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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惩恶扬善小分队!

阮仁燧年纪虽小, 但手上已经很有点力气了。

跳起来怒扇了一巴掌过去,硬是打得狄大中身体一歪。

他脸上火辣辣的,不仅仅是因为疼痛, 也是因为羞耻。

只是仍旧不敢反驳,讪笑着赔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阮仁燧两手插腰, 趾高气扬地瞥了一眼给押在地上的狄三郎:“你养的好儿子!”

狄大中二话不说,先站起身来, 走过去往狄三郎屁股上狠踹了一脚:“还不赶紧向两位殿下赔罪?!”

狄三郎哪里知道自己居然真就是运气这么好,出一趟门, 直接遇上了当今膝下仅有的两位皇嗣?

这是真出门没看黄历啊!

他连声告饶, 不住地请罪。

阮仁燧看火候差不多了,当下扭头去瞧大公主, 朝她眨了眨眼。

大公主便板着小脸,很严肃地说:“我如今在龙川书院念书,身边正好还缺个人来照顾,狄小娘子既然在那儿读书,刚好能给我作伴。”

这说辞是她早先跟小时女官和弟弟商量好了的。

主要是先前从狄三郎手里边救下狄小娘子的时候, 他们姐弟俩都还穿着龙川书院的院服, 这身份想瞒也瞒不住, 索性就直接挑明了。

她眉毛抬起来一点, 语气不容拒绝地同狄大中道:“狄小娘子有事要做, 没有闲暇去成婚,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狄大中听得愣住, 回过神来,冷汗涔涔:“殿下,俗话说宁拆一座庙, 不破一桩婚……”

“我没听说过这句话。”

大公主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说:“我只听说有句俗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冷哼一声:“狄给事中,你最好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狄大中听得胆寒,霎时间起了退缩之意。

他满口发苦:“殿下,不是臣要违逆您的意思,只是管尚书那边儿……”

他由衷地道:“臣怎么可能做得了他的主呢!”

大公主才不管他们俩怎么说:“那是你的事情,这都解决不了,要你何用?!”

小时女官在旁闲闲地道:“实在不行,可以让贵府三郎替嫁嘛。”

她语气嘲弄,神情讥诮:“男人一辈子活六十年,有五十九年半都那么自信,怎么就是不敢相信自己其实也很讨男人喜欢,床笫之间不逊色于女人?”

狄大中:“……”

狄三郎:“……”

那边儿大公主已经抛出了结论,相当唯我独尊地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办不好,唯你是问!”

又照计划,给今天这事儿打了个补丁:“明天早晨,叫狄小娘子在龙川书院门口见我,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亦或者我们姐弟俩在这儿读书的事情泄露了风声出去,我也唯你是问!”

接连两个“唯你是问”砸下来,狄大中的肩膀和心气儿都给砸垮了。

可是为之奈何?

他怎么敢跟两位皇嗣掰腕子?!

只能忍气吞声,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

狄家三人就此离去。

厅中一大两小三个人瞧着面前的那两颗药丸儿,暂时地陷入了沉思——他们怕一颗药丸不够用,亦或者中途出什么意外,为求保险,还是拿了两颗。

大公主眉头皱着,有点为难:“怎么把它放到管尚书的茶杯里呢?”

阮仁燧大包大揽:“交到我身上了!”

说着,用手帕将那两颗药丸裹起来,谨慎地收到了怀里。

小时女官听得微微一笑,并没有细问他具体打算怎么做,只是觑一眼隔壁座钟显示的时间,吩咐人摆饭。

这里倒是有厨娘候着的,只是小时女官盘算着人都出来了,多少叫两位皇嗣吃点新鲜的民间吃食,还是叫人出去置办了带回来。

附近有家顶有名的鱼羹,还有更加闻名的花饽饽。

另外点了只汽锅鸡,一份薄荷炸排骨,几样十分有家常特色的菜肴,就这么摆上了桌。

大公主打眼一瞧,眼睛就亮了起来:“有桃子,还有好多花儿!”

她瞧着那盘由种种不同形状的花饽饽组成花篮模样的彩色小山,觉得新奇极了。

阮仁燧也不禁说:“真是巧夺天工。”

小时女官笑眯眯地同他们介绍:“这是饽饽西施家的花饽饽……”

两个小孩儿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饽饽西施?!”

小时女官就说:“之前过清明节的时候,你们不是都吃过彩色饽饽?就是那两头小牛。”

她告诉两个孩子:“那捏面造花儿的手艺,就是饽饽西施进宫去教的。”

高皇帝之后,用彩色的面点取代了五畜来进行祭祀,同时也把食用彩色饽饽的风俗传入民间。

大众对于这项技艺进行发展,底层女子所缔造出的智慧成果,甚至于超过了一开始钻研此道的宫廷尚食局。

小时女官说:“饽饽西施的手可真巧,什么都能用面捏出来,那些花儿果儿做得跟真的似的,饽饽里边还有馅儿,有甜的豆沙馅,也有香的牛羊肉馅……”

“又因为她年轻时候长得漂亮,所以都管她叫饽饽西施!”

两个小孩儿听得津津有味,先后从那座精巧的花样饽饽上选了两种来吃。

阮仁燧选了个桃儿,大公主选了朵牡丹花。

小时女官笑吟吟地瞧着他们,问:“是宫里的饭菜好吃,还是外边的饭菜好吃啊?”

两个小孩儿真切地表明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外边的饭菜好吃!”

按理说吃完饭该睡一觉的,只是大公主人躺下了,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还是记挂着今上午考试的事儿。

原本想着跟弟弟倾诉一下呢,扭头一看,岁岁躺在塌上,呼呼呼睡得正香……

大公主:“……”

大公主只能悄悄地在心里边叹了口气,自己一个人躺着出神。

下午再叫小时女官领着到了龙川书院,她终于寻到了一个知己,跟汪明娘聚头在一起,一块儿唉声叹气起来。

“我前边有几道题,心里边拿不太准……”

汪明娘用力地点头:“我也是!”

俩人互相倾诉了一下,又议论起最后的两道附加题来:“真的好难啊!”

大公主愁眉苦脸地说:“我在家的时候,还没有学到《尚书》呢,最后那道物理题也好难好难……”

汪明娘深以为然:“我看得眼晕……”

“啊?物理题?”

阮仁燧端着一杯酸梅汤,一边喝,一边纳闷儿:“不是数学题吗?”

大公主:“……”

汪明娘:“……”

大公主就说:“岁岁,我跟明娘姐姐说会儿话,你玩儿去吧。”

阮仁燧:“……”

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

龙川书院很有仪式感,效仿科举放榜,用红底誊写张贴。

名次也是从后往前排序。

前十五名单独列在一张金底纸上,最后压轴公布。

阮仁燧在第一张纸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都有点稀奇——居然不是倒数第一?!

红纸上誊写着侯永年的名字,只是没有标注具体的名次。

阮仁燧自己数了一下,倒数第十六名。

六十二分。

书院里的太太们很用心,专门在低于五岁的学生们名字后边标注了年纪。

是以此时此刻,阮仁燧就见侯永年三个字后边,标注着“三岁”的字样。

他还听见有人在议论呢:“三岁的孩子,能拿六十二分,已经很厉害了!”

阮仁燧呵呵一笑,倒是专门看了一眼倒数第一是谁。

曹奇武,三十二分。

名字后边没标注岁数,应该是满五岁了。

张榜还在继续,以每张榜纸二十个名字的进度在慢慢推进。

每张贴一次,都会引起一阵激烈的讨论声。

有人喜,有人忧。

只剩下最后一张了。

大公主和汪明娘的名字一直都没被公布,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汪太太饶是精明强干,小时女官饶是沉稳端方,这会儿也都有点激动,各自领着一个孩子,期待不已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张榜人慢条斯理地将那张金底纸张贴了出来,日光照耀过去,晃得人眼前发花。

小时女官读力惊人,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大公主的名字。

元宝珠,第六名,二百四十一分。

汪明娘,第八名,二百三十八分。

三分,差着两个名次。

汪太太回过神来,笑着开始与小时女官互道恭喜。

其余人闻声,知道这两人带着的孩子名列前茅,不免或真心或假意地褒赞几句。

这两人也都照单全收了。

大公主与汪明娘俱是松一口气,而后又不约而同地去看排在她们前边的人都是谁,又分别考取了多少分。

二百四十五,二百四十九,二百五十一,二百五十一……

没有第三名,倒是有两个第二名。

排名越是向前,分数就咬得越紧。

最后她们看到了第一名。

宋琢玉,二百八十分。

高出第二名整整二十九分!

两个小姑娘同时屏住了呼吸。

小时女官也有些讶异。

二百八十分——这说明位居榜首的宋琢玉起码做对了一道附加题!

底下学生和家长们纷纷议论了起来。

“……宋琢玉是谁,几岁了?”

“她把哪道附加题做出来了?”

“她家里人平时都是怎么教孩子的,给报了什么补习班?”

阮仁燧瞧着那个名字,心想:好像有点熟悉啊,在哪儿听过似的。

汪太太从愕然当中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感慨:“宋琢玉拿了榜首啊……”

几个人听她如此言说,不禁齐齐看了过去。

汪明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阿娘,宋琢玉是谁?!”

大公主在旁边赶紧竖起了小耳朵!

汪太太摸了摸女儿的头,也没卖关子:“宋琢玉的娘,就是宋巧手——你还记不记得她?先前你祖母过寿,她去帮着梳过头……”

阮仁燧实在吃了一惊!

原来龙川书院的入学头名,至少做对了一道附加题的女孩子,竟然是曾经蒙冤入狱的宋巧手的女儿?!

他心想:难怪宋巧手一定不肯依附于郑夫人,天资这样出众的女儿,怎么忍心让她跟随自己寄人篱下,埋没天赋?

转念又觉得自己这么想怪不好的。

就算宋巧手的女儿跟自己一样笨笨的,人家也一样可以出于爱护女儿的慈爱,不去郑家做事啊!

汪太太四下里瞧了瞧,低声跟他们说:“看,那边儿树底下的那个小娘子,就是宋琢玉!”

阮仁燧扭头去瞧,就见树下站着个熟人——曾经给他和大公主做过菜的刘永娘。

那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娘子,应该就是宋琢玉,她旁边那妇人容貌与她有些相似,应该是她的母亲宋巧手。

周围人知道这小娘子得了头名,纷纷上前去道喜,捎带着打听:有没有什么秘籍?

龙川书院张贴了前三名的卷子,所有人排着队过去瞻仰。

尤其是第一名宋琢玉的卷子。

阮仁燧也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跟在大姐姐后边,过去瞧了一眼。

宋琢玉的字写的并不算很好,只是很端正,可见并没有跟从名师,而是纯粹自己苦练出来的。

前边二百六十分,她全都得到了,一点错漏都没有。

后边两道附加题,她把那道物理题做出来了。

解析《尚书》的那一题空着,一个字都没写。

三百分的卷子,只有那二十分没得到。

……

成绩落地,紧接着的就是分班。

大公主和汪明娘毫无疑问地被分到了最好的一班。

其余学生也是依照名次进行划分,同时确定授课和考试的进度。

毕竟这时代跟后世不一样,没有参加科举的年龄限制,是以分班和授课都无需要求学生们严格同步。

倒是阮仁燧的情况,引起了书院太太们的讨论,甚至于还专门请了小时女官和阮仁燧去说话。

因为阮仁燧太小了,只有三岁。

今年就读龙川书院的近二百名学生,只有三个不足五岁的。

且经历过考试之后,另外两个的家长已经决定中止入学,推迟一年之后再来。

这之后,就只剩下阮仁燧这一个不足五岁的学生了。

阮仁燧惊觉龙川书院的太太们居然对他怀抱有相当的希望!

理由是他虽然年龄最小,却也取得了倒数第十六名而不是倒数第一的好成绩。

且只看他的那笔字,就知道他是有天赋的,放到十班去,未免太屈才了。

太太们在犹豫,是不是把他放到五班或者六班去比较合适?

阮仁燧断然拒绝:“不,我要去十班!”

孟大娘子有点不解,但还是很耐心地问他:“为什么呀?”

阮仁燧就随口扯了个理由过来:“做人要脚踏实地啊,按照我的名次,本来不就该进十班?”

他说:“要是去了五班或者六班,对别的人来说,不公平。”

孟大娘子与办公室里的其余太太们肃然起敬。

到最后,不只是位列前十五名的学生们收到了奖状,阮仁燧这个倒数第十六名也拿到了一张鼓励奖状。

阮仁燧心想:行叭!

……

本朝书院的上课时间,基本上跟朝臣上朝的时间一致。

大头全在上午。

之所以说基本上一致,是因为下午也有一个时辰的课,上完就可以散了。

龙川书院也是如此。

这会儿公布完了成绩,也正式地决定了分班,书院管理层估计还有会要开,教室的桌椅和配套的设施也需要时间进行准备……

是以这一日的活动,也就到此结束了。

大公主和汪明娘领到了一张金灿灿的奖状,阮仁燧领到了一张鼓励奖状,三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打道回宫!

马车载着他们慢悠悠地回到了皇城,进了承天门之后,阮仁燧叫小时女官和大公主先行一步,自己从马车上下去,掉头去了大理寺。

大公主还很奇怪呢:“岁岁,你干什么去?”

阮仁燧神神秘秘地朝她眨了眨眼,在唇边竖起来一根手指:“秘密!”

早就到了下值的时辰,这回再来,除了留下值守的官员,大理寺已经没什么人了。

阮仁燧打发走涌过来的官员,再度来到了那尊最大的獬豸像前,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了狄小娘子的事情和管夫人的委屈与不易。

他从怀里取出包裹着那两粒药丸,放在獬豸像那张开的嘴巴里,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小声说:“獬豸,你要是真的有灵的话,就想办法帮我把这两颗药丸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吧!”

阮仁燧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面前的这尊石像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有点迟疑,心想:难道它不想帮我这个忙吗?

正思忖间,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振翅声。

阮仁燧抬头一瞧,不禁精神一振——是先前见过的那只白羽鹦鹉!

他艰难地从记忆里搜寻出来一个名字:“凤花台!”

凤花台悬在半空中,用黑豆似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瞬,而后慢慢地落到了獬豸像的头顶。

它看着阮仁燧。

阮仁燧也看着它。

然后凤花台很好奇地问:“小孩,听说你考了倒数第十六?”

它像个人似的叹了口气。

阮仁燧发誓自己从它那双小眼睛里看见了同情:“可怜的笨蛋!”

阮仁燧:“……”

阮仁燧勃然大怒:“这跟你有关系吗?!”

第102章 第 102 章 鬼故事真的好可怕啊!……

阮仁燧火冒三丈。

虽然考了倒数第十六是实情, 但是就这么明晃晃地叫鸟点出来,还嘲讽自己,总归是不爽的嘛!

凤花台伸出半边儿雪白的翅膀, 指着他嘎嘎怪笑:“急了!”

阮仁燧:“……”

阮仁燧狠狠白了它一眼。

又叹口气,揉了揉鼻子,有点好奇:“你听谁说的啊?”

凤花台嘎嘎笑了两声, 却没回答,爪子抓住那两粒药丸, 振翅离去:“我走了!”

“哎?你别急啊——”

阮仁燧赶紧问它:“这就算是应承了是吧?能办成吗?”

凤花台怪笑着回答他:“包的!”

……

宫里边这会儿就这么两个孩子,头一天出去念书, 可是件大事。

晚上朱皇后专程在凤仪宫设宴, 款待两个出去读书的小朋友,捎带着问他们:“第一天出去念书, 都过得怎么样啊?”

大公主今天出去,真是见到了太多太多的新鲜事儿。

她本来也爱说话,同朱皇后的关系又很亲近,这会儿对方问,马上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

先说印象最深刻的:“宋琢玉她真是好厉害啊!”

三百分的卷子, 拿了二百八十分!

比第二名多考了整整二十九分!

朱皇后听得有些讶异:“超出第二名这么多?这可真是很难得了。”

一般来说, 排名越是靠前, 分数就咬得越紧的。

她的近侍女官悄悄说:“娘娘, 宋琢玉的母亲, 就是宋巧手……”

为着郑夫人的官司, 先前朱皇后曾经传召宋巧手和刘永娘进宫。

朱皇后面露了然:“原来是她的女儿啊。”

大公主还在愁呢:“两道附加题, 我一道都没有做出来,前边有些题目也没弄明白,不知道明天太太们会不会讲……”

朱皇后含笑宽慰她:“我都听说了, 你考了第六名,是不是?已经很好啦!”

捎带着雨露均沾地夸奖了阮仁燧一下:“仁燧也拿到了奖状,是不是?都很厉害!”

德妃心里边有点不是滋味。

倒数第十六名……

虽说有张奖状在手,可那不也是安慰奖吗?

她皱着眉头,忍不住苦口婆心地问儿子:“岁岁,哪些题你不会啊?我从秘书省或者弘文馆找了人来教你……”

阮仁燧预感到了鸡娃之力的来袭。

他也不害怕,镇定自若地反问他阿娘:“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找秘书省或者弘文馆的人来教我,而不是你亲自来教呢?”

阮仁燧爽朗一笑:“是因为阿娘你也不行吗?”

德妃:“……”

朱皇后和贤妃:“……”

阮仁燧帅气地抚了抚头发,怀着老一辈艺术家的从容,说:“你二十多岁了都没搞明白的问题,却强迫才三岁的儿子去学——阿娘,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这对吗?”

德妃:“……”

朱皇后和贤妃:“……”

德妃盯着他,抿了下嘴唇,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朱皇后干咳一声,出面轻轻劝了句:“仁燧还小呢,别把他逼得太紧了,仁佑比他大了两岁,总不能白大吧?”

她说:“等仁燧满了五岁,也不会逊色的。”

德妃瞪了自己养的那个冤种一样,勉强应了声:“好吧。”

那边儿大公主还在跟她们诉说今日见闻呢:“我才刚知道,原来衣裳是需要洗的!”

朱皇后:“……”

其余人:“……”

大公主却觉得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发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虽然这个认知的确简单,但对于长于深宫富贵之中的她来说,却是从无到有的一个概念。

她说:“小时女官讲,贵人多穿浅色,因为这是不事劳作的象征……”

可是同时她又觉得很疑惑:“可是我看宫里边的人很少穿浅色啊!”

朱皇后喜欢明亮绚丽的颜色,高梳发髻,凤钗挽发,着鹅黄色拖地襦裙,肩披紫衫。

金与紫,两种奢丽集于一身,风华无限。

德妃喜欢明媚的亮色。

她穿着天水碧色的襦裙,披着一件蔷薇粉色的外衫,半透明金色的披帛搭在臂间,耳畔金质紫藤花耳坠的流苏将要垂到肩头。

朱皇后叫这小姑娘给问住了。

反倒是阮仁燧回答了她的问题:“大姐姐,贵人穿浅色是为了彰显身份,显示自己不事劳作,宫里边的人不需要这么做。”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宫里的人本来也不需要劳作……”

“再则,”他拉住他阿娘的衣袖,向前扯一点,叫他大姐姐看灯光照耀下那轻薄衣料的流光溢彩:“就这身衣料,谁见了不知道这是贵人?都多余用浅色!”

大公主:“……”

其余人:“……”

大公主探头去很认真地看了看,而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

正事儿都说完了,还很有分享欲地从宫人手里边接了自己辛辛苦苦挎回来的那只篮子,让朱皇后看里边的小鸡:“好可爱哟!”

朱皇后笑吟吟地瞧着她,很宠爱地说:“我们仁佑也很可爱呀!”

贤妃只觉得头疼,悄悄跟德妃嘀咕:“才刚把那只公鸡撵走,她又带回来三个小的……”

德妃听得叹了口气:“好在都是小鸡,隔一道墙,就听不见声音了。”

这晚朱皇后不止请了德贤二妃,还叫人去知会圣上了,说他要是有空的话,最好也过来坐一坐,听孩子们说说话。

结果一直等到开席前半刻钟,圣上也没来。

宋大监亲自过来回话,解释这事儿:“皇后娘娘,陛下说让您几位先用着就成了,不必等他。”

“小金榜试第一日,前头屈大夫跟国子学的几位学士还在前头跟陛下议事呢,估计得半夜才散了……”

朱皇后颔首应声:“知道了。”

倒是德妃多叮嘱了一句:“我过来的时候,叫小厨房煮了酸梅汤晾着,劳烦大监多走几步,带过去给他……”

宋大监笑着应了声:“是,奴婢知道了,会替娘娘办好的。”

等他走了,贤妃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之前两个孩子叫嘉贞娘子领着出去,还见证了一场热闹呢,这会儿小金榜试开始,眼瞧着就要尘埃落定了。”

朱皇后知道,贤妃说的是淮安侯府的董二娘子与从前的那位未婚夫将要在小金榜试一较高下的事情。

她听得莞尔:“也是赶上了,昨天林少卿才来回话呢,说已故淮安侯之女董康乐抵京在即,估摸着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一后二妃因而唏嘘起来:“淮安侯府的热闹,全都赶到一起去了。”

小时女官白日里负责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下学之后又领着他们俩往凤仪宫来。

朱皇后知道她辛苦,要专门赏赐她一道炙驼峰和一道八宝酱鸭。

小时女官连连推拒:“娘娘厚爱,本来是不敢推辞,只是……”

她摸着自己丰润的脸颊,十分愁苦:“只是我最近吃得太多了,跟夭夭相约着一起减肥,晚上不再吃肉食了。”

朱皇后轻轻“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觑着她:“你忍得住?”

小时女官哈哈一笑:“这怎么会忍不住?有志者、事竟成!”

她这话说的是真真的。

晚上德妃在这儿用完饭,回到披香殿去,终于见到了远行归来的妹妹。

一月未见,夏侯小妹明显地长高了一点,人瞧着也丰盈了一些。

德妃立马就明白小时女官为什么要那么说了:“你们俩是得减减肥了!”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悻悻地道:“知道啦,阿娘都已经说过我了!”

她闷闷地回到宫里的住处,跟小时女官凑在一起,像两只郁卒的山羊一样,坐在一起面无表情地吃菜叶。

眼睛里都失去了所有光彩。

半夜两人一起被饿醒了,到院子里进行最后的挣扎。

然后挣扎着去了厨房,讪笑着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负责值班,预备着给人置办夜宵的厨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掀开了锅子:“皇后娘娘叫人送了两只八宝酱鸭来,叫给温着,说你们说不定会来要的……”

小时女官:“……”

夏侯小妹:“……”

两个人像两只饕餮一样,眼睛冒光地开始吃香喷喷的八宝酱鸭。

夏侯小妹郁卒不已:“我就说不该瞎减肥的,本来就是正常吃一顿晚饭得了,这么一折腾,还多吃了一盆菜叶!”

小时女官没好气道:“……吃你的鸭子吧,哪儿来这么多话!”

……

第一天出宫上学,算是开了个好头儿,姐弟俩都觉得有意思。

到第二天早晨,用过饭之后,又一起结伴,叫小时女官陪着,一起乘坐马车,出宫往龙川书院去了。

昨天他们过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上午了,但今天不一样,来得更早,明显还是清晨。

太阳刚从东边升起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吉宁巷附近的空气中浮动着一层米白。

那不是雾气,而是街道两侧早点铺子火力全开使然的蒸汽。

姐弟俩从马车上下来,瞪大眼睛瞧着,不自觉地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卖馒头的,卖蒸饼的,卖面卖粥的,卖豆腐脑的,卖肉包素包的,卖油条、肠粉的……

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买不着的。

大公主还瞧见有个人从楼上用绳子吊了只篮子下来,底下包子店里的伙计用油纸包了几种口味的包子,又用荷叶裹了二两咸菜,一起放了进去。

楼上的人道一声谢,又牵动着那只篮子,慢慢悠悠地升上去了。

大公主看得新鲜极了,跟阮仁燧说:“岁岁,你看见了吗?刚刚那只篮子!”

阮仁燧点点头,由衷地说:“好方便啊。”

大公主也是这么想的,又要跟同行的小时女官分享自己的感悟。

一扭头,就见小时女官手里边捧着一只香菇肉包,腮帮子一鼓一鼓,津津有味地在吃……

大公主瞬间破防,跺一下脚,叫道:“我也要吃!”

“不可以哦,”小时女官摇摇头,笑眯眯地说:“小娘子,你出门的时候已经吃过早饭了,要是再吃,肚子会不舒服的。”

“这不公平,”大公主指着她手里的香菇肉包:“可你也在吃呀!”

小时女官笑眯眯道:“因为我没有吃早饭啊,现在就近来买一点东西吃,也很正常嘛!”

大公主:“……”

大公主眼神呆滞了一下,喃喃地道:“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而后又跟阮仁燧商量:“岁岁,我们明天也出来吃早饭!”

阮仁燧用力点头:“好!”

……

龙川书院的门口已经聚集起许多人了。

他们走过去一瞧,才知道原来书院公布了最新的分班名单。

阮仁燧对此兴趣平平,说实话,对他而言,分到哪个班都一样。

更别说昨天他就已经知道了最终的分班结果——肯定是十班嘛!

他懒得过去凑这个热闹。

大公主倒是很兴奋,挨挨蹭蹭地挤进去看。

才探头瞧了一眼,都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名字呢,就听见有人叫她:“宝珠!”

她循声去看,就见汪明娘叫汪太太领着,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兴高采烈地道:“我先前看见你的名字了——我们都在一班!”

大公主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很高兴,迅速在名单上扫了一扫,确定一班后边儿的确有自己的名字之后,就高高兴兴地去跟汪明娘碰头了。

倒是小时女官的目光在分班名单上扫过,神情微动。

离开聚拢着的人群,她笑着告诉阮仁燧:“小公子,你被分到了十班,好像还是十班的优等生呢!”

阮仁燧自己算了算,可不是吗!

十班二十个学生,占据了龙川书院的倒数前二十名,他排倒数十六,也算是名列前茅了!

那边儿汪明娘还在跟大公主说呢:“教室都已经分好啦,我刚才还看见书院的人搬着新书进去……”

这话才说到一半儿,她忽然间停下了,悄悄地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儿,跟大公主小声示意:“你看那个人!”

大公主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

是个约莫六七岁的小郎君,同样穿着龙川书院的院服,下巴抬得高高的,睥睨着每一个瞧见的人。

汪明娘特别不屑:“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呸,走后门的渣滓!”

汪太太蹙起眉来,干咳一声,提醒女儿:“明娘,别这么说人。”

汪明娘哼了一声:“我又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就是跟宝珠私底下说说罢了。”

又很看不惯地跟大公主解释:“按理说一班只有十五个人的,就是昨天考试的前十五名,今天来看名单,又多了两个人,十七个……”

“那个赵世明,就是被硬塞进去的其中一个!”

大公主现在还怀着最朴素的学生情怀,闻言顿时皱起眉来:“他又没有考前十五名,凭什么进一班?”

汪明娘深深地共鸣了:“真讨厌,是吧?!”

大公主用力地点头:“嗯!”

汪明娘就说:“别人我不管,反正我不跟他们两个人说话,这是滥竽充数!”

大公主义正言辞地附和了她的说法:“没错儿,这是滥竽充数!”

汪太太听得有些无奈,小时女官在旁边抿着嘴,忍俊不禁。

两人领着孩子一路进去,寻他们上课的教室去了。

大公主特别有姐姐的风范,主动跟小时女官说:“小时姐姐,我跟汪太太和明娘一起过去就好啦。”

她有点不放心弟弟:“岁岁比我小,你跟他一起去找十班,看看那边儿有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不要叫人欺负了岁岁。”

小时女官蹲下身来,柔声问她:“小娘子,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大公主拍了拍胸脯,特别肯定地说:“我都五岁了,是大孩子了,没关系的!”

小时女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递了个眼色,示意侍从跟着,又同汪太太道:“那就麻烦您了……”

汪太太很客气:“哪儿的话?就是顺手的事儿。”

……

今年入学的新生们,占据了东园北边的两进房舍,前后各有五间教室。

一班的位置当然是最好的。

在第一进,离办公室近,相较于其余班级,也更僻静。

十班在第二进的最外边,倒是很好找。

教室打扫得很干净,地面平整,墙面光洁,窗帘整整齐齐地束着。

最难得的是,居然没有糊窗纸,而是镶着透明的玻璃!

阮仁燧还在想:龙川书院真是挺有钱的……

那边儿不知道哪个家长就已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就该用透明的玻璃,到时候太太们在外边儿往里瞧,谁在学习,谁在偷懒,一目了然!”

阮仁燧顿觉这玻璃镶得真是太恶毒了!

……

十班的班主任姓徐,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妇人。

她口侧两道纹路深如沟壑,个子不高,衣衫干净,人倒是很和气。

徐太太这会儿正站在讲台前,用一把小剪刀将手里边那张书就了全班学生名姓的纸张剪成一张张小方条。

十班总共二十个学生,这会儿都已经齐了。

她就叫在外边儿排队:“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就进来。”

同时晃了晃手里边的小方纸条:“纸条上是你们的名字,背面都已经涂了胶水,自己进去选位置,想坐在哪里,就把自己的名字贴在桌子的左上角,明白吗?”

孩子们齐齐地应了声:“明白!”

徐太太就开始点名了:“丁兆兰?”

有个小娘子举起了手:“在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从徐太太手里接过了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纸条。

她大概是跟她阿耶一起来的。

阮仁燧在后边排着队,瞧见她阿耶小声提醒女儿:“兆兰,选前边儿,靠中间的位置!”

教室里二十张书桌,横四竖五。

丁兆兰就选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把自己的名字贴上了。

她明显是松了口气。

徐太太又开始叫第二个人:“罗松白?”

这回是个小郎君。

他不负母望的选择了丁兆兰旁边,同样是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

阮仁燧听见后边儿有家长开始急了:“这可怎么办啊,好位置肯定都叫人选走了……”

还有人说风凉话:“谁叫你们家孩子不好好考的?这是按成绩高低选的。”

最开始说话那人特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你孩子要是考得好,还至于在十班?!”

一句话犯了众怒,惹得几乎所有家长都对着他怒目而视!

阮仁燧抿着嘴偷乐,乐到一半儿,被点了名字。

徐太太叫了声:“侯永年?”

他笑呵呵地一举手,接过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纸条,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最后一排,最里边的那个角落。

外边短暂地寂静了一下。

徐太太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侯永年?”

她善意地提醒:“你是第五名,没有坐人的位置都可以选,一旦把名字贴上,可就不能改了啊。”

阮仁燧点点头:“徐太太,谢谢你,我知道的。”

同时毫不犹豫地把名字贴在了自己选定的位置上。

摆烂嘛,就得有个摆烂的态度!

徐太太顿了顿,倒是没再说什么。

下意识瞟一眼陪他来的小时女官,看她神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吃惊,也不会闹事,就放下心来,继续开始点下一个人了。

座位很快分完,家长们的任务到此结束,依照徐太太所说最后同自己的孩子告别,就此退了出去。

助教搬了课本过来,张罗着一本本发放下去。

徐太太又提醒他们:“新书收到,首先要在第二页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免跟其余人弄混……”

阮仁燧还在跟坐在旁边同桌交流感情。

他觉得这小孩儿瞧着有点眼熟,盯着仔细看看,忽然间认出来了。

“我们昨天见过啊,”他有点讶异地说:“你跟你阿娘说你能考第一。”

然后忽的反应过来,这个第一考到十班来了……

“没有错啊,”他的同桌镇定自若地拨了拨头发:“倒数第一怎么不算是第一呢?”

阮仁燧:“……”

阮仁燧楞了一下,紧接着乐了:“哦,我知道你是谁了——曹奇武!”

说完瞟了眼同桌书桌的左上角,果然是这个名字。

曹奇武居然也知道他,这会儿叹口气,很幽怨地说:“就因为你,昨天我回去还被我阿耶踢了一脚。他说人家三岁的孩子都能考六十多分,你都五岁了,怎么才考了三十来分?”

曹奇武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看不进去书啊,我一看书就头疼!”

阮仁燧仿佛是找到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也是!”

曹奇武马上就把之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左右看看,鬼头鬼脑地从包里掏出来一本小书,招呼同桌:“我们一起看!”

阮仁燧心说:你不是说一看书就头疼吗?

同时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书?”

曹奇武露出了渴望又恐惧的表情:“是鬼故事!”

“我们一起看吧,”他小声说:“我自己看有点害怕……”

阮仁燧斜了他一眼:“没出息的家伙,胆子居然这么小……”

小屁孩就是这样,有点事就一惊一乍的。

……

“小公子,小公子?”

回宫的路上,小时女官觑着皇长子的脸色有点不对,神情仿佛也有些恍惚,不禁叫了叫他。

阮仁燧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目光有点发木地看着她:“怎么了,小时姐姐?”

小时女官有点担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发烧,才松口气。

她很关心地问:“你怎么啦?无精打采的。”

阮仁燧:“……”

阮仁燧蹙着小小的眉头,脸色微微发白。

鬼故事真的好可怕啊!!!

曹奇武,你这可恶的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淘换来这么可怕的鬼故事书啊!

……

小时女官察觉到皇长子的情绪有点不对,送他回到披香殿,不免要悄悄地跟德妃提一嘴:“您多关注着点,我看他好像被惊着了,倒是没有发烧……”

德妃就这么一个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知道之后怎么会不过来问?

她很担心:“岁岁,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德妃猜度着,试探着问:“是老师不好,还是有同学欺负你了?别怕,跟阿娘说。”

阮仁燧总觉得心里边毛毛的,四下里都不安全,随时都能伸出来一只鬼手。

他看了眼外边的天色,见还亮着,忍不住说:“阿娘,我今天晚上能不能早点吃饭,然后赶紧睡觉啊?”

德妃不明所以,但还是温柔地答应了:“当然可以啦!”

这会儿儿子情绪不对劲儿,她就把作业呀课后复习呀之类的东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叫了膳食来,守着孩子吃完了,看他情绪平复了点,这才又问了一遍:“到底是怎么啦?岁岁,遇上事情的话,一定要跟阿娘说呀!”

阮仁燧可后悔看那本鬼故事了!

他躺在榻上,白着脸,怕怕地开始忏悔:“对不起,阿娘,我不乖,我在书院里偷懒了……”

德妃:“……”

德妃差点给气笑了,看他像只小动物似的,害怕地蜷缩在榻上,直打冷战,又不忍心说什么了。

“没事儿,”她摸了摸儿子的脸,柔声说:“阿娘小时候念书也爱偷懒,不怪你。”

阮仁燧就从被子里把小手伸出来,拉住了他阿娘的袖子,苦着脸说:“阿娘,我看了一本鬼故事,真是好可怕好可怕!”

他说:“你不要走,在这里陪着我,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德妃这才算是知道了缘由,一时间又好笑又好气。

再看那只小手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袖子,就暗叹口气,说:“阿娘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岁岁不怕,睡吧。”

阮仁燧皱着眉头,忐忑不已地闭上了眼睛。

逼着自己硬睡。

德妃握着儿子的一只小手,看他睡梦里眉头也皱着,不禁有些心疼。

圣上忙了一天过来,原以为该摆好饭了呢,结果却连爱妃都没见到。

一路找过来,他还纳闷儿呢:“岁岁怎么睡得这么早?”

天都没黑呢。

德妃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小声点:“嘘。”

又悄悄地把儿子被鬼故事吓到了,以至于要抢在天黑之前睡觉的事儿说了。

圣上当场笑出声来:“什么,还有这事儿?”

德妃急了,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岁岁可害怕呢!”

又没好气地说他:“你小点声!”

圣上就服软了:“哎呀,好吧好吧,我的错我的错……”

……

大概是因为白天看鬼故事受到了一点刺激,到了半夜,阮仁燧罕见地从睡梦中惊醒了。

他打个激灵,小小地出了一声。

下一秒,德妃温暖的手掌就落在他腿上了。

她显然还睡着,语气朦朦胧胧地哄他:“岁岁不怕,阿娘在呢……”

阮仁燧呆愣了一下,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阿娘搂着他呢……

他胳膊肘动了动,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后边也躺着个人。

阮仁燧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扭头看看,动作稍微大了点,后边的人就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圣上语气带着点困倦,声音低低地说:“别怕,睡吧。”

阮仁燧在黑暗中愣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平静了下来。

他埋脸在母亲怀里,闭上眼睛,很安宁地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103章 第 103 章 将逃课进行到底!……

说起来有点奇怪。

阮仁燧原以为自己第二天睡醒之后会头疼的——因为他入睡之前情绪起伏得太厉害了, 可实际上并没有。

一觉睡醒之后,反倒觉得睡饱了很舒服。

德妃醒得比他早,只是担心自己离开了, 孩子一个人睁开眼会害怕,就躺在榻上等他睡醒。

这会儿看儿子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才摸了摸他的背, 关切道:“岁岁,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阮仁燧揉了揉眼睛, 又点点头:“好!”

德妃瞧着他精气神儿似乎都恢复了,不禁暗松口气。

她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 又问他:“今天去念书吗?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 就不去了。”

阮仁燧回想起自己昨天的表现,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再看他阿娘这么体贴温柔, 就更羞于猫在披香殿了。

他主动坐起身来,很精神地说:“去!”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原先睡在他身后的阿耶已经不见了。

阮仁燧还在发愣,德妃倒是挺高兴地跟着坐起来了。

外头宫人们听见动静,便入内来侍奉着德妃和阮仁燧更衣。

燕吉招呼着送了洗漱的温水和漱口的香盐过来。

外头易女官则张罗着备膳, 叫圣上用了, 好往前边儿去上朝。

德妃穿上殿内行走的软鞋, 还有点不放心地问儿子呢:“岁岁, 叫保母们陪着你, 行不行?会不会怕?”

把阮仁燧给问得不好意思了。

他赶紧说:“没事儿的, 阿娘你去洗漱吧, 我不怕啦!”

德妃弯腰瞧了瞧他脸上的表情,看是真的不怕了,不是嘴硬, 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阮仁燧微舒口气,才要下床,就见他阿耶两手抄在袖子里,笑眯眯地过来了,脸上还带着点不怀好意的表情。

圣上一抬眉毛,坏坏地叫他:“岁岁啊……”

阮仁燧马上一指他,警告说:“阿耶,你要是笑话我,我就告诉我阿娘!”

圣上:“……好吧。”

圣上颇觉遗憾,只好作罢。

阮仁燧哼了一声,这才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圣上坐在旁边瞧着他,越想越想发笑,到最后什么话都没说,一个人坐在那儿笑出声来了。

阮仁燧:“……”

阮仁燧就当成没听见,没看见。

可圣上还过来撩拨他呢。

圣上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居然怕鬼?多大了还怕鬼,这对吗?”

阮仁燧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啊!”

圣上实在是没忍住,大笑出声。

阮仁燧郁卒不已。

……

外头易女官斟酌着时辰,叫宫人们摆好了早膳,又亲自来请圣上和德妃,乃至于皇长子入席。

阮仁燧穿戴整齐,屁股都坐下去了,忽然间反应过来:“不成,我今天早晨不能在宫里吃!”

惹得圣上和德妃同时看了过来。

就听儿子煞有介事地说:“我跟大姐姐约好了,今天早晨早点出发,一起去吉宁巷吃早饭——以后我们俩都在外边吃早饭!”

“在外边吃早饭?”

德妃听得皱起眉来:“岁岁,那些东西偶尔吃一吃也就罢了,别经常吃,谁知道干不干净?”

她很不放心:“要是吃坏了肚子,那可不好玩!”

“没事儿的,”阮仁燧说:“那么多人都在外边吃呢,也没见吃坏肚子。”

前世他在京兆府上班,吃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事儿。

德妃哼了一声,说:“废话,吃死了的你还能再见到他?”

易女官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德妃回过神来,赶紧“呸呸呸”连吐几口,又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戳了下:“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没好气道:“去吧!”

阮仁燧眼睛立马就亮起来了:“谢谢阿娘——阿耶我走啦!”

圣上端着一只汤碗,笑着朝他摆了摆手:“去吧。”

德妃看孩子像只快活的小狗似的,摇着尾巴往外跑,又不免要笑。

笑完又在后边喊:“要吃那种有店面的正经铺子,别贪新鲜买那些小推车上的东西呀!”

阮仁燧头也没回地喊了声:“知道啦!”一溜烟跑了出去。

德妃只能摇头:“跟只猴子似的,心都玩野了。”

……

阮仁燧这边儿叫德妃嘴了几句,大公主那儿也一样。

贤妃也说女儿:“仁佑,从宫里边出去,要走好远的路呢,你多少吃一点垫垫肚子啊。”

大公主很坚持:“我都跟岁岁约好了,要一起出去吃的!”

贤妃盯着她,不说话。

大公主有点不安,但还是说:“我们都说好了的!”

到最后贤妃也无可奈何了,摆摆手:“去吧去吧。”

大公主一下子就美了起来,原地蹦起来老高,背上自己的书包,乐颠颠地出门去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千万别忘了喂我的小鸡呀,阿娘!”

把贤妃给气得呀:“这不是你自己买回来养的吗,怎么还得我喂?”

大公主理直气壮:“不管不管不管,反正你得给我喂鸡!”

贤妃没好气道:“你赶紧走吧,我也好清净清净,成天惹我生气!”

大公主也不在乎,美滋滋地朝阿娘招了招手:“阿娘再见~”

姐弟俩碰了头,一起乘坐着马车出宫,仍旧是叫小时女官领着,又一次出现在了车马喧嚣的街道上。

他们今天出宫的时辰比昨天约莫早了两刻钟,但街上的人流好像没有任何变化,熙攘如初。

大公主新鲜不已地四下里张望着,忍不住问:“岁岁,你说他们都是什么时候开始出来的?”

这事儿阮仁燧是真的知道。

“天还没亮他们就出来了,得赶在上朝的官员出门之前才行。”

又补充一句:“那些卖吃食的人家,赚的其实也都是辛苦钱。”

“刚过午夜,就得起身揉面、剁馅儿,准备柴草,一天至多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很不容易的。”

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要赶早朝,这些人里边大部分成员家里边都有厨房,有人准备早饭。

而五品之下的官员们和吏员们,乃至于这些人的家小们,才是大清早消费的主力军。

大清早的,专门生火吧,不太值当,还折腾人,不如就近买点吃的嚼几口算了。

大公主听得啧啧称奇,又忍不住问他:“岁岁,你怎么知道?!”

阮仁燧楞了一下——因为他上辈子也这么问过他当时的上班搭子小庄,这些都是小庄告诉他的。

他先跟大公主解释这事儿:“我也是听我阿娘说的。她说她还没有进宫的时候,早晨外祖母就是叫人出去采买了吃的。”

而后又不禁思忖起来:小庄现在该在哪里呢?

再一想,小庄比他小好多岁呢。

那时候他二十八岁,她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会儿八成还没有出生。

又忍不住想:那这时候小庄的父母在哪儿?

想到这里,他忽然间愧疚起来。

因为他前后与小庄共事以来,小庄耐心地教了他很多,但是他却都没有细问过小庄的过往。

他只知道小庄从前生活得很不如意,知道她姓王,有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妹,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甚至于他无法通过“王庄”这个名字去搜寻小庄,因为小庄曾经说过,那是她带着弟妹们流浪时途经过的一个地方。

那里的人很良善,给了他们很多吃的,有个老太太懂些草药,还帮她治好了生病的妹妹,所以后来她就用那个村子的名字来做了自己的名字……

阮仁燧忽的想起来——其实可以找一找神都城附近有多少个村庄叫王庄?

小庄之后,他忽的想起了另外的几位同僚。

乔少尹,她只比小庄大一点儿,这会儿大概还没有出生。

白应,这位来历神秘,他不知道对方的来处。

公孙宴……哎?!

阮仁燧小小地在心里边八卦了一下——他只知道公孙宴是公孙太太的儿子,却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

依照他先前所见,莫非是荆校尉?

再仔细想想,公孙宴生得俊美,面目五官似乎的确与荆校尉有些相似?

阮仁燧暂且把这事儿记下,盘算着有时间仔细地去瞧瞧荆校尉。

再继续想其余共过事的同事们……

猫猫大王……

这位不需要他管,人家还在千秋宫享福呢,过得比他好多了。

小庄,或许可以从王庄着手去找?

李九娘……哎?

哎哎哎?!

阮仁燧想到这里,忽然间振奋起来。

这一位可以去找!

他与李九娘大概只差了几岁,或许李九娘现在已经出生了!

阮仁燧想到这里,忽然间停下脚步,狠狠地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我怎么早没想起来?!

他实在懊恼——相熟之后,他曾经听李九娘说起过她的身世,她是棺生子!

李家本是神都人氏,世代都在做殡葬买卖。

李家的媳妇又在咽气进棺之后生下了一个孩子,周围人觉得此事大为晦气,避之不及,那之后没多久,李九娘的父亲就带着刚出生的女儿离开了神都……

现在是什么时候?

李九娘出生了,还是尚在母亲腹中?

他或许有机会救下李九娘的母亲!

阮仁燧想到这里,心中骤然紧迫起来。

小时女官和大公主看他突然停下,都吃了一惊。

大公主有点担心地问他:“岁岁,你怎么啦?”

阮仁燧:“……”

阮仁燧只能说:“我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啊!”

说完,他都没给大公主和小时女官反应的时间,就自己做了决定:“小时姐姐,你手里边有地图吗?”

阮仁燧说:“我想看看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周围又有什么铺子——最好是详细一点的地图,我今天不上课了,四处逛逛去。”

小时女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说:“小公子且暂待片刻,很快就会有的。”

说完,低声吩咐人照他的吩咐去寻张地图来。

大公主还在茫然。

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娘子来说,出宫读书,结果却要翘课,实在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她皱着小眉头,神情犹豫,尝试着劝一劝弟弟:“这不好吧,岁岁。”

大公主建议他说:“你可以等上完课之后再去转呀!”

其实他们放学的时间还挺早的,太阳还很高呢。

阮仁燧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了,大姐姐,你自己去上课吧,我想四处转一转。”

对于他来说,上课并不重要。

但有机会改变昔日同僚生而亡母的命运,这一点真的很重要。

虽然只是一个上午,但万一就只是差着这一个上午呢?

他不想等。

大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岁岁,逃课是不对的,是坏小孩儿。”

阮仁燧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大公主意识到了什么,看着他,也没说话。

姐弟俩忽然间沉默起来。

小时女官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心里好笑,脸上倒是不显。

她问两个孩子:“所以我们到底吃什么呀?”

大公主板着脸说:“随便。”

小时女官又去看阮仁燧。

阮仁燧就近瞧了瞧,抬手一指:“曹氏羊肉饭。”

大公主板着脸说:“我不吃羊肉饭。”

她指了指曹氏羊肉饭旁边的刘婆婆肉饼,说:“我要吃这个。”

阮仁燧倒是真觉得无所谓:“那大姐姐你去吃肉饼,我去吃羊肉饭,反正挨得这么近。”

这两家铺面都不算小,店里店外都有位置坐,坐在外边的话,其实也紧挨着。

大公主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头往刘婆婆肉饼那儿走了。

大概是实在气不过,抬起一脚踢在旁边凳子上,结果伤到了大脚趾,疼得龇牙咧嘴。

小时女官赶忙问:“哎哟,没事儿吧?”

大公主偏还要强,强忍着做出若无其事地样子来,单腿跳了两下,说:“没事儿!”

阮仁燧:“……”

小时女官:“……”

大公主在刘婆婆肉饼那儿点了一份驴肉饼。

伙计问她:“要什么成色的驴肉?肥的,瘦的,还是肥瘦相间的?”

大公主说:“要肥瘦相间的。”

阮仁燧在曹氏羊肉饭那儿点了一份羊肉饭。

伙计问他:“羊肉饭还是羊杂饭,小葱和香菜都要不要?”

阮仁燧说:“羊肉饭,只要小葱,不要香菜。”

阮仁燧心想:我是真有事要做,且有些事情,一开始就得把界限划清楚,即便是至亲,也不能越界的。

大公主心想:岁岁怎么这样?逃课哪行啊!

两个小孩儿坐在一张条凳上,却都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铺子,不看对方,也不跟对方说话。

过了会儿,他们忽的转过头来,异口同声,一起问小时女官:“小时姐姐,你吃什么?”

大公主说:“我觉得驴肉饼好吃!”

阮仁燧说:“我觉得羊肉饭好吃!”

小时女官要了滚水给他们俩烫筷子,爽朗一笑,一碗水端平:“哈哈,我能同时吃两份!”

大公主:“……”

阮仁燧:“……”

大公主的驴肉饼先上来了。

那其实并不是常见的肉饼,而是夹饼,不然先前伙计也不能问她要什么成色的驴肉。

先把长条饼在烤炉里烘得外酥里软,再给从中间切开,夹上煮得酥烂入味的驴肉。

阮仁燧的羊肉饭来得也不算慢。

米饭都是早就蒸好了的,羊肉也早已经烤得滋滋冒油。

无非是叫人添一点香料,切一点黄瓜和胡萝卜丁进去搅拌,最后再点缀一撮小葱。

大公主开始吃驴肉饼。

阮仁燧还是吃羊肉饭。

过了会儿,大公主慢吞吞地说:“岁岁,虽然逃课不对,但是驴肉饼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吃一口?”

阮仁燧慢吞吞地说:“大姐姐,虽然我还是要逃课,但其实羊肉饭也很好吃,你也尝一尝吧?”

姐弟俩扭头对视了一眼。

大公主把吃了一半的驴肉饼递过去,阮仁燧把自己的羊肉饭碗推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姐弟俩忽然间都傻兮兮地笑起来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阮仁燧,你见过狗挨打……

早饭吃完, 两个孩子暂且分道扬镳。

大公主怀着一种眼瞧着弟弟走错路的无奈和忧愁,最后跟他摆了摆手:“岁岁,姐姐走啦,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阮仁燧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大姐姐。”

他说:“你去吧,别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公主只得叹口气道:“好吧……”

又小大人似的叮嘱小时女官:“小时姐姐, 不用送我啦,这里离龙川书院很近, 你还是陪着岁岁吧,他小, 可别在外边让坏人给骗了!”

小时女官笑着应了声:“好。”

又示意侍从们陪同大公主往龙川书院去。

两个孩子就此分别。

他们坐在那儿用早饭的时候, 侍从们便听令去寻了份极为详尽的地图来,这会儿先递到小时女官手里去, 又由后者递到了阮仁燧面前。

阮仁燧眼睛一亮,向她称谢,而后迫不及待地将地图展开,在上边细细地搜寻起来。

李九娘姓李,李九娘的阿耶也该姓李。

阮仁燧记得李九娘曾经说过, 她后来回到神都, 重新操持祖业, 用的还是从前祖辈们使用的名字。

李记棺材铺子……

他目光在地图上谨慎又迅速地搜罗着, 前后途经了诸多道观和庙宇、坊市和道路, 终于在地图的一角, 寻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

李记棺材铺子!

只可惜并不是在吉宁巷所在的崇贤坊内, 而是在隔壁的延福坊。

阮仁燧合上地图,省略了编瞎话的过程,开门见山地跟小时女官说:“小时姐姐, 我想去延福坊看看。”

他看地图的时候,小时女官就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像只仓鼠似的,嘴巴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咀嚼什么东西。

听他这么说,她竟也没有深究,而是随口应了句:“好啊。”

向后吩咐一声,叫人去赶了马车过来。

这不免叫阮仁燧有点心惊。

他其实没想过遮遮掩掩。

因为没必要。

阿耶知道他是重生的,再知道他有意去寻前生认识的人,也不会觉得如何如何的。

解释是下位者需要做的事情,上位者不需要。

只是此时此刻,他毕竟也只是个三岁小孩儿。

说要逃课逛街,小时女官心平气和地应了。

说要乘坐马车往另一个坊市去,小时女官竟然也是无波无澜!

这实在不能不叫他觉得惊奇。

但要是主动去问,说“小时姐姐,你没觉得我的行径十分古怪吗?”,又深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一直到坐上了去往延福坊的马车,他都没有想明白这件事。

到最后,阮仁燧只能问:“小时姐姐,你在吃什么?”

小时女官就从口袋里摸出来两个,搁在手心里叫他看:“波斯枣,要吃吗?”

阮仁燧瞧了眼,摇摇头,倒是感慨了一句:“看着比寻常的枣子大好多啊。”

“是啊,”小时女官附和一句,捎带着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也是为了治病才吃的。”

她引经据典:“《本草纲目》记载,波斯枣补中益气,除痰嗽,补虚损,好颜色。”

说完,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太医说我有些气虚,多吃点对身体好。”

阮仁燧了然道:“哦,原来如此。”

后来偶尔跟嘉贞娘子说起此事,后者告诉他:“没有的事儿,她就是单纯地嘴馋!”

又说:“殿下得少吃啊,那东西吃多了很容易胖的,《本草纲目》后边还有一句话,小时做贼心虚,截掉了没跟你说——波斯枣令人肥健!”

阮仁燧:“……”

不过这会儿他还不知道这事儿。

……

崇贤坊有崇贤坊的喧嚣,延福坊也有延福坊的热闹。

进了坊内之后,赶车的侍从问去哪儿,小时女官不免要转目去看阮仁燧。

阮仁燧“呃”了几下之后,还是觉得无谓过多地去遮掩。

他说:“往西边走。”

车夫从令而行。

阮仁燧一路瞧着,直到临近了自己心里边的那处坐标,才让马车停下,自己步行着向前。

虽说东市、西市仍旧繁盛热闹,但近年来,各行各类的铺子也逐渐星子似的散落开了。

这附近有不少住户,但也有许多商铺,又以医馆、药铺居多,偶尔间杂着家寿材铺子。

小时女官跟他示意了一下街边的惠民药局,告诉他:“那是太宗皇帝年间始创的制度,惠民药局隶属于太常寺下辖的太医署,向百姓兜售药材和药剂,每逢瘟疫横行之时,也会免费向百姓发放防疫的药物。”

这事儿阮仁燧是知道的。

那间惠民药局外边还摆着一块黑板,上边写了些饮名字和价格,无非是桂枝汤、防风汤、四物汤等简单日用的汤药。

小时女官着重瞧了眼价格,而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阮仁燧顺着这条街四处行走,倒真是见到了别处见不到的西洋景。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神都城很热闹,街道上到处都是闲逛的百姓和四方游客,这会儿到了殡葬一条街之后才发现,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嘛。

偶尔遇见几个,也是行色匆匆,面有悲戚之色。

阮仁燧一路走走看看,不时地进店去瞧瞧,如是往复几次,终于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李记棺材铺子。

他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小时女官紧随其后。

这一大一小才刚进门,里边店家便迎了出来。

那是个相貌温厚的青年,瞧一眼两位来客,客气又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二位贵客到小店来,是有什么能用得着的吗?”

阮仁燧很好奇地四下里打量着。

这铺面外边瞧着貌不惊人,进来一瞧,却实在不小。

西边摆着大小尺寸不一的几具寿材,而后依次是白幡、纸钱和成套的寿衣等物。

再高一点的位置,还摆着人形大小的纸人,两腮涂得红红的,瞳孔森森。

小时女官四下里瞧了眼,姿态很随意地说:“给我拿两刀纸来吧。”

那店家应了声,麻利地提了过来。

小时女官给了钱,向他道一声谢。

那店家带着点经商人家惯有的礼貌和微笑,静静地等候了会儿,见他们都没再说话,不由得道:“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小时女官“唔”了一声,垂眼看阮仁燧。

阮仁燧干笑一声,有模有样地背着手,在店里边溜达:“不用陪着,你忙你的就行,我随便看看。”

小时女官:“……”

店家:“……”

倒是很少有人在棺材铺子里这么说……

阮仁燧自顾自地走了进去,瞧瞧棺材的材质,上手感觉一下手感,再转着眼睛打量店里边其余的东西。

店家短暂地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同小时女官道:“这……”

他知道,有些人是很忌讳出入棺材铺子的,尤其是小孩子,更不会让他来。

小时女官也觉得有点纳闷儿,倒是没有制止,只说:“这孩子好奇心是有点重,叫他看看吧,叨扰您了。”

店家好脾气地笑了笑,说:“您不介意就成。”

阮仁燧一边在诸多阴间物品当中打转,一边心想:这应该就是李九娘的父亲了?

又想:看他的模样和铺子里的陈设,想必妻子应该还没有出事。

这边打瞌睡,那头就有人送了枕头来。

里屋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脚步沉重的秀丽妇人来,叫了声:“夫君?”

店家赶忙过去扶她:“你怎么出来了?”

小时女官不动声色地去看阮仁燧,就见他眼睛落在那妇人隆起的肚腹上,就像是被点燃了的烛火似的,骤然间明亮起来。

阮仁燧心想:太好了,赶上了!

李九娘还没有出生!

阮仁燧暗松口气,同时有了主意,背着手走上前去,叫了声:“老板。”

他指了指摆在西边的几副棺材,很认真地问:“你们店里只卖成品吗?”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木料,你能帮着给打一副棺材出来吗?”

店家没想到这个小孩儿会说出这种话来,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

再见与他同来的小时女官并没有出声阻拦,便也就没有轻看亦或者否定,当下告诉他:“寻常的样式,基本上都能做。但若是过于繁琐细致的,小郎君怕就得另请高明了。”

阮仁燧就说:“我想用沉香木来做一副小棺材,很小的那种,棺材盖要做成滑动的,但是要有机关,平时上下左右怎么晃都不会开的那种!”

店家:“……”

店家忍不住想要擦汗:“啊?”

他看小时女官仍旧没有阻止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阮仁燧商议:“多小的棺材?”

阮仁燧伸手比划了一个成年人手掌长短:“这么长!”

店家:“……”

店家忍不住道:“这,这应该不是用来装殓人的吧?”

阮仁燧理所应当地说:“我打算做一个当摆件,里边还能放点什么东西。”

店家:“……”

店家向小时女官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小时女官摸了摸鼻子,干笑着说:“确定要这么干吗,小郎君?”

阮仁燧很肯定地点头:“就这么定了!”

现在李九娘还没有出生,但看她母亲的肚子,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了。

晚点他去取了沉香木来,接下来几天还能借着这个由头在这儿耗着。

再说了,有个棺材挂件儿多炫酷啊!

以后再碰见不顺眼的人,阮仁燧就把棺材盖拉开,微笑着问他:“哦一哦一,要进来坐坐吗?”

想想就很快乐!

阮仁燧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呲着牙开始乐。

乐完之后,他三言两语跟店家敲定了这事儿,麻利地出门坐车,预备着去找他阿耶帮忙!

店家到现在都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诡异。

沉香木,多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有人用来雕棺材?

真要是做成棺材也就罢了,偏还是个棺材挂件儿……

发起委托的,又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等阮仁燧走了,他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同妻子道:“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妻子笑着说:“还不一定能不能成呢,你瞧他回家去了,说不得沉香木拿不到,反而要叫长辈责备一通。”

说到这儿,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晚点就算那位小公子带了沉香木来,你也别真的马上就动手,老来多忌讳,说不定是小公子自作主张呢?非得有长辈一起来,才做得准。”

店家温和地应了声:“放心吧,我心里边有数。”

……

阮仁燧风风火火地回了宫,去跟他阿耶说李九娘的事儿。

圣上听了,很感兴趣地问他:“李九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此,阮仁燧其实也不太清楚。

他跟李九娘共事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只是听上官说过,李九娘的天赋非常卓越。

这会儿阿耶问起,他也只能含糊地说:“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圣上听得不明所以:“有多厉害?”

阮仁燧想了想,迟疑着道:“我听乔少尹提过几句,说中朝曾经想招揽她呢……”

圣上听得眼睛一亮!

是一个很有用、很有用的人!

他若有所思,沉吟几瞬之后,道:“我给你开个条子,你拿去给程太医,带着她出宫去……”

“算了,你干不了这个活儿。”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停住了,转头看宋大监,问:“小时在哪儿?”

宋大监指了指门外。

圣上就说:“叫她进来吧。”

阮仁燧听得头皮有点发麻:“啊?阿耶,你不会打算让小时女官去做这事儿吧?”

圣上理所应当地道:“为什么不能?”

这会儿小时女官已经进来了。

圣上一边说,一边笔走龙蛇:“朕给你开张条子,你拿去太医署给程太医,叫她在宫外住几天,等李妻顺利生产之后再回来。”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把话讲完,条子也开完了,加盖印鉴之后,宋大监双手托着递过去。

小时女官接了,应了声:“是。”也没有问为什么。

阮仁燧:“……”

圣上心情很好地开始翻阅案上的奏疏,同时笑眯眯地跟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阮仁燧乖乖地说了句“阿耶再见”,而后麻利地跟小时女官一起出了门。

到外边儿去叫那暖风一吹,他刚刚还在发木的脑袋霎时间就清醒了过来。

阮仁燧心想:丸辣!

小时女官这会儿还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呢!

虽然她肯定不会说出来,但我知道她知道,她也知道我知道她知道,这种状态总归是叫人有点不自在的嘛!

阮仁燧有点情绪内耗。

小时女官倒是神色如常。

她还主动问阮仁燧呢:“殿下要跟我一起去跑一跑流程吗?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也能及时地指正我。”

阮仁燧想了想,应一声:“好。”

送佛送到西嘛。

只是很快他就发觉,他阿耶把这事儿交给小时女官,可比交给他来办来得稳妥多了。

小时女官先去尚宫那儿走行政流程,以尚宫局的名义外调程太医,同时给程太医办了一个月的额外补贴。

捎带着还替阮仁燧要了一块上好的沉香木,乃至于相关的出宫经费。

阮仁燧人在门外,听见里边有位女官问:“田美人这会儿也身怀有孕,临盆在即,程太医又是最擅长妇科和产育之事的,这是遇上什么事了,竟然得把她调走?”

小时女官附和着唏嘘起来,感慨着说:“可不就是遇见事儿了,才得把她调走嘛!”

那女官又问:“所以到底是遇见什么事了?”

小时女官说:“是哦,到底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呢?说起来,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呢!应该的确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吧,不然也不会把她调走呀!”

阮仁燧:“……”

真是装糊涂界的天才啊小时女官。

那女官不轻不重地碰了个钉子,笑一笑,终于没有再问。

小时女官协同阮仁燧一起往太医署去请了程太医同行,办好一干手续之后,便相携着出宫去了。

宫廷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程太医奉命外调的事儿就传开了。

她是擅长妇科和产育之事的太医,这会儿出宫,又没有明说去向,实在叫人揣测不已。

是有哪位贵人产育在即?

可这也不至于不能说啊。

还有人私底下揣测着,或许是圣上在外边有沧海遗珠。

但也不至于不能说吧?

贤妃知道之后,反应相当寡淡,倒是说:“田美人知道这事儿,怕是又得吃心了。”

朱皇后知道了,不免有些怜惜田美人:“这是有人撺掇着她出头呢。”

叫人去宽慰田美人,又使人去问尚宫:“前脚才走完程序,后脚谣言就传得满天飞了,尚宫局的人,嘴巴真是够严实的。”

朱皇后做事,向来都是先礼后兵。

礼到了,你不赶紧兜着,接下来她一定会收拾你一个狠的。

尚宫闻讯就叫人把多嘴的女官降了品阶,一罚到底,而后又去凤仪宫请罪。

谣言随之消弭无踪。

……

事情闹出了动静,德妃当然也有所耳闻,只是她的所思所想跟贤妃和朱皇后都不一样。

她压根没想到田美人身上,也不在乎有个女官被罚了。

至于到底为什么要调遣最擅长产育之事的太医出宫,乃至于是否圣上在外边有个相好……

这是朱皇后该操心的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德妃从来不在无所谓的事情上内耗。

她就是觉得很疑惑——按理说那个时间,岁岁应该在外边书院里读书的啊,为什么会在谣言里充当了一个小小的配角?

等晚上阮仁燧回去了,就见德妃坐在殿内等他,笑微微的,说:“回来啦?”

阮仁燧自觉了结了一桩心事,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说:“回来啦!”

德妃笑吟吟地搂着他,问:“岁岁,今天都干什么了?在书院里待得还开心吗?”

阮仁燧无知无觉地说:“开心!”

德妃暗地里咬了咬牙,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好孩子,有没有什么话想跟阿娘说呀?”

阮仁燧想了想,说:“外边的羊肉饭特别好吃,驴肉饼也好吃,阿娘,我明天回来给你带!”

今夜,德妃不关心羊肉饭,也不关心驴肉饼。

她只关心一件事:“没有别的事情跟我说了吗?”

阮仁燧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儿,他迟疑着退了几步,缩了缩脖子:“阿娘……”

德妃语气温柔,笑容也温柔地戳破了真相:“岁岁,你不是应该在龙川书院上课吗?为什么我听说,你今上午好像就在宫里呢?”

阮仁燧:“……”

阮仁燧艰难地挠了挠头,转着眼珠想了想,终于两手捧腮,十分可爱地叫了声:“阿娘!”

他一脸我超乖的表情,奶声奶气地道:“阿娘,养小孩儿这件事,就跟养一只调皮的小狗一样,有时候就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你看,小狗狗有时候会闯一点小祸,但大多数时候,它都很可爱呀!是不是?”

德妃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十分慈爱地朝他招了招手。

阮仁燧迟疑着,慢慢地蠕动了过去。

德妃就那么一低头,似笑非笑地在他耳边,恶魔一样,低声问他:“阮仁燧,你见过狗挨打没有?”

阮仁燧:“……”

第105章 第 105 章 管尚书的后续——肇事……

阮仁燧叫德妃按在榻上, 用鸡毛掸子在屁股上狠打了一顿。

德妃一边打,一边恨恨地训他:“不学好,逃学!”

“你阿娘我一天要看起码一百页书, 你在外边逃学,逃学!”

阮仁燧:“……”

“你阿娘我一天得写一千五百字的读书笔记,你在外边逃学, 逃学!”

阮仁燧:“……”

阮仁燧接连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问:“阿娘, 你是不是因为自己过得不顺,所以打我撒气啊?”

德妃:“……”

阮仁燧就说:“你那是给谁学的, 是给我学的吗?是给你自己学的!”

德妃:“……”

德妃当场破防:“你说什么?!”

德妃用鸡毛掸子怒气冲冲地指着他, 说:“难道还是我让你逃课的?!”

德妃说:“我生养你一场,说你两句还不行啦?!”

阮仁燧:“……”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德妃又开始审他:“说, 上午跑回来干什么?!”

阮仁燧不愿把李九娘的事情给抖出来,就半真半假地撒了个谎:“我在外边看见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摆件,就想着自己也做一个来玩儿,回来找了块沉香木……”

德妃也没多想——主要阮仁燧说的真的都是实话,一句谎话都没有!

她信了, 叹口气, 又苦口婆心地劝他:“该念书的时候就好好念书, 别总想着玩。”

说到一半儿, 又想:我都这么大了, 成天念书都这么累, 更何况我们岁岁今年才三岁?

想到这儿, 德妃又开始懊悔了。

她丢掉手里的鸡毛掸子,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屁股,问他:“还疼不疼?”

阮仁燧吸了吸鼻子, 大声说:“可疼了!”

德妃又开始窝火了,没好气道:“活该,让你逃课!”

阮仁燧眼巴巴地看着她。

娘俩儿对视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

……

披香殿娘俩儿和好如初了,九华殿那边,大公主还在精神内耗。

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德娘娘,岁岁今天没去上课的事情呢?

小孩儿逃课,这可不行!

贤妃看她写一会儿作业,愁眉苦脸一下,心里边直发笑。

等大公主又一次停下来叹气的时候,她就问了出来:“你总叹气干什么?”

大公主放下笔,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阿娘,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把岁岁逃课的事儿告诉德娘娘?”

贤妃没说应该,也没说不应该,而是问女儿:“你要是真的想说的话,怎么现在还在这儿?”

大公主蹙着小眉头,说:“我觉得背地里去告状不太好。”

贤妃就说:“那就不去说。”

可大公主也说:“但逃课是不对的呀!”

贤妃就说:“仁佑,事情是分轻重缓急的,在你心里,上课是最要紧的,但是在仁燧心里,却未必如此。”

她谆谆善诱:“只要人家没有伤害到你,也没有伤天害理,那你就要尊重别人做出的选择,即便这个选择跟你所做出的不一样。明白吗?”

她是一个成年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与孩子不同。

皇长子翘了天课,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难道说一天不上课,天就塌了?

不至于。

且论尊卑,上边有太后娘娘和帝后。

论亲缘,也有德妃这个皇长子生母在。

不需要她们母女俩去越俎代庖。

再说,白日里皇长子又不是一个人溜走的,还有小时女官陪着呢。

要真是觉得不妥当,小时女官会拦着他的。

大公主听得似懂非懂:“这就是说,岁岁心里边有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情吗?”

贤妃说:“是呀。”

大公主听得忧伤起来:“唉,岁岁有小秘密了!”

贤妃忍俊不禁道:“难道你就没有瞒着仁燧的小秘密吗?”

大公主眨了眨眼,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贤妃说的很对,她也有瞒着岁岁的小秘密。

……

昨天是考试结束之后的开学第一天,十班分班,一班当然也不例外。

每个班选座位的方式也都是一样的,班主任在前边儿根据考试名次喊人进去选位置。

大公主跟汪明娘结伴在外边等候,为了说话方便,还跟第七名的家长商量一下,往后调了个位置。

她是第六名,汪明娘是第八名嘛!

第七名的家长也很和蔼地应了声。

可实际上,大公主跟汪明娘聚在一起蛐蛐儿的时候,考第七名的小娘子也凑过来了。

大公主朝着队伍后边探了探头,小声说:“那个赵世明在最后边!”

汪明娘哼了一声,很不屑地说:“他本来就是滥竽充数的,当然得排在最后边了!”

考第七名的小娘子名叫庞君仪,也探头朝队伍最后瞧了一眼,挺不高兴地说:“凭什么让他们进一班呀,我们可都是自己考进来的……”

大公主和汪明娘深以为然:“就是!”

大公主又说:“好在是把他们俩排在最后边,要不然,我就要闹了!”

庞君仪今年七岁,懂得明显比她们俩多一点儿,这会儿就怏怏地说:“别的班都是二十个人,桌椅归置得特别齐整,四座五排。”

“我们班原本应该是三座五排的,就因为多了他们俩,给搞得乱七八糟的!”

大公主跟汪明娘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儿,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往教室里一扫,果然见那座位安排得稍显错落。

原先十五个人可以三五成序,结果多插进来两个,总不能单独让他们缀在最后边吧?

就把座次给改了。

三三四三四。

刚好十七个人。

汪明娘也有点不高兴了:“真倒霉!”

大公主倒是有点庆幸:“好在我们名次还算比较靠前,不用跟他们挨在一起……”

第一名宋琢玉最先被点进去选位置,也毫无疑问地选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如是轮到大公主的时候,她就选择了第三排中间的一个位置。

庞君仪在她右边,汪明娘在她左边,三个人挨在一起。

至于走了某种门路进入一班的两个学生,则是毫无疑问地被剩到了最后一排靠里边的两个位置去。

十班的这两个位置,坐的是阮仁燧和曹奇武。

这两位学渣当然是乐在其中,但一班被分到这儿的两个学生,明显不这么想。

赵世明脸上有点发红,说不出是气怒还是委屈,攥紧拳头,好像若无其事地抬着下巴。

另一个被塞进来的马仲文眼圈儿已经红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的母亲神色都有点着急,脸上青白不定,也没什么话好说,默认了这个结果。

只是最后格外地叮嘱班主任一句:“孩子就交给您了,您多费心,凡事多带带他……”

班主任笑着应了声:“好,您放心。”

又目送着家长们或者释然,或者担忧,或者满面忐忑地离开了。

再回到教室,就看见第十五名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根粉笔,正用尺子比着,在地上画三八线。

一边画,一边警告说:“赵世明,你这个滥竽充数的家伙不准超过这条线,到我这边来!”

班主任:“……”

赵世明气得小脸发白:“哼,谁稀罕到你那边去!”

十五名哼了一声,也不看他,扭头去跟十四名说话了。

班主任:“……”

唉!

汪明娘从前也没什么小伙伴,这会儿结识了新朋友,也很高兴。

还跟大公主和庞君仪相约:“这旬的休沐日,你们到我家来吃饭,都来——我阿娘做的金银腿蹄可好吃了!”

大公主跟庞君仪都还是第一次被人邀请,深有种成了大人的成就感,全都郑重其事地答应了。

大公主答应完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弟弟,试着说给汪明娘听,结果汪明娘断然否决了:“不准带他一起来!”

她自己家里就有弟弟,想起来就皱眉头:“这个年纪的小屁孩儿可烦人了,他们懂什么呀?”

汪明娘说:“我们都是大孩子了,不跟他们一起玩!”

大公主犹豫了一下,到了也没再说这事儿。

只是心里边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岁岁。

这会儿再听阿娘说“每个人都会有小秘密的”,她心里边也就有些释然了。

如阿娘所说,这个小秘密并不会伤害到岁岁,也不算伤天害理,应该得到理解和体谅。

……

程太医被调用出宫的消息传到瑶光殿,惹得田美人生了一场气。

气完之后,发现情况根本没有任何改变,又不可避免地哭了一场。

田美人觉得自己很委屈——且她也的确有理由觉得委屈。

她有孕将近九个月,太医也说,这几日之间便要临盆了。

此时此刻,宫里边就只有她这一位有孕的宫嫔。

赶在这个关头,不知道是什么人下令把最擅长妇科和产育之事的程太医给调出去,都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田美人在寝殿里默默地流眼泪:“我虽是卑贱之人,但好歹也是良家女子入宫,承蒙太后娘娘恩准,给了名分,如今居然连不能进宫的女人都比不上……”

她怄得心口疼:“可怜皇嗣托生在我腹中,居然也要蒙受这样的侮辱!”

她以为程太医是出宫去照拂圣上在外的相好了。

朱皇后派遣女官去抚慰她,又送了赏赐过去,惹得她愈发伤怀:“我需要的难道是这些外物吗?还请皇后娘娘替我主持公道,请程太医回来吧!”

田美人再三恳求:“大公主跟皇长子都是程太医坐镇出生的,现下她不在宫里,我实在难以安心。”

女官把这话带了回去。

朱皇后沉吟之后,到底使人去崇勋殿那边儿问问,看圣上晚上是否有时间过来用膳。

圣上也应了。

等晚上见了他,朱皇后没说田美人的事情,而是问程太医的去处:“我只知道是小时女官点了程太医出去,倒是不知道是做什么差事去。”

圣上刚洗了手,又从宫人手里接过巾帕擦拭。

他眼神一扫,宋大监便会意地招呼着殿内的侍从们退了出去。

圣上这才坐下去,神情欣然,三言两语把阮仁燧说的话讲了,重点提了那位还没有出世的李九娘。

朱皇后听得讶然不已:“一位出身民间,并无师承,能力却不逊色于紫衣学士的奇女子?”

惊愕之后,她不禁面露赞叹之色:“这样的天资,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了!”

圣上颔首道:“是啊。”

朱皇后明了了他的心意:“陛下想栽培她,让她进入中朝吗?”

圣上微微摇头:“且先看看她的缘法再说——安国公府的两个孩子已经在接受准中朝学士的教育,若无必要,也无谓再为中朝增砖添瓦了。”

他沉吟着说:“不需要刻意地笼络和结交,如当下这样,有仁燧在那儿走动着,就很好。”

朱皇后明白过来。

对于圣上来说,派遣程太医出宫去救助李妻,是一件收益率非常高的事情。

他既得到了儿子的感激,也与一位天资卓越、且没有家族势力影响的奇女子建立了正向的关系。

短时间内瞧着好像没什么用,但谁知道若干年后,这随意的一着是否会发挥奇效呢?

多一位朋友,且还是本领高强的朋友,总归是件好事。

桌上已经摆了晚膳,她亲自替圣上盛汤,同时问:“那位夫人大概什么时候生产?”

圣上接过汤碗,不太确定地说:“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吧?”

他盘算着说:“不知她前世难产是否与命格,亦或者所产女儿的天赋有关,若真是如此,或许可以托请一下公孙娘子,央她也去瞧瞧,以防不测……”

朱皇后听得颔首,转念又因这话而心弦微颤。

圣上的性情就是这样。

如若你对他有用,亦或者被他看在眼里,他从不吝啬于赏赐,诸事都能周全到你的需求之前。

譬如说褚侍郎,他至今都不知道圣上为了他的心疾付出了多大的一个人情。

朱皇后也很确定,圣上不会让褚侍郎知道这件事。

他觉得没有必要,也没有邀恩的意思。

可如若你对圣上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