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办错了一点小事,但一番孝心总归是真的。”
“大过节的……”
圣上:“……”
哄堂大孝了家人们!
第96章 第 96 章 阮仁燧语气忧伤:“家道……
阮仁燧后来特别后悔, 不该做这桩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买卖。
因为被蚊子叮了,真是太太太太痒了!
痒痒劲儿上来的时候,他总是想着抓一把, 再抓一把,用疼来盖过痒。
德妃起初还没发现,后来他腿上给抓糊了好大一片, 怎么可能瞧不见?
她又气又怜:“早就跟你说少往外边钻,你偏不听, 这下好了吧?”
端午节前一日,夏侯夫人进宫来, 就见外孙脸上好大一个红包。
再往下一瞧, 胳膊上也好几个包,她立马就心疼起来了:“你怎么照顾他的呀, 给叮成这样!”
德妃:“……”
德妃就恼了:“关我什么事儿?我还能把他拴着不许出去?他自找的!”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耷拉着脑袋,只管埋头吃粽子,一声都不敢吭。
端午节到来,御膳房做了不少粽子。
甜粽、咸粽乃至于各种口味的特色粽子,不仅仅是叫宫里人吃, 也是预备着好叫帝后赏人。
夏侯夫人进宫带了自家包的蛋黄咸肉粽。
德妃又叫燕吉去小厨房寻些宫里边做的, 叫她带回去分给府里其余人。
夏侯夫人笑眯眯地瞧着外孙, 总觉得几天不见, 他好像是又长大了一点。
看这小子捧着粽子吃得正香, 别提有多欣慰了:“用的还是老家的米, 香不香?”
德妃听得冷笑一声。
她比自己亲娘了解这小子多了:“你以为他是爱吃那口米?他一心翻里边的咸肉吃呢!”
“爱吃肉好啊, 吃肉才长得壮!”
夏侯夫人选择性忽视了德妃的话,先是发自内心地表扬了一下外孙,紧接着才悄悄跟女儿说了个八卦:“淮安侯夫人摊上事儿了, 你知不知道?”
德妃听得竖起了耳朵:“我怎么会知道?”
她上一次听说淮安侯府,还是朱皇后下令将前任淮安侯留下的孤女接回神都呢!
又觉得很好奇:“摊上什么事儿了?”
夏侯夫人知道的其实也不是很真切,只是听了几句:“好像是跟淮安侯府的产业有关,她偷偷地卖了一些董氏的族田,把钱贴补给娘家了……”
族田,是一个家族共有的资产。
其产出往往会用来赡养族中孤寡之人,保障基础的婚丧嫁娶和求学,不逢毁家灭门之灾,是绝对不会变卖的。
也就是高皇帝开国之后,律令上相对松快了一点,在前朝时候,子孙私下倒卖族田,是要被发配充军的!
淮安侯夫人作为宗妇,居然将手伸到了这上边。
伸过去也就算了,偏偏还没捂住……
难怪夏侯夫人说她摊上事儿了!
德妃初听只觉得幸灾乐祸,再一想,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儿。
她不由得问:“阿娘,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夏侯夫人被女儿问得一怔,倒是也答了:“听你姑母说的啊,怎么了?”
德妃眯起眼来,思忖几瞬,就觉得这里边的水很深:“董氏的族田买卖与否,最先知道的都该是董家人才对啊,甭管是哪一支的,总归都是姓董的不是?”
“淮安侯夫人是董家的宗妇,出了倒卖族田这样的丑事,董家人捂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张扬出来?”
这事儿传出去,难道董家其余人脸上就有光?
这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夏侯夫人听得愣住,好一会儿过去,才说:“看这架势,是有人故意想看淮安侯府的笑话?”
“谁知道?”德妃懒得操心这些闲事:“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
这一年的端午过得平平淡淡。
前头倒是照常地办了宫宴,只是德贤二妃顾忌着阿好的事情,心里边都有些避讳,没叫孩子出席,自己去吃了酒,就回来了。
傍晚时分,圣上往披香殿来,大抵是因为宫宴才散的缘故,他身上还带着点酒气。
端午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即便是傍晚,那风也是和煦的。
德妃叫人在外边廊下铺了羊毛地毯,阮仁燧没穿袜子,穿着单衣单裤,光着脚躺在上边,看着夕阳逐渐落下,漫天余晖。
圣上瞧见他了,就叫了声:“岁岁?”
阮仁燧瘫在羊毛地毯上一动不动,只是纡尊降贵地伸出手臂来朝他摆了一下,表示自己听见了。
圣上给逗乐了。
看这小子不搭理人,他还偏要再过去招惹一下人家:“岁岁,是阿耶来啦,这回不逗你,有正事,咱们来说说话吧?”
你能有什么正事?
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阮仁燧给烦得呀,一骨碌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他了。
圣上见状,只得悻悻地进去了:“那好吧,阿耶进去了啊。”
阮仁燧心说:哼!
你也有今天!
哪知道没过几瞬,他就隔着窗户,听见他阿娘骤然抬高之后,难掩惊讶的声音:“什么,叫岁岁出宫去念书?!”
阮仁燧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什么,阿耶真的打算叫我出宫去读书?!
他立马就来了精神,跑到窗户边上去,踮着脚向里边张望。
德妃还在惊愕,没发现他,但是圣上看见了。
他面带玩味,目含揶揄,还特别亲切地叫了声:“哟,岁岁,你怎么起来了?”
阮仁燧:“……”
阮仁燧暗地里磨了磨牙,紧接着又做出好奇的样子来,奶声奶气地问:“阿耶,我好像听见你跟阿娘说,想让我出宫去读书……”
德妃还在宕机。
仍旧是圣上十分温煦地回答了他:“好孩子,没有的事,你听错了,再回去躺着吧。”
阮仁燧:“……”
不是,阿耶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
殿内德妃听圣上说了此事,当场就愣住了。
她第一个想法是,孩子太小了,才三岁呢,偶尔出去玩玩还行,怎么能在外边念书?
她问圣上:“是让老师们跟他一起去宫外吗?”
“不是,”圣上说:“让他在宫外找老师教学。”
德妃下意识就想反对,只是话到了嘴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今时不同往日,她可是夏侯博士了呢!
德妃思忖之后,试探着问圣上:“陛下是有感于《哀公》吗?”
寡人生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圣上有点心虚地应了声:“嗯。”
德妃心想:这是看重我们岁岁,要好好栽培他的意思啊!
又想,皇子养于民间,知晓疾苦,也是好事!
就问圣上:“是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每旬上几天课?”
圣上摸着自己的下颌,目光似有似无地瞧着自己的好大儿,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在打量一头小羊:“这个嘛,我还真得仔细斟酌一下……”
……
崇勋殿。
阮仁燧像只勤快的小蜜蜂一样,在他阿耶身边飞来飞去。
“阿耶你喝水。”
“阿耶,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心来?”
“阿耶,这张废纸不要了是不是?我帮你丢掉!”
圣上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哎呀,怎么感觉肩膀这么酸啊……”
阮仁燧就任劳任怨地搬了一只小凳子过去,踩到上边,开始给他捶肩膀。
一边锤,还一边特别殷勤地问:“阿耶,这个力度可以吗?”
“唉,”圣上就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十分疑惑、十分不解地问:“岁岁小殿下,何以前据而后恭啊?”
阮仁燧:“……”
好在圣上享受了他的伺候,也没放他鸽子,真的帮他把事情给办了。
叫宋大监打探了一下,知道钱氏所在的吉宁巷那边儿有家不错的书院,就盘算着设法安排入学。
阮仁燧跟他阿耶一起安排自己的课程。
“该学的我都学过了,糊弄一下,走走流程算了!”
重要的不是出去念书,而是出去。
阮仁燧自己都打算好了:“宫里边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送水的、送菜的、送东送西的,宫人内侍往来不绝,多我一个也不算多。”
想了想,又说:“我不上前两节课,我要睡懒觉!”
再一想,还说:“最好是找个圆滑点的老师,多给一点束脩,到时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为难我!”
这叫将摆烂贯彻到底!
圣上五味俱全地瞧着他,说:“以后你可别后悔。”
阮仁燧很肯定地说:“不后悔!”
……
披香殿。
“那学堂就在钱氏的住所附近?这倒是不坏。”
德妃听了,对此有些满意。
钱氏的做事能力,她是很信任的。
又细细地问了:“中午那顿饭怎么吃,在哪儿吃?有时间叫他睡会儿没有?路上往来,都叫谁跟着他?”
盘算了一下,又说:“这出去一趟,可比在宫里边麻烦多了。”
圣上盘腿坐在暖炕上,指间捻着一枚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一边下,一边挨着回答了她的问题:“中午那顿饭可以给钱在学堂吃,也可以回去吃,看他自己想怎么着。”
“中午的时间比较充裕,也有时间睡觉,至于随从的人么,还是叫小时跟着他吧。”
小时女官跟夏侯小妹休了一个月的假南下荆州,估摸着会在五月底回来。
而阮仁燧现下也正在休长达一个月的田假,两边的时间刚刚好契合。
德妃知道小时做事稳妥,此时点一点头,略微放心一点。
中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的道:“那附近还有在卖的房子吗?去买个院子,好叫他有地方落脚,也叫跟着他的人有个地方。”
圣上微微有些讶异:“不是有钱氏照顾他吗?”
德妃摇了摇头。
她不太会用幽微的言辞来表达自己,但是她是一位母亲。
母亲总是会有独特的、男人难以理解的智慧。
德妃说:“外边跟宫里不一样,钱氏自己有女儿,她的女儿就在身边。岁岁可以去拜访她,但不好再跟她朝夕相对地相处了。”
人心都是偏的。
钱氏怜惜自己的女儿,那岁岁不免会觉得失落。
钱氏怜惜自己喂养过的孩子,不免又会委屈自己的亲生骨肉。
既然预感到可能会有歧路,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走过去。
圣上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她,由衷地说:“念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呢,说起话来字字珠玑,鞭辟入里。”
德妃心里边美美的,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压着嘴角上翘的冲动,嗔了他一眼:“你跟岁岁一样,别的不成,就是嘴甜!”
阮仁燧的外出读书计划,就这么被年轻的父母二人给敲定了。
……
吉宁巷。
龙川书院的院长孟大书袋正在跟妻子开小会儿。
他说:“钱太太要介绍过来的这个小孩儿,还真是有点意思。”
钱氏过来的时候,孟太太也在家里,听了事情原委,这会儿就说:“是有点稀奇。”
她思忖着:“才三岁大的孩子,怎么会叫到这儿来念书?”
要说是家里边有钱吧,该请个西席太太回去的。
要说是没钱,怎么可能搭得上钱太太这种人,又张罗着要来龙川书院念书?
龙川书院的学费也不便宜啊!
孟大书袋夫妻俩可是知道,钱太太来历不凡,给宫里的皇子做过乳母,时常能出入皇子外家夏侯府的!
先前钱氏刚搬过来的时候,孟太太还去走了一趟,四下里瞧了瞧,心里边就有了谱。
回去跟丈夫说:“是个挺好的人。”
孟大书袋问:“这怎么说?”
孟太太就说:“三娘家里边那棵紫藤花开得那么繁盛,都跑到邻居家里去了,先前王家人没搬走的时候,说了好几回呢。”
“这次过去,我看她把越过墙的那些用竹竿架起来,还用布条加固了,一看就是又会过日子,又与人为善的呀!”
孟大书袋听了点点头,如同母鸡下蛋一样,丝滑地掉了个书袋:“见微知著。”
今天上午钱氏往这边来走了一趟,还提着一篮还在乱蹦的鲜虾。
她说有人托她到孟院长这儿来问问,看龙川书院还收不收学生。
她给这夫妻俩说:“是好人家的孩子,父亲官位虽不算高,但也是有些品阶的。”
“现下家里边出了点事,顾不上孩子,就叫他来这儿待着,求个安生,不拘非得学点什么。”
孟大书袋就问:“几岁啦,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钱氏如实说了:“男孩儿,三岁了。”
孟太太吃了一惊:“这么小?”
“是不大,”钱氏自己偏心眼儿,不免要多说几句:“他很聪明的,人也机灵,不需要费心带,不是那种会缠磨人的孩子。”
孟太太对这话将信将疑。
三岁大的男孩儿,有老实的,但更多的还是贼头。
只是这会儿钱氏这么说了,她当然也不至于出言否定,驳人家的面子。
收与不收,都得看丈夫的意思。
孟大书袋那边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丝滑地掉了个书袋:“传闻不如亲见,视影不如察形。”
钱氏茫然地看着他。
孟大书袋微觉落寞,只得说得更明白些:“这孩子太小了,你得了空,请他家里的长辈带他过来,叫我瞧瞧,再说收与不收。”
钱氏笑盈盈地应了。
孟大书袋又说:“我还不一定会收他,东西你拿回去。”
钱氏“嗐”了一声,说:“这不是他们给您老的,是我孝敬您老的,我跟孩子在这儿安家,以后还怕没有地方搅扰您吗?您好歹给收下吧!”
孟大书袋听她这么说,就向她道谢,把东西给留下了。
等钱氏走了,孟太太掀开罩在竹篮上的荷叶,旋即便跳出来几只小虾。
她有些惊奇,笑道:“钱太太真是实诚,好鲜的虾!”
叫厨娘拿去用井水洗了,一半裹了面粉下锅油炸,另一半拿来摊鸡蛋吃。
中午孟大娘子上完课回来,老远就闻到味道了:“好香!”
进屋一瞧,不禁笑了,问母亲:“哪儿来的虾子?”
孟太太三言两语把钱氏的事儿给说了。
孟四娘子从房里出来,闻言说:“这是好事儿啊,钱太太给介绍的人,肯定有钱!”
孟大书袋瞪了女儿一眼:“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爱钱很丢人吗?又不是去偷去抢。”
孟四娘子也不怕他,一边洗去手上沾染到的颜料,一边大大咧咧地说:“反正我喜欢钱,你们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拿出来给我!”
孟大书袋气得吹胡子瞪眼。
孟大娘子忍着笑,说妹妹:“洗你的手,哪儿来这么多话呀!”
……
宋大监把龙川书院查了个底朝天,最后汇总成一本几十页的册子,送到了圣上的案头。
龙川书院的院长孟思齐在士林当中也算是颇有名气,虽然没有出仕,但肩膀上也担着国子学的从五品荣誉博士身份。
这是朝廷对他能力的一种认可。
孟思齐膝下有两子两女。
长女继承了龙川书院,次子中了进士之后,被外放出京了。
第三个是儿子,孟聪如,现下在匠作都水监当差。
第四个是个小娘子,在韩王妃手底下做事……
很清白、很可靠的一家人。
而龙川书院在神都城内的诸多私立书院当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了。
圣上觉得这个选择还不错,又把这份记档拿去给德妃,也是为了叫她安心。
这要是别的事情,德妃听圣上说一句“都安排好了”,估计也就把心放下来了,但这事儿涉及到孩子,就必须得从头到尾仔细地审查一遍了。
要是真敲定了,以后岁岁每天都得出去上学,他哪儿离开过自己那么久的时间呀,肯定得选个可靠的地方的!
圣上歪在美人榻上,看德妃暂且搁置了手头的读书任务,蹙着眉头,以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开始翻看他给的那份记档,就觉得爱妃实在是很可爱。
那边德妃把该看的都看了一遍,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圣上早知道会这样,当下笑道:“还不错吧?”
德妃点了点头。
结果半夜睡到一半儿,圣上又被她给推醒了:“岁岁才三岁呀,外边人又不知道他的身份,万一欺负他怎么办?”
德妃焦虑不已:“又不能带着保母和侍从们过去,岁岁哪儿吃过这种苦啊!”
圣上:“……”
完全想不出他能吃什么苦。
圣上禁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主动提议:“不然咱们找个空,一起去龙川书院看看?”
德妃用力地“嗯”了一声,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躺了回去。
如是过了两天,圣上寻了个休沐日,穿着常服,协同德妃一起,带着儿子出宫去了趟龙川书院。
阮仁燧觉得可不自在了:“干嘛搞得声势浩荡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臭小子,你以为这是为了谁?
圣上趁着德妃不注意,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阮仁燧趁着他阿娘不注意,瞪了他阿耶一眼。
德妃没注意到这父子俩的眉眼官司,一时觉得出宫来走走真不错,一时又觉得这么早就撒手让孩子出来读书,是不是不太好。
两大一小三个人,就这么一直来到了龙川书院。
孟大书袋第一眼瞧见阮仁燧,就吃了一惊:“这孩子只有三岁?”
看起来真是够壮实的,个头也大,说是四、五岁都有人信!
德妃叫这句话给挠到了痒处,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我们岁岁就是爱吃饭,能长个子!
孟大书袋客气又简单地同这对年轻父母点个头,重点还是朝着孩子去的:“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啊?”
阮仁燧就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我叫岁岁。”
孟大书袋了然道:“哦,那你姓什么啊?”
阮仁燧短暂地顿了一下——总不能说是姓阮吧?
钱妈妈举荐来的三岁小孩儿,还姓阮,这不是主动引导着人去猜想吗?
阮仁燧就效仿前世,毫不犹豫地拆了“夏侯”里边的一个字,说:“我姓侯。”
圣上和德妃猝不及防,俱都吃了一惊。
孟大书袋倒是没注意到他们俩的神色,继续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人教过你写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又倾倒了茶盏,示意他蘸着水随便写个字来看看。
阮仁燧想了想,就写了个很简单的“田”字。
孟大书袋看得一愣:“你这手字虽然稚嫩,但是却有筋骨,像是正经练过的啊……”
阮仁燧:“……”
圣上:“……”
只有德妃完全不在状态,但是骄傲不已地假客气了一下:“其实都是胡乱学的,只是他聪明,所以看起来好一点罢了,叫您见笑了。”
阮仁燧:“……”
圣上:“……”
孟大书袋瞧着桌上那个“田”字,思忖几瞬之后,扭头去看圣上:“侯太太,令郎的字莫非是你教的?”
“……”圣上暗吸口气,微笑着说:“我不姓侯。”
一边说,一边暗地里刮了儿子一眼。
孟大书袋面露茫然。
德妃不得不接了这茬儿到自己身上:“孟院长,这孩子跟我姓,是我姓侯。”
孟大书袋了然地瞄了圣上一眼,心想:哦,原来是个赘婿!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
赘婿不都是要改跟妻姓的吗?
可恶,是又当又立的赘婿!
孟大书袋自觉勘破了许多许多,当下眉头皱起一点,意味深长地看了圣上一眼,这才将话题重又转了回去。
他羞惭又不解地问德妃这个当家做主的人:“令郎有那么好的老师,为什么要来我们书院呢?”
圣上叫孟大书袋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少见地有点宕机。
德妃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也愣住了。
只有阮仁燧岿然不惧,义不容辞地接了这话头。
“唉,孟院长,说出来不怕让你笑话。”
这小孩儿叹一口气,神情沧桑,语气忧伤:“家道中落,实在是没钱了……”
圣上:“……”
德妃:“……”
岁岁,你这么说话,回去你阿耶揍你我可不管啊……
第97章 第 97 章 两只淋了雨的小鹌鹑
阮仁燧跟他阿耶阿娘见完了孟大书袋, 也顺顺利利地谈妥了入学事宜。
孟大书袋跟德妃说:“三月份开学到现在,都两个月了,令郎先前没来, 课业上相对落下了一些,好在他有底子在,不怕后边跟不上, 至于现在的进度……”
他脸上流露出一点思忖的神色来,几瞬之后, 吩咐外头的仆婢:“叫慧如来说话。”
再转向德妃时,就说:“我老啦, 书院里许多事情, 都交给女儿操办了,具体如何, 还是得听她说说才好。”
不多时,孟大娘子便过来了。
她瞧着约莫有三十来岁的样子,梳着妇人头,言谈举止都很温雅。
孟大书袋三言两语交待了事情缘由,她便有了分寸。
再看德妃和圣上对龙川书院都不甚了解, 当下便轻笑道:“两位若是有闲暇, 不妨同我一起去瞧瞧?在书院里走走转转, 心里边也好有个底。”
德妃求之不得, 马上站起身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说完, 就风风火火地要往外走。
阮仁燧对这儿也很好奇, 就跟条小尾巴似的,自动跟随在她身后。
圣上倒是没有起身,笑着说了句:“你们去吧, 我在这儿等你们,捎带着跟孟院长说说话。”
德妃这会儿一心都挂在书院上,也没在意,应了一声,牵着儿子,同孟大娘子一起出去了。
……
孟家跟龙川书院其实是紧挨着的。
说得再准确一些,孟家其实只是龙川书院的一角。
孟大娘子推开通往龙川书院的那扇门,指着面前的两条石子路同他们示意:“这边儿通往东园,那边通往西园。”
“东园里的学生,都是四到十岁的,主要是在这儿打基础,捎带着多加尝试,看身上有什么可供挖掘的长处。”
“西园那边的学生,都是十岁往上的了,课业相对更紧一些,每个人都会有两到三门专精的特长……”
孟大娘子专门让德妃看了看龙川书院的授课资格名录,最基础的经义诗词、算科法科就不必说了,还有骑射、琴棋书画乃至于蹴鞠香道,等等等等。
又说:“每年书院里都会组织学生往东都和中都乃至于其余地域去采风,间歇里也会请弘文馆和国子学里的博士们来讲课……”
德妃对这些其实都不太感兴趣。
她着重问的都是生活上的事情:“我们岁岁虽说在同龄孩子里算是个大个子,但毕竟也才三岁呀,有高矮合适、能叫他用的桌椅吗?”
“有没有给三岁小孩儿用的便桶?”
孟大娘子心下讶然,脸上倒是不显,笑着应了:“侯太太放心,都有的,专人专用,保管干净。”
挨着领着她去看了。
德妃这才点了点头。
她问儿子:“怎么样呀,岁岁?”
阮仁燧说:“很好!”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在远离三都的小城里,地方上的乡绅一年二十两,就能雇佣到一个老秀才给自家儿女开蒙。
到了州郡等繁华之地,价格可能在三、四十两之间。
三都地区,约莫在五十两到七十两之间徘徊。
阮仁燧现下要入读的龙川书院,一年光束脩,就是八十两!
因确定了要入学,孟大娘子就叫家里的侍女过来给阮仁燧量身——一年四季,学生们统一都有院服的。
阮仁燧没经历过这个,还真是觉得很新鲜,乐颠颠地伸着手臂,叫人给自己量尺寸。
德妃看他高兴,自己心里边也觉得轻快,蹲下身,笑盈盈地掐了掐他的脸:“小岁岁,要乖乖的呀!”
阮仁燧大声应了:“好!”
他们娘俩儿高兴,孟大书袋的心情也很愉快。
先前那三人去瞧书院,他跟这年轻赘婿一处说话,略微聊了几句,倒是觉察出这年轻人的好处来了。
他前脚掉一个书袋,后脚人家就能给接住!
不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人家肚子里是有真才实学的!
孟大书袋因而起了爱才之心,态度上也显而易见地和缓了起来。
临别之际,还很亲切地拍了拍圣上的肩膀,祝愿他说:“年轻人,沉住气,好好干,以我之见,你终有一日会成为升殿官的!”
圣上一整个猝不及防:“……”
好恶毒的诅咒啊。
阮仁燧险些笑出声来,一扭头,就看德妃低着头,咬着嘴角,强行忍着笑。
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殿参加朝会。
孟大书袋还记得钱太太说过,这孩子的父亲有个不算高的官位在身上,故而才有此一言。
只是这话叫圣上、德妃和阮仁燧三人听起来……
真是相当地一言难尽。
孟大娘子很客气地送了这一家三口离开,回去之后,才悄声跟自己爹娘说:“我看这位小郎君,怕是有些来历。”
孟大书袋翻书的手停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女儿:“怎么说?”
孟大娘子就把不久之前德妃在东园里的表现说了:“侯太太一点学业相关的事情都没问,倒是很关心孩子的日常起居——她不忧心这孩子的前程。”
在儿女前程这事儿上,只有两种人能泰然处之。
第一种是彻底摆烂,死活都无所谓的。
第二种则是心里有底,完全不怵的。
孟大娘子觉得,侯太太应该是第二种。
因为不需要拼搏一个远大前程,所以也就无谓去关心授课的质量如何,只管别委屈了孩子就成。
只是这又奇怪了。
这样的人家,干什么要把孩子送出来读书?
孟大书袋听得颔首,也说:“我看那小郎君字写得不俗,想来也该是大家出身。”
又琢磨起来:“姓侯,还招赘了女婿,是谁家啊?”
“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孟大娘子反倒比她父亲豁达:“等六月开学报到,把户帖往这儿一摆,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说:“人家既然愿意把孩子送过来,也是信得过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孟大书袋煞有介事地跟着点了点头:“然也!”
……
一直到出了孟家的门,登上马车之后,阮仁燧跟德妃脸上的笑容都没有落下去。
圣上少见地有点郁郁,瞟了他们娘俩一眼,没说话。
那个孟大书袋……
真是有点克他。
朱皇后知道皇长子要出宫去读书,并没有就此事发表什么意见。
她只是问了一句:“那仁佑呢?”
圣上叫她问得楞了一下,下意识道:“仁佑跟岁岁又不是一回事,你知道的……”
“陛下,这就是一回事。”
朱皇后很郑重地看着他,说:“有些事情只有你我和仁燧知道,外人是不知道的,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所看见的。”
六月开课,皇长子不在宫里,他去哪儿了?
哦,天子送他去民间读书了。
为什么只送皇长子去,却不送大公主去?
这本身就是在区别对待。
“唉,”圣上也知道朱皇后这话说得有理,听了默然片刻,终于叹一口气:“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
朱皇后也暗暗地在心里边叹了口气。
这就是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了。
爱一个人,就会设身处地地去为她着想。
可要是心里边没这个人,往往都是后知后觉。
她没必要把这事儿点破,只是温和地询问圣上:“那现下这事儿?”
圣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思忖着道:“去问问仁佑的意思吧,她要是也想去,那就一起。”
朱皇后的脸色彻底和缓下去:“好,就这么办。”
……
阿好在公孙娘子的顾看下,身体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起初只能躺着,到后来,已经能坐起身了。
大公主得到朱皇后的准允,可以过去跟她说话,当天就如同一只快乐的百灵鸟一样,挥着翅膀飞过去了!
“阿好阿好,我来看你啦!”
阿好听见她的声音,因生病而稍显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容来:“仁佑。”
大公主不是空手过来的,她背着一只小包,后边侍女们还带着她当初开蒙时候用的书籍和笔记。
她特别高兴:“我听说朱娘娘给你找了个老师,让教你读书写字是不是?真好!”
“你已经知道啦?”
阿好眼睛里光芒明亮,由衷地道:“皇后娘娘真是个好心人,等我能走动了,得专程去谢谢她才行!”
她不知道,这事儿其实是大公主跟朱皇后提议的。
阿耶问她要不要跟岁岁一起出宫去念书,她听得惊喜不已,马上就答应了。
哪个小孩儿不喜欢去新鲜的地方呢。
只是大公主还记挂着她失而复得的好朋友:“阿好能不能也跟我一起去?”
圣上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她开过蒙了?能跟上的话,一起去也成。”
大公主倏然间想起来,阿好不识字!
遗憾之余,才求到了朱皇后那儿去。
朱皇后应承了这件事,同时又以一种饱含希冀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就像注视着两片崭新的萌芽。
她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一件事,为了顾全朋友的自尊心,竟然不嫌麻烦,选择通过迂回的方式辗转达成目的……
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呀!
……
今年夏天的第一批嫩藕进入宫廷这天,朱皇后在凤仪宫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家宴。
脆生生的嫩藕切成丁,加一点鸡丁、一点虾米,几粒青豌豆下锅去炒,入口清爽,仿佛外边燥热的夏天都暂且远离了。
桌上摆着宫人们新折来的荷花,那是一种层层叠叠的清远的美丽。
浅粉与嫣红交织,间杂着浓绿的荷叶,分外动人。
阿好没有过来——田美人也没来。
她的预产期快到了,虽然遵照太医嘱咐每日走动一会儿,但基本上也都是在瑶光殿打转,不会往远处去的。
阮仁燧和大公主找了根树枝想抠个口哨出来,结果一起鼓捣了大半天,也没倒腾明白,这会儿饭也不吃了,还在忙呢。
贤妃叫女儿:“仁佑?别玩了,赶紧带着仁燧过来吃饭。”
德妃也叫儿子:“岁岁?”
两个小孩儿嘴上胡乱地应付着:“就来,就来。”
实际上还跟两头迷了路的小羊似的,聚头在一起,急得用蹄子刨地。
阮仁燧嘟着嘴吹,那哨子闷闷的,就是不响。
大公主很疑惑地说:“是不是应该在这边也开个口子?”
阮仁燧蹙着没有,没有回答。
大公主也没再说话。
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
两个小孩儿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汗毛倒竖。
贤妃阴着脸叫女儿:“阮仁佑!”
德妃阴着脸叫儿子:“阮仁燧!”
朱皇后坐在上首,以手支颐,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两个小孩儿像是两只淋了雨的小鹌鹑,乖乖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手,坐过去预备着吃饭了。
第98章 第 98 章 天龙人出宫读书第一天。……
近来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宫妃们再出门,手里边儿基本上都会带一把扇子。
一来是为了装饰,二来则是为了在觉得暑热的时候摇几下扇风。
德妃手里边就持着一柄月白底色、绣浅紫色海棠花的宫扇。
她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一边跟贤妃数算:“他们俩在外边能待得住吗?上课的时候又不叫侍从们跟着,磕了碰了可怎么办?”
贤妃笑着劝慰她:“放心吧,我都叫人去打听了。一个班里边总共不到二十个学生, 光助教就有四个,就是怕孩子们有个差池呢……”
德妃听得直皱眉:“四个人看二十个孩子……”
岁岁哪受过这种委屈?
打从他出生开始, 乳母就有两个,保母四个, 这还不算其余跟着的人呢!
朱皇后看她不放心, 也劝她说:“放心吧,宫里边有人在暗处盯着的, 怎么可能真的撒开手去不管?”
现在圣上可就这么两根苗!
德妃见她们俩都这么说,也只得忧心忡忡地沉默下去了。
这时候外边进来一个宫人,笑吟吟地往朱皇后身边去低声说了句什么。
朱皇后也跟着笑了:“叫她进来吧。”
贤妃觑着她的神色,若有所思:“是谁来了?”
阮仁燧和大公主听见这声音,也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
朱皇后却卖了个关子:“你们见了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地, 外头珠帘一掀, 走出来一个着女官服制的年轻女郎, 脸颊丰润, 笑容可掬。
阮仁燧和大公主又惊又喜, 亲切不已, 齐齐扑了过去:“小时女官, 你终于回来啦!”
……
小时女官离京将近一月,一来一回,按理说路上想必也辛苦。
只是阮仁燧盯着她上看下看, 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
他很严肃地问:“小时姐姐,你是不是又胖了?!”
小时女官勃然变色:“哪有的事?”
她嘴上这么说,动作上还是禁不住用手摸了摸脸:“我跟夭夭每天都在一起,她都没说我胖了!”
阮仁燧看她说得这么肯定,自己倒是有点不自信了,皱着小眉头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没再说话。
第二天他小姨母进宫之后,他才知道为什么小时女官能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因为他小姨母也胖了!
只是这会儿,暂且没工夫追究什么胖不胖的事儿了。
圣上亲自点了小时女官的名字,叫她先别急着回尚仪局那边儿当差,以后就负责两位皇嗣在外边读书的一干事项。
得啦,开始忙活吧!
小时女官先是询问了阮仁燧报名时候的具体细节,之后才去敲定大公主往龙川书院读书时候的身份。
阮仁燧已经说定了姓侯,又是随母亲姓,那为了周全贤妃娘娘的想法,大公主再过去读书,名目上的身份,就不能是他的亲姐姐了。
小时女官顺手给安了个表姐的身份。
大公主在旁边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换一个名字出去读书,多好玩的过家家?
她还很奇怪呢:“岁岁,为什么你姓侯?”
阮仁燧就把自己姓侯的理由解释给她听了。
大公主若有所思:“那我也改个姓,不然就跟我阿娘姓刘?”
再一想,又皱起眉头:“我不喜欢刘家那些人……”
小时女官就提笔在旁边写了个字给她看:“就拆‘阮’字的一半儿,姓元,如何?”
大公主听得眼睛一亮:“这个姓氏好听!”
两个小孩儿的名字都是叫他们母亲给起的。
德妃取岁岁年年之意,选了“永年”二字,侯永年。
贤妃选的是“宝珠”,元宝珠。
这边把名姓给敲定,后脚就可以叫京兆府的人进宫来办理户籍等一干事项了。
包真的。
侯永年的母亲是已故益州都督之女。
元宝珠则是出身东都元氏的旁支家族。
都是属于背后有所倚仗,但关系又不是特别硬的那种。
去龙川书院就读,带着一点屈就的意味,但也不至于显得夸张。
仍旧是委托钱正芳过去说项。
有着上一回来往的经历在,这回甚至于连面都没见,就直接给通过了。
一事不劳二主,小时女官还是委托了钱氏的关系,请她送了大公主的身长臂展尺码过去——那边要提早裁制学生服的。
大公主新鲜坏了:“还是在外边上学好,居然有新衣服可以穿!”
六月初开学之前,龙川书院的人将阮仁燧和大公主预定的夏季衣衫送到了他们预留的地址去。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张开学通知,除去必须携带的日用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考试分班!
……
德妃很焦虑。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焦虑。
但是龙川书院说要考试分班哎!
她的岁岁现在虽然认识一百来个字,但基本上还不怎么会写,他怎么参加考试?
这不是铁定要被分到最差的班里去吗?
这怎么行!
大公主也很焦虑。
她认识好几百个字,也基本上都能写下来,还会背许多首诗,甚至于能讲一讲某些基础经义的含义。
但是她从来都没有跟同龄的小孩子进行过比试,她哪儿知道自己其实很厉害呀!
大公主开始临时抱佛脚,挑灯夜读。
德妃开始临时抱佛脚,催着儿子挑灯夜读。
贤妃劝女儿:“不差这么一时半会的功夫,当心熬坏了眼睛。”
阮仁燧瞪他阿娘:“你着急倒是鸡你自己啊,想办法当个贵妃什么的,鸡我干什么?”
他满腹怨囿:“真是的,我多冤枉!”
大公主怎么回应暂且未知,反正阮仁燧是挨揍了。
……
入学前一天,宫里边给两个小孩儿办了一场践行宴。
连太后娘娘都来了。
哦,对了。
有件事情得提一嘴。
先前政事堂和其余诸位要臣旁敲侧击过好几次的,关于高皇帝祭时圣上究竟携带哪一位皇嗣同行的事情,之前叫太后娘娘云淡风轻地决定了。
“皇帝还很年轻,膝下又只有两个孩子,不必急于早下决断,谁都不必带。”
最后就是圣上跟朱皇后一起去的,谁都没带。
太后娘娘素日里很少说话,但只要说了,就没有人能置若罔闻。
这晚见了两个孩子,她也只是嘱咐了一句:“出去走走看看,体会一下世情百态,去去骄矜之气,对你们有益无害。”
阮仁燧和大公主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这天晚上姐弟俩各自回到寝宫里,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阮仁燧倒头就睡,就跟被麻翻了似的。
德妃看他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禁头疼,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去检查了一遍早就查检过数遍的他的行囊,唯恐漏失了什么东西。
九华殿那边儿,大公主则是兴奋地睡不着。
“阿娘,我明天就要去龙川书院上学啦!芜湖,太棒啦~”
又迫不及待地道:“明天还要考试呢,外边的太太们会出什么考题呢?”
她双手合十,祈祷道:“明天快点快点快点来吧!”
贤妃悄悄地跟亲信说:“看她急得,就跟一头小牛急着给自己套笼头似的!”
亲信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大公主没听见这话,她还担心了一下因为她和弟弟离宫失业了的人:“杜太太怎么办?他没有学生了,不会饿肚子吧?!”
她忧心忡忡地说:“阿娘,你明天见了朱娘娘,跟她说一声,可以把我的月例钱分给杜太太一些,免得他挨饿!”
贤妃真是百般无奈,含笑应了:“好,我记下了。”
又督促她:“你快点过来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会耽误时辰的,从宫里过去,可还有段距离呢。”
大公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阿娘,你说得很有道理!”
她过去躺下,闭上眼睛,乖乖地拉上被子。
过了几秒钟,又睁开眼睛,快活不已地叫道:“我要把我的校服放在身边,放在我睁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贤妃:“……”
贤妃真是忍无可忍:“阮仁佑,马上给我睡觉!你真是烦死人了!”
……
小时女官知道,等到报名那日,龙川书院只怕人满为患,书院里的人估计也得忙个焦头烂额。
那时候过去找人说话,谁有功夫理你?
不是真心不想理人,是真的没时间理人。
是以在大公主的入学报名定下来之后,她就带着两封以侯家和元家长辈口吻写就的书信,登门往孟家去拜访了。
小时女官带了时鲜的瓜果和永泰记的点心,东都风行的六匹锦缎,还有一块猪肝紫端砚和一对福寿字样的金钗,面面俱到。
“两个孩子原就是表亲,家里边又出了些事儿,乱糟糟的,索性叫我带着他们出来念书,躲个清净。”
她三言两语地交待了缘由,含糊地透露出一点似乎涉及到家丑的味道,以此躲避开可能会有的追问,紧接着又很客气地讲了己方的需求。
“我们宝珠娘子的课业,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年岁相对也大一些,并没有什么需要格外关照的地方。”
“倒是我们永年公子,年纪还小,虽开了蒙,也会写几个字,但还带着玩心呢。”
小时女官含笑道:“我们太太的意思,是叫他有个地方待着就是了,至于课业好坏,全凭他自己高兴。”
因知道德妃的性情,还特意叮嘱:“他年纪小,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跟我说,我就在外边等着。”
“可千万别打他呀,我们家老太太最宝贝这个孙儿,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了!”
孟大书袋笑着一一应下,又觉得这个姑娘说话实在很有条理,软硬适中,礼貌得当。
他起了爱才之心,不免要问一句:“都念过哪些书啊?”
小时女官就说了几本出来。
孟大书袋点点头:“都是很应该念一念的书。”
忽的带了点骄矜之色,眼睛亮亮的,跟她说:“我的女儿也读过这些书,念得还很不错呢!”
小时女官见状,也不由得对这位老者多生了几分好感。
开明总容易叫人觉得松快。
如是宾主尽欢,最后孟大书袋亲自送了她出去,等折返回去,还忍不住跟妻子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了不得,一个比一个厉害!”
“是啊,”孟太太见证了全程,也不由得点头:“这么年轻,做起事来却这么老道,真是难得!”
有了这么一个背景,待到开学这日,小时女官再领着两个孩子往龙川书院来,办起事就顺遂多了。
孟太太知道她带着的两个孩子都是初次入学,特意打发了个婆子,提前往龙川书院门口等着,预备领着他们去办完整套流程。
阮仁燧和大公主这会儿都穿着龙川书院的院服。
这身院服整体以天青色为主色调,领口纯白。
袖口其实也是白的,只是额外绣了一枝鹅黄色的兰花。
书院常服一年四换,袖口上分别绣有梅兰竹菊。
春竹,夏兰,秋菊,冬梅。
衣裳的料子倒是没有辜负那八十两的束脩,德妃瞧了也点点头,说过得去。
叫儿子穿戴起来,她上下打量一圈儿,脸上不觉带了点儿笑。
小孩子像模像样地穿着学生衣裳,实在是很精神。
大公主也喜欢这身衣裳,第一天嘛,多新鲜啊!
袖口上的兰花也好看!
只是有人喜欢,就肯定有人不喜欢。
龙川书院门口,诸多送孩子的父母都在这儿。
也有人在犯难:“他们这个白领子和白袖口,我看一次头疼一次,最容易脏的地方,偏偏用白色。”
有人说:“你多备几套不就好了嘛!”
“……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干什么花在这上边啊,有两套替换着穿就是了。”
“钱都没有,读什么私立书院啊!”
一席话说完,有人笑,有人愁,有人怨,有人愤。
千人千面。
大公主的第一堂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她吃惊地意识到:原来人活在世上,还有一项工作叫做洗衣服!
衣裳这东西,不都是自动且源源不断地刷新在衣橱里的吗?
她身上的兰花院服,贤妃一口气定了二十件,整整齐齐地码在衣橱里。
原先想订的更多的,怕跟身份不相匹配,叫人疑心,这才作罢了。
大公主忍不住问小时女官:“为什么袖口和领口都要用白色的布料呢?”
“为了彰显身份。”
小时女官很平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不需要劳作,养尊处优,不必担心沾染尘埃,所以才可以穿戴纯白和浅色的衣物。”
大公主若有所思。
阮仁燧很好奇地瞧着方才说话的两个人。
抱怨白色难洗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红色襦裙,肩披黄衫,发间簪着支金钗。
说“钱都没有,读什么私立书院”的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妇人,只是衣着装扮上明显便要富丽得多,两颊胭脂艳如红云,一副盛气凌人之态。
阮仁燧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旁边不远处有个青年妇人,生得颇为丰腴,肤白如雪,腕上套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手里边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
视线四下里这么一扫,忽然间定在大公主和阮仁燧身上了。
她微微一笑,主动走上前来,很和气地同小时女官搭话:“之前仿佛没见过娘子?”
小时女官还以微笑:“是呢,我们是刚入学的。”
又问:“您怎么称呼?”
那妇人说了声“您客气”,紧接着道:“叫我汪家娘子吧——这是我女儿明娘。”
汪明娘有模有样地跟小时女官福了福身。
小时女官不免夸赞几句,又介绍了阮仁燧和大公主给这对母女。
这边姐弟俩也分别见礼。
汪明娘生得像她母亲,脸庞雪白,下颌微微抬着一点,看起来稍微有点倨傲。
阮仁燧心想:她的确是有资格倨傲。
汪太太穿得不算显眼,但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单她套在手腕上的那对玉镯,估计就得值个三千两!
那边汪明娘已经跟大公主对上了视线。
两个小姑娘你好奇地看看我,我好奇地看看你,就像两只初见的小狗,在互相嗅嗅似的。
交换过气味之后,她们似乎确定可以做朋友了。
汪明娘就有点忧愁地说:“也不知道今天的考试会怎么安排……”
大公主深有同感:“是呀,我也很担心,万一很难呢?”
汪明娘显然了解得更加清楚:“听说就考一场,上午考完,下午就张榜出成绩……”
阮仁燧在一边儿听她们俩说话,忽然瞧见那张胭脂面往这边儿来了。
她似笑非笑地觑了汪家娘子一眼,将目光落到了阮仁燧姐弟俩身上。
末了又在小时女官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几眼,终于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看着很眼生啊,是刚来的吗?”
小时女官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平淡,颔首道:“不错。”
那胭脂面见她态度冷淡,并不热络,脸色随之一冷。
她瞟了阮仁燧一眼,觉得这小子年幼,怕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便将目光转向了明显年长的大公主。
“小娘子,”胭脂面眉毛一挑,含笑问她:“你姓什么,阿耶是谁,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阮仁燧心里边有点忐忑。
虽然出宫之前,贤妃娘娘肯定再三叮嘱过大姐姐,尽量不要暴露身份,但是理想跟现实,它往往都是存在差距的啊!
毕竟大姐姐现在也才五岁呢。
阮仁燧不担心她说错,但是他有点担心大姐姐说会漏嘴,叫成年人发现端倪。
但这等时候,大公主还没有被消磨掉的来自皇室公主的傲慢拯救了局面。
她很不高兴:“你是谁,你有什么身份来问我的话?”
大公主的记忆里,能这么对她发问的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皇室长辈。
另一类是授课的老师。
这人明显哪一类都不是嘛!
胭脂面没想到居然会被人拂了面子,更没想到居然会被这么个年幼的小娘子拂了面子!
她心下不悦,下意识道:“你可知道——”
这四个字简直就跟膝跳反应似的,瞬间激活了阮仁燧脑海里的某根弦儿。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就差一点,他就把“我可是皇长子”牌打出去了!
胭脂面那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虽然她不太高兴,但大公主比她还不高兴。
胭脂面才说完前四个字,大公主就抬手指了指她,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敢顶嘴?!”
阮仁燧:“……”
天潢贵胄的倨傲要溢出来了啊,大姐姐!
第99章 第 99 章 托你的福,这位尚书将有……
正如同被偏爱的人其实能意识到自己是被偏爱的, 手握权力的人当然也能够明白自己的不凡之处。
最为突出的一个表现,就是生活当中,几乎不会有人拒绝她的要求。
她所能见到的, 几乎全都是带着顺从的脸孔。
大公主的确遭遇过困境,也的确被朝中的几位男性要臣联合打压过,可那有一个很大的前提——她存在着冲击至高之位的可能性。
即便那些人联合起来去阻击她, 也只能通过委婉的言辞,客气又恭谨地进行表述。
因为她是皇朝的公主, 是当今天子的长女。
所以此时此刻,在大公主看来, 这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居然敢在她明确地表露出不悦的情绪之后继续开口, 真是大胆!
她自然而然地生气了。
大公主如此发作,汪太太跟胭脂面都吃了一惊。
汪太太先前主动过来同小时女官搭话, 的确存了一点拉拢关系的心思。
她料定这两个孩子出身不凡,值得交往。
为什么?
因为孟太太专门找了自家的仆妇,来给他们帮忙导引,这不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待遇。
要么是这两个孩子当中有一个非常聪明,天资卓越, 得到了孟大书袋的看重。
要么就是这两个孩子的出身非常好, 亦或者他们的长辈很懂得为人处世, 打点得非常周到。
以上这三点是可以同时共存的。
事实上, 哪怕三点当中只有一点切合, 也很值得过来交际一下了。
更别说真的仔细打量过这一大两小之后, 汪太太已经断定他们来历非凡。
看看他们身上的衣裳吧, 笔挺平滑,一个褶子都没有,肯定是提前熨烫平整, 悬挂起来的。
单就这一点,就有多少人家做不到?
现下大公主下意识地反应,更让汪太太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有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才会形成这样的思维模式,成年人或许已经学会了克制,但是孩子还没有养成那样的能力。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将视线转向了别处,以免真的闹了起来,血溅到她身上。
胭脂面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这个孩子,还有跟随着她的那个年轻女郎,并不是如之前那抱怨院服衣领子和袖口都是白色实在难洗的妇人,贸然在不明来历的人身上摆架子,很容易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是……
她瞟一眼汪太太,看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将视线错开了,登时心下一跳,后背上薄薄地生出来一点汗意。
这只贼狐狸主动上赶着过来攀交情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胭脂面生出了退缩之意,强撑着笑了笑,勉强找补一句,低头说了软话:“小娘子,你误会了,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那么一问,你别见怪……”
大公主皱着眉头,正要说话,阮仁燧就伸手过去,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疑惑地看了过去。
阮仁燧太知道怎么拿捏他大姐姐了:“别理她了,今天是入学的日子,待会儿咱们还得考试呢!”
他悄悄地说:“要是闹大了,说不定阿耶就不许我们继续在这儿读书了。”
大公主:!!!
两害相权取其轻,大公主姑且就把这事儿给放下了,当下斜了胭脂面一眼,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胭脂面暗松口气,忽的察觉到汪太太似有似无地瞟了她一眼,脸上霎时间热了起来。
她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什么都没说,灰溜溜地走了。
汪太太心想:我要是主动说她的身份给面前这年轻小娘子听,倒是有挑拨是非之嫌,等她问了再说,也来得及。
然而小时女官却一句都没问,瞧了一眼前边的队伍,笑着招呼两个孩子:“走吧,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汪太太初听微怔,回过神来,心下不禁为之凛然。
她若无其事地催了催女儿:“去吧,跟宝珠他们一起。”
汪明娘没有意会到母亲千回百转的心思。
她还在跟大公主一起发愁呢:“听说去年分班的时候,连《尚书》都考到了,还有很棘手的算术题!”
“什么?”
大公主听得直咋舌:“还有《尚书》上的内容?!”
那可是很难很难的!
两个小姑娘都是要强的性格,也都盼着被分到最好的班级中去,现下情况未明,不免都十分忐忑。
大公主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再扭头,就看弟弟跟个没事人似的,好奇不已地四下里打量。
她忍不住道:“岁岁,你不担心吗?”
阮仁燧哈哈一笑,爽朗道:“大姐姐,如果你像我一样差劲,你也不会担心的!”
大公主:“……”
汪明娘:“……”
两个要强的小姑娘默默地别过脸去。
……
入学的相关手续办得很快,钱款交付,登记结束,紧接着就正式地开始了考试。
考场都是现成的,就是他们的教室。
父母和送孩子来的人都被客气地拦在了外边,有专人来领着孩子们进去,先都叫上了一次厕所,然后再进考场。
阮仁燧因为年纪小,还被特别关照了一下。
那监考的太太看了一眼他刚刚办理完入学手续之后,被别再衣襟上的写着他名字的小牌牌,特地问了一问:“侯永年,你也要来考试吗?”
阮仁燧想着来都来了,就点点头:“嗯!”
那太太便也给他安排了位置。
讲台下边摆了二十套桌椅,上边儿还同时配备有毛笔和铅笔。
等二十个年岁不同、有大有小的孩子入座之后,先前问阮仁燧话的那太太便徐徐开口,宣布了考试规则。
“拿到考卷之后,第一时间在左上角写上自己的名字,如若不然,就是零分。”
“限时半个时辰,能答多少是多少,铃声响起之后,停止作答。”
“为了照顾年幼的学生,你们可以选择用毛笔,也可以选择用铅笔,但是——选择用铅笔的人,会自行扣除三分!”
“如果你们中途觉得身体不适,亦或者是想上厕所,可以举手示意,但是离开教室之后,考试自动结束,不能再继续进来作答了!”
“不许交头接耳,不许说话,如若出现抄袭行为,立即零分,还会知会你们的父母!”
她抬高声音:“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底下的小孩子们声音不太整齐但很洪亮地应了声:“没有了!”
那位太太便点点头,与其余两名同伴交换一下眼神,开始分发试卷。
阮仁燧年纪最小,但个子却不是最矮的,只是太太们照顾他,让他坐在了最前边第一个位置上。
这会儿试卷到了手里,他没急着作答,而是很好奇地来回翻动了一下。
试卷一共有三页,都是单面,满分三百。
阮仁燧注意到,第一页标注着,其中有十分的卷面整洁分。
翻到最后一页,他小小地吃了一惊。
最后一页只有孤零零的两道题,但是居然有整整四十分!
这一页的顶端标注着三个字:附加题。
也就是说,龙川书院的太太们认为,这两道题是超出三到十岁孩子能力范围的。
阮仁燧饶有兴味地想:如果有一个人总分只有四十分,但却是通过附加题得到的,这是不是比靠前边的题目拿到二百六十分更有含金量?
他来了兴趣,定睛去瞧题目。
看心情决定一下,他究竟要不要一鸣惊人。
《尚书》立政篇讲,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吁俊尊上帝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
此作何解?
阮仁燧:“……”
阮仁燧当场破防!
都是孩子,为什么要出这么难的题啊?!
阮仁燧倒真是能答一点,他从前学过嘛!
但是这真的要写很多很多字,也真的很麻烦很麻烦!
婉拒了!
他又去看附加题的第二道题。
是张图片。
有个小球儿在几个弧度不同的斜坡上滚来滚去,图上还标注着几个莫名其妙的数字。
要求算几个公式出来???
阮仁燧愉快地合上了第三页试卷。
太好啦,是数学题!
等死吧,我们没救啦!
监考的太太看他一直没有动笔,心下叹气,放轻脚步过去,伸手在他试卷第一页的左上方点了点。
好歹把名字先写上啊。
阮仁燧领受了她的好意,赶紧摸了支炭笔在手里,写了侯永年三个字上去。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开始答题。
第一页多半是基础入门题,主要以选择题和判断题为主,他选了几个自己现在能力范围内的答了。
第二页的内容相对就要复杂一些了,开始出现了需要写字的题目。
最开始是简单的诗文,四道单位数之间的运算之后,出现了双位数之间的运算和除法。
再后边是高皇帝开国之后宣布的第一道旨意和今年正月一日,朝廷对外公布的第一道诰文的内容。
阮仁燧很老实地把前一个题做了。
他心里边还是有点ac数的。
这道题要是答不出来,回去很可能会被打……
虽然已经被打习惯了,但是能不挨打最后还是不挨打比较好。
再后边的他就懒得看了,卷子一合,举起了手。
离他最近的那位太太悄声问他:“怎么了?”
阮仁燧小声说:“太太,我答完了,我想出去。”
那太太看一眼时间,发现从开考到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两刻钟。
她有些讶异,但是也没有阻拦。
看一眼他自己合上的卷子,点点头,领着他出去,交付给了外边的人。
外头的人就领着他去找亲属——也就是小时女官。
阮仁燧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吸气声。
有人小声说:“他这就交卷了呀?!”
还有人明显是着急了:“我还没有写完第一页!”
监考的太太抬高声音:“安静,继续答题!”
孩子们这才低下头去,咬着笔头,重又将注意力投到了自己面前的试题上。
……
阮仁燧没叫人牵,自己迈着小步子,稳稳当当地往外走,捎带着瞧了瞧其余考场里的情况。
今年来龙川书院东园的学生,约莫有将近两百人,差不多十个班。
年纪大点的九岁多,最小的大概就是阮仁燧。
六成男孩,四成女孩。
他从容地从外边走过去,惹得每个教室里的孩子全都哗然了起来。
阮仁燧幸灾乐祸地想:尽情地破防吧,小孩儿们!
他听见接连有太太训话:“安静,专心答你们的题!”
龙川书院设置了专门的等候区给家长和亲属们,还有茶水和点心招待。
这会儿见有个孩子率先出来,先是一惊,知道这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之后,反倒都平静了。
因为他小嘛。
小时女官见了他也不吃惊,还笑眯眯地问他:“难不难呀,感觉答得怎么样?”
阮仁燧就大大方方地说:“还行,会的都写上了!”
大公主出来的时候倒是有点丧气,跟与她同行的汪明娘如出一辙。
小时女官和汪太太异口同声道:“考得怎么样啊?”
大公主和汪明娘苦着脸,异口同声道:“好难好难啊!”
旁边也有个俏丽妇人问自己儿子:“你考得怎么样?”
那男孩儿自信爆棚:“必然是第一!”
惹得阮仁燧、大公主和汪明娘齐齐看了过去。
书院里的太太们紧锣密鼓地开始批阅试卷,这边家长们则各自带着孩子回家,亦或者是寻个地方吃饭。
汪太太知道跟人家不算熟,就没有贸然邀约,一起走出门去,大公主忽然间眼前一亮:“小鸡!”
几人初听一怔,扭头去瞧,就见门前有个老妪正在卖小鸡崽。
那是一群毛茸茸的小黄团,正叽叽喳喳地在叫。
打眼瞧见,实在是很可爱。
已经有几个小孩子受到召唤,硬拉着父母的手挪过去了。
大公主笑眯眯地看了会儿,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地叫了声:“小时姐姐!”
小时女官笑着提醒她:“别忘了,你已经养了一只公鸡了呀!”
汪明娘听得愣住:“宝珠,你还养了只公鸡?”
大公主就把自己从杜太太那儿学的那首诗背给她听了,末了又抱怨道:“我阿娘不让我养了,把我的公鸡撵到马厩里去,跟我的小马住在一起了!”
汪太太听得心下微动。
阮仁燧心想:这事儿还真是不能怪大姐姐。
富有跟贫穷一样,都是很难掩饰的。
到底还是跟弟弟分别买了三只毛茸茸的小鸡,为了装载它们,姐弟俩还专门买了只篮子。
想了想,又额外买了三只,带给阿好。
大公主还振振有词:“公鸡叫起来很吵,可小鸡又不吵,阿娘不能撵它们走了!”
汪明娘央求地看着母亲。
汪太太不愿叫女儿失望,就有点无奈地点点头:“嗐,养吧。”
两边人客气地说了几句,就此分开。
这边儿考试刚刚结束,人马喧嚣。
小时女官没有叫马车来,跟侍从们一起,领着两个孩子,打算步行着往歇脚的地方去。
他们在吉宁巷购置了一处三进的屋舍,供两个孩子歇脚用饭。
小时女官事先看过地图,对这边的地形了如指掌,领着他们一路向西,逐渐避开了嘈杂的人流。
阮仁燧和大公主各自提着一只篮子,几只小鸡在里边叽叽喳喳。
大公主忍不住跟它们说话:“你们真的好好好好可爱呀!”
越是往西边儿走,人就越少。
阮仁燧瞧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两个青衣侍从在那儿候着。
旁边是龙川书院西园的偏门,门前立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的正在说话,那小娘子低着头。
起初他也没多想,哪知道下一秒,忽的听见一声脆响。
阮仁燧楞了一下,愕然回头,就见小时女官已经沉着脸往那边儿走过去了。
再扭头一看,就见那小娘子捂着脸,情绪很激烈地要走,只是被那男的扯住衣袖,挣脱不得,紧接着又被一耳光打在脸上!
小时女官隔着几步,喝了一声:“住手!”
她吩咐侍从:“把他拉开!”
那男的被制住,瞬间变了脸色,色厉内荏道:“多管闲事,你们是什么人?!”
小时女官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劈手扇了他两耳光:“哪儿来那么多话!”
又柔声问那小娘子:“你还好吗,他是你什么人?”
那小娘子脸色苍白,右侧脸颊上印着一个掌印,眼眶通红。
她先是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又是摇头。
几瞬之后,眼泪滚了出来:“他,他是我哥哥……”
阮仁燧跟大公主齐齐吃了一惊:“什么?!”
那男的恨恨地盯着他们:“放开我!”
小时女官的反应反倒显得平静:“出什么事了?”
那小娘子起初低着头,不愿多说。
小时女官很明白应该怎么劝她:“你现在不说,就会被他抓走,被他抓走,就要去做那件他想让你做,但是你不情愿的事情——”
她很诚恳地道:“可你要是说了,说不定我们能帮上你的忙呢?”
那小娘子听得动容,嘴唇嗫嚅几下,哽咽着道:“他,他们想让我嫁给一个老男人做填房,我不愿意……”
那男人听得盛怒不已:“你个不识好歹的贱货,那可是尚书!”
他说:“要不是咱们两家有些交情,阿耶是他的同窗,你以为你能嫁过去做填房?!”
这一回,连小时女官也惊住了。
给尚书做填房?
哪位尚书?
朝廷总共也只有六位尚书啊。
阮仁燧下意识道:“我怎么没听说有哪位尚书是鳏夫?”
他第一反应就是:“你们被骗了吧?”
那男的脸色愤色更盛,艰难地抖动着臂膀,叫钳制住他的人:“放开我!”
他趾高气扬:“不管你们是谁,得罪了我,没好果子吃!”
哟,没果子吃啊~
小时女官瞟了他一眼,瞄见不远处地上有块砖头,当下过去弯腰捡起来,递给阮仁燧了:“少爷,您请。”
阮仁燧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从她手里接过那半块砖头。
阮仁燧遗憾地发现自己一只手完全拎不动这块砖头……
阮仁燧选择两只手抱着这块砖头。
阮仁燧叫人:“把他给我按倒!”
话音落地,钳制住那男子的侍从手腕用力,直接把人给按倒了。
那男的脸贴在地上,惊慌失措:“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尚书的舅兄!你要是敢——”
阮仁燧手一松,“啪”一下,那块砖头自由落体,砸到了他脸上。
一声闷响,那男的痛呼一声,脸颊擦破,鼻血紧跟着流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你怎么敢?!”
阮仁燧两手插腰,娴熟地面露倨傲之色:“你是哪位尚书的舅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天龙人的盛气凌人展露无遗:“托你的福,这位尚书将有幸来跟我说几句话!”
第100章 第 100 章 阮仁燧仰头狂笑:来感……
阮仁燧问过之后才知道, 原来这小娘子和那男的姓狄,父亲是门下省给事中狄大中。
狄小娘子是狄大中的幼女,这男的家中行三, 与她俱为继室夫人所出。
狄三郎还真没有撒谎,也没有被骗——他父亲的确是朝中某位尚书的同窗。
哪位尚书?
刑部的管尚书!
阮仁燧实在吃了一惊。
他有点迷糊,问小时女官:“管尚书原来是鳏夫吗?”
小时女官脸上凝着一层冰:“他不是。”
她盯着狄三郎流血的脸颊, 冷冷地道:“管夫人还活着呢!”
狄三郎觉得很委屈:“她现在是还活着,但不是快……”
他觑着小时女官的脸色, 自觉压低了声音:“快死了吗。”
阮仁燧禁不住皱起眉头:“你怎么这么缺德?人家还活的好好的呢,就开始计划人家的身后事了?!”
“我提前给你修个坟怎么样?反正你早晚都能用上!”
狄三郎这会儿还叫人按在地上呢, 他只觉得真是无妄之灾:“怪我干什么?”
“那可是尚书家, 我们还能剃头挑子一头热?管尚书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啊!”
小时女官眉头皱着,半蹲下身去, 定定地瞧着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开始,一五一十地讲。”
狄三郎惊怒不已:“你算老几——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你先把砖头放下!”
他面露惊恐,眼瞧着小时女官慢慢地把那块刚刚砸过他脸颊的砖头放下, 才松口气, 老老实实地打开了话匣子。
“这事儿, 得从端午节之前, 宫里边皇后娘娘遣人赏赐管夫人说起……”
宫里边的赏赐到了管家, 送到管夫人面前去。
后者即便是身染沉疴, 也强撑着起身更衣, 协同管小娘子一起,郑重地向凤仪宫方向拜了三拜。
不仅仅是为了朱皇后记挂着她,更因为后者慈悲心怀, 肯出手庇护她的女儿。
管尚书归府知道这事儿之后,不免也要说几句感念的话。
再知道端午节还专程要召了女儿去说话,又格外地叮嘱她几句。
管尚书内宠颇多,家里边光有名分的妾侍就有七、八个,这还不算没有名分的,平日里花间行走,也颇风流。
同夫人之间的感情,老实说,早就淡如水了。
现下看中宫居然还惦念着这对母女,思来想去,倒是卖了个好人情过去:“你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前前后后看了那么多大夫,太医也几次上门……”
管尚书没再说下去,他相信管夫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是说:“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代相交,知根知底,丢了这门亲戚,也是可惜。”
言下之意,若是管夫人的娘家有意,等她身故之后,就再嫁一个女儿过来,仍旧是尚书夫人。
管尚书风流多情是真的,但是正经的正三品尚书也是真的。
放眼朝廷,仔细一数,文官之中,仅次于几位宰相罢了。
嫁过来就是正经的尚书夫人,也算是一等一的好亲事了。
管尚书前边还有几个庶子庶女,议婚的时候因他品级还没有升上来,嫁娶的都是州郡官员之女。
但现下继室夫人再嫁进来有了儿女,议婚对象的门楣就要远超上边的兄长和姐姐了。
管夫人冷冷地瞥了丈夫一眼,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此事,叫人给娘家带了话。
只是没过多久,就收到回信,那边儿给婉拒了。
管尚书有些不悦。
他觉得这是自己顾念旧情,但是岳家不识好歹。
只是管尚书也不会强求。
他不缺续娶的人选。
这点不悦刚好叫他的昔日同窗狄大中捕捉到了,刚好他家里有个年纪合适的女儿……
狄大中含蓄地提了这事儿,同时又悄悄使人走了管家内宅的路径。
管家后宅里的姬妾们不愿意再有一个强势的主母,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扶正。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然还是一个年轻稚嫩的继室夫人更叫她们放心了。
如是内外一起游说,管尚书也就带着点犹豫地应了下来。
他也不太想再找一个会约束他的女人了……
两家便口头上敲定了此事,等管夫人故去,出了孝期,就正式迎娶。
事情进展到现在,狄三郎就觉得匪夷所思。
他指着自己的妹妹:“你这贱人在想什么?之前不是都答应了吗,为什么忽然间又反悔了?!”
狄三郎恨得牙痒痒:“那可是尚书夫人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狄小娘子只是哭,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只是在触及到兄长含恨的脸孔时,又给咽下去了。
小时女官有所察觉:“娘子似乎有难言之隐?”
狄小娘子眼眶通红,几次欲言又止。
她痛苦不已:“我不能说……”
小时女官心思微转,叫人把狄三郎提走,送到购置的那处宅院里关起来,自己将狄小娘子拉住了。
“别怕,你悄悄地跟我说——你能看得出来,我们不怕他,也不怕管尚书,是不是?”
她说:“我送佛送到西,无论如何,都一定保你万全!”
狄小娘子捂着脸痛哭出声,良久之后,才慢慢地道:“他们都劝我,都说这是桩好婚事,我拗不过家里,也就应了,可是……”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我会死的,会像管夫人一样……”
“啊呀!”
狄小娘子痛呼一声,哭着说:“我害怕啊!”
阮仁燧听得惊愕不已,下意识与小时女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
……
他们带着狄小娘子回去,小时女官叫人送了热茶来,叫她喝一口安安神。
“郭家姐姐可怜我,悄悄给我送了个消息。”
狄小娘子抽泣着说:“她说她姑姑,也就是管夫人的病,其实是因管尚书而生的……”
阮仁燧听得不解:“啊?这,怎么会?”
“我也怕是误会了,还暗地里叫人去打探过。”
狄小娘子红着眼睛看了过去:“管夫人三十多岁才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儿,在这之前数次小产,不只是她,管家后院里好几个人都是这样……”
“郭家姐姐的姨母先前在泉州任职,回京述职的路上,结识了一位大夫。”
“因知道管夫人病重,她还请那位大夫去看过,只是回天无力。”
“那位大夫很肯定地告诉她,管夫人……”
她说到这里,不禁有些赧然。
看一眼两个好奇不已地看着她的孩子,叫了小时女官到身边来,悄声说:“管夫人如今骨瘦如柴,难以站立,下红不止,究其根由,不在管夫人,而在管尚书!”
郭家不肯再与管尚书结亲,一来是因为他生性风流,已经叫一个郭家女儿吃够了苦头。
二来,就是因为这病症了。
郭家娘子的父亲倒是有些意动,只是被妻子严厉呵斥之后,到底还是作罢了。
郭家小娘子知道了这事儿,再去看自己的姑姑,就觉得她实在可怜,没过多久,又听闻狄家小娘子成了接替她的人选……
她思来想去,还是悄悄地将这事儿告诉了对方。
狄小娘子如遭雷击,使人去打听知道,知道果真如此,立时就害怕了。
管尚书都年过半百了,本来应承这婚事,还是父兄威逼,再有个尚书夫人的名头吊着才行的。
要是稀里糊涂地把命搭进去,这不是太划不来了吗!
她不肯嫁过去了。
只是也没法说明缘由。
如若不然,不就把郭小娘子给出卖了吗!
小时女官也略微懂一些医道,但这事儿真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有些惊奇,眉头蹙着,微微出神。
阮仁燧却忽的想起一事:“你说,那位大夫是郭小娘子的姨母上京途中遇见的?”
他心里边隐隐地生出来一个猜测:“……她是不是姓公孙?”
狄小娘子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
小时女官眉头紧锁。
这件事情有些棘手。
阮仁燧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为难的。
他说:“这事儿很好解决啊!”
狄大中想讨好管尚书是真的,但皇长子和大公主想收拾他更是手拿把掐。
不需要出卖郭小娘。
只要说一句皇长子不喜欢,这桩没有敲定的婚事刹那间就会烟消云散。
狄大中不敢有任何异议。
管尚书也不敢。
小时女官却摇摇头,避开狄小娘子,很冷静地跟他和大公主分析这件事情:“设法叫狄小娘子从这没有敲定的婚约当中脱身,这很简单。可是在这之后呢?”
她说:“没有郭小娘子,还会有狄小娘子,没有狄小娘子,也会有下一个小娘子的。”
只要管尚书有心续弦,他总能找到人选。
那个小娘子就活该承受这种命运吗?
且退一步再说,如今的管夫人,就活该承担丈夫风流浪荡的代价,白白地受尽病痛折磨,丢了性命吗?
可是……
小时女官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几瞬之后,神情微妙地看了这对姐弟一眼,小声说:“我们是没有办法让管尚书付出代价,更没有办法去阻止他的。”
管尚书做了什么呢?
他又不是蓄意地要置人于死地。
顶破天也就是一个风流罪罢了。
想以此将一位尚书拉下马,是绝不可能的。
小时女官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说了一句其实不该说的话:“圣上不会允许的。”
管尚书风流又如何?
这并不妨碍他能继续做尚书——圣上又不会承受他风流的代价。
正如同圣上不会反对政事堂的周相公以继室之礼安葬生母一样,他也绝不会因此废黜一个用得顺手的尚书。
大公主很失望地“啊?!”了一声。
阮仁燧若有所思。
阮仁燧悄悄地拉了拉小时女官的衣袖。
小时女官带着点不解,疑惑地凑头过去。
“小时姐姐,”阮仁燧靠近她的耳侧,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你说,要是能让管尚书就此不举,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阿耶仍旧有能用的牛马。
管家却不会出现新的受害人。
还间接地替管夫人进行了复仇。
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木然地看着他。
阮仁燧叫她看得不自信了。
他犹豫着说:“……我说的不对吗?”
小时女官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你简直就是天才!”
……
事关紧要,小时女官并没有全然相信狄小娘子的说法。
她思忖着:“或许我们该去见一见那位给管夫人的病症下结论的大夫,确定她说的是否属实……”
这话都没说完,她就察觉到袖子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一低头,就见大公主骄傲地抬着下巴,一脸“我知道好多,赶紧问问我”的表情。
小时女官心下暗笑,嘴上倒是十分配合,一皱眉,很好奇地问:“嗯?怎么回事,我们公主知道那位大夫的情况吗?”
大公主就美滋滋地打开了话匣子:“之前阿好生病,就是那位公孙太太给治好的哟!”
巴拉巴拉地把事情说了。
又特别高兴地道:“那位公孙太太,也住在吉宁巷!”
这事儿倒真是超出了小时女官的预料。
她又惊又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
大公主在前边领路,小时女官跟阮仁燧紧随其后。
阮仁燧还有点担心:“也不知道这会儿公孙太太在不在家……”
拐进后者所在的巷子里一瞧,一大两小都楞了一下。
小时女官眼疾手快,一把将走在前头的大公主扯到了自己身边,同时捂住了她的嘴。
不只是公孙太太在,还有另一个人也在!
小时女官惊奇不已,满脸八卦,超级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那不是荆校尉吗?他怎么在这儿!”
阮仁燧就把两个拇指对在一起,同时朝她眨了下眼。
小时女官露出了“哇塞!”的表情。
有瓜吃!
大公主不明所以:“岁岁……”
阮仁燧跟小时女官同时竖了一根手指头在唇边:“嘘。”
荆无功似乎是奉命来送东西的,因为公孙娘子手里边这会儿还提着一只锦囊,看形制,该是出自宫廷的。
她着一身浅紫,满头青丝用发带扎起,并无任何珠饰。
这会儿正半倚在门上,含笑招呼荆无功:“辛苦荆校尉专程来跑一趟,进来喝杯茶吧,我刚泡好的……”
荆无功板着脸,一板一眼地说:“不睡。”
公孙娘子吃了一惊,紧接着面露愠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都知道我是我们村最贞烈的女人——”
荆无功板着脸不说话。
公孙娘子就冷哼了声,扁扁嘴,悻悻道:“为什么不行啊?”
荆无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别过脸去,低下头说:“你根本就没有认真……”
小时女官一脸吃到瓜了的惊呆表情。
公孙娘子似有察觉,看了过去:“有客人来了?”
荆无功扭头去看。
“……”小时女官若无其事地领着两个孩子走了过去,好像刚认出来似的招呼了一声:“呀,荆校尉——你怎么在这儿?”
荆无功朝她颔首致意,捎带着同两位皇嗣见礼:“陛下令我来送些东西。”
小时女官轻轻地“哦”了一声。
荆无功也不久留,再知会主人家一声,上马离去。
公孙娘子笑眯眯地瞧着这三位不速之客:“几位来访,有何贵干啊?”
小时女官察觉到她来历非凡,本领也同样非凡,知道对待这种聪明人最好和盘托出。
是以并不隐瞒,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她痛快,公孙娘子也痛快:“是我说的,没错儿。”
又说:“这个病的确是姓管的带给郭氏夫人的,也没错儿!”
阮仁燧朝小时女官点了点头,表示公孙娘子的话应该可信。
依据他前世对于公孙娘子性格的了解,她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
小时女官也朝他点了点头。
意思是既然如此,那之前说的计划就可行。
阮仁燧想着一事不劳二主,当下就把事情挑明了告诉公孙娘子,又悄悄问她:“有推荐用药吗?”
公孙娘子断然拒绝:“我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怎么可能干这种害人的事?尤其害的还是当朝尚书。”
“这要是叫圣上知道了,岂不是会觉得我居心不良,戕害朝臣?”
她拂袖而去,转身进了内室:“你们赶紧走吧——我警告你们啊,不准去西屋里翻我的橱子,更不准从最底下那一层拿那个绿色的小药瓶!”
公孙娘子的声音隔着帘子,特别严肃地传了过来:“别说我没提醒你们,那种药无色无味,只要在喝的茶里放一颗,喝完之后人就不举了,很危险的!”
……
趁着出成绩前的午休时间,阮仁燧先叫人把狄大中给提溜过来了。
这都是午后,到下值时间了。
狄大中听说是皇长子传召,起初还不明所以,不明白自己怎么牵连上了这尊真神。
叫人一路领着,越走越靠近龙川书院,他就察觉到一点痕迹了。
等到了地方,给领进了那处宅院,看儿子被押在地上,女儿流着眼泪坐在一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再看上首处坐着个两个孩子……
要命了,怎么不止皇长子在,大公主也在啊?!
别人见都见不到,他的孽子一次性得罪了两个!
他眼前发黑,连连告罪。
阮仁燧指着狄三郎,从头开始骂:“这个没有教养的东西,当众打自己的妹妹,什么玩意儿!”
大公主也很生气地说:“他真过分,一口一个‘贱人’,他的妹妹是贱人,那他是什么?!”
狄大中连声请罪,又慌忙辩解:“两位殿下容禀,他,他大抵也是关心则乱……”
又说:“三郎的性子有些急切,只是人并不坏,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啊哈哈哈哈哈哈!”
阮仁燧仰头狂笑,从椅子上跳下来,抡起胳膊,果断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狄给事中,我懂你——你刚才已经感受了我的刀子嘴,再来感受一下我的刀子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