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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阮仁燧气势汹汹:“敢得……

德妃强忍着伪装出端庄持重的样子, 同费家的女眷们辞别。

又同韩王妃辞别。

一直到登上马车,且马车也开始向前行进之后,她才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岁岁,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妃眼睛里亮闪闪的:“费家那个小郎君,真的对夭夭有意?!”

“是呀!”

阮仁燧洋洋得意地把事情首尾讲了,末了又毫不客气地道:“阿娘, 这可都是我的功劳啊——要不是我劝你带小姨母进宫,小姨母能认识小时女官吗?”

“要不是认识了小时女官, 小姨母会去海棠诗会吗?”

“不去海棠诗会,当然也就见不到费文英, 更不会被他一见钟情啦!”

德妃给足了儿子情绪价值, 彩虹屁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外拍:“是呀,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真是帮大忙啦!”

这么说着,又忍不住美滋滋地在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我们聪明的可爱岁岁!”

一整套流程走完,才问了句:“之前你们俩到底说了些什么?”

阮仁燧就把跟费文英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讲了。

德妃听完就急了:“你都答应他不往外说了,怎么还是说了?”

她知道费家的门楣高,一下子把事情掀开了, 抛到费家女眷们的面前去, 总有点提心吊胆。

她怕费家人不中意自己的妹妹, 想方设法地阻拦费文英。

阮仁燧却说:“就是要把事情揭开才好呢!”

他对着德妃, 侃侃而谈:“咱们是要给小姨母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不仅这个人自己得靠谱儿, 他的家人也得靠谱才行啊!”

“要真是只有费文英自己一个人乐意, 费家其余人都不乐意,就算是这事儿真的成了,难道小姨母就能快意了吗?”

阮仁燧说得头头是道:“趁早把事情揭开, 费家要是乐意,就叫他们两个接触一下试试看,要是不乐意,那估计也不会有后续了,小姨母现在又还不认识他,咱们也没什么损失嘛!”

这时候就看出德妃跟费文英之间的区别了。

听儿子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之后,德妃一点都不觉得三岁小孩儿这么能侃不对劲儿,她只觉得骄傲又自豪!

德妃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岁岁,你真是太聪明啦!”

把阮仁燧给美得呀,都要找不着北了:“费家是不错,但咱们也不至于上赶着呀,这才多久?小姨母就在宫里交到了小时女官这个朋友……”

德妃赶忙道:“今天又跟着参与海棠诗会的几个女郎一起吃饭去了,说不定也能跟她们做朋友呢!”

阮仁燧兴奋地说:“我看今天的事情一出,俊贤夫人是很欣赏小姨母的!”

德妃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了:“我看今天的事情一出,韩王妃也挺欣赏夭夭的!”

阮仁燧越说越高兴:“小姨母读书之后,真的长进了不少呢!”

看妹妹越来越好,德妃由衷地高兴。

这会儿听儿子这么一说,她也跟着美起来了:“以后,说不准夭夭也会是大才女!”

阮仁燧马上就乐颠颠地给她捧场:“大才女的姐姐!”

德妃笑眯眯地叫他:“大才女的外甥!”

阮仁燧:“嘿嘿嘿!”

德妃:“嘿嘿嘿!”

明明都是还没影的事儿,可只是想想,娘俩儿就自顾自地飘飘然起来了。

马车辘辘向前,大概是因为地面不够平整,短暂地颠簸了一下,惹得那车帘随之震荡,短暂地闪现过街上的一角。

德妃忽然间“咦?”了一声:“是林尚宫。”

阮仁燧一扭头,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哪里?”

德妃指给他瞧:“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上边坐的就是林尚宫。”

那辆马车的车帘是束起来的,没被放开。

再瞧一眼,又觉得有点奇怪:“那边既不是皇城所在,也不是林府所在,她过去干什么?”

母子俩短暂地对视了一下,而后在相同大脑内核的驱动下,做出了相同的决定:“瞅瞅去!”

……

林尚宫进了茶室的门,穿过一楼热闹的言笑,在说书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当中,轻声询问招待的茶博士:“我与褚小娘子相约在此碰面,她可到了吗?”

茶博士赶忙应声:“褚小娘子已经到了,您随我来。”

当下做了个请的动作,领着林尚宫往褚小娘子所在的静室去了。

对于林尚宫来说,这邀约来得稍显突兀,只是对比着那场将近的婚事,好像也不算十分突兀了。

她同褚侍郎,是在宫里边认识的,因为差遣和职位的缘故,平日里反倒是在宫里见得更多。

他们俩在相识之前,都成过一次婚,也都在这次婚姻里留下了一个女儿。

林尚宫的女儿今年十九岁,在国子学做直学士,虽然还没有成家,但也不需要林尚宫操心她的日常起居了。

褚侍郎的女儿今年十七岁,已经定了亲,马上就要出嫁了。

在孩子们的问题上,林尚宫和褚侍郎存在着一定的默契。

两个孩子都已经大了,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没必要非得拧着她们改口称娘叫爹,甚至于继母继父都没必要跟继女相熟。

孩子跟父母,两代人都各有各的生活。

所以一直以来,林尚宫没见过褚小娘子,褚侍郎也没见过林尚宫的女儿何小娘子。

几日之前,褚小娘子忽然间给林尚宫送信,希望见她一面,林尚宫便下意识地以为她是因为出嫁在即,不放心自己的父亲。

林尚宫知道,褚侍郎有着心悸的毛病,偏偏他喜欢夜里读书,总是睡得很晚。

结果才刚碰面,褚小娘子说的第一句话,就全盘推翻了她的设想。

离开霞飞楼之后,褚小娘子重新补妆,换了一身衣裙,在此严阵以待。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地跟林尚宫说话。

褚小娘子正襟危坐,神色肃然:“林尚宫,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林尚宫短暂地一怔,旋即便意识到来者不善。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如一位对褚小娘子敌意无知无觉的寻常长辈:“当然可以了。”

褚小娘子便点点头,暗吸口气,而后微微一笑:“我知道林尚宫打算跟我阿耶成婚——我可以不反对这桩婚事,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尚宫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讶异。

紧接着,她又一次笑了。

这一次的笑容,较之最开始那一次,要真实很多。

林尚宫由衷地问她:“是什么条件呢?”

褚小娘子脸上的笑容有点不自然,语气倒是很坚定:“你们可以成婚,但是不能有孩子!”

林尚宫听得挑了下眉,讶然道:“为什么不能呢?”

褚小娘子料定她不会轻易松口,所以早早就打好了腹稿,这时候前脚问完,后脚她就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

“林尚宫,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不适合再生孩子,我这么说,其实也是为了你好。”

又说:“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兄弟姐妹,我阿耶也是如此,如果你们俩真的有了孩子,不会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吗?”

“我阿耶今年都已经四十岁了,如果你们真的有了孩子,等他长大成人,你们俩都该多大年纪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他还没有长大,你跟我阿耶就不在了,到时候谁来管他?我吗?”

褚小娘子脸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今年也才十七岁,马上就要出嫁了,怎么可能顾及得上娘家的弟妹?不行的。”

她做出了最终的结论:“我觉得,你们不适合再生孩子了。”

林尚宫定定地看着她,慢慢的,好笑且由衷地惊呼了一声:“我的天呐……”

她看着褚小娘子,好像是成年人在看着一个幼稚且愚蠢的孩童。

褚小娘子被这种目光刺伤了。

她眼睛里含着一点愠怒,强忍着没有发作:“林尚宫,你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

林尚宫觑着她,慢悠悠地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

褚小娘子勃然变色:“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吗?”

林尚宫语气温和如初:“我没有这么说。”

褚小娘子忍不住道:“可你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

林尚宫定定地瞧着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底下人胆战心惊地告诉她,说德妃让人取走了朱皇后亲蚕礼要用的发冠……

一直以来,褚侍郎跟她形容的女儿,是娇憨可爱的。

这话林尚宫现在信了一半儿。

她是真的觉得褚小娘子很可爱。

蠢得可爱。

林尚宫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褚小娘子叫她笑得恼怒不已:“你看不起我——你这是在侮辱我!”

褚小娘子厉声问她:“我说的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

林尚宫没理会她,笑得停不住。

褚小娘子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在这儿待不下去了:“你等着!”

褚小娘子说:“我要去告诉我阿耶你的真面目!”

说完,都没给林尚宫反应的时间,就气恨不已地出去了。

林尚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褚小娘子,这下你真要完蛋了。

你阿耶他完完整整都会是我的了。

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原以为天地造物,宫里边有一个德妃就很了不得了,没想到宫外还有褚小娘子这样的旷世奇才……

再一想:褚小娘子还不如德妃呢!

起码德妃不会去跟圣上说:你不能再跟别人有孩子,这是为了你好!

林尚宫轻叹口气,叫人先去医馆取几副褚侍郎平日里喝的药,就地煎了,这才叫人赶着马车,往褚家去。

等她们俩都走了,德妃跟阮仁燧才鬼鬼祟祟地从旁边静室里出来。

母子俩对视一眼,眼睛里不约而同地闪烁着震惊与不解。

德妃很少这么钦佩别人的,但是现在么,她由衷地觉得——褚小娘子是个人物!

阮仁燧也惊愕不已:“跟林尚宫硬碰硬,她怎么敢的呀!”

林尚宫是谁,从籍籍无名的小宫女一路爬到正五品尚宫,而后被圣上钦点为太常寺少卿的狠人啊!

这两条履历,全是干货,没有一点水分!

跟她斗,还斗得这么浅显,这么令人不忍直视……

……

娘俩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唏嘘与感慨,还有点吃瓜吃饱了的心满意足,大手牵着小手,啧啧着往楼下去。

茶楼本就是喧嚣热闹之地,底下还有说书人和玩杂耍的轮流上阵,以招揽客人。

神都城里的富贵闲人们拎着鸟笼来此消磨时间,聚会亲朋。

各书院的学生们在这儿静坐,看看书,亦或者随手写点东西。

也有三三两两的女郎亦或者已婚妇人在此小聚,吃吃点心,嗑个瓜子儿,听一听新近的热闹,享用一下清闲的午后时光。

阮仁燧跟德妃还没从楼梯上下去,就听底下传来一阵嘈杂。

男女惧怕的惊呼声夹杂在桌椅挪动的响声之中,仿佛是生了什么乱子。

德妃心头一跳,第一时间停下了脚步,将儿子拉到身后,保护起来。

侍从们反应更快,早已经不动声色地守在了楼梯的上下两端。

阮仁燧听见底下有人在叫,还有道女声,在慌忙劝说:“七爷,七爷!您是贵人,没得跟我这个小人物较劲,倒是失了您的身份……”

又说:“楼上有雅间空着,我伺候着您上去坐坐?”

阮仁燧心想:大概是茶楼的老板。

又想:七爷是谁?

紧接着,他听见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称心娘子,你觉得我用不起你们家的包间还是怎么着?”

阮仁燧只听声音,都觉得称心娘子必定是在点头哈腰:“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想啊!”

又说:“只是您这爱宠宝贝,放在外边,叫我这些不长眼的伙计惊了可不是小事儿,楼上多得是空置的雅间,您二位一起去歇歇脚……哎呀!”

称心娘子这话都没说完,就是一声夹杂了恐惧的惊叫!

德妃实在是很好奇,禁不住向下一步,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仁燧也很好奇,同样禁不住向下一步,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德妃反手把他的脑袋给按了回去:“你别看,不安全!”

阮仁燧郁郁道:“……那你怎么还看?”

德妃随口道:“大人能跟小孩儿一样?”

探头瞧了一眼,她猝不及防地惊了一下,惊叫一声,猛地缩回身来,心有余悸地捂着心口。

阮仁燧实在是很好奇,从楼梯上向下两步,探头去瞧,一眼便见楼下站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脸上白胖,肚子凸起来一点,醉醺醺的,手臂上盘着一条花蛇,正吐信子。

阮仁燧定睛瞧了几眼,心想:哟,原来是他!

那白胖子旁边还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想必便是之前与白胖子说话的称心娘子,她脸色苍白,强挤出来一点生意人的和气,脸上带笑。

七爷方才用那条花蛇吓了她一下,看她后退几步,面容失色,不禁哈哈大笑,洋洋得意:“怕什么?它又不咬人!”

那妇人只得赔笑:“七爷,我领着您上楼去坐……”

几位女客在这儿待得胆战心惊,放了茶钱在桌子上,悄悄从后边绕着,打算离开。

七爷察觉到了,却只作未觉之态,等她们瑟瑟地路过自己身后,忽然间转身一扑,将手臂上那条花蛇往前一送——

女客们惊声尖叫,狼狈逃离。

七爷满脸坏笑,抬脚用力往地上一跺,做出追逐的声音来,有个客人都跑出去了,又给惊了一下,脚下一歪,摔在了地上。

茶楼老板见状,赶忙快步去扶。

七爷乐得后退几步,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也是这么一退,叫他注意到楼梯上还站了几个人。

尤其还有个头戴帷帽的妇人。

他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就要过来——

阮仁燧不怕虫蛇,也知道底下侍从不会叫他过来,丝毫不怵,但是德妃是真的害怕!

那可是蛇啊!

她看一眼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阮仁燧就觉得攥住自己小手的那只大手隐隐地在发抖,又好像忽的反应过来了似的,要把他往身后拉,紧紧护住。

阮仁燧回过神来,当下向前一步,挡在了母亲身前,同时出声喝道:“不准过来!”

七爷坏笑着说:“别怕,我都说了,它不咬人……”

阮仁燧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说:“再往前走一步,我叫人干死你!”

七爷:“……”

七爷叫这话震得酒都醒了三分:“你,你说什么?!”

阮仁燧当然不会再去重复一遍已经说过的话,这死胖子算老几,他也配!

阮仁燧叫人陪着德妃上楼:“阿娘,你再上去坐一会儿,避开点,我收拾他。”

又叫刚刚安置了摔倒女客,折返回来的称心娘子:“找人送壶热茶上去,叫我阿娘暖暖身子,定一定神。”

称心娘子不动声色地瞧一眼七爷,再瞧一瞧这位年幼的客人,当下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没叫伙计过去,她亲自提了壶茶上楼。

茶楼里的其余客人瞧了一场热闹,再见这一上一下、一小一大两人隐隐地有了点针锋相对的意思,都觉得这事儿开始有意思了。

七爷起初只是存了点恶作剧的心思,这会儿叫一个小孩儿当众下了面子,不禁有些恼了。

脸面上下不来,就得往回找补:“你是谁家的孩子?口气真够大的……”

阮仁燧当然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还是那句话,这狗东西算老几,他也配!

阮仁燧沉着脸,叫人过来:“把这死胖子的裤子扒开,帮他把那条不咬人的好蛇塞进去!”

这话落到地上,众人齐齐为之一震。

别说是七爷,随从的大内高手都给镇住了。

七爷还没有发声,领头的侍从就先发声了:“小郎君……”

阮仁燧对上他的视线,确定以及肯定地说:“就这么干,之后再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侍从们暗吸口气,领命应声,一撸袖子,走上前去。

七爷吃了一惊,看一眼围上来的几名劲装汉子,脸色大变,就要开始反派被打脸后的经典一问:“你知道——”

阮仁燧两手插腰,气势汹汹,零帧起手:“王八蛋,你知道我是谁吗?!”

七爷:“……”

阮仁燧两手插腰,气势汹汹:“敢得罪我?有你的好看!”

七爷:“……”

七爷被打蒙了,呆滞几瞬之后,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我可是——”

“你是个屁!”

阮仁燧用力“呸”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施法。

他鼻孔朝天,趾高气扬,轻蔑之情溢于言表:“跟我摆身份——连你爹我都不认识,你能有多了不起!”

第52章 第 52 章 阮仁燧:我皇长子,你是……

七爷叫这几句话给震懵了。

真懵了。

只是他懵了, 侍从皇妃和皇子出宫的侍从们可没懵,先把七爷按倒,紧接着把他手臂上那条花蛇钳住, 又去扒他裤子。

四下里看热闹的女客们不由得扭过脸去,上了年纪的却是一点都不怵,笑呵呵地瞧着, 不时地跟身边人议论几句。

男客们已经兴奋地开始吹口哨,对着他指指点点起来了。

七爷像只王八似的叫人按在地上, 刚挣扎了没两下,就觉得屁股一凉。

他实在给吓住了, 赶紧叫了声:“大胆!”

他厉声说:“我可是宁国公府的人!”

周围或近或远的看客们倒抽一口凉气, 显然是吃了一惊。

只可惜,最关键的几个人并不吃惊。

阮仁燧背着手, 好整以暇地过去,神色随意:“我知道,你不是杨七吗?世子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

杨七被他点破身份,只觉得是一盆冷水忽然间泼到了身上,剩下的那七分醉意又消减了三四分:“……你知道我?”

这说话的功夫, 侍从已经拎着那条花蛇过来, 动作相当麻利地往杨七裤子里边一丢, 紧接着又极其利落地重又帮他把腰带给束上了。

杨七还在想“这小孩儿知道我是谁, 怎么还敢这么对我?”, 又因为醉意消减了许多, 觉得这小孩儿的脸庞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正想着呢, 按住他的侍从松开了手,一条凉凉滑滑的东西在他大腿上蜿蜒扭动起来——

杨七大惊失色,惊惧不已, 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一边拍,一边打,好像是发了羊癫疯,在跳一支稀里糊涂的乱舞。

裤腿儿扎在靴子里边,腰带又重新被系紧,杨七这么一站,那条蛇紧跟着落到了腿弯处,生物的本能使然,立时便循着他的腿开始往上爬。

杨七感受着大腿皮肤传来的凉滑触感,只觉魂飞天外,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地用手去抓——

只是那条花蛇原就是个活物,陡然给关进了上下无门的裤子里边,又有外力来捉,哪会安生?

立时就扭动着挣扎起来。

杨七哭爹喊娘,一时蹦,一时跳,一时捉,一时摸,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这边闹起来的动静实在不小,围拢过来的人多了,不免有人过来替杨七说话。

“……他带着蛇在闹市行走,是有些不妥,只是你们如此恃强凌人,只怕更加不妥吧?”

阮仁燧瞟了这中年人一眼说:“你知道他之前是怎么带着蛇在这儿为难茶楼主人,吓唬别的客人的吗?”

那中年人听得一顿,沉吟几瞬之后,终于道:“只是依当下的局势来看,就算他真的那么干了,影响只怕也远不如你所作所为更大。”

他肃然道:“他倚势凌人,你不也是如此?”

这要是在前世,阮仁燧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或许会很认真地拉开架势,跟这人争辩一场。

只是换成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个兴致了。

因为!这种人!

就是他在基层工作的时候!

最讨厌!遇见的!那种人!!!

就像杨七一样。

他倚仗着家世欺凌茶楼的老板称心娘子,欺负茶楼里的客人。

他没强抢民女,没纠结家仆打断路人的胳膊和腿儿,可从某种程度上,他比那种人更可恶!

恶霸是明晃晃的坏,但杨七是可进可退、游刃有余的坏!

你跟他说道德,说法令,他用家世和身份压制你。

你用身份去压制他,他反过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倒要跟你来谈道德了!

重活一世,面对傻×,阮仁燧选择不解释,硬刚。

阮仁燧当下对着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说:“关你屁事啊,滚!”

中年人听得变了脸色:“你——你是谁家的郎君?小小孩童,怎么如此桀骜……”

“再不滚,等那条花蛇腾出空来,我让人扒了你裤子,也放你裤子里溜溜!”

阮仁燧呵呵一笑:“这么心疼杨七,就来感受一下他感受过的吧!”

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铁青,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杨七还在那儿跳踢踏舞,折腾了半天,只差没口吐白沫了。

到这时候,他什么体面从容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哆嗦着解开了裤腰带,把裤子往下一拉,几乎是哭爹喊娘地将那条花蛇释放了出来……

杨七的裤子还掉在腿弯那儿,这时候也没有气力去提了,瘫在地上,神情僵滞,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

那条花蛇也被他折腾得不轻,软在地上,连游走的气力都没有了。

阮仁燧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捏这一块茶点细嚼慢咽,再瞄一眼杨七光溜溜的大腿,由衷地道:“杨七胖子,你人虽然坏了点,但说的都是实话,那条蛇的确不咬人。”

杨七劫后余生,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阮仁燧一歪头,觑着他,问:“知道我是谁吗?”

杨七艰难地咽了下唾沫,苍白着脸孔,点了点头。

清明宫宴,承恩公,还有撒在承恩公脸上的那泡尿……

想起来了!

全想起来了!

阮仁燧露出满嘴的小米牙,像是鳄鱼的牙齿,笑嘻嘻地问他:“怎么样,蛇好玩吧?”

杨七:“……”

杨七瑟瑟地道:“好,好玩。”

阮仁燧又问他:“以后还玩吗?”

杨七把头摇得跟陀螺似的。

阮仁燧抬手指了指这间茶楼:“我罩的,懂吗?”

杨七温驯地用力点头:“懂,懂……”

阮仁燧看他还算上道,也就没再说什么,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摆摆手叫他:“滚吧。”

杨七感恩戴德地谢过,扭头就走。

阮仁燧把他叫住了:“慢着!”

杨七听得心头一个咯噔,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阮仁燧觑着他,指了指地上那条还在晕头转向的花蛇。

杨七现在一瞅见这东西就打怵,偏也不敢不管,一躬身,哆嗦着去捡起来,托在手臂上,低着头,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

楼上德妃还在跟称心娘子说话,脸上瞧着比之前好多了,也有了笑模样。

看儿子进来,赶紧招招手叫他到近前来,拉着上下左右看看,再叫转个身,确保他从头到脚都没事儿。

她实在是很窝心,这孩子虽然小,但是也中用了,看出来她怕蛇,居然站到她面前去保护她呢!

“娘的乖宝!”

德妃搂着他敦实的小身体,脸颊亲昵地贴了贴他的小脸蛋儿,感动不已:“你都不害怕的吗?那东西多吓人啊!”

阮仁燧中气十足地说:“不怕!”

又很有自信地说:“阿娘也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把德妃给感动得啊,拉着儿子的小手,舍不得松开:“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小男子汉啦……”

忽的想起罪魁祸首来,当下柳眉倒竖,面露愠色,又问他:“那个杨七呢?!”

阮仁燧嘿嘿一笑,超级自信地说:“阿娘,你肯定猜不到我是怎么收拾他的!”

德妃很捧场地开始猜测:“你叫人打他啦?”

阮仁燧摇头:“没有。”

德妃又猜:“难道是狠狠地骂了他一场?”

阮仁燧摇头:“也没有。”

德妃想了想,又道:“难道是打算叫杨少国公收拾他弟弟?”

阮仁燧还是摇头,看他阿娘柳叶儿似的眉毛都蹙起来了,当下嘿嘿一笑,洋洋得意地把自己做的事情讲了。

旁听的称心娘子:“……”

德妃立志做不扫兴的阿娘,当下就说:“岁岁,你怎么这么聪明?能想出来这么好的主意收拾他!”

阮仁燧骄傲地抬起了下巴。

德妃还在夸他呢:“杨七那种混账,就得这么收拾他,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娘俩儿正说得高兴呢,冷不防外头侍从隔着门来回禀:“太太,小郎君,京兆府来人了。”

德妃听得面露茫然:“啊?京兆府来人干什么?”

阮仁燧也很茫然:“是啊,京兆府来人干什么?”

侍从们回禀,得到准许之后,从外边将门打开。

阮仁燧探头去瞧,就见先前在楼下匆忙离开的那中年人和一个红袍官一起,神情严肃,面色沉沉地上楼来了。

阮仁燧:“……”

他无语之中,又觉得有点好笑。

感情之前不是直接走了,是去报官了啊……

看这架势,想必那中年人也是官身。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品阶了。

不过……

管他呢!

阮仁燧心想:连我都不认识的官,能有多了不起!

他懒得跟人掰扯,就叫近侍过去:“给他们看看你的腰牌。”

那中年人与那红袍官到了近前,便被侍从们拦下,眉头将要皱起的时候,面前已经被人推过来一面禁卫腰牌。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齐齐一变。

再见一个年幼的小郎君背着手站在走廊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忖度他的年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们赶忙上前去躬身行礼,口称:“楚王殿下!”

阮仁燧没理那中年人,倒是问那红袍官:“你在京兆府当差?”

那红袍官道:“回禀殿下,臣是京兆府少尹任子高。”

哦。

阮仁燧心想:说起来,这还是前辈呢!

脸上倒是不显:“任少尹,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任少尹禁不住扭头瞧了旁边人一眼,如实道:“祁侍御史往京兆府去,道是有人公然以身份凌人,行径顽劣,不容忽视……”

阮仁燧听得皱起眉来。

他一脸感同身受般的气愤:“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这种事?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一边说,一边叫任少尹免礼,直起身来。

任少尹从令随之起身,祁侍御史紧随其后。

阮仁燧瞟了他一眼,讶然道:“祁侍御史,我好像没叫你免礼吧?”

祁侍御史听得脸色一变,深吸口气,不得不重新躬下身去:“是臣疏忽了,还请殿下见谅。”

“嗯嗯,”阮仁燧敷衍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跟任少尹说话:“任少尹,你来晚啦,人早就走啦!”

他一脸唏嘘,说:“祁侍御史说的,就是杨七胖子啊——你知不知道杨七胖子是谁?”

都没等任少尹说话,阮仁燧就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就是宁国公府杨少国公那个不中用的弟弟!”

他说:“杨七胖子真是混蛋,带了一条花蛇出来吓唬人,害得称心娘子生意都没法做——你知道称心娘子是谁吗?”

任少尹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旁边的祁侍御史,唯有摇头:“这,臣还真是不知道……”

阮仁燧就叫称心娘子出来:“你来跟任少尹说一说今天这事儿吧。”

称心娘子开茶楼接待八方来客,自然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她早先就瞧出来这对年轻的母子身份非同寻常,现下知道竟然是宫里的皇妃和皇子,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再则,她也没有诬陷杨七啊,本来就是他带着蛇来生事的!

称心娘子就温声细语地把事情经过给讲了。

任少尹听得皱眉:“这个杨七,简直是胡闹!”

“是呀!”阮仁燧附和了一句,又叫人过来:“去找杨七回来,让他把事情解释清楚,可不能让任少尹误会我!”

先前一场大闹,杨七被吓软了腿,这会儿都没走出去多远,就又被人给提回来了。

阮仁燧问他:“之前你带着蛇来这儿吓唬人,耽误人家做生意,是不是确有其事?”

杨七哪敢驳他的面子?

这可是连圣上他舅都敢冲上去撒一泡尿的狼人啊!

杨七原地滑跪:“是的、是的,一切正如殿下所说。”

阮仁燧就一摊手,神色轻快,语气从容:“好啦,事情就是这样的,早就结束了,任少尹,你看大家现在不都很愉快吗?”

称心娘子笑得很愉快。

杨七笑得很愉快。

任少尹心有思忖,脸上也笑得很愉快。

祁侍御史……

“哦哦哦,我不小心把祁侍御史给忘了!”

阮仁燧特别诚恳地道了个歉,而后说:“祁侍御史,实在是对不住,我忘记让你起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祁侍御史:“……”

祁侍御史慢慢地直起发僵的腰杆来,面含一缕愠色,勉强笑道:“臣怎么会怪您?”

阮仁燧咂了下嘴,而后忽的说:“我好像没有叫你免礼吧,祁侍御史?”

祁侍御史:“……”

其余人:“……”

祁侍御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色铁青!

阮仁燧不以为然地跟他对视着:“你有事吗,祁侍御史?”

“……”祁侍御史不得不再次将腰弯了下去:“是臣疏忽了,还请殿下见谅。”

“哎呀,真是的!”

阮仁燧就在那儿叹了口气,一副很惋惜的样子:“祁侍御史,都两次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年纪大了,不长记性,那就辞官嘛,总这么为难自己干什么?”

第53章 第 53 章 德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

“殿下, 您说的同我想要说的,是两件事。”

祁侍御史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深吸口气, 沉声开口:“杨七行事不妥,是他有错,殿下行事不妥, 是您有错,两件事不可一概而论!”

阮仁燧很好奇地问他:“我干什么了?”

祁侍御史面有愠色, 一指楼下,愤然道:“就在不久之前, 您让人把那条花蛇塞进了裤子里边去了!”

任少尹:“……”

任少尹这才知道皇长子春秋笔法都省略了些什么, 忍不住悄悄地瞄了杨七一眼。

杨七面带着黄连一般甜蜜的微笑。

阮仁燧哈哈一笑,断然否认:“没有的事儿, 祁侍御史,你看花眼了吧!”

祁侍御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匪夷所思:“您怎么能说——”

阮仁燧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阮仁燧一扭头,问当事人:“杨七,我让人往你裤子里塞花蛇了吗?”

杨七一个激灵, 果断摇头:“没有!”

他十分肯定地说:“绝无此事!”

阮仁燧满脸无辜地一摊手, 同祁侍御史道:“你看, 他自己都说没有!”

紧接着又想起来, 这可不是上辈子他在京兆府上班的时候!

这是小二十五年前——他上一世那牛×闪闪的上司还没把公诉制度搞出来呢!

阮仁燧就理直气壮地说:“民不告则官不理, 杨七胖子说没事儿, 称心娘子这个茶楼老板也说没事儿, 祁侍御史,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就自顾自地冒出来了?”

他趾高气扬道:“好像从头到尾都没你什么事儿啊?”

祁侍御史气急败坏, 惊愕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活像是见了鬼:“你!”

“你什么你?大胆!”

阮仁燧小脸一板:“这就是你对皇嗣说话的态度?真是没规矩!”

祁侍御史:“……”

阮仁燧对着他指指点点:“等着吧,你完蛋了,我要去屈大夫面前告你!”

祁侍御史:“……”

任少尹不无同情地瞧着祁侍御史,心想:你可别当场晕过去啊……

最后也就这么散了。

……

出门登上马车之后,德妃还有点担心呢:“是御史台的人啊,他不会上疏弹劾你吧?”

又说:“你这个脾气呀,也真是有点急躁……”

阮仁燧不以为意:“我托生到帝王家,难道就是为了忍气吞声的?他爱弹不弹,我怕他?!”

又理直气壮地说:“本来也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德妃想了想,深以为然:“没错儿,他自找的!”

娘俩儿迅速达成了共识,丝毫都不内耗地终结了这个话题。

只是德妃回想起今天瞧见的那个画面,还是有点后怕:“怎么会有人喜欢把玩蛇,还带着出门啊——天杀的杨七胖子!”

阮仁燧就到母亲身边坐下,学着德妃哄自己时候的架势,用小手拍着她的背,跟她保证说:“阿娘,别怕,我永永远远都给你撵蛇!”

德妃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眯眯的,神情慈爱,好像一只低头给崽崽舔毛的母猫:“我们可靠的小岁岁!”

……

圣上心平气和地看着德妃跟阮仁燧,问他们:“这就是你们俩迟迟未到,让我和仁佑在这儿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原因?”

德妃低着头不敢吭声。

阮仁燧也低着头不敢吭声。

圣上就笑了笑,说:“怎么都不说话?”

德妃老老实实地说:“是,是我不好,我把时间给忘了……”

阮仁燧见不得阿娘被骂,赶忙说:“不能全怪阿娘,其实我也忘了……”

想了想,又破罐子破摔地走到德妃前边去护着她,说:“阿耶,实在不行,你就打我几下吧!”

圣上冷笑一声,一抬手——阮仁燧就跟只熊猫似的,赶紧伸出手臂把自己的头给抱住了!

德妃眼泪汪汪地护着儿子:“可不能打他啊!”

圣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们两个人在这儿等你们,都快要饿死了!”

德妃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阮仁燧也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大公主坐在旁边,看看弟弟,看看德妃,最后再看看自己阿耶,忽然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饱嗝儿。

打了个饱嗝儿!

圣上:“……”

德妃:“……”

阮仁燧:“……”

德妃跟阮仁燧对着圣上怒目而视!

圣上理直气壮地白了他们一眼:“怎么,难道你们俩没迟到?晚来这么久,你们还有理啦?!”

娘俩儿便怏怏地低下了头。

圣上又叫人取了菜单来,推到他们母子俩面前去:“看看想吃什么?”

德妃嘴巴撅得能挂个油瓶。

阮仁燧嘴巴撅得能挂个小油瓶。

大公主两手捂在嘴边,像个小喇叭似的,悄悄地告诉他们:“阿耶也没有吃呢!”

德妃跟阮仁燧都怔住了。

德妃这回是真有点想哭了。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你怎么不早说呀!”

圣上无奈地催促她:“你赶紧点吧,我真要饿死了……”

……

阮仁燧跟着德妃跑前跑后,忙活了大半天,这会儿是真的饿了。

菜单上从头到尾瞄了一遍,迅速点了几样,而后就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吃饭了。

德妃倒是在跟圣上嘀咕褚小娘子跟林尚宫的事情呢:“褚侍郎看起来也不傻啊,怎么生的女儿就蠢蠢的……”

圣上瞧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心想:爱妃,其实你阿耶也是挺聪明的一个人来着……

捎带着附和了德妃几句:“一样米养百种人,也不奇怪。”

这边哄完自己的爱妃,那边爱妃生的笨蛋儿子又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假模假样地说:“阿耶,那个侍御史不会去朝上弹劾我吧?好可怕啊,阿耶!”

圣上:“……”

圣上没好气道:“真是稀奇,你还会觉得怕?”

阮仁燧可怜巴巴地朝着他笑,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圣上生忍着没有白他一眼。

说话的功夫,胡姬送了表层铺有熏鱼片和蘑菇的荞麦馅饼过来。

德妃先送了一块儿给圣上,紧接着又给儿子取了一块,虽然知道大公主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但也给了她一块。

万一小姑娘也想再尝尝呢?

德妃自己倒是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动口了。

她不是很能接受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圣上劝她:“来都来了,好歹尝一尝嘛。”

阮仁燧大口炫饭,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地说:“好吃!”

德妃叫他慢点吃,当心噎着:“后边还有别的呢。”

这之后胡姬陆陆续续地又送了几样菜过来,酸奶油烧鲤鱼,酸菜牛肉,白菜汤,最后是藏红花烤天鹅……

以神都人氏的口味来看,俱都十分新鲜。

阮仁燧都比较能够接受,德妃倒是不怎么喜欢:“都酸得怪怪的。”

最后那只烤天鹅上了桌,侍从近前来帮着拆分开,德妃倒是起了意想尝尝。

圣上知道她的口味,笑着劝她别抱太大的希望:“宫里边吃不到的,基本上都不好吃,”

德妃不信邪,坚持要尝一下,还叫大公主一起尝尝。

几瞬之后。

德妃信了_(:з」∠)_

果然不好吃!

一家四口吃完饭,就预备着打道回府。

圣上还惦记着德妃先前同他说的八卦,私底下悄悄问儿子:“褚继津这事儿后来怎么样了?”

阮仁燧迟疑着,小声告诉他:“我记得,褚侍郎好像没过几年就辞世了……”

圣上听得脸色一变:“他还很年轻啊——是因为急病,还是因为事故?”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发生得很匆忙吧?”

“因为后来褚小娘子为着褚侍郎的死跟林尚宫对簿公堂了,好像当时闹得还很大……”

上辈子褚侍郎死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

褚家同夏侯家又没有什么交际,他甚至于不知道这个消息,毕竟跟他没关系不是?

他还是在长大之后,通过林尚宫这边的关系,间接地了解到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的。

毕竟林尚宫后来做了秘书监,致仕之后每年也总会几次进宫的机会。

宫里常日无聊,私底下也会议论几句从前之事,阮仁燧在旁边听了几句,只是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因为那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只是此时此刻,阮仁燧再看他阿耶的反应,又觉得这事儿好像比他想象得还要大。

他忍不住小声问了出来:“阿耶,对你来说,褚侍郎是个很重要的人吗?”

圣上脸色有些沉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原本是想用他来承前启后的。”

“褚继津还很年轻,有能力,又是寒门出身,没有太多姻亲故旧的攀扯,林尚宫也算是自己人,谁成想……”

他没再说下去。

只是嘱咐宋大监:“叫人仔细着褚家那边的事情,要是有了变故,告诉朕一声。”

宋大监毕恭毕敬地应了。

……

褚家。

褚小娘子回家之后扑了个空。

褚继津没回去。

想想也是,俊贤夫人请了几位贵客去做评委,如今盛会落幕,怎么还不得殷勤招待一二?

褚小娘子气得狠了,心里边恼恨之余,又有种隐隐的惶恐。

到最后褚侍郎还没有回去,她自己倒是先自哭了起来。

林尚宫对那套社交流程门儿清,是以她一点都不着急,先去药铺把药开出来,就近熬煮了,用药瓮盛着,往褚家去了。

事实上她的做法完全正确,褚侍郎前脚才回去,后脚她就到了。

褚小娘子一个人冷静了那么久,原本心情还有些平复回去了,再听人说林尚宫来了,立时便激愤起来:“她还敢来?”

褚侍郎脸上还带着点酒意,思绪倒是还算清楚,听这话的意思不太对,心下惊疑不定:“她为什么不能来?”

褚小娘子叫他问住了,原地憋闷了会儿,终于一边哭,一边愤愤地抱怨了出来:“阿耶,你不跟她成婚好不好?她不是什么好人,她欺负我!”

褚侍郎不免要问:“她怎么欺负你了?”

褚小娘子把心一横,将之前谈话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她那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阿耶,她就是为了你的身份才跟你在一起的!”

褚侍郎只觉得好像是一道惊雷,径直劈到了自己头顶上。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今年也才三十九岁,你林姨母比我还小几岁呢,我们不能再有一个孩子吗?”

褚小娘子就把自己先前的那一套说辞搬出来,言辞恳切地劝说父亲,又说:“要真是有个万一,我也照顾不了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呀!”

褚侍郎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问:“如果我一定要再生一个孩子呢?”

褚小娘子嘴唇张着,神色难以言表地看着父亲。

许久之后,她终于说:“除非……除非阿耶你现在就留下遗嘱,那个孩子出生之前的你的所有家产,都得留给我!”

褚侍郎怔怔地看着她,简直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似的。

褚小娘子叫他看得有点害怕,但还是禁不住觉得委屈:“本来也该留给我啊,我阿娘才是你的结发妻子,我是你唯一的孩子,别的人都是后来的!”

褚侍郎深吸口气,一指门外:“出去。”

褚小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尖声道:“阿耶!”

褚侍郎厉声道:“我叫你出去!”

褚小娘子的乳母李氏看情况不好,赶紧上来劝和:“小娘子年幼不懂事,您多包涵一些……”

又拉着褚小娘子往外走。

褚小娘子很不情愿,李妈妈硬是把她给拽出去了。

才刚迈过门槛,正瞧见林尚宫提着药瓮过来。

褚小娘子几乎马上就要发作了:“你——”

李妈妈死活把她拉走了:“小娘子,您就听我的话吧!”

林尚宫笑吟吟地目送她们离开,走进门前,就见褚侍郎已经卧在了案上,神情疲惫地轻轻喘息着,脸色隐隐发青。

她叹了口气,近前去坐下,就近摸了只茶杯,从药瓮里倒了汤药出来,探一探温度正好,叫他来喝。

褚侍郎见到她,神情柔和了些,只是目光有些戚然:“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

几位参赛的小娘子约着小时女官一起出去吃酒。

小时女官自然而然地叫上夏侯小妹:“走,一起去!”

“我?”

夏侯小妹有点忐忑:“我又没有参赛,这么过去,不好吧?”

小时女官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就当是交交新朋友嘛!”

闻小娘子的手帕交董二娘子笑盈盈地过来请她:“去吧去吧,夏侯小娘子,你要是不去,我也没脸跟着过去啦!”

董二娘子跟夏侯小妹一样,也没有参与,一直都在台下观赛。

夏侯小妹见有人作伴,心便安了,挽着小时女官的手臂,脚步轻快地一起去了。

董二娘子只比她大一岁,性格却稳重多了,人也温柔周全,席间总照应着她。

夏侯小妹很喜欢她,还约了有空再一起出来玩。

大家都在的时候不好发问,一直到散了之后,她才悄悄问小时女官:“阿满姓董,同淮安侯董家是什么关系?”

阿满,是董二娘子的闺名。

小时女官告诉她:“阿满小娘子是淮安侯的女儿。”

夏侯小妹豁然开朗:“哦~”

那边小时女官却叹口气,有些惋惜地道:“其实阿满的才思未必逊色于我,只可惜淮安侯以为才藻非女子事,不许董家的女儿参与这些事……”

又低声道:“淮安侯府的事情,你多多少少也该有所听闻的。”

夏侯小妹听得有点唏嘘:“要不说人不能做亏心事呢……”

宴饮散后,董二娘子才刚回到淮安侯府,就被淮安侯夫人使人叫过去了。

她母亲李氏站在旁边,淮安侯沉着脸坐在上首。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太阳都要落山了,才知道回来?”

淮安侯夫人脸色不善地问她:“没得叫人说董家的女儿都没规矩!”

董二娘子一板一眼地跟他们行了礼,这才轻声开口:“今天是海棠诗会决赛的日子,我去瞧了瞧,临近午时才散,后边闻小娘子约了参赛的几位娘子吃酒,叫我也去。”

她不露痕迹地看了父亲淮安侯一眼,看他听到闻小娘子的时候脸色稍霁,心里边便有了底。

遂垂下眼帘,继续道:“今次海棠诗会上夺魁的是内廷的小时女官,她是跟德妃娘娘的妹妹夏侯小娘子一起出来的,我瞧着她们都去,便也就去了,刚刚才散,就赶紧回来了。”

淮安侯夫人很不耐烦:“别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好没由来!”

再瞟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李氏,复又冷笑道:“我知道,你跟你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娘识文断字,还会写诗,可这顶什么用?”

“前头男人坏了事,她不也被没入牢狱了?”

又说:“倘若当初把那些舞文弄墨的功夫用来服侍丈夫身上,好生规劝着,尽了辅弼的责任,怎么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李氏低着头不言语。

董二娘子也不做声。

淮安侯夫人心下得意,还要再说,淮安侯已经很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转而问女儿:“德妃娘娘的妹妹也去了?”

董二娘子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当下微微一笑,说:“是啊,夏侯小娘子的性子很好,我们还约着过几天一起出去赏花……”

淮安侯夫人听得眉头皱起:“赏什么花……”

淮安侯没好气地叫她:“闭嘴!”

再转向女儿时,便和颜悦色起来:“交朋友是好事儿,见的人多了,眼界也能开阔些。”

又叫管事去给她支二百两银子:“朋友交际,就得有来有往,过几天跟夏侯小娘子出去,好好照应着,找点好吃的好玩的……”

“我知道了,”董二娘子莞尔一笑:“谢谢阿耶。”

淮安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好啦,跟你母亲一起回去歇歇吧,也是累了一天了。”

李氏与董二娘子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母女俩一起福了福身,相携离开。

……

披香殿。

阮仁燧今天也算是在外边跑了一天,吃完晚饭之后就有点困了,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打起了哈欠。

德妃就叫人照顾着他去洗把脸,泡泡脚,而后往自己寝殿里去歇息。

等儿子离开,宫人内侍们也都退出去之后,她自己散了头发,面带三分娇嗔,两份薄怒,坐在圣上膝上。

她搂着圣上的脖颈,像只花栗鼠似的,在他耳边吹风:“那个侍御史要是找我们娘俩的茬儿,你可不能站在他那边儿呀!”

圣上脸上带笑,语气也很温煦,说:“好好好,我站在你们这边儿。”

德妃这么一听,脸上便不由得带出来一点笑模样,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两人就此安置了。

结果到了半夜,圣上发觉身边动静不太对,睁眼一瞧,就见德妃脸颊通红,双眸紧闭,神色不安地在说胡话。

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下,发烧了。

圣上坐起身来,使人去传太医,看德妃两手攥成拳头,捏得紧紧的,又伸手去拉,想要让她松开。

结果才刚碰触到她的手,德妃就是一声惊恐的尖叫:“有蛇!”

她猝然醒了过来,冷汗涔涔,不住地打颤。

圣上就知道她是白日里叫杨七养的那条花蛇给魇着了,当下一边将她攥得紧紧地两手拉开,一边柔声劝慰:“宫里边怎么会有蛇?别怕。”

德妃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体,迷迷瞪瞪地说:“怎么这么冷啊……”

“傻瓜,”圣上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怜惜地说:“因为你在发烧。”

御医来得很快,诊脉之后,就说:“娘娘是因惊悸高热,扎几针,退下去就好了……”

圣上又问了几句,确定无碍之后,叫她下去准备。

正殿这边喧闹起来,要水的,奔走的,喊话的,人来人往,硬生生把阮仁燧给吵起来了。

坐起身来不明所以地问了问,才知道是德妃出了事,这下子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胡乱找了件外袍披上,光着脚跑到了正殿那边去。

“阿娘!”

圣上见了先宽慰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魇着了,扎两针就好。”

又叫人给他穿戴整齐,找双厚袜子来:“你要是受凉生了病,明天叫你阿娘知道,那才真是糟了。”

德妃烧得晕头转向,一时冷,一时热,似是而非地听见要给自己扎针,冷热之间,又掺杂上了十分的惧怕。

她拉着圣上的衣袖,脸色惊恐,语无伦次,泪汪汪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圣上只觉得她又可怜又可爱,搂着她,温和地跟她解释:“就扎几下,把高热退下去,睡一觉就好了……”

德妃害怕又痛苦地哭:“不!不不不!”

圣上就叫人去取几颗蜜金柑来,自己抱着德妃转个向,让她面朝墙壁,背对床帐,以便御医施针。

他给德妃喂了一颗蜜金柑。

德妃烧得晕头转向,起初还在掉眼泪,嘴巴里被人塞进去一点凉凉甜甜的东西,就暂时顾不上哭了。

小动物似的咀嚼几下,那甜蜜与凉意之间还夹杂了一点香辛气,怪好吃的。

她吃了一个,忍不住吧唧一下嘴。

圣上又喂她吃了一颗。

御医放轻动作,在后边扎针,德妃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叫嘴巴里那颗蜜金柑糊弄住了,居然也没有反应。

等施针结束了,她嘴里边那颗蜜金柑也吃完了,竟还有些意犹未尽,眼巴巴地看着圣上。

圣上就叫人端了温水来给她喝。

德妃摇摇头,不肯喝。

圣上就朝她晃了晃手中玉盘上仅剩的那一枚蜜金柑。

德妃就委委屈屈地一仰头,把那碗温水喝了。

再低下头,玉盘里已经空了。

德妃:“……”

德妃:“???”

德妃茫然地看着那个空盘子,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只是脑子里好像有火在烧,竟然也没能反应过来。

圣上扶着她躺下,叫人把寝殿里的灯熄掉。

德妃看着他右边明显鼓起来的腮帮子,脸上不由得显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圣上在旁边等着她睡下,这才放轻动作下榻,向外招一招手。

宋大监悄无声息地过来了。

圣上说:“去给宁国公府传个话,那个杨七,把他的腿给我打断。”

宋大监应了一声,行一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54章 第 54 章 有其女必有其母

杨七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今天上午他是怎么去霞飞楼看了一场热闹, 而后又怎么偕同那条花蛇招摇过市,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至于之后又是怎么失魂落魄、狼狈不已地回到宁国公府的……

他是真的记不清了。

等再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榻上了。

花蛇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杨七太太身边的侍女来喜悄悄去跟自家太太说:“七爷也不知道是出去干什么了, 回来的时候衣裳乱糟糟的,很不齐整……”

她疑心杨七是去了什么风月之地,跟狐朋狗友喝多了, 晕头转向地回来了。

只是又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也没闻见七爷身上有酒气啊。”

杨七太太正在给小女儿做衣裳,闻言头都没抬。

宁国公府里几房人铺下来, 一直排到了杨三十一郎,前十九个都已经娶妻了。

十九位平辈的妯娌当中, 杨七太太的家世是最差的。

杨七郎娶她, 一是因为她生得出挑,容貌美丽, 二来则是看中了她出身小门小户,跟脚薄弱。

她没有底气去约束自己荒唐又风流的丈夫。

成婚的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青春男女,当然也是有过情谊的, 只是时间总能淡化一切。

杨七头一次纳妾的时候, 杨七太太伤心过, 后来次数多了, 她也就麻木了。

抓紧已有的东西, 比苛求不存在的夫妻之情靠谱多了。

这会儿听来喜这么说, 她也无心去猜测丈夫到底是刚从青楼女子床上爬下来, 还是跟府里边哪个侍女有了首尾。

她只是说:“仔细点听着动静,他要是要人,亦或者有什么吩咐, 就赶紧过去,不叫的话,就别往前凑了。”

来喜“嗳”了一声,说:“太太,我知道。”

杨七一直都没叫人,杨七太太当然也就没往他跟前凑,衣裳做到一半,觑着天色黑了,又叫人摆饭。

杨七倒是过来了,坐下来浑浑噩噩地吃了几口,就把筷子一丢,回床上去躺着了。

杨七太太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倒是有点稀奇,只是有那么多前事横亘着,她也没那个心力去瞎打听。

如是夫妻各自安置,杨七太太搂着小女儿睡到半夜,忽然间听见外边院子里热闹起来了。

她有些讶异,起初还当是丈夫终于发作起来了,暗叹口气,披衣起身,哪知道还没等出去,长嫂俊贤夫人便先一步过来了。

杨七太太见状,就知道事情一定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因为长久以来,她跟俊贤夫人这位长嫂也好,杨七跟杨少国公这位同胞兄长也罢,相处得其实都只是平平。

杨七太太的父亲是个八品官,品阶低微,而俊贤夫人出身名门,父母均为宰相之后,这样两个人,哪有什么共同之处?

素日里往来交际,杨七太太连体面地回礼都做不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到最后她自己也放弃了,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

没事儿也不出门,只在自己房里猫着,很少同妯娌们交际。

而杨七虽与杨少国公一母同胞,性情却迥然不同,他生性爱玩,行事荒诞……

这么说吧,杨七最好的朋友是承恩公。

兄弟俩颇不和睦,见了面没说几句,就得吵起来,打过,也没少闹过。

深更半夜的,俊贤夫人却专程过来,院子里还在闹腾,杨七太太心里边不免有些不安。

俊贤夫人看她一副忐忑不已的样子,也觉得这个弟妹实在不易,拉着她往内室里去坐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宽慰了她一句:“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儿。”

她神色自若:“老七行事荒诞,在外边惹了事,他哥哥生了大气,传了家法,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到底是惹了什么事儿?

俊贤夫人一句也没提。

杨七太太习惯了谨小慎微地过日子,人也有些聪明,看长嫂避而不谈,自己当然也没必要去深问。

当下叫人去泡茶,就着桌上的干果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叙话。

夜色寂静,外头杨七忽然剧烈地惨叫了一声。

杨七太太的心紧跟着跳了一下,很快又重新平复了下去。

俊贤夫人无心猜度年轻妯娌的心思,只觉得这事儿实在叫人头疼。

先前还看颍川侯府的笑话呢,紧接着,自家就成了新笑话。

她跟丈夫都已经歇下了,又被宫里边的传话惊得起身。

夫妻俩都不是傻子,知道三更半夜的,宫里边忽然递出来这么一句话,必定是出了大事。

圣上要是有心收拾杨七,早就能叫人传话,何必非得赶在这个时候?

俊贤夫人私底下猜度着,兴许是皇长子出了什么事。

同丈夫一说,夫妻俩都有些不安。

要真是涉及到了皇长子,那可就是大事了!

尤其又是在这个时候,若是有个万一……

夫妻俩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匆忙穿戴整齐了过来一问,这才知道杨七白日里都干了些什么。

杨少国公真是恨得牙痒:“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到底是怎么惊着皇长子了?这要是有点什么,别说是一条腿,你的脑袋都补不了!”

杨七面如土色,惊惧不安之余,还有些委屈:“皇长子?白日里,他看着还挺好的啊,中气十足的……”

杨少国公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到底也放弃纠结了:“不管了,还是先打吧,打完了再说别的……”

……

披香殿。

圣上觑着时辰,叫儿子去歇息,自己在这儿守着。

阮仁燧坚决不肯,神情担忧:“我要陪着阿娘!”

圣上听了,倒是也没有强令他离开,往边上靠了靠,叫他脱掉袜子上来:“那就一起在这儿守着吧。”

德妃躺在榻上,脸颊通红,嘴唇不时地张合几下,睡得并不安宁。

阮仁燧到底也才三岁,精神上的力量抵御不了孩童身体的本能。

略坐了会儿,下巴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圣上就拉着他,叫在自己腿上靠一靠。

阮仁燧起初不肯,怕睡过去,硬生生挺了大半晌,忽然间往旁边被子上一歪,直接关机入睡了。

圣上看得忍俊不禁。

略等了会儿,看他睡得沉了,这才将人抱到德妃旁边去,叫母子俩一起安睡。

德妃睡了一个多时辰,脸上的红热就逐渐退下去了,再摸摸额头,也没那么烫了。

圣上盘着腿坐在塌上,看她脸上逐渐归于安宁,就知道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德妃眼睛闭着,半睡半醒,思绪沉沉,像是静默的海底突然间发生了火山喷发,形形色色的情绪和过往都被搅和到了一起,红橙黄绿青蓝紫,在海水里上下颠簸晃动。

她少女时候的经历,入宫之后的生活,还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认识的那些人,读过的那些书……

德妃甚至于还见到了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慈悲垂范,说:“我要将世间的无上真理,尽数传授于你……”

德妃跪坐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虔诚又认真地倾听。

观世音菩萨告诉了她世间的无上真理。

德妃惊叹不已,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德妃说:“真是太有道理了!”

观世音菩萨向她慈悲一笑,就此消失。

与此同时,无上真理也如同冰掉进水里似的,在她脑海中缓缓开始融化。

德妃急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身来,大喊一声:“拿纸笔来!”

圣上给吓了一跳。

阮仁燧原本还睡着,这会儿也叫这一声给吵醒了。

父子俩惊愕又欣喜地看着德妃。

阮仁燧赶紧叫了声:“阿娘,你醒啦?!”

德妃这时候暂且顾不上儿子了,左右看看,头发乱糟糟地说:“拿纸笔来,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记下来!”

左右猝不及防,一时间都怔住了。

把德妃给急得呀:“你们倒是快点啊!”

圣上隐约明白了一点,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不急,有什么话也可以跟我和岁岁说,我们俩帮你记着,丢不了的。”

德妃半信半疑:“真的吗?”

圣上和阮仁燧同时点了点头。

德妃就怀着千万个小心,慎重不已地说:“记住了,脚越大,要穿的鞋就越大!”

圣上:“……”

阮仁燧:“……”

德妃看他们俩一副呆呆笨笨的样子,真是要急死了:“你们记住了没有啊?!”

圣上默不作声地跟阮仁燧对视一眼。

父子俩木然地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说:“记住了。”

……

德妃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天亮。

彼时圣上上朝去了,阮仁燧和夏侯小妹一起守在边上。

德妃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仿佛有千斤重,压得脖颈生疼,抬不起来。

昨天晚上的事情,她都不太记得了,唯独观世音菩萨梦中点化这一节十分清楚。

这会儿见了儿子,人还躺着,头一句就问:“岁岁,我昨天晚上叫你跟你阿耶记住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阮仁燧:“……”

夏侯小妹在旁边抿着嘴,用力控制住别笑出声来。

德妃有所察觉,目光不满地白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严肃点,这可是正经事!”

夏侯小妹就强行板住脸,不再笑了。

德妃又略微偏一偏头,很严肃地看着自己儿子,等他复述一遍那句至理名言。

阮仁燧:“……”

阮仁燧开朗地笑,顺手打了个太极,神情天真,语气懵懂:“阿娘,对不起,你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太长了,我没记住……”

他主动提议:“可是阿耶记住了,等他下朝过来,你再问他吧!”

德妃看他乖觉,倒是也没有为难小孩儿,当下悻悻作罢:“行吧。”

如是等圣上下朝回来,又去问他。

圣上试图引火烧儿:“岁岁没跟你说?”

德妃声音还有点沙哑,嗔怪似的看着他,说:“岁岁才三岁呢,他能记住什么?”

圣上扭头瞧了儿子一眼。

阮仁燧有所察觉,扭头看他,露出来雪白的牙齿,阳光灿烂地向他一笑。

圣上:“……”

到底还是如实阐述了。

德妃不可置信,一怒之下差点直接从榻上坐起来:“这怎么可能?!”

圣上跟她保证:“真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说着,又给儿子递了个眼神。

阮仁燧察觉到了,但是安全起见,还是选择装糊涂,视若无睹。

圣上:“……”

德妃恹恹地躺在榻上,忧伤不已:“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

夏侯小妹同易女官在外边煎药。

圣上趁德妃没注意,伸手点了点儿子,威胁他说:“你等着,”

阮仁燧不以为然,爽朗地笑:“嘻嘻!”

圣上:“……”

……

因为这场急热,德妃的读书任务暂且停摆,安安生生地猫在寝殿里修养。

她毕竟年轻,又向来体健,清晨醒过来的时候还觉脑袋重重的,吃过药,午后又睡一觉之后,就觉得身体轻快多了。

身体恢复的一大表现,就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小厨房做了绉纱馄饨和鸭羹汤。

馄饨皮儿薄得近乎透明,里边裹一点虾肉,一点春笋丁,清汤里略微漂着几个油花。

鸭羹汤半流半凝,由鸭肉丁、鲜百合、山药丁,再加一点荸荠丁慢火熬制而成,最后再撒一点胡椒调味。

德妃喜欢吃馄饨,也惦记着妹妹跟儿子,叫人多盛两碗绉纱馄饨来,叫他们也吃。

阮仁燧婉拒了。

他不爱吃馄饨:“那么大一张皮儿,就裹那么点肉……”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德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馄饨好吃的精髓,就在于馅儿不要多。”

夏侯小妹在旁端着碗吃绉纱馄饨,听得忍俊不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岁岁的口味同我们不一样,也不奇怪。”

夏侯家祖籍徐州,并非神都人士,口味上同神都自然迥然不同。

德妃轻叹口气,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叫人给儿子盛了碗鸭羹汤来吃。

阮仁燧看她有气力说话,还能翻白眼,就知道是要好了。

他一边吃鸭羹汤,一边问起昨天的事情来了:“阿娘,昨天往费家去,你见到费氏夫人生的那个小孩儿了吗?他长什么样子?”

德妃见是肯定见到了,至于长什么样子……

“就是小孩儿的样子嘛!”

德妃实话实说,同时悄悄地拉踩了人家一下:“不过我觉得,不如我们岁岁刚生下来的时候可爱!”

阮仁燧嘿嘿一笑,当仁不让:“那是一定的呀!”

德妃瞧着近在咫尺的妹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还是小时女官的好日子,只是夜里发了那么一场烧,全都给烧忘了。

她叫易女官去备礼:“宫廷女官都是自家人,这么大的喜事,是该庆贺一下的。”

易女官听得笑了:“娘娘只管放心吧,昨天就使人去贺过了。”

昨日圣上等人回到宫里,也将小时女官海棠诗会夺魁和费氏夫人顺利生产这两个消息带了回来。

朱皇后很高兴。

内廷女官在神都诗会中夺魁,无形当中,也是内庭教化的一种展现。

小时女官在外边跟新认识的小姐妹们胡吃海塞,还没回来。

嘉贞娘子就替她跟朱皇后讨要奖赏:“可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呀!”

朱皇后沉吟几瞬,终于有了主意:“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给她放一个月的假,叫回家去看看吧。”

又叫自己的近侍女官:“去找点稀罕有趣的东西叫小时带着回去,再额外赏赐她母亲一套头面。”

还说:“我记得小时是家里的长女是不是?再给她的弟妹们选些笔墨书籍,神都路远,有些书籍,那边不好找的。”

近侍女官也应了声。

嘉贞娘子在旁边听着,就说:“这回可真是富贵归乡了,不只是您,估摸着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会有所赏赐呢!”

嘉贞娘子说得一点都不错,只是还遗漏了一点。

太后娘娘不仅厚赐了小时女官,也使人出宫去慰问了费氏夫人。

贤妃也使人送了许多东西过去。

承恩公府那边,倒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只是承恩公自己没动静,就连承恩公世子也充耳不闻,只当成没这回事。

彼时正逢赵国公府的太夫人做寿,席间女眷们说起这事来,淮安侯夫人就不无唏嘘地道:“她也真是够犟的,闹成这样,有什么好处呢?”

“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闹一场,公夫人的尊位没了,跟长子也闹翻了,年纪大了,想改嫁怕都没人要吧?”

淮安侯夫人自己说着,都觉得心里边很不是滋味:“只她自己也就罢了,还捎带着一个孩子,听说承恩公府连问都不问,真是可怜!”

又说:“谁不是那么熬过来的,当初何苦去争那口气?”

颍川侯府的世子夫人唐氏在旁听着,忍不住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颍川侯夫人脸色一变,回头瞪儿媳妇:“就你话多!”

只是这也说晚了。

淮安侯夫人看过来,面有愠色:“你说什么?”

唐氏夫人很平淡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淮安侯夫人大为恼怒,觉得跟一个小辈计较有失身份,就去阴阳颍川侯夫人:“颍川侯府真是好家教呢,当晚辈的,这么指摘长辈!”

颍川侯夫人正待言语,唐氏夫人却已经开了口:“我既没说脏话,也没有像承恩公一样拿夫人的床笫之事说嘴,您何必这么生气?”

“怎么说费氏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的时候,反倒不懂了呢?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她用淮安侯夫人先前说的话轻飘飘地堵淮安侯夫人的嘴:“真是的,忍忍算了,今天还是太夫人做寿的日子,大家闹成这样,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淮安侯夫人脸色涨红,当场破防:“你!你大胆……”

颍川侯夫人原先还想着息事宁人,这会儿听得画风不对,也冷下脸来,喝了一句:“淮安侯夫人,你慎言!”

自家婆媳不和,那是自家的事情。

怎么也轮不到别人越俎代庖,当着她的面教训唐氏!

那边唐氏夫人也不怕淮安侯夫人,折扇遮住半张脸,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再如何大胆,也没有大胆到跑去吃人绝户、吞没人家的家产吧?”

“有些人自家事做得一塌糊涂,倒是还出来人模狗样地说别人呢!”

淮安侯府的那些事情,神都城里的勋贵们人尽皆知,只是没有翻到明面上来罢了。

淮安侯夫人原本恼怒不已,听到此处,却如同一瓢冷水泼到头上,霎时间清醒过来。

她悻悻地瞪了唐氏一眼,没再言语。

颍川侯夫人也悄悄拉了儿媳妇一下,劝她见好就收。

唐氏夫人很无所谓地把袖子抽出来,旁若无人道:“小人就是小人,得罪她一次跟得罪她两次,没有分别的。”

又说:“背后说人是非,有失坦荡,就得当面大大方方地说。”

颍川侯夫人:“……”

唐氏夫人旁若无人道:“我就是喜欢说话,这怎么了?又不犯法。”

她还追着杀,说:“做人别太想当然,让别人忍气吞声做圣人,自己倒是美滋滋地做贱人,呵呵,真是厚颜无耻!”

颍川侯夫人:“……”

颍川侯夫人已经不敢看淮安侯夫人的脸色了。

周围也没有其余人说话。

好像忽然间发现赵国公府待客的点心极其可口,茶水也分外回甘似的,各有各的事情在忙。

费家属于文官体系,女眷们的座次跟勋贵并不在一处。

是以发生口角的时候,费家的女眷们无从知晓。

但夏侯夫人在这儿啊。

夏侯家虽然不是勋贵门庭,但却属于外戚,跟勋贵们一样,都是倚仗着皇室生存的门庭。

这要是在以前,夏侯夫人听听也就算了,但近来夏侯家跟费家不是有了交际嘛!

且她还听大女儿说,费家那个表字文英的郎君对小女儿有意呢!

这种时候,夏侯夫人当然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那边唐氏夫人说完,她就跟着搭了腔:“我说淮安侯夫人,当今这世道,真没几个傻子,地上有金子,都知道要去捡的。”

夏侯夫人把眼睛一斜,白眼一翻,可会阴阳怪气了:“费氏夫人不识抬举,同承恩公义绝,枉费了那么好的姻缘,不也恰好替你空了位置出来?”

她撺掇着淮安侯夫人:“赶紧找人说媒,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啊——一进门就是公府夫人,多体面呐!”

淮安侯夫人涨红了脸:“你!”

夏侯夫人无辜地看着她,说:“我怎么了?”

末了,还假惺惺地说:“其实夫人你的年纪也很合适啊!你看淮安侯只是侯爵,有什么了不起的,承恩公可是公爵呢!”

夏侯夫人就说:“这么好的婚事,何必假手于人呢,肥水不流外人田,收拾收拾自己上得了!”

淮安侯夫人:“……”

第55章 第 55 章 德妃:超级难缠家长pl……

淮安侯夫人丢了好大一个脸, 饭都没吃完,就带着人气冲冲地走了。

事后费夫人知道这事儿,不免要去感谢一下唐氏夫人和夏侯夫人。

前者是真真切切替自家说了话的, 后者……

后者虽然稍显抽象,但心总归是好的。

费夫人自己心里边还憋着火儿呢。

整件事情,我们家是最冤枉的,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不去骂承恩公也就罢了,居然对着我们家说三道四!

泥菩萨尚且有三分火气呢, 更别说是人了。

回去的路上费夫人就决定了,为了庆贺外孙的出生, 在家大办一场宴会!

唐氏夫人是必然得请的, 夏侯夫人得请,先前在宫里边帮了女儿的几位也得请……

这么顺势一想, 索性广发请帖,预备着好好热闹一场了。

那天在赵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传到了太后娘娘耳朵里,她也失笑:“你呀……”

唐氏夫人就理直气壮地说:“话语权这东西就是这样的啊,我不去占据,就会被淮安侯夫人那样的人占据。”

“她占据得久了, 如我这样的人, 生存的空间就会变小。”

她说:“我不是在为费氏夫人说话, 是在为我自己说话!”

太后娘娘摇头失笑, 倒是问了一句:“费家的宴席, 定在了哪一天?”

“就是下一个休沐日, ”唐氏夫人不假思索, 便说:“费夫人还请了韩王、朱少国公和韩少游他们呢,不是休沐日,他们可没空。”

太后娘娘了然地点点头, 又说:“费家人在前朝尽心竭力,嘉贞作为费家的女儿,在宫里边也很得力,到时候叫她替我回家去瞧瞧,多少尽一尽心。”

近侍女官应了声,将这话记下来,作为口谕存档。

隔壁小时女官在烤饼干,旁边炉子上还温着奶茶。

这会儿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就用银夹子一个一个地将刚出炉的金灿灿的饼干装到碟子里,双手端着送过去。

唐氏夫人一见到她就笑了:“哟,这不是我们的海棠魁首嘛!”

小时女官也笑了,很亲昵地招呼唐氏夫人:“赶紧趁热吃,大清早地进宫来,怕也空着肚子。”

宫人们送了用小瓷罐装着的果酱来,上边贴着泥金标签儿,山楂酱、梅子酱、橘子酱,还有草莓酱。

小时女官又端了几碗奶茶过来,先送过去给太后娘娘,而后又给唐氏夫人,最后自己坐下,用奶茶泡刚出炉的饼干吃。

能吃,会吃,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

太后娘娘并不是会沉溺于饮食的那种人,忙碌起来,总是食不知味,有时候长久地没有进食,也无知无觉。

偶然一个机会叫她发现了小时女官在吃喝一道上的天赋,便选了后者到自己身边来,又在燕居的殿宇里专门留了位置给她,让她凭兴趣做些吃的喝的,大快朵颐。

太后娘娘只是看着,就觉得自己的胃口和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唐氏夫人每个月至少都会来千秋宫一回,同小时女官见得多了,慢慢地也就熟悉起来了。

她知道王元珍即将外放,不免要问起小时女官的前程来:“没打算出京去走动一下吗?”

小时女官啜一口奶茶,说:“太后娘娘说,我还有得历练呢,得再过两年才行。”

唐氏夫人会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听说皇后娘娘给了你一个月的假,什么时候开始?”

“快啦快啦,”小时女官说:“月底就出发。”

叫她们俩这么一说,太后娘娘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了:“听说懋中的婚事定了?”

懋中是曾二娘子的字。

唐氏夫人点了点头:“是赵国公府偏支出身的子弟,这两年那一家有些没落了,但那个孩子还算出挑,也通诗书,姨母专程使人去过问,也说不错。”

太后娘娘听得微微颔首:“首文看人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

再没说别的。

……

夏侯小妹知道宫外自己亲娘呛声淮安侯夫人的事儿,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

侯府怎么了,我们夏侯家还是皇子外家呢,谁怕谁?

再说,你们那侯府的爵位,还不知道能保有多久呢!

就是有点担心董二娘子夹在中间难做。

海棠诗会之后,她们几个小娘子约着出去聚过几次,董二娘子也指点过她的功课。

有些相对晦涩的地方,小时懂,但却说不明白,叫董二娘子温声细语地那么一讲,夏侯小妹当即便豁然开朗了。

她欢欣之余,又有点替董二娘子难过。

“同样是聪明绝顶的女孩子,小时你以朝天女的身份入宫,在太后娘娘身边做了女官,还能去参与海棠诗会,夺得魁首。”

“可是阿满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在旁边默默地看……”

夏侯小妹觉得很惋惜:“淮安侯府把阿满给耽误了。”

淮安侯府并不注重女才。

亦或者说,他们没法儿注重女才。

叫自家的女儿去考取功名,去出人头地,这岂不是反过来自毁根基?

哦,你们家的女儿可以考科举,但是前任淮安侯的女儿就不能承继人家亲生父亲留下来的爵位?

所以淮安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坚决不动摇。

女人怎么能担得起事来!

堂兄弟留下来的孤女承担不起侯爵之位,他的女儿当然也一样!

考什么科举,难道我们家缺你那口饭吗?

夏侯小妹见到董二娘子之后,颇有些明珠暗投的惋惜之情。

小时女官回想起近来神都城里的风云跌宕,再想到自己从前闲暇时候在太后娘娘处翻阅到的某份文书。

她心想:阿满这颗明珠,还真就未必会暗投呢。

……

披香殿。

德妃发了一场急热,当天夜里被扎了几针,第二日吃过药,午睡之后便大为好转。

可即便如此,周围人还是叫她好生养着,吃几天药,去去根儿。

她是内廷之中仅次于朱皇后的宫妃,如今骤然卧病,宫妃们多少都得有所表示。

朱皇后和贤妃先使人前去问候,这二位之后,位分低微些的也陆陆续续地去走了一趟。

她们当然是见不到人的,在外边坐一坐,叫易女官陪着说说话,便结束了。

德妃靠在软枕上,听易女官过去汇总回禀,捎带着跟儿子说别人坏话。

易女官先说朱皇后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德妃就酸溜溜地说:“她可真有钱!”

易女官又说贤妃送了些药材和保养的丸药过来,还送了一卷手抄的佛经。

德妃展开那卷佛经来瞧了眼,又酸酸地说:“她字写得还挺好看!”

易女官又将田美人送来的如意纹绣活儿展开来给她瞧。

德妃轻蔑地瞥了眼:“做得真难看!”

易女官:“……”

阮仁燧:“……”

如是在披香殿修养几日,捎带着喷吐毒液之后,不出三日,德妃便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凤仪宫里。

……

这天是每十天一次给朱皇后请安的日子。

阮仁燧照旧跟着德妃过去。

朱皇后见了德妃,不免要问候她几句。

朱皇后开了这么个头儿,在后边贤妃跟上,就着这个话题又多聊了会儿。

这边一席话才刚结束,就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千秋宫的女官过来传了太后娘娘的口谕,过几日费家行宴的时候,叫嘉贞娘子替她去瞧瞧,慰问一二。

朱皇后听得了然。

费家行宴的日子,选在了休沐日,如若不出意外的话,即便不经太后娘娘允准,嘉贞娘子也是可以回家去参与的。

现下太后娘娘将此事摆到了台面上,又公然地加了一句“替她去瞧瞧,慰问一二”,就是想要给费家颜面的意思了。

这个颜面不能太大,不然会显得费家逾越,所以太后娘娘自己不动,朱皇后作为中宫,最好也不要动。

千秋宫的女官又赶在妃嫔带着皇嗣请安的时候来说,显然是意在两位皇嗣了。

大公主和皇长子出去一趟,给足了费家颜面,同时也因为他们是小孩子,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

很恰当。

朱皇后转目去看贤妃。

贤妃也有所会意,主动说起这事儿来:“当年在承恩公府,费氏夫人照拂了我很多,现下她虽然与承恩公义绝,但从前的感情总归是真的。”

又起身奏向朱皇后奏请,说:“我人在宫里,出去未免不便,可充耳不闻,又仿佛太冷情了些,不如就叫仁佑替我出宫去走一趟,您看如何?”

朱皇后心下赞叹于贤妃的蕙质兰心,当下道:“这有何不可?”

又转目去看德妃。

德妃茫然地看着她:“???”

朱皇后:“……”

易女官在后边看不下去了,悄悄向前伸手,不露痕迹地推了德妃一下。

德妃反应过来,心想:又不是只有贤妃跟费氏夫人有交情,我跟费氏夫人还是笔友呢!

德妃下巴一抬,说:“皇后娘娘,其实近来我跟费氏夫人也有很多学术方面的探讨,先前海棠诗会那回,陛下带着我出宫,我还去费家探望她了呢。”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这回还是叫我带着两个孩子出宫去费家瞧瞧吧?”

朱皇后:“……”

朱皇后心想:这还阴差阳错地给整圆满了!

朱皇后当即拍板:“就这么办吧!”

……

费家接到嘉贞娘子的消息,知道行宴当日,德妃会协同两位皇嗣一同驾临,不免觉得奇怪。

皇嗣也就算了,毕竟都还是小孩子,德妃作为宫嫔,怎么说出宫就能出宫?

虽说都知道她受宠,但这也太夸张了点吧?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心说:有些事情真的纯靠天赋,羡慕不来。

你绞尽脑汁,可能都不如对方的灵光一闪……

总而言之,事情已经定下了,那就这么办吧。

相较于前一回出宫时的白龙鱼服,今次德妃是代表天家出宫,仪制和衣着妆饰较之先前,自然要隆重得多。

这天阮仁燧再见到他阿娘的时候,都禁不住恍惚了一下。

德妃梳双环望仙髻,着大袖衫,衣带当风,容颜姣好,完全当得起一句“宛若神妃仙子”。

阮仁燧围着她转圈圈,一边转,一边叫:“阿娘,你可真好看!”

德妃笑盈盈的,颇为自矜:“是吧!”

“是啊,”阮仁燧说:“比你漂亮的不如你会写书,比你会写书的不如你漂亮,哎,我真不知道上天在缔造你的时候,给你加了什么缺点,明明就是十全十美的嘛!”

德妃叫他给吹捧得差点原地飞起来。

过了会儿大公主也来了,瞧见德妃今天的妆扮之后,也一个劲儿地说漂亮。

德妃心里边美得不行,脸上倒是做出矜持的样子来,觑了眼时辰,领着他们俩出宫了。

皇妃亲临,金吾卫早早就清空了通行的道路,仪仗从前到后,排得很远。

费家上下更是早早侯在门外迎驾。

德妃亲切地接见了费家人。

德妃亲切地去探望了还在坐月子的费氏夫人。

德妃亲切地把儿子和大公主放生到了费家的花园里。

德妃亲切地叫来了夏侯夫人,母女叙话。

德妃气势汹汹地叫人传先前议论过自己的陈大娘子等人过来挨骂。

……

费家今天请的客人不少,各府的小娘子自然也不少。

大公主一看有这么多年纪相仿的小娘子,就打心眼里觉得亲热,跟弟弟说:“岁岁,我们去那边玩儿!”

阮仁燧不太想去:“哈哈,婉拒了哈。”

大公主:“……”

大公主只得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杜鹃花开得正盛,深红浅粉,绚烂如霞。

一群蜜蜂在杜鹃花从里嗡嗡嗡。

阮仁燧背着手漫无目的地从花丛里走过,忽的瞧见不远处地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口幽邃,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的巢穴。

阮仁燧一下子就来了好奇心。

他左右看看,就叫人去给自己取一只小凳子来坐,再找一把铲子用来挖土。

侍从:“……”

侍从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了。

费家大概有专人负责修剪花木,杜鹃花被修得高低恰当。

阮仁燧今年才三岁,本来就矮,往凳子上一坐,整个身形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阮仁燧很小心地用铲子挖面前这个洞穴,仔细着不要挖塌了,亦或者堵塞了通道。

他在这儿挖来挖去,自得其乐,花园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多了。

有嬉戏玩闹的小姐妹。

有吟诵诗文的年轻郎君。

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带着自家的小辈儿商业互吹。

还有个小孩儿在没完没了地哭。

不是那种健康的哭,是那种耍赖的,纠纠缠缠、黏黏糊糊的哭。

阮仁燧起初还在忍耐,过了很久,对方还不停,他就觉得烦了,就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去寻找哭源。

阮仁燧愤怒地发现那小孩儿看起来居然比他现在还要大!

阮仁燧愤怒地发现那小孩儿在追着一个小娘子打,用力踮着脚,痴缠着打人家的脸!

那小娘子比那小孩儿大好几岁,眼睛里含着泪,又不能真的还手,只能狼狈地躲闪。

她央求似的看着旁边的一个妇人,可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道目光。

亦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是并不在意。

那妇人脸上带着点骄傲和与有荣焉,跟周围面露隐忍之色的女眷们说:“这孩子就是脾气大,性子活泼,我们也管不了,不顺着他呀,就躺在地上打滚儿,男孩子嘛,真没办法!”

又说那小娘子:“跟你弟弟玩一会儿,他追着你,是喜欢你,跟你亲近呢……”

这话还没说完,阮仁燧就拎着铲子,气势汹汹地出现了。

阮仁燧一把揪住那小孩儿的衣襟,贴脸开大:“就是你脾气大是吧?!”

“哭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掉,干打雷不下雨?!”

那小孩儿给惊了一下,短暂寂静之后,回过神来,就要推他:“你走开……”

阮仁燧冷笑一声,手臂发力,当场把他给推了个人仰马翻。

紧接着抡起手里的铲子,“啪”一声闷响,敲在了那小孩儿屁股上!

那妇人急了,尖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打人呢!”

阮仁燧可不搞黏黏糊糊、攀扯不清那一套!

他两手插腰,口齿特别麻利,声音特别清脆地告诉她:“我是皇帝家的孩子!”

一语落地,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侍从们及时地跟了过来,众人见状有所会意,赶忙躬身行礼。

阮仁燧用自己的铲子指指点点:“干什么,怎么带孩子的,哭起来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这是你们家炕头吗,有没有公德心啊?!”

“管不了?让我管——我不信有管不老实的小孩儿!”

再一想,又毫无前摇地吐出来一句:“你小孩儿真丑!”

丑孩儿之母:“……”

围观群众:“……”

那妇人赶忙伸手去拉儿子。

阮仁燧叫她:“给我撒手!”

那妇人明显地面露迟疑,一副想把儿子藏起来,但是又不太敢违逆皇长子的样子。

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阮仁燧已经抄起铲子,狞笑着追得那个小孩儿满花园跑了:“抓到你,我就用铲子抡你的狗屁股!”

那妇人:“……”

其余人:“……”

那小孩儿给撵得满地乱跑。

偏还没有人敢去阻拦。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皇长子!

皇长子的娘又是出了名的不讲理!

要是过去阻拦,中间磕了碰了,有个什么意外,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妇人原是德庆侯府的世子夫人,见事不好,赶忙使人去寻嘉贞娘子——毕竟今天是费家的主场——希望她能够请德妃来劝阻一下皇长子。

嘉贞娘子听人迅速说了事情原委,也觉得头大。

到底今天是费家办事,不好闹得难以收场,只得去寻德妃,含蓄地同她说:“咱们殿下在外边跟人玩儿呢,就是花园里人多,跑来跑去的,我怕他不小心磕着……”

德妃刚刚才骂完陈大娘子,也想着出去透透气。

再听嘉贞娘子说儿子在外边疯跑,也怕孩子受伤,紧跟着出去了。

到外边去一瞧,就见阮仁燧阳光灿烂地举着铲子,好像在打地鼠似的,撵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儿跑。

德庆侯府的世子夫人瞧见德妃,就好像是落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了:“德妃娘娘……”

人太多了,德妃的心思又全都放在儿子心上,压根没听见这一声。

她特别高兴地叫嘉贞娘子,神情慈爱,满脸骄傲:“嘉贞姐姐,你看我们岁岁多健康啊,他从小就这样,在哪儿都玩得开!”

又笑盈盈地说:“男孩子嘛,就是活泼爱动,这是好事儿!”

难缠家长超级plus版本。

嘉贞娘子:“……”

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深吸口气,神色不安,央求地道:“德妃娘娘,您还是把楚王殿下给叫住吧,他还拿着铲子呢,多危险呀……”

德妃听得不高兴了,白了她一眼:“你真是小题大做,我们岁岁做事,一直都很有分寸的!”

又怫然地说:“他这是喜欢那个小孩儿,跟他玩呢,你怕什么?!”

世子夫人:“……”

嘉贞娘子:“……”

笑容不会凭空消失,但是却会转移到别人的脸上。

周围其余人都忍不住瞧了世子夫人一眼,继而默默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第56章 第 56 章 回旋镖

那小孩儿的年纪比阮仁燧大, 身条比阮仁燧长,但是体力和耐久性明显不如阮仁燧好。

阮仁燧像是撵鸡似的追着他在花园里跑了一大圈,最后把人追到, 抡起铲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好几下!

那小孩儿被骄纵坏了,哪吃过这种委屈?

他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世子夫人急了, 小跑着过去,把儿子搂住, 再一扭头,恶狠狠地瞪了阮仁燧一眼。

阮仁燧才不怕她, 满天下他就没几个怕的人。

只要老子不造反, 骑在你儿子头上拉屎,都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他不仅不怕, 还反过来瞪了世子夫人一眼:“大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忍气吞声地低下了头。

阮仁燧还追着杀,对着她指指点点:“你儿子吵死了!哭哭哭,没完没了,福气都让他给哭没了!”

他倒是还有一点分寸,没把那小娘子的事情牵扯出来。

依照世子夫人这个做派, 阮仁燧要是说还存了点替那小娘子打抱不平的意思, 等今天这事儿结束, 回到家里, 她还不知道得落多少埋怨呢!

那小孩儿起初还在抽泣呢, 这会儿看这超雄似的小霸王叉着腰放狠话, 马上就老实了, 身子抽抽搭搭的,哭声却是真的没了。

阮仁燧见状冷笑一声,一摊手:“你看, 这不就管住了?”

又洋洋得意道:“我简直就是华佗在世啊!”

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搂着儿子,委屈又愤恨地低着头,什么都没敢说。

德妃从远处过来,叫儿子:“岁岁,没磕着吧?”

阮仁燧拎着铲子,哒哒哒跑过去:“阿娘!”

他转个圈儿,叫她好好看看自己:“我没事儿!”

德妃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一扭头,就见世子夫人领着自己儿子站了起来,脸上带一点难以掩饰的恨色,似有似无地看着自己母子俩。

德妃就觉得她这副神情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再一想……

哦哦哦,想起来了!

我跟人摆脸色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俗话说异性相吸,同性相斥。

是以此时此刻,德妃心里边就很不痛快,而世子夫人又不是什么需要她来容忍的角色,是以德妃当场就问出来了。

她一抬下巴,满面怫然:“你这么看着我们干什么,不服气是吗?”

世子夫人心里委屈,又不得不低头,当下垂下头去,应了句:“不敢。”

德妃白了她一眼,嗤道:“不敢就给我忍着,你算老几,也敢摆脸色给我看!”

世子夫人在府里边横行霸道惯了,哪受过这种气?

鼻子一酸,眼泪不由得滚了出来。

只可惜,德妃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没有,领着孩子,趾高气扬地走了。

回宫的路上,她还跟嘉贞娘子嘀咕呢:“小孩子一起打打闹闹的,这不是很正常?怎么这么玩不起,真是小家子气!呵呵!”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心想:这要是那个小孩儿把皇长子推倒,然后给打了,估计娘娘你得把他的头拧下来……

再一想,世子夫人那种人,还有她那个明显被宠坏了的小儿子,还就得德妃跟皇长子这娘俩才能治!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啊。

阮仁燧还有点好奇:“那是哪家的世子夫人?”

满神都城公府加侯府二十多家呢,世子夫人也有二十多位,阮仁燧记忆里她们的样貌都是小三十年之后的样子,现下陡然见了,还真有点认不出来。

嘉贞娘子倒是真的知道:“是德庆侯府周家的世子夫人。”

哦,原来是他们家啊。

阮仁燧忽然间想起来了:“之前亡母被阿耶加恩,赐予国夫人诰命的那位周相公……”

嘉贞娘子没想到他知道这事儿,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很快又跟他说:“周相公出身德庆侯府分支,说起来,他们本是一家。”

阮仁燧了然地点了点头,思绪再一转,忽的又觉不对。

如若说今天在费家见到的是德庆侯府的世子夫人,那如此说来,那个被刁孩儿追着打的小娘子,岂不就是……

他迟疑着问了出来:“与世子夫人同行的那位小娘子,是她的长女吗?”

“怎么会?”

嘉贞娘子轻叹口气:“就是因为不是亲生的女儿,所以才会眼瞧着儿子欺凌她呢——那位娘子是世子的庶女。”

阮仁燧明白过来。

我说呢,记忆里德庆侯府世子夫人的长女,不该是那么一副逆来顺受的做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