始发挥了作用。
她的口齿逐渐变得流利,神态也随之变得自然,诸多前尘典故,信手拈来,神采飞扬。
明明因为今日讲课,特意穿着了偏素雅的月白,但她眼神眉宇之间所透露出的神采,却光亮如明珠。
阮仁燧托着腮在底下看她,不觉间出了神。
回过神来之后,又觉欣慰不已,与有荣焉。
阿娘跟上一世不一样了,她现在可是真正的大才女啦!
……
朱皇后协同一众内命妇,也静坐听讲,作为六宫之主,她也真切地见识到了这段时间以来,德妃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她心有了悟。
或许也正是因为德妃变了,时局也将变化,所以太后娘娘才会推德妃到外命妇们面前,主持这场讲书会吧。
如此说来……
朱皇后心想:我离开之后,大抵陛下就不会再立后,也不会再迎立勋贵之女入宫担当高位妃嫔了。
回头去看,世事当真是奇妙。
正如同夏侯氏入宫之初,没有人预想到她能够成为德妃一样——毕竟贤妃就连生了大公主,都没能得到进位的。
谁又能预想到,在她做了德妃之后,居然还能有机会再度进位?
朱皇后感慨不已。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被她赶上了,如此运道,也算是世所罕见了。
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相熟的外命妇们聚集在一起,或好奇或感慨地议论着方才听到的内容,亦或者去吃一块糕点,几颗干果。
倒是很少有人取用香饮——怕晚点听课的时候须得更衣,诸多不便。
阿好就见到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
对方很好奇地问她:“你是谁呀,之前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
阿好不认识来者是谁,但田美人认识。
她神色有点慌张,赶忙跟妹妹介绍:“这是卓大儒的女儿卓二娘子……”
宫里边生活的人,一定要知道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
就跟京兆府的差役上街执勤,一定得认识各家高门大户马车上的标志一样。
卓大儒与首相唐红,是太后娘娘手下并驾齐驱的两辆马车。
她的两个女儿虽然都很年轻,但却都有门籍,可以随时出入宫廷,极得太后娘娘宠爱。
卓二娘子很恭谨地向田美人行了礼,而后主动同阿好自我介绍:“我字如翰,田娘子怎么称呼?”
阿好心想:原来她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也知道我姓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过来的时候,却做出不认识我的样子来?
阿好脑海中猛地划过了一道闪电,刹那间福至心灵!
陛下曾经应允过她,如果她能把统计表的事情办好的话,就给她找一个很厉害的老师!
阿好心念及此,当下很郑重地还礼:“卓二娘子,我姓田,名叫阿好。”
她更深地鞠了一躬:“如若日后有幸长久相见,还望娘子多加包涵照拂……”
卓如翰听得眉头一动,眼睛微亮:“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过来找你的吗?”
阿好听她如此发问,心里便有了底。
她毕竟年幼,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出来:“是否可以请如翰娘子代为引荐卓太太?”
……
阮仁燧原还想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过去褒赞勉励一下他阿娘的,结果等真到了那会儿,打眼一瞧,哪还有他的位置?
他阿娘俨然是成了大殿的中心,被诸多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你问一句,她夸一嘴,别说是他了,连他外祖母都没能挤过去呢!
圣上显然早有预料,是以刚结束的时候,一动都没动,见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还短促地笑了一声。
搞得阮仁燧再坐回去的时候,就有点不得劲儿:“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气哼哼地说:“我哪知道会有那么多人围着阿娘啊!”
圣上的神色反倒是很欣慰:“这说明神都城里,到底还是聪明人更多一点……”
说着,他视线一斜,朝着离开大殿,往别处去的两个小娘子身上扫了一眼。
圣上脸上的笑容随即更深了几分。
……
这天的读书会完成得很顺利,讲解也好,示范也罢,从头到尾,都没出什么纰漏。
一直到最后把推荐书单挨着分发下去,顺利收官之后,德妃环视四遭,竟然有种大梦一场的虚幻感。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夫人专门使人送了当天的报纸进宫,写的就是天家教化,皇妃垂范,毓出名门,高华秀赡!
德妃饭都没顾上吃,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而后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两手将那份报纸捧在心口,醺醺然如饮醉一般,沉迷不已地合上了眼睛。
圣上心下好笑,脸上倒是不显。
虽然那二十个字就是他亲自题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装出迷惑和不解的样子,问她:“写的什么呀?”
夏侯博士睁开眼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很随意地把报纸递给了他:“哎,他们说的也太夸张了……”
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脸上的笑,以至于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了。
圣上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遍,当下赞叹不已地道:“完全没有夸张嘛!”
他说:“这不都是实话?”
夏侯博士几根手指撑在颧骨上,咬着腮肉,叫自己别笑得太夸张:“哎呀,人还是得谦虚一点的嘛!”
阮仁燧在旁边做捧哏:“阿娘,这个词怎么念?高华秀什么?”
夏侯博士低头瞧了一眼,说:“赡,这个字念‘shan’。”
阮仁燧就很好奇地问:“阿娘,高华秀赡是什么意思呀?”
好孩子,真会问!
夏侯博士欣慰不已,一颗心都跟泡在了蜜水里边似的:“这个词儿啊,得拆解开来看……”
……
宫里边——其实主要是太后娘娘——能做出让德妃给外命妇们讲课的决定,就已经极大地表明了宫廷的态度。
而德妃的表现,也的确没有令皇室蒙羞,反倒成了对外风范和教化的一种展现。
上头有意,且德妃的确表现得好,再底下推崇备至,颂声载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德妃人在内庭,感受得还不算十分分明,夏侯夫人身在宫外,则是明显地感觉到,投贴拜会,爱屋及乌的人多了。
追捧的人极多,但也不是全部。
也有人看不惯的,私底下议论:“也没见皇后和贤妃冒这个尖儿,就是她爱出头。不年不节的,还让人进宫去,平白耗了一上午……”
这话传到外边去,德妃还没知道,就先进了千秋宫。
太后娘娘就云淡风轻地说:“她既然不喜欢进宫,那以后就都别进宫了,免得误了她的要紧事。”
一句话吩咐下去,既免去了发牢□□人的诰命身份,捎带着也把她的夫婿从升殿官的位置上拉了下去。
毕竟,只有五品及以上的外命妇才有资格进宫听课,不是吗?
这么个血淋淋的例子往外一摆,外头那些微的不和睦的声音,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官员为此专程去求见屈大夫,希望这位耿介老臣可以帮自己说情,免于此厄。
屈大夫唯有叹息而已。
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皇室忽然间推了德妃出来,必然有他们的用意,上赶着在这时候去唱反调,这不是自找难看?
他是真帮不了!
德妃知道的时候,这事儿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感动不已,私底下悄悄地跟儿子嘀咕:“太后娘娘平日里看起来冷冷的,真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这样爱护我,倒像是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了!”
易女官:“……”
易女官心想:娘娘,你还挺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正想劝几句,就看小殿下一脸智慧和赞同地点了点头,附和说:“我看也是!”
易女官:“……”
易女官心想:行叭!
说不定太后娘娘就喜欢这种质朴的呢!
那边儿阮仁燧和德妃深感英雄所见略同,母子俩为此专门往千秋宫去走了一趟,去同太后娘娘谢恩。
德妃微红着脸,倍觉荣幸:“太后娘娘这样爱惜妾身,妾身实在是无以为报……”
又依依地说:“不只是娘娘拿妾身当女儿来看待,其实在妾身心里,您也跟母亲一样的亲切……”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在心里边悄悄地挥了挥手,把夏侯夫人智慧的脸庞从自己脑海中驱赶走。
她忍不住看了易女官一眼。
易女官若无其事地低着头。
那边儿德妃还没察觉到异常,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明白太后娘娘对我的期许,我会继续努力的,虽然这本书马上就要完稿了,但学无止境,怎么可能就这么停下?”
又很诚恳地说:“我知道,太后娘娘其实并不喜欢插花,您看重的,是能够面向天下女子的、能够广泛普及的东西……”
“皇后娘娘编纂的那套书,我看了约莫五分之二了,心里边很有些感触,也想着得做点什么才好。”
“等我都看完了,再来跟您说话……”
太后娘娘起初神色还很随意,听到这里,倒是真的有点讶然了。
她没想到德妃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虽然是质朴了一点,但倒也的确是可造之材……
太后娘娘心念及此,不由得轻叹口气,继而向她微微一笑,语气勉励:“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回去吧。”
她吩咐说:“到时候不要只带着嘴巴过来,也带着一篇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章过来。”
德妃:“……”
德妃吃惊地“啊?”了一声。
太后娘娘眯起眼来,威仪十足:“怎么,办不到吗?”
“不不不,”德妃好像一只被猫逼到了死角的老鼠,细声细气,瑟瑟道:“办得到的,办得到的……”
易女官站在她身后,无声地、有点幸灾乐祸地叹了口气。
娘娘,你之前搬起来的石头,好像出现在你脚上了哎!
……
德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虑。
书才刚完稿,还没有经过核对和校验,但是新的任务已经到了手上!
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章!
那可是五千字啊!
而且是要交到太后娘娘面前去的,肯定不能敷衍了事!
德妃咬着笔头,忧愁不已。
阮仁燧宽慰他阿娘:“今时不同往日了呀,阿娘!”
他说:“你现在可是夏侯博士了,这点小事,难不住你的!”
夏侯博士眉头皱着,对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的道:“岁岁,你是不是也快要考试了?”
阮仁燧:“……”
夏侯博士面无表情地叫他:“去复习,别让我看见你在这儿吊儿郎当的!”
阮仁燧:“……”
夏侯博士借题发挥,祸水东引(?):“要是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阮仁燧:“……”
蓦然回首,小丑竟是我自己!
……
即将到来的神都联考,搞得偌大城市里的大多数小孩子全都惴惴不安。
这可是全城联考,统一阅卷啊!
哪个书院考得好,哪个书院考得不好,一目了然!
甚至于还会出个人排名……
像阮仁燧和曹奇武这种,当然觉得无所谓。
但是如大公主一般的卷王和top癌,则是焦虑得晚上都要睡不好了。
联考之前,徐太太宣布了这次的考试规则:“就用我们自己的教室做考场,依据入学的成绩来考试位置,每个班二十个人……”
又再三强调:“书院与书院之间,会互换老师监考,到时候除了坐镇书院的孟副院长,到班级里来监考的就都是别的书院的太太了!”
她异常严肃地嘱咐学生们:“一旦被捉到抄袭,不止会成绩作废,要请家长,整个书院的汇总评分指数也会被降低——不会的可以不答,但是绝对不能抄,知道吗?!”
一群小孩儿异口同声地应了声:“知道啦!”
徐太太点点头,又格外提醒:“试卷到手,先把考号填上,你们的试卷会被送到礼部,统一批阅,只写名字的话,到时候可找不到谁是谁!”
不过她也说:“这事儿不必担心,等到了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会提醒的。”
下课之后,有心上进的几个小孩儿聚在一起讨论:“会考哪些内容啊?”
“我算数学得不太好,希望考题难一点吧……”
“不是应该盼着简单点吗?”
“笨蛋,越难越好啊,大家都不会,我的成绩就相当于被拉高了嘛!”
“……噢噢噢!”
曹奇武则问自己的摆烂搭子:“岁岁,放学干什么去?”
他记得很清楚:“你昨天才练了琴,今天没事儿呀!”
阮仁燧一点没把考试放在心上:“我姨祖母盘算着要开店,地址早就选好了,这两天也装得差不多了,我瞧瞧去!”
姨祖母……开店……烤饼……
吸溜!
快乐小狗曹奇武马上说:“那我也去!”
阮仁燧痛快地应了声:“好!”
……
对于一班来说,如逢大劫的神都联考,对阮仁燧而言,却是不咸不淡,小事一桩。
考试持续了一天半。
考完的当天下午,成绩虽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徐太太已经拿了试卷和标准答案进门,来给他们讲题,捎带着预估分数了。
阮仁燧从容如初。
曹奇武则显而易见地有些焦虑。
“这里扣了五分,唉,这里也错了……”
说到动情之处,他扼腕叹息:“我一开始做对了呀,后来真不该改的!”
卷子的满分是一百。
阮仁燧听见曹奇武在絮叨:“应该能拿四十五分,算了,估得低一点,就算四十分,到时候给自己一个惊喜,嘿嘿嘿!”
然后过了两天公布成绩,发现只拿了三十二分……
曹奇武:“……”
曹奇武捂着头,面目狰狞,只觉得天都塌了!
阮仁燧:“……”
阮仁燧死死地掐着大腿:死嘴,别笑!
试卷陆陆续续地被发放下来,成绩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曹奇武不负众望,独占鳌头——只可惜是屁股那头儿。
阮仁燧有试着控分,得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成绩,应该还过得去。
他估摸着,比起入学考试时候的名次,应该是进步了的。
一班里,每下发一次试卷,所有人的心弦就会被拨动一次。
大公主考得不错,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进步了。
汪明娘和庞君仪也还算是满意。
宋琢玉一如既往地稳如泰山。
赵世明跟马仲文考得竟然也还可以!
只是不知道乐山书院那边儿怎么样了……
成绩还在进行最后的计算和汇总,具体的神都总排名还没有出来,但是各个科目的成绩,都已经下发到了每个人面前。
一班的学生们赶在最终结果下发之前,自行统计了一遍。
满分三百,仍旧是宋琢玉独占鳌头。
这一次,她拿了二百九十三分。
第二名是陈梦先,二百八十分。
大公主是第三名,二百七十八分。
统计结果出来之后,大公主看见陈梦先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个小孩儿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陈梦先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了。
只是在下课的时候,陈梦先跟她说:“元宝珠,如果你不分心去帮他们,一心复习的话,说不定会考得比我还高的。”
“或许吧,”大公主倒不觉得遗憾,她很坚定:“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
陈梦先就没再说别的了。
大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从前贤妃跟她说的一句话。
人是很复杂的。
龙川书院一班与乐山书院一班的最终成绩统计,在第二日被公布出来。
龙川书院一班最高分二百九十三,平均分二百一十九。
乐山书院一班最高分二百九十一,平均分二百二十三。
同为班级第一的元明珠输给了宋琢玉,但是龙川书院的一班,输给了乐山书院的一班。
班级里的氛围且喜且愁,相当复杂。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公主忽然间不太在意那些了。
她只是悄悄地去问班主任:“我能看看乐山书院那边的成绩统计单吗?”
好学生都是有特权的。
班主任就给她看了。
大公主发现,乐山书院的一班里,其实也有几个成绩明显较之多数人更低的学生。
她因这个发现,而奇妙地有点高兴。
不是因为乐山书院也有走后门的学生,而是因为……
虽然她跟元明珠是对手,但是她们俩骨子里有一种东西,是很接近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庞君仪还在说呢:“他们估计也快要走了吧?”
汪明娘不喜欢他们,当下冷哼一声:“赶紧走吧,那个元明珠,眼睛就跟长在头顶上似的!”
大公主心里边的感觉反倒很奇妙。
陈梦先也好,元明珠也好,似乎也都没那么可恶了……
第二天要开始上课的时候,班里的人兴冲冲地从外边回来,说:“乐山书院的人走了!”
“啊?真的假的?!”
“真的呀——他们的教室是空的!”
学生们跟小鸡一样,叽叽喳喳,热切不已地讨论了起来。
大公主却觉得有点惆怅。
等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她照旧跟弟弟一起吃饭,没成想却在宅院门口见到了元明珠。
她衣着富丽,神态从容,俨然是钟鸣鼎食之家的风范与气度。
见到大公主之后,微微一笑,转身从马车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捧在手里。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近前去看,姐弟俩齐齐怔住了。
居然是一片被很小心地种在了花盆里的仙人掌!
就是之前被流星锤砸下来的那篇仙人掌!
那仙人掌的叶片上顽强地生出了一朵鲜红色的花苞,宛若太阳,兀自明亮着。
只是那花身上被系了小拇指粗细的一段丝带,将其束住,竟不得开。
元明珠叫大公主替她端着那只小小的花盆,自己解开了那条丝带。
她轻轻地,少见地很温柔地说:“原本它昨天晚上就要开了的,只是我想带给你看看,就把它拴起来了……”
丝带解开,那花苞几不可见地颤动了几下,慢慢地,徐徐地绽开了。
是很明亮的红色,鲜妍异常。
元明珠说:“送给你了,元宝珠,我说过它还能活的。”
略微顿了顿,又说:“我下午就要走啦,要回东都去了。”
大公主捧着那只花盆,乃至于那一朵花,有些错愕,有些不解,有些感动,还有些别扭地看着她。
元明珠反倒很自然,大大方方地问她:“元宝珠,其实单就读书识见的条件来说,你是要远胜过我的,可是你却输给我了,除了年岁之外,你知道还有什么原因吗?”
阮仁燧在旁,听得一惊!
他意识到——元明珠其实知道他和他大姐姐的身份!
大公主也意识到了,所以她神情显而易见地顿了一下,而后很认真地问:“为什么呢?”
元明珠说:“因为我母亲倾尽心力来栽培我,把我当成她毕生功业的继承人,这一点,你不如我。”
元明珠说:“因为你骨子里并没有强烈的想打想争的念头,你太信奉彬彬君子那一套了!”
大公主听得怔住。
“对不起,”元明珠却在这时候低声同她道歉了:“我知道我之前对待你的态度,是很没礼貌的,但那已经成为我固定性格的一部分了。”
“作为我母亲唯一的孩子、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我必须要敢争敢抢,作风强硬。”
大公主显而易见地震动了一下。
那边元明珠却已经笑了起来:“不过总而言之,这次来神都见到你,还跟你比试了一场,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那边连姑觑着时辰,牵了一匹矮脚的母马过来,低声提醒她:“娘子,我们得走了。”
元明珠应了一声,自己牵住缰绳,又转头来跟大公主说:“这棵花就送给你啦,你好好养着它吧,很好活的!”
她踩住马镫,翻身上马,最后说:“元宝珠,如果你有一天到东都去,可以去找我玩——我叫元承业!”
明明这个人之前那么傲慢,那么讨厌。
可是此时此刻,分别在即,大公主居然有点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元承业,我会去东都找你的——我叫阮仁佑!”
大公主由衷地说:“虽然你有点可恶,但是你还是一个跟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人都很不一样的朋友!”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元承业听得莞尔。最后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大公主目送她一路离开:“再见!”
第164章 第 164 章 臭小子,你死定了!……
考试结束过了数日, 试卷都讲解完成之后,阮仁燧跟大公主才知道了最终的综合排名。
龙川书院在神都城内诸多书院里的排名还不错,名列第八, 属于上游水准。
至少在送孩子往龙川书院来读书的家长们眼里,这个成绩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相较于书院的综合排序,更引人注意的, 始终还是学生们的个人成绩排名。
第一名宋琢玉,二百九十三分, 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七名。
第二名陈梦先,二百八十分, 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八十九名。
第三名元宝珠, 二百七十八分,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一百零五名。
听起来似乎都不太高?
那就来看看低的。
第一百五十二名侯永年, 一百四十八分。
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三万一千五十四名。
第一百九十六名曹奇武,八十九分。
位列神都总分榜第四万七千一百五十三名……
阮仁燧看到曹奇武总榜成绩的时候,很微妙地缄默了一会儿。
他有点不讲义气地心想:曹奇武,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神都城里大概有多少个学生参与了这场考试……
……
神都联考,基本上每年都会有几回。
不只是学生和家长在乎, 学院其实也很在乎。
譬如孟大书袋的儿子孟聪如, 因当年就是通过算科入仕的, 这回也被姐姐抓了壮丁, 让来一起参与计算。
孟大娘子吩咐弟弟:“算完之后核验两遍, 再把折线图画出来, 过几天开家长会的时候, 刚好可以用……”
孟聪如就知道,龙川书院这回应该是考得不错。
不然也不会专门在家长会上炫耀啊!
孟大娘子心里边也挺美的。
她其实也才从父亲手里接过书院没两年,很担心会不会做得不好。
这两年走过来, 几次联考,龙川书院都没掉链子,甚至于还颇有上升之态。
依据礼部的规定,如若下一年还能保持住这个成绩,作为父亲选定的下一任书院院长,她就能得到七品的荣誉官衔了……
不只是孟聪如,孟敏如也被姐姐抓过来帮忙了。
姐弟妹三个聚在一起忙活,孟太太跟家里的使女在和面,预备着蒸糖角子。
孟大书袋围着围裙,持一双长筷子,正炸带鱼。
一边炸,一边说:“慧如之前说要去东都瞧瞧,请一个班过来,跟咱们的学生比试一下,那时候我还有点担心……”
他胡子美美地往上翘:“这回考完试了,也看了成绩,真是不服不行啊!”
孟太太笑着说了句:“听慧如说,好几个学生的成绩,比起之前明显上升了呢!”
那边孟大娘子也在罗列呢:“一班的成绩,比起最开始入学的时候,都平稳上升了,可能是因为最开始入学考试,孩子们都摸不到门儿,学了一个月之后,开始适应了……”
只是同时,她也说:“但也不能因此就忽视掉孩子们的努力,尤其是这个……”
孟大娘子在“元宝珠”这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儿:“元宝珠不仅自己很努力,也带动着身边的人一起努力。”
“乐山书院的学生们过来之后,她还专门组织起同班同学,给后进的两个补课,真是难能可贵!”
孟聪如十指如飞,在算盘上从容穿梭,与此同时,还分出心神来跟姐姐说笑:“看这架势,估计是得选她做班长了吧?”
孟大娘子应了声:“不错。”
她由衷地道:“这孩子担得起。”
……
相较于孟大娘子和龙川书院太太们的高兴,大公主所接受到的,就全都是震惊了。
第一个震惊是来自元明珠,不,准确地说是元承业的。
大公主是公主,元承业是侯府女,按理说她的教育资源是强过元承业的,但是她却考不过元承业!
还有……
宫里边的小型聚会上,大公主特别难以置信地跟长辈们讲:“而且她居然会骑马!”
不是小马,是大大的马!
元承业也只比她大一岁呀!
大公主虽然也有马,隔三差五地也会去喂喂它,培养一下感情,但是她还没有骑过马呢!
大公主发了狠,说:“明天开始,我也要试着骑马!”
贤妃有点担心:“仁佑,你还太小了,等你再大点,好不好?”
大公主却很坚决:“不,我就要骑!”
又说:“她还从东都来到了神都,我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
感觉心里痒痒的,翅膀也硬硬的。
下一个震惊来自于神都联考的总排名成绩。
“琢玉已经很厉害很厉害了,最后统计出来,居然只排第七,有六个人比她还厉害?!”
最最让她震惊的是:“居然有个人拿到了满分!”
“还不止呢,”朱皇后看她惊奇得合不上嘴,故意又透露了一个消息:“我听说啊,拿满分的那个人,除了经义之外,全都是提前交卷的,数算更是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大公主:“!!!”
大公主深感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她忍不住问:“是谁?朱娘娘,你认识他吗?”
说完,又攥紧拳头,咬着牙发誓:“我……不,琢玉一定会超过他的!”
“你的琢玉以后估计不会在考场上见到他了。”
朱皇后听得忍俊不禁,笑完之后,又告诉她:“他下个月就要进宫读书了——他是今年入选的朝天郎。”
闻昭仪在旁轻轻说:“皇后娘娘说的那位小公子,就是俊贤夫人的外甥、薛家的小公子。”
大公主心向神往。
德妃原本还蹙着眉,在思量自己的五千字该从哪里下手。
这会儿看大公主如此情真意切地投入到学习和考试之中……
她低头去看儿子,希望他也能有所感触。
阮仁燧低着头,像是捧着蜂蜜罐子的小熊一样,专心致志地喝石榴汁儿。
朱皇后喜欢吃石榴,宫里边成色最好的果子,基本上都在她这儿。
今天后妃们聚在凤仪宫说话,两个孩子也在。
她顾虑着吃石榴吐皮儿和核儿不雅,便叫人将石榴剥出来,榨成汁来喝。
阮仁燧就很喜欢。
甜甜的,很清爽!
德妃看他像块木头似的,油盐不进,只进石榴汁儿,心里边就有点焦灼。
她伸手扒拉了儿子一下。
然后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岁岁,永成侯府的元承业,你也见了,龙川书院的试,你也考了,你看你大姐姐有这么多感触,你难道就没什么感觉?”
阮仁燧从石榴汁儿里边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又懵懂地看着他阿娘。
想了想,他由衷地说:“元承业真是好厉害啊,成绩好,还会骑马!”
德妃就觉得这事儿有门儿,当下笑眯眯地道:“是啊,岁岁——你不觉得她身上有值得你去学习的地方吗?”
阮仁燧用力地点一点头,然后在德妃期盼的目光中,神情振奋,大声说:“阿娘,我也要去学骑马,明天我跟大姐姐一起去!”
德妃:“……?!”
德妃大惊失色:“学什么骑马?你都没有马腿高!”
阮仁燧闹起来了:“元承业能学,我怎么就不能学了?我不喜欢小马了,我也要骑大马!”
“对,”他还自己肯定了一遍:“不管,我也要骑大马!”
德妃焦头烂额——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反应啊!
岁岁这才多大?
去学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再给踩一脚,那不当场就扁了?
她耐着性子哄儿子:“岁岁,你还太小了,再等等,等你大一点再学,骑马是很危险的……”
阮仁燧胡搅蛮缠:“不,我就要学,就要学嘛!”
大公主忙里添乱:“德娘娘,你就让岁岁学吧,我跟岁岁一起作伴,没事儿的!”
贤妃心说:小祖宗,你瞎掺和什么?
赶忙板着脸说她:“岁岁不去,你也不许去,太危险了!”
大公主又惊又气:“为什么啊?我不要!”
阮仁燧还在吱哇怪叫:“不不不不不,就要学——”
德妃额头青筋迸现。
贤妃攥着拳头,皮笑肉不笑。
朱皇后似笑非笑地瞧着面前这场闹剧,闻昭仪、田美人则都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闹到最后德妃跟贤妃都恼了,阴着脸,起身同朱皇后辞别:“皇后娘娘,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各自拽着自家那个冤种出去,憋着一肚子火,预备着回去打孩子。
朱皇后笑吟吟地朝她们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阮仁燧最终以挨了顿打的形式,成功地逃脱了被鸡娃的命运。
大公主也被打了,只是口风咬得紧紧的,坚决要去学骑马。
元承业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贤妃只有这一个孩子,实在是很不放心:“仁佑,万一摔着磕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公主坚持说:“可以给我找一匹温驯点的母马啊,要是连试都不敢试,多窝囊!”
贤妃很少看女儿如此执拗地要去做一件事情。
她有些动摇了。
……
龙川书院。
徐太太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十班的教室里,同班级里的二十只小羊宣布了这次的考试成绩统计结果。
“我们班有两名同学,考得特别特别好,他们分别是排第一百四十五名的丁兆兰和排第一百五十二名的侯永年!”
底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阮仁燧心想:失算了,还是考得太好了。
一百五十来名,按照之前分班时候的成绩,是可以被分到八班去的。
丁兆兰的一百四十来名,可以被分到七班去!
阮仁燧还记得那个小娘子——入学考试的时候,她是十班的第一名,这一个月大抵也是勤勤恳恳,成绩居然上升了这么多!
那边徐太太还在做成绩总结:“这次的考试,我们班实在有很多进步不小的同学……”
她在上边说,曹奇武在下边出神儿,手放在桌洞里边,摩挲着两块被磨得尖尖的石头,热切地盼望着这节课赶紧结束。
他跟岁岁发现吉宁巷附近的矮树枝干上出现了许多半圆形的褐色的壳儿。
戳开看看,里边会流出浆液来,好像是被捣烂了的虫子。
问他阿娘,他阿娘说那是洋辣子的幼虫。
曹奇武跟他的小伙伴决定为民除害,把附近能找到的洋辣子卵全都砸掉!
徐太太在上边讲,他在下边出神儿,只在下课铃被敲响的时候,看到了被分发到桌面上的那张通知。
“这是家长会的具体时间和内容通知,回去让你们的家长在上边签字,明天再带回来……”
曹奇武先想:“哦。”
曹奇武忽然反应过来:“啊?!”
……
宫里边,德妃跟贤妃都接到了要去开家长会的通知。
不去考虑女儿坚持要学骑马的事情,贤妃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女儿出宫去读书,明显交到了朋友,不仅仅情绪比从前更好了,也显而易见地成长了。
尤其考得又好,她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德妃也挺高兴的。
她还记着儿子之前入学考试时候的成绩和排名呢。
这会儿收到了通知书,板板正正地签字之后,又专门找了自己悉心保存着的本子。
打开之后,一边念叨,一边满脸欣慰地把这回儿子的成绩写上:“我们岁岁可太棒啦,上一次考了六十二分,是第一百八十一名,这一次考了整整一百四十八分,第一百五十二名……”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我们岁岁整整前进了二十九个名次,还多考了八十六分!”
德妃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这说明在这一个月里,我们岁岁一点都没有偷懒,很认真地在学习呢!”
阮仁燧原本还有点无所谓地坐在他阿娘身边,这会儿看她居然为自己稀烂的成绩这么高兴……
他心里边有点不是滋味。
“阿娘,其实我考得不好。”
阮仁燧脸色惭愧,小声说:“一共一百九十七个人,我考了一百五十二名,大姐姐比我厉害多了,她是第三名……”
德妃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说:“我知道,你大姐姐从第六名变成了第三名,可那又怎么了?”
她说:“不也就进步了三个名次吗?我们岁岁可是进步了整整二十九名呢!”
德妃低下头,很认真地瞧着儿子的小脸蛋,说:“阿娘觉得我们岁岁可比她厉害多啦!”
“再说,”她搂着儿子小小的肩头,说:“别忘了,你还比你大姐姐小两岁呢!”
阮仁燧心里边一阵酸涩,忽然间十分内疚。
他埋脸在他阿娘怀里,小声说:“阿娘,要是我长大了也这么笨,永远都比不过大姐姐,那怎么办呢?”
德妃听得身体微僵,很快又伸手去抚摸儿子的脊背。
阮仁燧起初以为,她是在害怕那样的未来,没想到却听他阿娘声音很温柔地问他:“岁岁,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啦?”
德妃问他:“有人因为你考的不如你大姐姐说,私底下跟你说什么吗?”
阮仁燧就知道他阿娘是误会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自己觉得,觉得……”
他有点丧气:“阿娘,其实我真的有点笨,我好怕你会失望。”
德妃轻轻地抱着他,就像他还是个婴孩时候一样:“我们岁岁一点也不笨,岁岁无论什么样子,都是阿娘最好的孩子!”
阮仁燧心里边暖暖的,忽然间有点想哭:“真的吗?”
德妃很肯定地告诉他:“真的!”
……
这晚圣上有事,没有来用晚膳,德妃陪着儿子吃完饭,洗漱完,又坐在床边上,一直等到他睡下。
圣上过来的时候,她还坐在儿子床边,拉着他的一只小手,神情慈和,隐约带着一点担忧。
圣上放轻脚步,走上前来。
德妃察觉到了,回头去看,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轻轻将那只小手放回到被子里,这才拉着圣上出去了。
“岁岁年纪这么小,平日里看起来也挺快活的,能吃能闹,没想到心事这么重……”
德妃有点难过:“他说他有点笨,怕我会失望……”
她自己说着,鼻子就不由自主地酸了:“我平时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他才三岁啊,怎么会这么担心呢!”
说完,忍不住用手去擦眼泪。
圣上心里明白,儿子说的“笨”和“失望”,其实并不是德妃此时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只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柔声劝慰一句:“怎么就是严苛了?别把自己往坏处想。”
没想到德妃一下子调转枪口,对准了他:“那就是你平时太坏了,总是欺负岁岁,搞得他提心吊胆的,没有安全感!”
圣上:“……”
啊?
冤种提心吊胆的,没有安全感?
真的假的!
……
德妃因前一天晚上哭了好一会儿,第二天晨起,就觉得自己眼睛有些肿。
她怕叫儿子瞧见,早早地去梳妆,尤其往眼下和眼皮上多上了两层粉。
等到了要开家长会那天,更是着意妆扮,力求要做十班最光彩照人的阿娘,给儿子长脸。
说来,儿子也让她长脸啊——全班第二名呢!
德妃画了美美的妆,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龙川书院门口。
又刚好在书院门口遇见了同样装扮得十分贵妇的曹太太。
两人先前手撕胖头鱼的时候曾经见过,曹太太知道这位侯太太身份不凡,也的确领受过人家恩惠。
当下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十分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侯太太——真是好久不见!”
德妃又惊又喜,没想到还能遇见儿子好朋友的母亲:“曹太太,是有日子没见了!”
曹太太给德妃道喜:“我都听说了,岁岁考得特别好,第二名呢!”
德妃笑得合不拢嘴,也商业互吹:“我也听岁岁说了,这一回令郎的进步也不小!”
两位母亲说说笑笑地进了书院,风华无二,实在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如是一路到了十班门口,早已经有好些家长到了。
学生们都被撵到了大教室去上自习,只有受老师看重的几个,受命在这儿担当引导——领着家长去找他们孩子的座位。
德妃跟曹太太脸上的笑容,终止于被引领到哼哈二将宝座上之后。
德妃看看儿子的位置,再看看近在咫尺的讲台。
笑容慢慢消失.jpg
曹太太看看儿子的位置,再看看底下其余家长们投来的诡异目光。
笑容慢慢消失.jpg
曹太太默默地摘掉了自己手腕上明晃晃放光的大金镯子。
德妃低下头,悄悄地把自己嘴上过分明艳的唇脂擦掉了。
又同时攥紧了拳头,在心里不约而同地默念了同一句话。
臭小子,你死定了!
第165章 第 165 章 圣上禁不住有点怀疑人……
龙川书院, 十班。
徐太太春风满面地进来,同家长们剖析了这次学生们的考试情况,乃至于这段时间以来的具体表现。
“从分数和神都排名来看, 孩子们都有了不小的进步,尤其是丁兆兰和侯永年……”
“这两个孩子的进步很大。”
徐太太特别强调:“丁兆兰考了全院一百四十七名,侯永年考了全院一百五十二名, 而最开始入学考试的时候,他们俩的名次, 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说着,她视线跟丁兆兰的母亲对上, 语气加重, 很欣慰地说:“丁兆兰特别努力,上课的时候从不分神, 下课之后,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会去办公室问讲课的太太,平时也几乎都是班里边来得最早的孩子……”
坐在底下的家长群体当中,产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隔三差五地响起感慨的声音来。
“你看人家的孩子……”
“一个月就进步了好几十个名次啊!”
丁兆兰的母亲荣光满面, 微笑着说:“也是太太们教得好, 她才能有今天呢。”
徐太太笑着同她颔首致意, 又说起另一个进步巨大的学生来:“侯永年的年纪, 是班级里边最小的, 才只有三岁, 但是名次的进步, 却是仅次于丁兆兰的。”
相较于讲述丁兆兰的时候,这一回,徐太太显然就要词穷得多了。
“侯永年啊, 他是一个,一个,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想法呢,可能比较多一点……”
德妃隐约从这个评价中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她默默地低着头,拒绝跟徐太太对视。
只是底下的家长们都只会选择性地说倾听自己想听到的内容。
“你看人家的孩子……”
“还只有三岁,就能考这么好!”
“也不知道我们家那个在学院里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该表扬的表扬过了,徐太太又开始具体地分析这次的考试成绩。
哪一项学科普遍考得好点,哪一项学科是多数学生的弱点,以后要有针对的做什么训练啦,等等等等。
到最后,她脸色沉下去一点,神情也紧跟着严肃起来:“开学一个月,班里的学生们基本上都有了不小的进步,但是,也有极少数的学生,表现得不是很好……”
徐太太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学生,上课的时候不听讲,一门心思开小差儿,说闲话……”
德妃跟曹太太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太太瞧着她们俩的头顶,说:“为人师长,谁想区别对待自己的学生?有时候专门把他们提出来,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余家长们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哼哈二将的宝座上。
徐太太还在说:“具体是谁,我就不点名字了,提一嘴,做家长的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德妃:“……”
曹太太:“……”
徐太太又说:“还有些学生,开学一个月,他请了半个月的假……”
曹太太听得松了口气,小三儿没请这么多假。
德妃起初也没多想——她哪知道儿子请了那么多假?
刚把头抬起来,就对上了徐太太冷飕飕的目光。
德妃:“……”
德妃慢慢地又低下了头。
徐太太还说:“更有甚者,某些学生带了外头的杂书进来,偷奸耍滑,败坏班级风气,俨然是成了班里边的害群之马!”
一边说,一边斜睨了一眼刚刚把头抬起来的曹太太。
曹太太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讪讪地低下了头。
后边徐太太还说了很多,只是德妃和曹太太都无心去听了。
等到十班的班会暂且结束,到了答疑环节的时候,焦虑的家长们几乎都一窝蜂地涌到了讲台前边去。
龙川书院在神都城众书院里的排名很不错,一年八十两银子的束脩,能到这儿来读书的,都算是高级中产,甚至是再往上一点的门第了。
钱吧,是不太缺的。
恩荫呢,是指望不上的。
儿女不努力呢,阶级是要滑落的。
第一次神都联考结束,每个家长心里边都七上八下的,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
“徐太太,是不是能进龙川书院前一百名的话,考个秀才功名,就没问题了?”
“徐太太,如果想让孩子以后去参加小金榜试的话,有什么提前需要准备的吗?”
“徐太太,是不是只有学院前五名,才有中进士的可能啊?”
“徐太太……”
德妃没往上涌,是因为她知道不需要。
得益于她这个母亲的嫌贫爱富、贪慕虚荣,岁岁一出生,下限就已经被定死了。
超品亲王!
能不能更进一步,也不是考试所能决定的。
曹太太没往上涌,是因为她也知道不需要。
神都总共不到五万个学生参考,小三儿考了四万七千多名……
她上赶着去问什么?
自取其辱吗?
曹太太反倒有点庆幸其余家长被转移了视线,没再去关注自己!
挤在哼哈二将的座位上,她又羞又臊——怎么会这样啊!
这不是妥妥的公开处刑吗!
亏她还以为儿子这回比入学考试多考了好几十分,名次上也进步了一个,还很高兴呢!
两个家长聚在一起悄悄说话——她们此时确实都很能理解对方的尴尬嘛!
结果等问询结束,要开全院家长会议之前,徐太太还是点了她们两个人的名:“侯太太,曹太太,两位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吧……”
德妃心凉凉地站了起来。
还听见后边有人在说:“怎么就让她们俩过去?”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看她们坐的位置,还不明白吗?”
德妃:“……”
曹太太:“……”
两位老母亲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着徐太太进了办公室。
到了地方之后,徐太太也不啰嗦,当下开门见山地道:“叫两位来是为了什么呢,不必我多说,想必你们也明白。”
她先说德妃:“侯永年经常请假,这事儿侯太太知道吗?”
说着,掏了自己专门整理出来的考勤表,递给德妃看。
德妃双手接过来,瞟了一眼,脸色就开始发青了。
徐太太又把曹奇武那本被掏空了的厚书拿给曹太太看,很严肃地说:“这事儿当时还被乐山书院的武副院长抓到了,狠批了一通呢!”
曹太太回想起当时儿子缠磨着自己,一定要买这本厚书时候说的话,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徐太太还在说呢:“他们俩平时聚在一起,上课不听讲,开小差,说闲话,传纸条,偷看闲书,吃零嘴儿,还在考试的时候玩羊粪球……”
德妃:“……”
曹太太:“……”
怎么犯这么多事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就在她们俩以为终于说完了的时候,徐太太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自己的柜子,从里边找了厚厚的两摞记档,分别递给她们俩了。
“这是具体的记述,柜子里的,全都是没收的违禁物——你们俩带回去吧!”
德妃面笼阴云。
曹太太眸光森森。
阮仁燧跟曹奇武这会儿正猫在大教室里边玩不倒翁。
按一下,弹起来,按一下,再弹起来……
真好玩儿!
不只是他们,十班乃至于旁边九班的多数学生,也都十分松懈。
才刚考完试,今天又要开家长会,谁能紧绷得起来?
外头一声轰鸣,打雷了。
曹奇武坐在窗边,还没等把窗户关上,那细雨就先一步斜进来了。
他跟他前边的小孩儿手忙脚乱地把窗户带上,一边把湿漉漉的袖子挽起来,一边煞有介事地跟自己的小伙伴说:“看这样子,今天得下场大雨!”
阮仁燧瞧着几瞬之间,便已经积起了雨花的地面,由衷地附和了一句:“是呀!”
……
学院这边的家长会举办得特别隆重——主要是这一回,龙川书院的确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第一名宋琢玉,甚至于拿到了神都第七名的好成绩!
如若不出意外,继续保持下去,保管是能进士及第的!
全院前十名的学生,都拿到了荣誉证书。
宋琢玉因为是第一名,还刷新了龙川书院的联考成绩排名,额外多拿到了一张奖状,还被选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而除了她之外,再额外得到这份荣耀的,就是大公主了。
孟大娘子专程在诸多家长的面前表扬她:“元宝珠不仅自己学习刻苦,还友爱同学,在与乐山书院学生们的比试中,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表扬之后,同时宣布了将她选为一班班长的事情。
底下掌声轰鸣,声如浪潮。
回去的时候,贤妃特别高兴——因为主动帮带同学读书的事情,之前在一班的时候,其实就有学生家长专门去感谢她了。
她亲自给女儿提着书包,百感交集:“让你到这儿来读书,真是来对地方了!”
贤妃所说的“来对地方”,不仅仅是针对读书和成绩,更多的还是为人处世,乃至于心性上的磨砺。
尤其孟大娘子还宣布让女儿来做一班的班长……
大公主还是个孩子,兴奋之余,或许还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
但贤妃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且还是一个在女儿真正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就先一步有所察觉的成年人。
她心里明白,试着去做一个班级的带头人这件事的意义,甚至于比纯粹的提升成绩还要大。
怎么能不为女儿觉得高兴呢?
为了防止泄露消息,贤妃不会刻意地去跟德妃打招呼,只是在临走之前,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
没看见德妃。
她心里边有点稀奇,这不太对啊。
贤妃心想:都是先开了各自班级里的小会,再去开大会的,总共不到二百个学生,怎么没瞧见德妃母子俩?
……
德妃跟曹太太开完书院大会,又丧丧地回到了徐太太的办公室。
徐太太专门找了两只纸箱子,把从两个混子那儿没收的东西装进去了,分别交给她们俩了。
德妃跟曹太太咬紧牙根,命很苦地抱着纸箱出去了。
书院门口有小商贩在卖麦芽糖,阮仁燧跟曹奇武花钱买了好大一块,含在嘴里慢慢地撮。
曹奇武撮到一半儿,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阮仁燧起初还纳闷儿呢:“怎么了?”
回头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
今天是休沐日,圣上闲来无事,便靠坐在披香殿临窗的位置,等待德妃母子俩回来。
秋天的雨是冷的,结束之中,空气里都有一种寒凉萧瑟的味道。
蔷薇花早就落了,夏季浓绿茂盛的叶子也开始泛黄,唯有花败之后遗留的橙黄色圆果,兀自在秋风中轻轻地摇晃着。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德妃的怒喝声:“阮仁燧,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扁你!”
圣上:“……”
圣上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心想:你都这么说了,他站住才怪呢!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停都没停,径直往殿内过来了。
阮仁燧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人都过了暖炕了,忽的又倒回来,眼睛亮亮的,惊喜不已地叫了声:“阿耶!”
圣上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又惹什么事儿了?”
阮仁燧摆摆手,慌乱不已地道:“没有时间细说了——你之前答应我,要帮我一回的!”
他跟他阿耶说了那三家的事情嘛!
圣上听得失笑,倒是没有抵赖。
听得窗外德妃的声音越来越近,当下朝宋大监一伸手,后者便会意地取了原先挂在旁边的披风过来,双手递上。
阮仁燧麻利地脱掉靴子,灵活地爬了上去,团起身子,藏在了圣上膝间。
圣上一抖披风,把他给盖住了。
那边宋大监赶忙帮他把靴子给藏起来了。
才刚忙完,德妃就抱着一只纸箱,阴沉着脸,杀气腾腾地进来了。
她左右看看,问:“岁岁呢?跑到哪里去了!”
近侍们哪里会说?
圣上也没说,而是笑着岔开了话题:“你这抱的都是什么?”
又说:“叫侍从去拿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呢。”
德妃也是气懵了,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当下气呼呼地把纸箱往暖炕上一丢,一样样地开始往外拿:“这是什么?鸡毛毽子,九连环,面人儿,瓦狗……居然还有风筝?!”
她脸色铁青,难以置信:“他是去上学,还是去郊游的?!”
再想起今上午的经历,愈发恼火起来。
她比划给圣上瞧:“你是不知道他被分到了一个多好的位置,讲台在这儿,他在这儿——这个混账东西!”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
那边德妃还没有说完呢:“不只是这样,一个月的时间,他请了半个月的假,他干什么去了?我看他是皮痒了!”
说完,又把纸箱抬起来,哗啦啦向外一倒,杂书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堆成了一座小山!
德妃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叫易女官:“鸡毛掸子呢?给我拿过来,我看他是不打不行了——”
圣上就察觉到那个小孩儿蜷缩在自己膝盖上,像只受惊了的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
他轻叹口气,柔声劝了句:“算啦,毕竟也还小,三岁小儿,他懂什么?”
德妃没好气道:“他懂得多了去了——他一个月就敢翘半个月的课,你念书的时候敢吗?”
圣上:“……”
圣上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还真是不敢!
叫太后娘娘知道,能把他跟教他读书的太傅们抽成陀螺!
他当下一抬手,看似唏嘘不已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实则是借机狠拍了拍冤种的屁股:“这么想想,老太岁的确十分可恶!”
阮仁燧:“……”
德妃这会儿还没有察觉异常呢,当下愤愤道:“是吧?!”
圣上又在老太岁屁股上拍了一下,深以为然地夹带私货:“不错!”
德妃又开始翻那摞闲书:“这都是些什么?花边新闻,鬼故事,还有连载的话本子?!”
圣上果断地又拍了一下,公报私仇:“可恶的老太岁!”
阮仁燧:“……”
阮仁燧气急败坏,借着披风遮掩,伸手去拧他阿耶的大腿!
圣上生忍着没有表露异样,而是问德妃:“你再看看,他还干什么了没有?”
德妃脸色不善地瞧着他盖在膝上的披风和底下活动起来的那个小小的人形轮廓,恨恨地磨了磨牙。
光顾着收拾岁岁,忘记收拾你了!
她果断地伸了一只手进去,在儿子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捎带着另一只手在圣上腰上狠拧了一把!
圣上疼得龇牙咧嘴。
阮仁燧则像只灵活的小狗似的从披风底下钻了出来,捂着屁股,朝圣上愤怒地wer wer大叫:“阿耶,你干什么拧我?!”
圣上:“……”
德妃若无其事地叫他:“阮仁燧,去把你们昨天刚学的那首诗给我抄十遍!”
她垂眸瞧着儿子,威慑力十足地问他:“没问题吧?”
“……”阮仁燧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愤愤地瞪着他阿耶,说:“没问题!”
圣上:“……”
德妃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叫他:“自己把你那堆破烂儿收拾起来!”
说完,转身走了。
圣上试图缓和一下跟老太岁之间的关系,悄悄解释了一句:“岁岁,可不是我拧的你……”
“敢做不敢当?”
阮仁燧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阴沉着一张小脸,愤愤道:“阿耶,你要是这样,就别认我做你的儿子了,我没有你这样的阿耶!”
圣上:“……”
圣上听得有点怀疑人生:“……老太岁,你这对吗?你是我儿子,不是我是你儿子吧?”
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爹呢!
“够了,阿耶,你老纠结这点小事,有意思吗?”
“再说,发生这一切,难道是我想的?”
阮仁燧果断地一挥手,拒绝自我内耗,坚持指责别人:“是你把我引到了一条儿子不像儿子,父亲不像父亲的道路上的!”
圣上:“……”
早知道我刚刚也趁乱掐你几下了……
第166章 第 166 章 不好意思啊,在外边鬼……
因宫里边两位皇嗣新近考试结束, 且都还有了不小的进步,朱皇后专程组局,行了一场小小的家宴。
德妃因冤种儿子的种种违纪在自己宫里气个半死, 到了人前,又不肯叫人瞧出什么异样来,笑吟吟的, 问就说是很好。
本来也是嘛,岁岁的确是进步了啊!
大公主也特别高兴。
成绩和名次都进步了, 这很高兴。
被孟大娘子钦点做一班的班长,更让人高兴!
朱皇后向来宠爱她, 看出来她的小心思, 还专门装出不懂的样子来,疑惑地询问她:“仁佑, 这个班长是很厉害吗,平日里都需要做些什么呀?”
大公主就叫人把自己的小椅子搬过去,像只小猫似的依偎在朱皇后身边,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朱娘娘,班长需要做的事情可多可多了……”
其余人都明白朱皇后的心思, 当然不会戳破, 只含笑在旁听着。
等这边说完, 大公主也没忽视德妃, 主动说:“德娘娘, 这回你再办读书会, 我就有空了, 我也要去听!”
进了九月,龙川书院的学生们,有半个月的授衣假, 不需要去念书。
而德妃的第二场读书会,就将在这期间举行。
有了上一回的成功,这回再办,德妃的心态就要松弛多了。
只是松弛归松弛,高兴总是不会少的。
大公主捧场,她也觉得脸上有光:“那感情好,我叫人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二公主现下也已经过完百天了,因田美人养得精细,瞧着倒是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圣上很少往瑶光殿去,去了也只是略微坐坐,瞧瞧二公主罢了。
所以田美人很珍惜可以带女儿出门的机会,时不时地带着她到朱皇后这儿来刷刷脸,赚个深一点的印象。
闻昭仪近来正在帮着朱皇后修书,捎带着同时常过来刷脸的田美人见到,因而逐渐熟悉了起来。
这会儿见二公主醒着,闻昭仪便摘下发间的步摇,摇晃着逗弄她玩儿。
贤妃还说呢:“听说阿好被卓大儒收为弟子,马上就要搬到卓家去了?真是可喜可贺——那可是卓大儒啊!”
田美人听得满面红光:“娘娘抬爱,是卓大儒不嫌弃阿好资质简薄罢了……”
只是顿了顿,还是又忍不住说了句:“其实阿好……她也是很努力的。”
圣上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派和睦。
朝中诸事顺遂,他心情也不坏,脸上笑眯眯的,先招手叫了大公主:“仁佑,你来!”
大公主就从自己的小椅子上站起来,哒哒哒,像一匹愉快的小马一样,快活地跑了过去:“阿耶!”
圣上就从袖子里取出来一枚紫红色、小孩儿拳头大小的东西,悄悄地递给她:“这是西域进献的紫桃,就只有两个,你跟岁岁一人一个,快吃吧,别让她们瞧见!”
大公主捏着那枚从没见过的“紫桃”,一时既意动,又赧然:“阿耶,这不好吧?”
她小声说:“可以切开,让大家都尝一尝呀!”
“真是好孩子,”圣上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个不好切,你咬一口就知道了,吃吧!”
说完,还一抬袖子,挡住了其余人看过来的视线:“没事儿,你悄悄地吃,别让她们看见就好!”
大公主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怀着一点小小的负罪感,低头在那枚紫桃上咬了一口。
脆脆的,有一点甜,还有点……辣?
味道怪怪的!
圣上看她开始吃了,就把袖子放下来,又叫冤种:“岁岁,你也来!”
阮仁燧狐疑地瞧了一眼,后边德妃轻轻在他腰上推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过去呀!
阮仁燧犹犹豫豫地走上前去。
圣上笑容满面,从袖子里又取出来一枚“紫桃儿”,笑眯眯地递给他:“好孩子,快吃吧,你跟你大姐姐一人一个!”
德贤二妃与闻昭仪、田美人坐在下首处,圣上又有意遮掩,是以她们瞧得并不真切。
朱皇后因座次离圣上更近,倒是瞧到了一点,但也没怎么明白过来。
阮仁燧低头瞧着被递到手里的紫色洋葱,一时无言:“……”
阿耶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从未来过来的。
居然用这么低级的骗局来糊弄我?
他微觉无语。
但是圣上可一点都不觉得这骗局低级。
他笑吟吟地瞧着冤种,脸上带着点讶异,催促他:“岁岁,你倒是吃呀,这是匠作都水监搞出来的新品种紫桃,难道你之前还见过不成?”
阮仁燧:“……”
阮仁燧深吸口气,还没等说什么呢,那边儿大公主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阿耶,”她吸着鼻子,眼泪汪汪的,很不解地问:“这个桃儿,我怎么越吃越伤心啊……”
阮仁燧:“……”
朱皇后神色狐疑,叫大公主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那枚紫桃儿,低头一闻,不由得面露埋怨之色:“哪有你这么欺负孩子的?”
她说:“这是洋葱啊,就是皮是紫的罢了!”
大公主反应过来,气得哇哇大叫,跟弟弟一起大叫出声:“阿耶坏,阿耶坏!”
朱皇后不高兴,贤妃跟德妃看他作弄自己的孩子,肯定也是不能高兴的,一时之间,圣上成了众矢之的。
他一向脸皮也厚,当下笑嘻嘻地将那一页掀过去,说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儿:“都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往翠微山行宫去看红叶……”
这话落地,后妃们齐齐精神一振。
出宫去看红叶?
想想也是——早就入秋了嘛!
众人一时不约而同地畅想了起来。
……
深秋九月,万物初露萧瑟之态。
清晨起身出去散步,草叶和蛛网上都结起了剔透的露珠。
小厨房榨了葱油,用来拌面。
德妃吩咐她们熬了木瓜川贝汤,瞧着儿子喝完一碗,又嘱咐燕吉:“天也见冷了,提前准备厚一些的被褥和毯子、鞋袜,等岁岁出宫的时候,一起带了出去。”
燕吉毕恭毕敬地称是。
外头易女官回来,到德妃跟前去,神色惊讶,悄悄地说:“娘娘,纪文英被圣上下狱了,就是昨天的事儿!”
德妃听得不明所以:“纪文英是谁?”
阮仁燧一口就喊了出来:“就是京兆尹嘛!”
易女官不无诧异地看了自家小殿下一眼,紧接着附和地点了点头:“是啊。”
又小声说:“纪文英是闻相公的女婿,闻昭仪的姐夫……”
德妃初听一惊,再一想,又觉得无甚意思:“不过是空置出了一个从三品的位置罢了。”
夏侯家没有能够得着京兆尹的亲眷和故交。
至于闻昭仪……
就算是闻相公被问罪,也未必会牵扯到她,更别说是纪文英这个姐夫了。
但易女官带回来的消息显然不仅仅只关乎纪文英。
她面带兴奋,神神秘秘地问:“娘娘再来猜猜,要接替纪文英,担当京兆尹的是谁?”
德妃不明白易女官为什么会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是谁?”
阮仁燧觑着易女官的神色,看她眉宇之间的欢喜之情,心里边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要接替纪文英的人,难道也是内庭女官出身?
如若不然,易女官不会这么激动的。
而他所熟知的那些内庭女官,相较于从三品京兆尹这个位置,又似乎都太年轻了……
这电光火石之间,阮仁燧脑海里忽然间闪现出一个人来。
很可能是内庭女官出身,官位又够得到京兆尹,且最近还出现在他阿耶面前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