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德妃美得像只偷到了灯油……
宁五夫人和宁十四郎母子二人离开了, 夏侯小妹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
不是为了失去的这段姻缘,也不是为了宁十四郎。
她就是觉得怄得慌。
凭什么啊,闻小娘子配红宝石, 她只配用红玛瑙!
她心里边憋屈。
夏侯夫人坐在旁边瞧着,又是心疼,又是内疚:“也是我不好, 总急着赶紧有个结果,没成想闹成了这样……”
德妃很少内耗的, 也看不惯家里人内耗,闻言把眼睛一瞪, 说:“阿娘, 别乱往自己身上揽事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宁家狗眼看人低!”
又说:“等回去之后,把姓宁的送的那些破烂送回去,咱们家虽然没出过宰相,但也不缺这点东西!”
夏侯夫人有点犹豫:“这……是不是会叫宁尚书脸上过不去?”
德妃惊讶不已,旋即怒道:“他有什么好过不去的?我都没有找他麻烦!”
又说:“要是放在之前, 我就该让人把那条狗屁璎珞送到前边去给宁尚书, 叫他看看自己孙子是怎么看人下菜的——也就是有了岁岁之后, 我性子好了才没这么干!”
忽的反应过来, 左右看看, 着急道:“岁岁呢?!”
宫人赶忙道:“娘娘, 小殿下往那边儿去了……”
才刚说完, 阮仁燧就小跑着回来了,手里边还拎着一条镶嵌了红宝石的项链。
他拖着凳子到夏侯小妹背后去,很麻利地爬上去, 在后边给她把项链扣上,一边扣,一边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就叫做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
夏侯小妹给他逗得又哭又笑:“岁岁,你还怪会说话的呢!”
阮仁燧嘿嘿直笑。
笑完了从凳子上爬下来,绕到夏侯小妹面前去端详一下,很肯定地点点头:“比之前那条好看!”
向来贵人出行,往往都会带两套衣裳,预备着有不时之需,德妃自然也是如此。
衣裳要带两套,首饰自然也要提前预备着。
待会儿还有宫宴,阮仁燧不想让小姨母光着脖子过去,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他也不想让小姨母一个人闷在这儿不出去——他们又不理亏,凭什么不能出去见人?
就得光鲜亮丽,高高兴兴地出去!
不然宁十四郎还以为他有多了不起呢!
只是与此同时,阮仁燧同时也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前世小姨母同陈家郎君婚姻不顺,今生也是两番波折。
其实有些时候事情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事情,不同的人,亦或者说不同经历、性情的人在遇上同一件事之后,却很可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
他觉得,小姨母目前最需要的其实不是如意郎君,而是广阔的见识和稳健的心态。
阮仁燧说句良心话,外祖母疼爱孩子是真的,没有远见,也是真的。
她太急着叫女儿有个归宿了,只是这事儿有时候真的急不得。
而夏侯小妹自己其实也很年轻,头脑相对简单,没个定性。
说得残酷一些,这种心态和条件之下,即便真的有如意郎君在,对方也不会选择她的。
阮仁燧想到这里,心里边原先翻涌着的那个念头忽然间明确了起来。
他仰起头来,跟德妃说:“阿娘,让小姨母进宫住一段时间,散散心,捎带着给你打打下手吧!”
一语落地,德妃、夏侯夫人、夏侯小妹俱都怔住了。
阮仁燧掰着手指头,很有自信地开始说服她们:“宫里见到的人也多呀,到时候请嘉贞娘子穿针引线,多认识几位女官,交交朋友,长长见识,对于拓宽小姨母的社交圈很有用!”
他这么说服夏侯夫人:“宫廷女官们的圈子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之后小姨母再说亲,讲出去也好听!”
夏侯夫人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连连点头:“不错,是这样的!”
阮仁燧又说服夏侯小妹:“小姨母,你跟宁十四郎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有人知道,不然也不会有人来把璎珞的事儿说给你听呀!”
“咱们虽然不在乎,但也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进宫去住一段时间,既体面,也免了烦心!”
夏侯小妹今年才十来岁,正是女孩子爱美要脸的时候,闻言深以为然,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连连点头:“不错,是这样的!”
阮仁燧又说服德妃:“阿娘,你给我作证,我可没有糊弄外祖母和小姨母——从你开始写书开始,太后娘娘、韩王妃和大尚宫她们是不是待你格外和气,这事儿是不是给你长脸了?!”
他说:“小姨母进宫小住,既能帮你做事,还能增长一点名声,两全其美啊!”
德妃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毫不犹豫地附和了他:“这真是很有道理!”
几方都没有异议,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这么聪明的小孩儿,是我的外孙!
夏侯夫人爱得不行,伸手到自己宝贝外孙的腋下,想把他提到自己膝上来抱着亲一亲、疼一疼,试了一下,硬是没能提动……
再试一下,还是不成。
德妃看得忍俊不禁,叫母亲别费这个心思了:“他现在可重了,跟个秤砣似的,都压手!”
再看一眼时辰,又领着妹妹往梳妆台前去,亲自替她扑粉:“岁岁人虽然小,可话说得在理儿,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这是好事儿!”
夏侯小妹吸着鼻子应了声:“嗯!”
……
宁十四郎端着那只盛放着珍珠玛瑙绿松石的托盘,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是德妃赐下的东西,要是丢了,马上又是一场风波。
可要是留下……
难道就这么端着,叫人跟看猴儿似的盯着瞧吗?!
年轻人脸皮薄,轻易下不来台,越往前走,脸色愈红,愈叫人看,愈觉得羞惭恼怒。
偏偏今日建章宫行宴,宾客众多,见他手里边端着托盘,多半都得多看几眼,而后小声跟身边人嘀咕几句……
宁十四郎脸上火辣辣的,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时候宁大夫人使人传了话给宁五夫人,就几个字:“你们先回去吧。”
宁五夫人原先还能忍住,听到这儿,真好像是凭空挨了一记耳光似的,倍觉羞辱。
新仇旧恨,她有点愤怒:“大嫂——”
来人见状,就低声说:“五夫人,这不仅仅是大夫人的意思,这也是老爷子的意思。”
宁五夫人好像是被冰了一下似的,暂且清醒过来,别过脸去,深吸口气,又叫儿子:“走,我们回去。”
宁十四郎扭头深深看了宁大夫人的亲信一眼。
那陪房谦和一笑,滴水不露地向他行了个万福礼。
宁十四郎收回视线,端着那只托盘,怀着满腹耻辱,与母亲一起离开了。
陪房心里边暗叹口气,回去跟宁大夫人说:“五夫人和十四郎都很恼怒,咽不下这口气呢……”
宁大夫人比他们还恼火:“他们还有脸生气?我才真是要生气呢!”
宁尚书的妻子几年之前故去了,那之后就是宁大夫人这个长媳兼宗妇执掌宁家内宅之事,为着十四郎的婚事,宁五夫人专门去央求长嫂帮忙。
宁大夫人也应了,一来是职责所在,二来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相中了闻相公的小女儿,去试探了风声,得到明确的回复之后,就预备着说给十四郎。
天地良心啊!
闻小娘子是闻相公的老来女,向有才名,样貌也出挑,闻相公爱若掌上明珠,匹配十四郎这个尚书之孙是妥妥的下嫁,也就是因为闻家和宁家几代交好,所以闻家才肯呢!
要不是因为年岁上不合适,宁大夫人都想说给自己儿子!
这么好的一桩婚,最后叫宁五爷给搅和了,说起来这里边也有宁三夫人的事儿——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说闻小娘子的生母是青州人,出身欢场,宁五爷知道之后就恼了,到闻家去大闹了一场……
闻相公那时候不在家,闻相公的母亲闻老太太出面,把当初宁家送去的见面礼退还回去,很和气地送走了宁五爷。
这事儿惹得两家很不自在,闻家肯定是不高兴的,宁尚书再见了闻相公,脸上也实在过不去。
宁大夫人专程去闻家走了一趟,是闻小娘子接待的她。
闻小娘子年纪不大,言行谈吐都很大方,说起这事儿来,应对得也很得宜:“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本就是不一样的。宁五爷接受不了,我能理解,也衷心地感谢他的坦诚,这是好事。”
又说:“只是宁五爷跑到我们家里来骂我阿娘人尽可夫,这就太无礼了。我阿娘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无力抗衡命运,只能逆来顺受。对她,我只觉得心疼。”
宁大夫人很喜欢她的落落大方,又想:这婚事黄了也好,是十四郎配不上她。
宁家内部也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
宁五爷十分恼火:“大嫂,你存的究竟是什么心?这种脏女人怎么能进宁家的门!”
宁大夫人之前也不知道这事儿,只是她就事论事:“从父不从母,闻小娘子的父亲是闻相公,这就够了。”
宁三夫人在旁边给宁五爷帮腔:“可是大嫂,你也不看看闻家那个小娘子的娘是什么地方出来的,有这样的娘,女儿肯定也……”
宁大夫人说:“闻相公今年都望七十了吧?闻小娘子还是二八年华,只看年纪,也该知道她是庶出的不是?闻家也没有说过她是闻夫人所出啊?”
宁五夫人蹙着眉头,小声说:“大嫂,你别怨我说话不好听,实在是你这事儿做的太坏,庶出跟生母出身欢场,完全是两回事。”
宁五爷和宁三夫人一起附和:“就是,岂能一概而论!”
宁大夫人也恼了:“难道是她自己欢天喜地沦落风尘的?她身如浮萍,备受摧残,还成了莫大的罪过?”
宁五爷便冷笑起来:“大嫂真是宅心仁厚,要是让自己的儿子也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就更好了。”
宁大夫人给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心里边盘算着:十七郎今年才九岁,差七岁,好像有点大……
不过也不是不行……
也不知道闻小娘子能不能等……
她倒是真的去影影绰绰地试探了一下,惹得闻小娘子笑了好半天:“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恐怕无法领受了。”
闻小娘子说:“我阿耶说他心里边已经有主意了,叫我放心,您也放心吧。”
宁大夫人只得悻悻作罢。
经了这回的事,她也算是长了教训——做人还是少管闲事,不然肯定死得早!
再之后宁五夫人操持宁十四郎婚事的时候,她就一句话都不说了。
知道仿佛是搭上了夏侯家,也没多管。
哪成想又生出事来了……
先是朱皇后让她去接宁三夫人,紧跟着又听说德妃把宁五夫人给扣住了……
宁大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宁三夫人见大嫂脸色难看,不免有点害怕,只是也觉得委屈,当下低着头,小声说“大嫂,是德妃先把五弟妹扣住了……”
宁大夫人学着宁三夫人平日里胡搅蛮缠的架势,上来就是一通乱拳:“德妃为什么只扣五弟妹不扣别人,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不是五弟妹自己做错了什么?!”
宁三夫人:“……”
宁大夫人又板着脸训她:“三弟妹,不是我说话难听,是你自己不要体面——皇后娘娘叫我来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宁三夫人:“……”
宁三夫人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儿,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哪知道都没等她把眼泪酝酿出来,宁大夫人就先气势汹汹地开了口:“哭,你还有脸哭?你有脸哭,我都没脸看!福气就是叫你这种人给哭没了的!真是晦气!”
宁三夫人:“……”
宁三夫人:已老实。
宁大夫人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百感交集地在心里边唏嘘起来。
怪不得她平时这么喜欢胡搅蛮缠,原来胡搅蛮缠,看对面哑口无言,真的很舒服……
……
宫宴进行得无波无澜,很和睦,很顺利。
朱皇后瞧了德妃一眼,再不动声色地瞧一瞧夏侯小妹,什么都没说。
她都不开口,其余人就更加不会开口了。
德妃还在寻思之前的事情,悄悄跟夏侯夫人说:“阿娘,你觉得去找夭夭说那话的侍女,是谁派过去的?”
夏侯夫人思忖着:“宁家的仇人?”
德妃捻了一枚杏干儿送进嘴里,若有所思地说:“我觉着,像是闻家那个小娘子做的。”
夏侯夫人听得一惊:“她?!”
德妃少见地转动了一下七八成新的大脑:“宁十四郎曾经跟闻家议婚的事儿,之前都没什么人知道,他送了什么给闻小娘子,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夏侯夫人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理:“不错,是这么回事儿。”
夏侯小妹倒是说:“论迹不论心,要真是她的话,也算是帮了我。”
德妃也认可这话,只是说:“这事儿只能心领,没法儿明说,不然闻小娘子只怕也难做……”
夏侯夫人也点头应了。
阮仁燧从头到尾听完了这席话,只觉得心情复杂。
那位闻小娘子,后来进宫做了昭仪,生下他二弟之后,又被晋为宁妃……
命运这事儿,也真是挺难说的。
……
宫宴结束,帝后等人起驾回宫。
易女官受德妃之令,前去回禀皇后夏侯小妹与德妃同行,而后会在宫中小住之事。
朱皇后有所猜测,也没有深问。
到了晚上,圣上往披香殿去见到了夏侯小妹,倒是怔了一下:“小姨怎么也在这儿?”
夏侯小妹跟他行个礼,赶紧领着外甥避开了——这是德妃事先的安排,儿子跟妹妹走了,她才好跟圣上告状!
德妃搂着他的脖子,气呼呼地把事情说了:“他算什么东西,看人下菜,瞧不起我妹妹呢!”
又说:“装什么装啊,真看不上,还跟我们家相看?呸!”
“就是,就是!”
圣上煞有介事地附和她:“我都能娶夏侯家的小娘子,他就不能了?居然还敢挑挑拣拣的!”
德妃特别用力地“嗯!”了一声。
又告田美人的状:“我都听说了,她撺掇着皇后娘娘整治我呢,哼!”
圣上吃了一惊:“是吗,还有这回事?!”
德妃很用力地点头:“有的!”
她告状的时候没有技巧,全是感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呀,就急着跳出来说话,烦死人了!好在皇后娘娘没理会她!”
圣上就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德妃洋洋得意地说:“当时在那儿的人跟我说的呀。”
又气鼓鼓地说:“先前行宫宴的时候,我还盯着田氏瞪了好几眼,她居然还知道害怕呢,低着头不敢看我,真会装!”
“敢背后说我的坏话,见了我又不敢吭声了,要是以前,我马上就扇她两耳光!”
圣上惊了一下:“你打她啦?”
德妃气得拍了他一下:“都说了——要是以前!”
她有点郁郁,白了圣上一眼,说:“田氏毕竟也怀着孩子呢,有什么事,也等她生了再说……”
圣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说:“你的性格真是变了很多……”
德妃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捧着脸,美滋滋道:“我有岁岁了嘛!”
说完,又像只偷到了灯油的小老鼠似的,特别开心地跟圣上吹捧自己的儿子:“你不知道岁岁有多聪明,小嘴叭叭叭真会说,还是他说要夭夭进宫来的呢……”
第42章 第 42 章 圣上:看,赛级笨蛋!……
因为建章宫里发生的事儿, 宁家内部又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宁大夫人只知道宁五夫人母子俩在德妃那儿得了好一通难堪,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免不得要使人去问。
先是得罪了闻相公, 现在又得罪了德妃,怎么着,你们不过啦?
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 假使说闻相公是那个现管,那德妃就是那个县官。
闻相公是宰相, 要是有心报复,抬抬手就能办到。
只是宁大夫人私心里边忖度着这事儿不算是特别可怕。
一来闻相公这个人向来圆滑, 轻易不会与人结仇;
二来宁尚书跟宁大夫人私底下再三道了歉, 给了对方颜面;
三来闻家是女方,事情又涉及到了隐私, 想必不会闹大。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德妃不是这样啊。
她现在眼瞧着是没什么明面上的手段拿捏宁家五房,可那不只是明面上吗?
她去跟圣上吹枕边风怎么办?
尤其从最开始的背弃婚约,到后来的僭越中宫,都能看出德妃道德接近于无,头脑也不聪明。
可偏偏这么一个人是天子的宠妃, 还为今上诞育了皇长子——有皇长子在手, 人家未来的上限可是无限高的!
宁五夫人也知道不能得罪德妃, 要是不知道夏侯家的含金量, 她怎么可能筹谋着替儿子娶夏侯家的小娘子?
从建章宫返回神都的路上, 她听儿子说了事情原委, 不免要埋怨儿子几句:“你买都买了, 就差那么一点?”
宁五夫人实在是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宁十四郎默然不语。
宁五夫人急了:“你倒是说话啊,好好歹歹,总得有个缘由不是?”
从头到尾, 宁十四郎心里边更中意的都是闻小娘子。
相较于夏侯小娘子,闻家的门第更高,较之倚仗德妃的外戚夏侯家,闻家的路走得更稳当。
只可惜……
当时在翠华堂,他心里边其实也没多想什么,就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那么个决定。
等回过神来,那边店里的管事都已经登记在册了,他也懒得再说一嘴去改。
归根结底,其实还是觉得人分三六九等,夏侯小娘子逊色于闻小娘子一等。
只是事到如今,这话也没必要再讲出来了。
宁十四郎心烦意乱道:“事情都已经出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宁五夫人又气又急,偏儿子又是亲儿子,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那边宁大夫人问起今天德妃发难的缘由,宁五夫人没法遮掩,默然半晌,终于把事情讲了。
再回想起自己母子二人所蒙受的屈辱,也不禁红了眼圈儿:“这婚事不成也罢,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就是一条璎珞吗?”
“我补给她,用最好的红宝石补,非得闹到德妃面前去,显着她有个好姐姐了是不是?”
宁三夫人在旁边也嘀咕呢:“一条璎珞就这样,以后真要是嫁过来,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岂不都得闹到披香殿去叫德妃撑腰?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宁大夫人这会儿已经知道该怎么治她了,当下把脸板起来,没好气道:“我跟五弟妹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
又故作怀疑:“三弟妹,十四郎两桩不错的婚事都先后黄了,怎么多多少少都跟你有关系呢,你不会是看不得十四郎结一门好婚事吧?”
她语重心长:“弟妹,妒忌之心可要不得呀!”
说完,都没给宁三夫人反应的时间,宁大夫人就先歉然地笑了:“哈哈,我就是开个玩笑,有口无心的,三弟妹,五弟妹,你们可别多想啊!”
宁五夫人听得心里一个咯噔,眼睫上还挂着泪呢,先狐疑地看一眼三嫂兼表姐。
宁三夫人面红耳赤:“大嫂,你——”
宁大夫人没再理她,这会儿知道了事情原委,就说了句公道话:“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为此跟夏侯家结成仇,真是划不来。”
“五弟妹,你自己说的,不是舍不得东西的人,德妃娘娘已经把话撂下来了,要一百块红宝石来赔罪,你去搜罗吧,凑齐之后叫我过了眼,送去夏侯家赔罪,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宁大夫人觑着她,语气和煦,眸光威仪:“没问题吧?”
宁五夫人:“……”
怎么可能没问题?!
那是一百块红宝石,可不是一百块砖头!
尤其先前德妃还专程往她跟前丢了一块来打样,鸽子蛋大小,色泽明丽鲜艳,品质极佳——照着这种样品搜罗一百块,得花多少钱?!
她想到此处,心头一阵发酸,眼眶也跟着红了:“大嫂,你也知道,我……”
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啊,大嫂!”
宁大夫人心想:不是先前你们夫妻俩说我不怀好意的时候了。
她笑得跟一尊弥勒佛似的,压根没接这茬儿,一扭头,去看宁三夫人。
“三弟妹,五弟妹跟你是两重亲,又是妯娌,又是表亲。”
“你又一向是古道热肠之人,现在五弟妹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能眼瞧着,不伸手?”
宁大夫人啧啧两声:“要真是这样的话,就太让五弟妹寒心了,我都瞧不起你!”
又说:“我知道你有钱,就算凑不出一百块红宝石,凑个二三十块应该也不成问题!”
宁五夫人饱含希冀地看了过去。
宁三夫人:“……”
宁三夫人还打算用红宝石做成头面陪送女儿呢!
她有三个女儿,那就得预备三幅红宝石头面——那点数额都不太够用,还得额外再买呢!
宁三夫人打个哈哈:“大嫂,我这儿实在是不方便……”
宁五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妯娌兼表姐妹的情谊当场就破灭得七七八八了。
宁大夫人特别严厉地训斥她:“平日里看你跟老五家的千好万好,关键时候,怎么不顶用了?别说是五弟妹,我都觉得寒心!”
又跟宁五夫人说:“这种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真是叫人齿冷!”
宁三夫人:“……”
宁五夫人恨恨地瞧着宁三夫人,深以为然。
宁三夫人脸上下不来,加之宁大夫人的确说得犀利,她也豁出去撕破脸了。
“大嫂,你别在这儿光动嘴啊!”
她冷笑一声,嘲弄道:“你有本事,你友爱妯娌,你倒是伸手来帮一帮五弟妹啊?”
宁大夫人先高高在上地训斥了她一顿:“先前你不帮五弟妹的忙,已经很令人失望了,现下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呵呵,可见的确是品行低劣!”
宁三夫人:“……”
宁大夫人都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就说:“一百块红宝石,我出二十块,五弟妹自己想法子搜罗三十块,剩下的五十块,咱们走公中的账目。”
她是宁氏的宗妇,也有立场说这个话:“一大家子人,没得要说二话。”
“这事儿要是不干净利落地了结了,激怒了德妃娘娘,她难道还会细分出哪一房与五房亲厚,哪一房与五房疏远?姓宁的都得倒霉!”
宁三夫人瞠目结舌——她没想到宁大夫人真的肯帮忙!
那可是二十块好成色的红宝石啊!
她怎么舍得?
尤其是叫她这么一对照,自己的表现的确是堪称低劣……
宁三夫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宁五夫人则是感激得掉了眼泪出来:“大嫂,真是患难见真情呐!”
宁大夫人心下冷笑,又说:“家里库房倒是能凑个几十块红宝石出来,只是这么大的出项,我不敢擅自做主,必得叫老爷子知道的。”
“两位弟妹都是亲历之人,还请随从我往老爷子面前去走一趟,做个见证吧?”
宁三夫人与宁五夫人均不觉有异,一个郁郁不已,一个感恩戴德地去了。
结果迎头就被宁尚书骂了个稀烂。
公公跟儿媳妇隔着一层,所以宁尚书不骂儿媳妇,叫她们在旁边站着,骂宁大爷、宁三爷跟宁五爷。
先骂宁五爷。
“做你的春秋大梦——十四郎惹出来的事儿,用公中的账目来平,叫别的孩子瞧见,心里边该是什么滋味?!”
“怎么着,他惹了事,反倒有功了?!”
又骂宁三爷:“你们夫妻俩这算盘打的,岭南那边都能听见,怎么着,满天下就你们夫妻俩有脑子,别的都是傻子,是不是?!”
最后骂宁大爷:“我平日里公务繁忙,家里边的事情难免有顾不上的地方,可你呢?你比我还忙?!”
“怎么着,官运亨通是吗,当宰相了?!”
三个人都被骂得不敢抬头。
宁尚书断然否决了先前宁大夫人说的话,先叫了亲信来,将先前德妃丢给宁五夫人的那块红宝石往人面前一摆:“照着这种成色,去搜罗一百块来,只能比这块更好,绝不能比这块差!”
又叫宁大夫人:“去库里挑一对儿羊脂玉镯,几块成色好的蓝宝石和青金石,到时候一起给送过去。”
他吩咐说:“动作要快,今天晚上就送过去。”
宁大夫人毕恭毕敬地应了。
宁尚书先把外边的事儿给办完了,这才着手开始料理家事。
他叫宁大爷使人去把各房人都叫来,算账,分家。
“那点搭头,算我自己添的,那些个红宝石,我认三成,剩下的五房五成,三房两成,从他们要分到的家产里边扣!”
一语定乾坤。
宁五爷夫妇脸色煞白。
宁三爷夫妇神情愤愤。
事情至此尘埃落定,宁大夫人自然是稳若泰山。
她知道宁尚书明了自己的心思,宁尚书也知道她知道。
但与此同时,他也很欣赏儿媳妇的手腕和能力,所以他默契地配合了宁大夫人的做法,替她去做了出头的恶人。
宁三夫人成了公认的搅屎棍,就此几乎与宁五夫人决裂。
宁五夫人虽然被宁大夫人卖了,但反倒由衷地觉得大嫂真是个好人,之前自己跟三嫂合起伙来拆大嫂的台,真是太不应该了!
宁大夫人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讽刺。
人呐,有时候也真是有意思!
她拿出真心实意来的时候,人家不当回事。
把阴谋诡计搬出来的时候,反倒感激的不得了呢!
宁尚书手段老辣,做事也麻利,当天就把事情办妥,叫宁大夫人亲自带着,往夏侯家去走一趟。
宁大夫人以防万一,挨着过了目,又走大房的账目给添了十六匹今春的锦缎和时鲜的果子点心。
事情已经出了,既然打算顺从德妃的意思,与夏侯家修好,那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要是耷拉着个脸,不情不愿地过去,送了也是白送,反倒要进一步结仇。
……
披香殿。
夏侯小妹跟着姐姐和外甥进了宫,德妃就跟圣上商量着,看给她找个什么事情来做一下。
“以后出了宫往外一说,也好听呀。”
内宫里的事情,圣上向来都是不怎么管的,只是爱妃既然问了,他也愿意伸一伸手:“看小姨怎么选吧。”
圣上说:“要是想清闲舒服一点,就留在你身边给你校验文书,你不是已经写完瓶花录的第一章了吗?要是真的想有所进益……”
他想了想,没有提朱皇后,而是说:“我叫大尚宫给她找点事情做吧。”
德妃有点不放心自己的妹妹。
还不到十五岁,太小了。
尤其脑袋也不是很聪明……
她抱着圣上的手臂,有点忧愁,依依地说:“给她找个轻松点的事情做呀……”
圣上笑眯眯地伸手去掐她的脸颊,叫她笑一笑:“好,我知道了。”
夏侯小妹就这么在披香殿住下了。
第二天大公主照旧来喊弟弟一起去上学的时候,还见看她了。
阮仁燧就跟她介绍:“这是我小姨母!”
夏侯小妹赶紧跟大公主行礼。
大公主很客气地朝她点点头。
等出了门,又怀着点奇奇怪怪的竞争心,跟弟弟说:“我也有小姨母,我有好几个小姨母!”
阮仁燧听得忍俊不禁,但是嘴上很捧场:“哇塞,好厉害啊!”
大公主故作矜持:“其实也还好啦……”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如是过了一日,夏侯小妹的事情还没有动静,德妃就有点急了。
她怕妹妹担心,就没在夏侯小妹面前表现出来,打发她跟宫人一起去剪花,自己从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看文籍的海绵中挤出来一点时间,领着孩子去找圣上。
之所以要领着孩子,一来是为了钻空子——皇嗣可以往前朝那边去,但是后妃不可以,带着孩子,就相当于是有了通行证。
二来,则是为了进退有度。
因为德妃这会儿也不确定圣上到底把事情给办了没有。
要是他已经办了,自己再去问,不就显得不信任他嘛!
可他要是没办,自己再不问,不就相当于是把妹妹给晾了吗?
德妃想问,但是又不方便直接问,所以她选择让孩子代替自己问。
为了便宜行事,德妃让人给阮仁燧捏了个糖人,还跟他承诺:“等这事儿完了,我再让人给你捏几个吃!”
阮仁燧叫她牵着,一边啃糖人,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可是阿娘,我不想吃糖人了。”
德妃听得蹙起眉头来:“那你想吃什么?”
想了想,又很大方地说:“只要把这事儿办完,你想吃什么都行。”
阮仁燧仰着头,狗胆包天地看着她,说;“阿娘,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逃课!”
德妃:“……”
德妃捏紧了拳头。
她只想打人。
德妃强行抑制住心火,义正言辞地说:“岁岁,小孩儿怎么能逃课?”
她开始编造谎言,尝试着糊弄过去:“你不知道,宫里边有一只特别大的马猴儿,比人还高,嘴巴又大又红,专门吃逃课的小孩儿!”
德妃语气特别确定地跟他说:“你要是逃课,叫大马猴儿知道,晚上它就会来找你,一口把你给吃掉的!”
阮仁燧一边舔糖人儿,一边很好奇地问:“一口就能吃掉?”
德妃超级肯定地点头:“嗯!”
阮仁燧流露出思考的表情来:“那得是多大的嘴啊……”
又说:“这么大的嘴,一口一个小孩儿,那大马猴拉的屎一定也很粗!”
德妃:“……”
德妃有点烦躁,倒是后边易女官等人露出了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着的表情出来。
德妃努力把话题纠正回来:“总而言之,你要是逃课,就会有大马猴来吃你!”
阮仁燧瞧了她一眼,把眼珠往旁边一转,说:“哼。”
德妃又开始冒火了:“你哼什么呀?”
阮仁燧说:“没什么。”
娘俩儿边说边聊,一直到了太极殿那边儿,都没能把事情给敲定下来。
德妃望着近处的巍峨宫阙,开始急眼了:“阮仁燧,我跟你说的你到底记住没?事情办坏了,我回去打你屁股!”
阮仁燧坚持做自己:“那你得让我逃一天课!”
德妃说:“逃课会有马猴儿来吃你的!”
阮仁燧抓住了她的漏洞:“不是大马猴儿吗,怎么忽然变成马猴儿了?!”
德妃气急败坏:“你管谁来吃呢!”
又开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打补丁,说:“两个马猴儿,一个大的,还有一个小的,都来吃你!”
阮仁燧觑着她,一嘟嘴:“急什么呀,我就问问。”
德妃现在真是烦死这小孩儿了,要不是在太极殿外,真得把他按住打一顿。
这会儿宋大监闻讯赶了过来,快步上前:“哎哟,德妃娘娘,您怎么来啦?”
德妃一秒变脸,若无其事地抚了抚头发,轻叹口气:“嗐,岁岁闹我呢,吵着想见阿耶,我就领着他过来了……”
又问:“陛下现在有闲暇见我们吗?”
宋大监一欠身,说:“娘娘先领着小殿下去偏殿等等吧,陛下这会儿还在跟唐相公、屈大夫议事,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能结束。”
德妃听了也不觉奇怪,反倒觉得松一口气——多少有点时间再跟这小兔崽子对对口供。
她叫宋大监领着,往偏殿去了。
圣上平时若是不往后宫去过夜,便就近歇在这里,习性使然,久而久之,倒像是间书房了。
阮仁燧跟着德妃进去,打眼一瞧,就见桌上、罗汉床上乃至于床头柜上都随意地摊着书本,有的里边夹了书签,还有的反过来扣住了。
阮仁燧知道圣上的习惯——他不喜欢给书籍折角。
德妃随意地选了一本,打开翻了翻,很快就目光飘忽着放下了。
阮仁燧见状就知道她没看过这本书,且也不感兴趣。
他踮着脚将那本书拿起来,看了看书名,同样目光飘忽地放下了。
他也没看过这本书……
德妃还有点不服气,等阮仁燧放下,她又给拿了起来,往罗汉床上一坐,开始翻看。
期间还不忘敲了敲旁边的位置,招呼阮仁燧:“岁岁,你也来坐。”
罗汉床是很宽敞的坐具。
阮仁燧就往她旁边去坐下了。
德妃随意地翻开了一页,定神看了会儿,终于把自己给看恼了:“有时间看书,没时间办夭夭的事情,哼,真可恶!”
德妃气呼呼地一甩手,把那本书重新扔回到案上去。
她原是坐在罗汉床上的,衣袖繁复宽大,拖到了旁边案上,压住了案上砚台的一角,这会儿一甩手,手肘往前那么一带,不止是把书扔回去了,捎带着砚台也给拐到了地上。
“啪”一声,就裂开了。
阮仁燧:“……”
德妃:“……”
德妃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没有发出“啪”一声响,但此时此刻好像也裂开了。
偏偏就在这时候,外边传来了圣上的说话声,眼见着就要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
阮仁燧都没反应过来呢,德妃就已经麻利地从罗汉床上滑了下来,同时伸手把他往旁边那么一推,叫他坐在靠近砚台那边,自己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上。
等圣上进来,就见德妃蹙着眉头,神态端庄,无奈地说儿子:“岁岁,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阮仁燧:“……”
他都没说话呢,就被德妃给搂住了。
德妃可怜巴巴地看着圣上,说:“你可别怪他呀,都已经这样了,岁岁自己也吓了一跳呢!”
圣上:“……”
反正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那就赶紧趁热喝一口吧!
阮仁燧艰难地把脑袋抽出来,愤怒地盯着他阿娘,说:“不要糖人!”
要逃课!
德妃目露凶光,盯着他,说:“马猴儿!”
阮仁燧扭头看看地上的砚台,又扭头回去看她:“嗯?!”
德妃:“……”
德妃闭了下眼,按捺住恼火,强笑着说:“好好好。”
阮仁燧一秒变脸,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跳下罗汉床,果断抱住了他阿耶的大腿,毫无尊严地叫了起来:“阿耶,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
又拍了拍他阿耶的大腿,压低声音,以一种他阿耶能听见、但是他阿娘听不见的音量,很社会地说:“给我个面子,别闹了!”
圣上:“……”
圣上看了看自己的爱妃,再看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儿子,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看,珍稀的赛级笨蛋!
还是两个!
第43章 第 43 章 猜不到。真的猜不到。……
圣上轻轻地踢了踢腿, 叫抱着自己的那只小橡皮虫放开:“起来吧,多大点事啊。”
阮仁燧像根灵敏的弹簧似的,马上就从地上跳起来了。
宋大监赶紧过来, 弯腰将地上那块裂开了的砚台给收了起来。
德妃假模假样地叹口气,站在旁边,一副实在是拿孩子没办法的样子:“他在披香殿待不住, 吵着要来见你,我都要给他烦死了……”
圣上当下就疑惑地“哦?”了一声, 问儿子:“是这样吗,岁岁?”
阮仁燧依照约定, 果断地背了锅:“没错儿, 就是这样的!”
圣上就笑了笑,说:“之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听小时说, 平康坊有家吉萨克人新开的馆子,里边吃的喝的都很有趣儿,跟咱们这边大不相同。”
“等过几天休沐日,我领着你跟仁佑出宫去尝尝吉萨克人的手艺。”
吉萨克人是帝国北部的游牧民族,少部分在帝国境内生存, 绝大部分在北方的吉萨克国生活。
阮仁燧对吃喝很感兴趣, 出宫去吃吃喝喝, 那就更感兴趣了!
他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仰着头问圣上:“阿耶, 不能明天就去吗?你明天朝会大概什么时候散?等你这边儿散了, 我跟大姐姐再过来, 应该也来得及呀?”
他一撅尾巴,德妃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当下瞪起眼来, 叫他:“岁岁!”
阮仁燧就当没听懂,继续说:“阿娘之前还说呢,我每天上课太累了,实在不行就给自己放天假——我看明天就很适合放假,不行到时候我吃完早饭就来这儿找你吧,阿耶?”
德妃紧盯着他,两眼就要冒火了。
好在阮仁燧毕竟不是纯傻子,见状马上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夏侯小妹的事情上。
他毫无铺垫,毫无技巧地问了出来:“哎,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阿耶,你不是说打算跟大尚宫提一提,给小姨母找点事情做吗,都过去一天了,你说了没有呀?”
圣上:“……”
圣上脸上浮现出讶异之色来,显然是吃了一惊:“呀,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阮仁燧已经知道他阿耶跟小时女官一样是个芝麻馅汤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对于这话的真实性,不禁在心里边给打了个问号。
可德妃不知道呀,她一听就开始着急了。
不只是着急,还有点委屈:“你怎么这样呀,当时答应得好好的……”
圣上看起来也很难过,非常歉疚的样子:“真是对不住,不过现在再去办应该也还不晚吧?”
这话说完,他又稍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小姨也不差这么两天啊……”
德妃气得眼睛都要红了,又觉得在孩子面前掉眼泪有失大人的体面,就强忍住了。
只是她实在有点伤心,鼻子都开始发酸了:“什么没什么大不了啊,你就是没放在心上,亏得我把夭夭支出去了,没叫她一起来……”
圣上看她把头都低下去了,就也跟着一歪脖子,去瞧她的脸色:“哎?你可别哭啊。”
又要伸手去摸她的脸。
德妃气鼓鼓地把他的手拨开了。
再一回味,又觉得不太对劲儿:“……你,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呢?”
圣上无辜地看着她,一摊手,说:“没有啊。”
德妃反应过来了,扑过去捉住他的手腕,伸手去摸他的衣袖。
圣上笑着往旁边一躲,德妃就明白了一点,死拉着他的衣袖不松。
这边是空的,又去摸另一边儿。
德妃在圣上另一边的衣袖里头摸到了一张纸质的文书。
就跟攀岩的时候稳稳地踩到了一块石头似的,她心里边一下子就美了起来,鼻子里娇俏地“哼!”了一声,将那张文书抽出来了。
打开一瞧,果然是大尚宫签署了的任命书。
德妃心脏落地,只是还是忍不住嗔怪了圣上一句:“你可真讨厌!”
圣上笑着拉住她:“是我不好,下回休沐,我们一起出宫去吃吉萨克人馆子,算是给你赔罪,好不好?”
德妃破涕为笑,心里边已经认可了,嘴上倒是很傲娇:“我回去看看日程再说,忙着呢,还不确定到时候有没有空!”
阮仁燧则眯着眼打量着那张任命书。
有了它,夏侯小妹就算是尚宫局的女史了。
他欣慰之余,又有点异样的忧伤:按理说不应该从临时工做的吗?
怎么小姨母就能直接转正呢……
……
圣上协同德妃母子去往披香殿,才刚进去,殿内的宫人就笑吟吟地迎出来同德妃贺喜。
“娘娘和咱们殿下前脚出去,后脚小时女官就来了,领着夏侯小娘子去尚宫局取女官服制,捎带着跟她讲解一下尚宫局的规矩……”
德妃心想:早知道就再等等了,哪知道就差着这么会儿功夫?
心里边倒是很美,脸上也是笑容满面,叫易女官赏赐宫里人两个月的俸禄,算是同喜。
又跟圣上说:“大尚宫做事真是妥帖,小时那么稳妥,叫她来带夭夭,我也放心。”
圣上稍显故意地“哟”了一声,逗她说:“现在你不哭啦?”
德妃又开始圆鼓鼓地像是一只河豚了。
阮仁燧不想掺和他们俩的事儿,丢下一句:“我去九华殿,跟大姐姐说过几天出宫去玩的事儿!”就一溜烟儿跑了。
德妃在后头叫他都没叫住,只得侍从们:“赶紧跟着呀!”
阮仁燧一路小跑,将要出披香殿大门的时候,险些跟来人撞上,起初看服制还以为是哪位女官,再一看,居然是夏侯小妹。
阮仁燧霎时间喜笑颜开:“小姨母,你穿女官衣裳也好看!”
夏侯小妹不胜欣喜地摸了摸他的头,话都没顾得上说,就兴冲冲地进去了。
阮仁燧见状实在是很好奇,忍不住又掉头回去,就听德妃在喊:“有人撵你呀,跑什么?”
夏侯小妹气喘吁吁地说:“晚上有读书会,女官们都能去听,我来找点纸笔带上,好做笔记!”
德妃一听是读书和教育问题,立时肃然起敬,马上就叫易女官领着妹妹去自己的书房:“能用得上的全都带去!”
再看儿子猫在门口偷听,又很亲切很友善地叫他:“岁岁,你是不是也很想去听呀?这个可以去……”
阮仁燧呵呵一笑,二话没说,掉头就跑了。
搞得德妃郁卒不已:“这臭小子,心都玩野了,只想逃课!”
她满怀雄心壮志地跟圣上保证:“等着吧,我想个法子治他!”
……
夏侯小妹背着挎包去参加读书会。
挎包里装着各种型号、大小不一的十几支炭笔,还有直尺、圆规和好几种图案的橡皮。
除此之外,她手里还抱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本子。
有用来记事的,有用来绘图的,还有用来打草稿的。
小时女官端着一盘奶油夹心小蛋糕,一盘水灵灵的小樱桃,后边还有个小宫女替她提着一只装满了热奶茶的茶壶。
小时女官木然地看着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背着挎包,抱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本子,同样木然地看着她。
双方都觉得对方好像不太对劲……
小时女官选了个相对靠后的位置,把自己的奶油夹心小蛋糕和小樱桃、奶茶摆下了。
夏侯小妹犹豫着坐在了她的旁边。
夏侯小妹犹豫着说:“这,这对吗……”
小时女官投喂了她一个奶油夹心小蛋糕。
夏侯小妹张嘴吃下,开始嚼嚼嚼。
小时女官又给她倒了一杯加了荔枝果酱的奶茶。
夏侯小妹吨吨吨开始喝奶茶。
小时女官很肯定地跟她说:“今天晚上要讲的是算学问题,我敢保证,整个屋子里只有我们俩能彻底消化掉自己吃下的东西……”
夏侯小妹:“……”
等读书会结束,夏侯小妹回去了,德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夭夭,有收获吗?”
夏侯小妹想了想,很肯定地跟姐姐说:“今天晚上的读书会,只有我跟小时能彻底消化掉自己吃下的东西!”
德妃:“???”
德妃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出于姐姐和长辈的尊严,又不允许她说“我没听明白”这样的话出来。
最后,德妃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像理解得非常透彻似的,扭头跟圣上说:“开始念书了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都开始带着点哲学的意思了!”
又说:“还得跟好的朋友交往,你看,夭夭跟小时认识还不到两个时辰,读书的消化能力都变好了!”
圣上:“……”
夏侯小妹:“……”
圣上只能附和地点点头,说:“是啊,要不说人还是得多读书呢。”
……
德妃叫妹妹赶紧去睡,预备着明天上班,自己躺下之后,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皱着眉头,可难受了,悄悄跟圣上倾诉自己的难处:“岁岁大了,越来越不听话了,一心只想逃课,这怎么行呢!”
圣上躺在榻上,枕着手臂,笑吟吟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找个法子治他吗?”
“是呀,”德妃愁眉苦脸地想了会儿,忽的压低声音,小声问:“你说,我找个马猴儿吓唬吓唬他行不行?”
这就是圣上喜欢跟德妃相处的原因。
他生活中所能接触到的大多数人,圣上都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预备着做什么,之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和手段。
只有德妃不同。
猜不到。
真的猜不到。
完全猜不到。
第44章 第 44 章 我也吃。
圣上躺在榻上笑得停不下来:“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干?”
德妃就把今天跟儿子说的话讲了:“我说小孩儿逃课就会有马猴儿来吃他, 他不信呢,找个马猴儿来吓唬吓唬,他就信了!”
圣上就问她:“你上哪儿去找马猴儿啊?”
德妃理所应当地说:“找个人来假扮一下呀!”
她觉得圣上真是不开窍:“你怎么这么笨, 不灵光!”
圣上笑得肚子都疼了:“啊,对对对,我笨, 我不如你灵光。”
德妃由衷地叹了口气,躺下来琢磨着这事儿, 琢磨到一半儿又忍不住拍了圣上一下:“你别笑啦,有那么好笑吗?床都在抖!”
圣上说:“好的好的, 我尽量不笑了……”
德妃有点忧愁, 拉起被子盖到胸口,想了想, 又忍不住坐起身来:“不行,不能找什么马猴儿来……”
圣上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为什么又不能了?”
德妃稍显焦虑地“啧”了一声,又躺回去,趴在他耳边,愁肠百转地说:“万一真把他吓着了可怎么办啊!”
圣上又想笑了。
他搂住自己的爱妃, 跟她说:“你放心吧, 他胆子大得很, 吓不着。”
他心说:那又不是真的三岁小孩儿, 这一套怎么可能把他给糊弄住呢。
你懂什么?
德妃听得幽怨不已:“你们男人就是心大,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九华殿。
大公主知道过几天要出宫去吃那个什么克人的饭, 兴奋地睡不着, 勉强躺了会儿,又一骨碌坐起来,跟贤妃说:“阿娘, 你说我出宫的时候要不要戴一顶帽子?”
贤妃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戴帽子干什么?”
想了想,又问:“你是说帷帽?”
“不是,”大公主眼睛亮闪闪地跟她说:“就是那个什么克人戴的花帽子!”
贤妃有点好笑地纠正她:“吉萨克人。”
“管他是什么克人呢,”大公主随口应了一句,又光着脚从榻上下来,哒哒哒跑到自己的小书桌前去翻找起来:“我有他们的画像卡片!”
贤妃眉头皱起,叫她:“仁佑,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光着脚在地上走……”
这会儿大公主已经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兴冲冲地跑到母亲面前去,献宝似的拿给她看:“花帽子!”
贤妃低头瞧了一眼,就见成人手掌大小的卡片上标注着“吉萨克人”四个字。
卡片很厚,正面是个头戴三角帽、身穿刺绣长袍的男人,反面是个女人,头戴一顶宝盖似的花帽,身上的长袍款式与男人相似,只是颜色更加鲜艳。
这卡片并不是只有这孤零零的一张,而是一套,基本上囊括了当世所有的国家,由宫廷画院出产,用来给年幼的皇嗣开拓视野,增长见闻。
贤妃低头瞧了一眼,看那女人头顶的帽子样式并不算十分繁琐,也不愿扫女儿的兴,温柔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说:“你乖乖地去睡觉,等明天早晨睡醒了,保管能在床头上看见一顶花帽子。”
大公主感觉面前的阿娘整个人都在发光:“真的吗?可不能骗小孩儿!”
贤妃笑着说:“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大公主高兴坏了,二话不说,像一匹矫健的小马似的,哒哒哒跑到床边,一翻身扑了上去,极其麻利地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贤妃在后边看得好笑:“你慢点呀。”
……
第二天清早,大公主果然在自己的床头发现了一顶鹅黄色的圆形花帽,上边没有刺绣,倒是点缀了几朵粉紫色的绢花,很明媚,很俏皮。
大公主美得不得了,马上就拎着帽子跑到全身镜面前去照了。
贤妃那边听见动静,笑着叫她:“快去洗脸,洗完了过来吃饭,待会儿还要去念书呢。”
大公主声音特别清脆地应了声:“好!”
先前德妃宫里送了春菜过来,大公主跟贤妃都很喜欢,御膳房那边儿知道,很快就更新了菜单。
今早晨大公主吃的就是香椿炒鸡蛋,贤妃不喜欢清早叫孩子吃过于油腻的肉食,就只叫煎了些嫩鸡肉,额外配了蘑菇和虾饼来吃。
这时候亲信脸上带着点迟疑,过来叫了声:“娘娘。”
贤妃一抬头:“怎么了?”
亲信神色有点为难,顿了顿,才小声说:“听说,陛下不只是带着两位殿下出去,德妃娘娘也去呢……”
贤妃略微一怔,旋即笑了:“不奇怪,陛下一向宠爱她。”
又说:“到了那天,你领着仁佑过去,也替我带个话儿给德妃,劳她替我顾看着仁佑。”
亲信暗松口气:“是。”
大公主持着筷子,却觉得嘴里的虾饼没有之前那么香了。
她蹙着小小的眉头,替自己的母亲觉得难过:“阿耶更喜欢德娘娘,是不是?”
贤妃短暂思忖之后,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点了点头:“是的,他更喜欢你德娘娘。”
大公主有点心疼地看着母亲。
贤妃轻轻说了声:“没关系的,仁佑,我真的不在乎这些。”
尽管她不知道女儿这时候能不能听懂,但是她选择开诚布公地跟女儿讨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每天早晨都去叫仁燧一起去御书房?”
大公主不假思索道:“我是姐姐呀!”
贤妃又问她:“那每回往凤仪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叫上你德娘娘?”
大公主被问住了,好一会儿过去,才迟疑着说:“这,这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想了想,又说:“德娘娘是长辈呀。”
“对啦,”贤妃温和一笑,告诉她:“我跟德妃是一辈人,我们之间的事情,与小辈无关,你只需要尽到姐姐的责任就够了,不需要去考虑其他的。”
正如同朱皇后不允许宫里的妃嫔们翻过往的旧账,避免一次次地揭开伤疤,同时将内庭争斗的底线拉低,贤妃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皇长子因为长辈之间的关系而闹得水火不容。
她知道,太后娘娘、圣上和朱皇后都不会乐见如此的。
且一旦皇嗣之间彼此仇视,结成死仇,斗争的底线就会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被拉低,当一池水被彻底搅浑之后,所有人都将无法幸免。
她告诫女儿:“仁佑,记住了,所有在你面前说你德娘娘长短,亦或者用她来比对我的人,都是不怀好意的——你又管不了德妃,跟你说顶什么用?”
大公主若有所思,很认真地应了声:“阿娘,我知道啦!”
贤妃又瞧了一眼座钟上的时间,催促她:“赶紧吃吧,别误了上课时辰。”
……
披香殿。
阮仁燧绝望又无奈地起了床,心情沉重得像是在上坟。
阮仁燧看着坐在餐桌上首处的爹和娘,绝望极了:“叫我起这么早干什么?我又不用上朝……”
德妃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从宫人手里接了饭碗汤碗,一样样地摆好,又自然而然地说:“可是你得去读书呀。”
阮仁燧有问题就提:“那能不能把上课的时间往后延一延?等我睡够了再去。”
“延什么延?”
德妃一瞪眼,说:“你大姐姐每天也去念书,也没见跟你似的这么辛苦。”
“我跟大姐姐不一样啊,”阮仁燧说:“我没大姐姐那么聪明。”
“胡说,”德妃听不得这种话:“你哪儿也不比你大姐姐差,就是不肯用心,爱偷懒儿,怕吃苦。”
阮仁燧就很奇怪:“阿娘,所以你的意思是念书一点都不累是吧?”
德妃不假思索地反问他:“累吗?我怎么不觉得?”
阮仁燧就说:“那我跟嘉贞娘子说一说,让她给你再加一点读书任务吧,你看着还挺闲的……”
德妃:“……”
德妃一下子就支支吾吾起来:“大人的事儿,小孩少管!”
阮仁燧一指她:“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还好意思让我办!”
德妃:“……”
阮仁燧一指她:“自己这只老笨鸟不飞,还指望下个蛋,让孵出来的小笨鸟飞!”
德妃:“……”
阮仁燧啧啧着感慨起来:“阿娘,你可真敢想!我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美的!”
德妃:“……”
阮仁燧看得不忍,叹一口气,跟坐在旁边始终没说话的圣上道:“阿耶,你还是宽慰一下我阿娘吧,她看起来好像是快碎了……”
圣上瞟了他一眼,再看一看德妃脸上的表情,顿了顿,终于不无同情地道:“傻孩子,是你要碎了。”
阮仁燧:“……”
……
德妃依依地送走了圣上。
德妃回披香殿去打孩子。
德妃叫人送孩子去上学。
德妃一头扎进书房里,开始读书学习。
一个时辰后。
德妃开始大脑放空,双目无神。
德妃心想: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
德妃从书架里找了本话本子,夹在需要阅读的文献里,焦虑地偷看话本子。
嘉贞娘子到披香殿来找她:“娘娘,有时间讨论一下你的课题吗?”
德妃汗流浃背,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太有时间……”
嘉贞娘子“哦”了一声,又问她:“文献看得怎么样啦?”
德妃呆呆地看着她,好像不是坐在书房里,而是一只被蛇咬住的青蛙,瞪大眼睛,最后绝望地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嘉贞娘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德妃积极又愉悦地说:“嘉贞姐姐,第二章快写完了,我这两天一停都没停,真的快了……”
嘉贞娘子深深看她一眼,说:“娘娘,话本子的封面露出来了。”
德妃:“……”
……
阮仁燧下课回去,就见他阿娘两手搭在椅背上,脊背挺得直直的,表情坚毅,好像是个被风干了的标本。
德妃往他面前拍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碗,告诉他自己的结论:“从今以后,每天中午,你都要吃这么大一碗猪脑。”
阮仁燧:“……”
阮仁燧木然道:“为什么啊?”
德妃冷哼一声,恶狠狠道:“因为吃什么补什么,脑子不好,所以就吃脑子!”
“让我补?”
阮仁燧有点愤怒:“那你呢?!”
德妃恶狠狠地说:“我也吃!”
阮仁燧:“……”
阮仁燧原地僵住,好一会儿过去,才犹豫着舔了舔嘴唇。
德妃目光飘忽,强撑着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视线给挪开了。
阮仁燧说:“那好吧……”
第45章 第 45 章 猪脑事变
夏侯小妹跟小时女官做了朋友, 两人逐渐熟悉起来,也开始能说说知心话了。
夏侯小妹就把自己进宫前跟宁十四郎的不愉快说给小时女官听,怏怏地道:“现在想起来还是生气……”
小时女官听了也说:“宁大夫人做事是很妥帖的, 宁五夫人么,就稍显软弱了,提不起, 拎不动的。这门婚事没成,也是好事儿。”
她倒是顺势提点了夏侯小妹一句:“说起婚事来——林尚宫喜事将近, 你虽然是初来乍到,但若是有余裕的话, 最好还是稍加表示一下。”
生活在宫里边, 人情世故都是难免的。
夏侯小妹应了声,知道这是大事, 也没敢擅自做主,等晚上回去了,悄悄问了姐姐。
德妃这会儿也正好跟易女官说这事儿呢:“去给林尚宫送份礼,厚一点。”
易女官问:“是贺她升迁,还是贺她新婚在即?”
德妃一向舍得撒钱:“哪个离得近就贺哪个, 后边那个, 过几天再送!”
易女官放心了。
上司肯撒手, 舍得给钱, 那事情就一定能办得漂亮。
最怕的就是碰见龟毛又抠门的那种上司……
阮仁燧坐在旁边,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如今在任的这位林尚宫, 就是后来的秘书省林监。
尚宫是正五品的官职……
他忍不住问了句:“林尚宫升迁到哪儿去了?”
易女官没想到他会开口问,因而一怔,倒是很快就回答了:“圣上钦点, 令林尚宫出任从四品太常寺少卿。”
这也是内庭女官们所能得到的便利之一。
外官如何升降,多半都得走吏部的路子,但内庭可以直接省略掉这个流程。
因为但凡能够在大内做到一定品秩的女官,基本上都能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
如此一来,当她将要外放出去的时候,圣上多多少少都会给些情面。
太常寺这个衙门,油水并不算是很重,但对于林尚宫来说,其实是很合适的地方。
宫中每逢节令,跟太常寺打交道很多,那边的人和事,林尚宫应该都很熟悉。
阮仁燧还在心里数算:太常寺少卿是从四品,秘书监是从三品,看样子林尚宫太常寺任期结束之后被外放出去了啊。
就是不知道后来再回京之后又在哪个衙门里当过值了……
前世记忆结束的时候,林尚宫已经致仕,在家含饴弄孙,偶尔年节还会进宫去探望太后娘娘,人生也算得上是圆满。
倒是阮仁燧从前听说过,林尚宫第二任丈夫去世之后,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跟她对簿公堂,将官司打到了御前,疑心是林尚宫害死了她的父亲……
当时搅弄得满城风雨的故事,后来人听着已经是寻常之事,阮仁燧也只是听人说了一嘴,但现下再想,又是另一般滋味了。
……
人活着就是要吃吃喝喝。
吃饱喝足了,就想要搞点八卦来听一听。
夏侯小妹按捺不住好奇心,私底下问小时女官:“林尚宫是嫁给谁呀?真想不出来有谁能入她的法眼!”
林尚宫今年三十五岁,先前曾经成过一次婚,有个女儿在国子学做直学士。
她个子高挑,容貌秀丽,又是内庭仅在大尚宫之下的女官,追求的人实在不少,甚至不乏有公候门第的子弟,只是都被林尚宫一一婉拒。
夏侯小妹先前入职,曾经见过林尚宫一回,深为她的雅正风范所折服。
是以此时此刻,夏侯小妹实在很好奇林尚宫最后选定的夫婿是谁。
小时女官倒是真的知道:“是小门下褚侍郎啊。”
再看夏侯小妹一脸茫然,就拆分开来细细地讲给她听:“本朝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其中门下省以两位侍中主事,这二位可以称为‘门下’。”
“黄门侍郎作为侍中的佐官,又被称为‘小门下’,几乎可以相当于是副相了。”
她说:“褚侍郎今年也才三十九岁,就做了小门下,匹配林尚宫,倒也使得。”
夏侯小妹忍不住问:“小门下是几品官?”
小时女官告诉她:“正四品。”
夏侯小妹犹豫着想再问,又怕小时女官觉得自己过于八卦。
正迟疑间,另一道声音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脆响声,替她问了出来:“他成过几次婚,有几个孩子啊,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顿了顿,还补了一句:“话说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夏侯小妹与小时女官齐齐一愣,再一低头,就见阮仁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捧着一大纸袋薯片,一边“咔嚓咔嚓”地吃,一边用一双充斥着好奇与求知目光的眼睛注视着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木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阮仁燧说:“我一直都在啊。”
他拖了把椅子过去,跳上去坐稳了,把薯片向那两人跟前一送:“来说说嘛,我来都来了……”
小时女官木然地抓了一把薯片,开始咔嚓咔嚓。
夏侯小妹木然地抓了一把薯片,开始咔嚓咔嚓。
三个人一起咔嚓咔嚓着,听小时女官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俩在一起,估计也有个一年多了……”
“褚侍郎先前也娶过妻,大概十几年前吧,褚夫人因病辞世,留下一个女儿,他也没有再娶,自己把女儿给带大了。”
“听说褚小娘子正在议婚,好像是要出嫁了?林尚宫在外边还有位寡母,因为上了年纪,时有病痛,所以她也盘算着转到外官体系当中去……”
“你们也知道,”小时女官说:“内庭女官虽然侍奉在天子和中宫旁边,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出宫却是个麻烦,很难朝夕侍奉在父母身侧的。”
“林尚宫唯恐女欲养而亲不待。”
阮仁燧明白了:“褚小娘子马上就要出嫁,林尚宫也预备着出宫了,又有之前的感情基础在,所以他们就决定成婚了。”
小时女官说:“是呀。”
阮仁燧忍不住想:那之后又是林尚宫又是怎么跟褚家小娘子闹成那样的?
……
夏侯小妹问德妃自己是不是得去送份礼的事情,德妃也不藏私,当即把自己少见的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传授给她了。
“送礼这事儿,不怕多,只怕少!”
德妃说:“我这回使人去给林尚宫送贺礼,一来是为了加深交情,有这么个熟人在太常寺,以后真要是有点什么,说不定能起到大用呢。”
又说:“那礼是送给林尚宫的,也是叫宫里其余人都看看的。”
“林尚宫都要走了,我还惦记着送份厚礼全了人情,更别说是还在这儿的人了,别的女官们瞧着,心里边知道披香殿的行事风格,自然而然地就愿意亲善我们了。”
她叫易女官每个月给妹妹支一百两银子:“我知道阿娘有贴补你,她给的是她的,我给的是我的。”
“你在宫里边当值,手面上就得宽敞些,先拿去花,不够了再来找我要。”
夏侯小妹很感动地应了:“谢谢姐姐!”
“傻丫头,”德妃听得忍俊不禁:“你跟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
晚膳时候,要是圣上不往披香殿来,夏侯小妹便跟姐姐和外甥一起吃饭。
她回来洗了手,坐在桌前,就见姐姐跟外甥面前都摆了一碗猪脑。
御膳房也算是用了心,将其细细地搅碎了,加上鸡蛋、猪肉丁、蘑菇丁和葱姜蒜末去腻,淋上香油,上锅去蒸。
等最终成品出来,若非事先知道,真没人能认得出来原材料居然是猪脑。
德妃神色肃穆地像是在上坟。
阮仁燧神色肃穆地像是在跟他阿娘一起上坟。
娘俩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然后低着头,用匙子盛了,开始吃猪脑。
夏侯小妹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德妃瞟了她一眼,忽的想起来:“哦,差点把你忘了——易女官,以后每天晚上给夭夭也炖一碗猪脑。”
夏侯小妹脸色大变:“姐姐,我不用……”
德妃凉凉地道:“你要的。”
她现在写书进入了倦怠期,已经开始恨整个世界了:“我们家就没有人不需要,呵呵。”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看她一副精神稍显失常的模样,到底还是低头乖乖地认了。
只是等吃完饭,姐妹俩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姐姐,实在觉得累的话,那就别写了……”
“那不就成半途而废了?”
德妃听得愕然,一撇眼,盯着自己旁边的小萝卜头,说:“要真是这样,我跟某些好吃懒做的叫岁岁的小孩儿有什么区别!”
阮仁燧:“……”
阮仁燧就当没听见,学着德妃之前的样子,呵呵一笑。
德妃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里边就开始冒火了,偏还没有什么地方发泄……
怒气积攒30%。
散步结束,再回书房看书。
一页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发现大脑根本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能重新读。
怒气积攒50%。
开始恨整个世界。
外边书房的门被人敲了敲,德妃很不耐烦:“谁呀?!”
阮仁燧在外边说:“阿娘,是我!”
德妃更暴躁了:“不是说了吗,我看书的时候别过来烦我……”
怒气积攒80%。
她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没叫宫人动身,自己过去把门给拉开了。
阮仁燧站在外边,手里边端着托盘,上头摆着一只青玉小盅,看起来清雅又秀气。
德妃脸色稍霁:“这是什么呀?”
“是桃花粥!”
阮仁燧笑眯眯地跟她说:“里边的桃花是之前去建章宫的时候我跟小姨母一起采的,又带回来晾干了,医书上说桃花令人好颜色!”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阿娘,你晚上吃完猪脑之后都没怎么吃别的,就叫人去熬了桃花粥来给你。”
“你一直都不喜欢吃内脏之类的东西,以后别勉强自己了……”
德妃心头一震,怔然几瞬之后,蹲下身去,一把把他给抱住,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岁岁!”
“对不起啊岁岁,我有时候,有时候对你太坏了……”
她感觉很对不起孩子:“我老是容易拿你跟你大姐姐比,总是嫌你不上进,我真的……”
“我还动不动地就爱发脾气……”
阮仁燧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小手拍了拍她的背,叫她:“阿娘,不说这些,来喝粥吧!”
德妃把他搂得紧紧的,低头亲了亲他可爱的小脸蛋儿,这才领着他进屋去。
那碗桃花粥是热的,德妃将其喝进肚子里,却是滚烫的。
孩子真是奇妙的造物……
阮仁燧看着她把粥喝完,就将托盘往前一送。
德妃看得失笑,将空碗搁上去,欣慰不已:“真是小大人了呀。”
阮仁燧响亮地说了声:“阿娘再见,我去睡觉啦~”
德妃笑盈盈的,神色慈爱,又起身去亲自帮他拉开门:“去吧,天黑了,路上小心点,仔细脚下。”
阮仁燧的声音脆生生地传了回来:“好!”
可爱的岁岁!
德妃心满意足地关上门。
德妃心满意足地坐回到书桌前。
德妃神色沉重地打开了没看完的文献。
德妃重新开始恨整个世界。
……
第二天是十日一次给朱皇后请安的日子,德妃昨天晚上睡得不算好,今天早晨很早就醒了。
阮仁燧看她眼下发乌,还有点担心,德妃还惦记着昨天晚上的感动,对他分外和气。
娘俩儿吃了饭,短暂地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德妃就决定今天早点出门,捎带着透透气。
阮仁燧自无异议。
平日里德妃都是卡着点去的,今天罕见地早到了,倒是出乎预料地打了其余人一个措手不及。
母子俩还没有进凤仪宫,就听见有人在宫道上小声蛐蛐:“听御膳房说,昨天披香殿要了两碗炖猪脑,还说以后每天都要……”
另一个说:“他们娘俩啊,缺什么补什么嘛!”
阮仁燧听着倒是很坦然,不觉得有什么,他就是有点担心他阿娘伤心。
抬头看了一眼,他不由得惊了一下。
德妃脸上带笑,神色看起来居然很轻松,很惬意。
阮仁燧有点担心——他阿娘不会是给气傻了吧?
他不安地叫了声:“阿娘,你别把自己身体给气坏了……”
德妃低头看他,笑眯眯的,很温柔,很慈爱:“怎么会?阿娘没事儿。”
她安抚地揉了揉儿子的头,牵着他的手,笑盈盈地往前走,宛如一个刚刚被拧开了气门阀的煤气罐。
德妃喜笑颜开地想:真幸运,你们有福啦!
聚头的几个宫嫔听见动静,扭头一瞧,脸色不约而同地变了,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样子。
短暂踯躅之后,又齐齐向德妃行礼。
德妃就笑吟吟地问:“刚才是谁在说我吃猪脑的事儿?”
几个人瑟瑟地对视了一眼,没说话的慌里慌张地后退一点,把小团体中的两个人显了出来。
一个是田美人。
另一个是齐才人。
德妃先捡了个硬的捏:“田美人,你这贱婢,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田美人脸色一片煞白,颤声道:“妾身惶恐。”
德妃冷笑一声:“你惶恐?惶恐的人还敢说我的长短?我看你刚才挺落落大方的啊,现在怎么大方不起来了?”
田美人低着头,像一团受惊的莲叶,瑟缩地蜷曲着。
德妃才不吃这套:“先前在建章宫,我放过你一马了,要不是看在你怀有皇嗣的份上,我当时就赏你两耳光!”
“怎么着,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把我当成软柿子了是不是?”
她“呸”了一声,短促的气流喷在田美人脸上:“现在么,新账旧账一起算,你给我伸着脖子等着,等你生完孩子,上一回加上这一回,我赏你四耳光,让你长长记性!”
田美人听得打个冷战,倍觉羞辱,眼眶里慢慢地晕出了泪——她知道德妃真的敢这么做。
田美人还有心分辩,然而德妃已经把视线转到齐才人脸上了,那目光冷冷的,脸上倒是还带着笑:“田美人怀着皇嗣,你也怀着皇嗣吗?”
齐才人怕得哭了:“妾身,妾身……”
德妃才没什么心思听她墨迹:“采薇,给她两耳光!”
披香殿里名叫采薇的宫人便上前去,朝齐才人行个礼,一提衣袖,结结实实地给了齐才人两耳光。
两声脆响。
齐才人捂着脸,一声也不敢吭。
德妃瞟了她一眼,说:“齐才人,你比我还需要补呢——但凡你有一点脑子,就不敢公然得罪一个比你位分高还没脑子的正一品妃!”
她笑起来,鲜妍美丽,宛若罂’粟,嘲弄且恶劣:“易女官,叫御膳房去炖一个素猪脑,什么调料都不用放,晚点送去给齐才人。”
“从今天起,给她送一个月,盯着她吃完!”
第46章 第 46 章 卧龙凤雏,不相上下。……
猪脑风波发生的地方离凤仪宫很近, 凤仪宫的女官们有所听闻,不免要去禀奏给朱皇后:“田美人和齐才人言语不敬,触怒了德妃娘娘, 叫德妃娘娘给罚了。”
朱皇后正对镜梳妆,闻言道:“她们说什么了?”
女官便大略上讲了讲。
“哦,”朱皇后听了就说:“势不如人还上赶着去挑事儿, 这种被收拾了属于活该。”
再没说别的。
宫妃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德妃少见地早到, 以至于贤妃今日居然成了最晚到的那一个。
春光正好,朱皇后还没进正殿, 其余宫妃们便暂且在庭院里默默赏花。
这要是从前, 说不定还会有人低声聊上几句,只是今次有了德妃教训田美人和齐才人的事情, 此时竟然再没有人敢作声了。
德妃也不在乎,积攒了一肚子的火儿发出去了,她现在的感觉好多了,还有余裕跟阮仁燧说:“中午回去,叫御膳房煎鹿肉, 配豌豆尖儿吃。”
阮仁燧快活地应了声:“好!”
这母子俩占据了庭院的中心位置, 保管从外边进来的人第一个就能瞧见他们。
大公主叫贤妃牵着, 慢慢悠悠地往凤仪宫走, 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 还没有认出来德妃呢, 就先一步认出来自己弟弟了。
她伸手一指, 惊叫出声:“岁岁!”
贤妃也没仔细看,下意识道:“别乱指。”
再定睛一看,不禁愣住了。
好像的确是德妃跟皇长子?
“德娘娘都来了?”
大公主大惊失色:“完蛋啦, 我们一定是迟到啦!”
她拉着母亲就开始夺命狂奔,一边跑一边嘟囔:“早知道我就不赖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