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贤妃向来都是个稳重端方的人,这会儿叫这小丫头拽着跑了几步,气息都有些乱了。

且她心里边也有点忐忑——难道真是自己来晚了?

可按照座钟上显示的时间,完全没理由迟到的啊……

娘俩儿火急火燎地过去,大公主可着急了,再一看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朱皇后也不见踪影,她又有点迷糊了。

到底是迟到了还是没迟到啊……

贤妃倒是明白过来,不是她们来晚了,是德妃来早了。

她目光不露痕迹地四下里一扫,就见齐才人脸颊仿佛有些肿,神色惶惶。

她若有所思。

这档口有女官过来传话:“皇后娘娘到。”

众人纷纷整顿衣冠,依照身份进入正殿,往自己的位置处去,待到朱皇后驾到,又纷纷福身行礼。

朱皇后往上首处坐定,言笑晏晏,叫她们起身:“都坐吧。”

宫里边的事情,无非也就是那些,简单谈一谈近来发生的事情,讲一讲不久之后要发生的事情,也就结了。

贤妃留了一点心神给齐才人,果然见她将头抬得比平日要高,刻意露出自己有些红肿的脸孔来,想要叫朱皇后看见。

贤妃能注意到,座次更高的朱皇后一定也能看见,只是她恍若未见,从头到尾都没问过。

朱皇后不问,齐才人当然不敢当着德妃的面大喇喇地告状,也只能暂且忍了,想着等请安散了的时候私下再去回禀。

又忍不住偷偷去看田美人。

她位卑言轻,不敢吭声,但田美人不一样呀!

她怀着皇嗣,若是肯说话,皇后娘娘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德妃都说了,等她生完孩子要去抽她四记耳光,这她都能忍下来吗?

只是叫齐才人失望了,从头到尾她看了田美人好多次,有几次甚至于都对上了视线,但是田美人却毫无反应……

她心里有种微妙的愤怒。

田氏真是没用,有了皇嗣还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哪里知道经过上回在建章宫的事情之后,田美人就怕了朱皇后?

前一回事情涉及到德妃,朱皇后没有帮她,这一回难道就会帮她?

田美人不相信朱皇后,所以她不会吭声。

贤妃将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心下已然有了猜测,只是对于她们所思所想的最终结果嘛……

她实在不甚乐观。

贤妃想到这儿,又扭头去看德妃。

德妃压根都没分心思给底下的人,正低着头瞧自己水葱似的指甲,等请安散了,也没停留,马上就领着儿子,像只华丽又骄傲的孔雀一样,趾高气扬地走了。

贤妃心想:这倒真是很德妃。

她也领着女儿走了。

底下的妃嫔们恭送了她们,各自散去,贤妃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回头,果然见齐才人往内殿去了。

她为之摇头,轻叹口气,也离开了。

……

朱皇后看着面前涕泪涟涟的齐才人,只觉得无奈:“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齐才人抽泣着说:“皇后娘娘,妾身说句大胆的话,您还在呢,怎么也轮不着德妃娘娘越俎代庖啊!”

“她叫人当众打了妾身还不肯罢休,说要叫妾身连着吃一个月的猪脑,还特意说了,不准加任何佐料,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又委委屈屈地说:“妾身也就罢了,田姐姐还怀着皇嗣呢,她也那么不客气,说等皇嗣出生,还要去打田姐姐呢……”

朱皇后就问她:“是德妃让你在宫道上取笑她和皇长子的吗?”

齐才人的哭声随之一滞,神色也变了。

朱皇后揉着太阳穴,说:“你想呈口舌之快,去说上位者的是非,结果叫人当场撞上,德妃要收拾你们,这不是很正常?怎么,你们事先不知道德妃的性情?”

齐才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您……”

朱皇后很平静地问:“我怎么了?”

齐才人嘴唇张开,神色错愕,好半晌过去,才失望地道:“可这不公平!”

她说:“即便妾身与田姐姐真的有错,也该按照宫规处置——叫人吃不加佐料的猪脑,还当众掌嘴,宫规里可没这条!”

齐才人愤愤道:“妾身不服!”

“不服就忍着!”

朱皇后没好气道:“实在忍不了就想办法推翻皇宫的规矩——推翻不了的话,再给我缩回来老老实实地忍着!”

“公平公平,哪有那么多公平?!”

她说:“德妃之父被问罪之前,德妃在内宫里对我不敬过多少次?难道宫规里还有皇后须得忍让妃嫔这一条?皇后都会有不得不忍受的委屈,何况是妃嫔?”

顿了顿,又冷笑一声,附和了德妃的看法:“你是得吃点猪脑了!”

齐才人:“……”

齐才人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朱皇后见状,也懒得再跟她分说,当下道:“罚你一个月的月例,退下吧!”

齐才人更觉委屈了:“怎么还要扣月例啊……”

朱皇后心平气和地看着她,说:“因为你胡搅蛮缠,叫我生气了,而且现在要再改改——扣你三个月的月例,叫你长长教训!”

齐才人:“……”

齐才人像个蚌精似的紧闭着嘴,瑟瑟地退下了。

……

田美人猜度着皇后不太可能会管自己跟德妃之间的事情,是以这日在凤仪宫,也就没有贸然开口。

等这边儿请安散了,她略微思忖之后,便领着人往千秋宫去求见太后娘娘。

这要是从前,太后娘娘想必是不会见她的,只是田美人摸着肚子,心想:可现下我还怀着皇嗣呢!

等到了千秋宫外,便有女官迎上前来,行礼之后,又问她的来意。

田美人很客气:“劳烦姐姐通禀一声,我是专程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那女官含笑道:“当不起美人一声姐姐的。”

又礼貌但是不容拒绝地道:“美人请回吧,我会同太后娘娘禀告您来过的。”

田美人愣住了。

她颇觉荒唐,啼笑皆非:“……你都没有进去通报!”

那女官微笑地看着她:“美人需要我专程去通禀太后娘娘吗?”

田美人听得有点不安,这女官脸上的神色和说话的语气都叫她不喜欢,只是……

她心念微动,挤出来一个笑,福身向她行个礼:“劳烦姐姐了……”

那女官吃了一惊,赶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又说:“既然如此,就请美人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去便来。”

田美人心下得意,脸上神色却是楚楚可怜的,带着点感激:“有劳姐姐。”

太后娘娘正在燕居的便殿里翻书,小梁娘子跪坐在离她不远处的书案处习字。

一只小狸花猫蹲在香炉旁边嗅那袅袅升起来的烟雾,大概是因为离得太近了,给熏得打了个喷嚏。

女官放轻脚步,隔着帘子回禀:“太后娘娘,田美人在外边求见,说是专程来给您请安的,我说您不见人,她一定要叫来问一声……”

太后娘娘听了头都没抬。

女官见状,便行个礼,正待退出去的时候,却见太后娘娘翻了一页书,不耐烦道:“给崇勋殿传句话,叫他少找往宫里搜罗蠢东西!”

女官心下一凛,毕恭毕敬地应了声,退将出去。

……

披香殿。

阮仁燧美滋滋地在炫烤鹿肉,吃得满嘴流油。

德妃也吃了点,只是不很能消受,她更偏爱手边的那盘清炒豌豆尖儿。

易女官过来回禀,低声道:“娘娘想的不错,田美人果然去了千秋宫……”

阮仁燧不无惊讶地看着德妃,不懂就问:“阿娘,你怎么知道田美人会去找皇祖母?”

德妃冷笑一声,洋洋得意道:“田氏那两下子,我还能看不出来?但凡碰上点什么,都得惺惺作态、柔柔弱弱地哭给别人看!当时在皇后那儿没哭,肯定就是憋着劲儿准备去别人那儿哭了!”

“因为之前的事儿,陛下就不爱搭理她了,她不去找太后娘娘,又能去找谁?”

她还很肯定地跟儿子说呢:“岁岁,我跟你打赌,太后娘娘肯定见都没见她,就把她打发走了!”

阮仁燧扭头看易女官,后者略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表示德妃说对了。

阮仁燧马上就拍了一串马屁过去:“阿娘,你真是慧眼如炬,看得太透彻了!”

德妃很受用这句夸赞,只是同时也有点幸灾乐祸:“等着吧,田氏以后指定没好儿,太后娘娘最烦这种打她老人家主意的人了!”

阮仁燧深以为然。

前世他阿娘其实也走过太后娘娘的路子,只是一点都没成功不说,还把太后娘娘惹得可烦了——她老人家最讨厌蠢货跑到她面前去卖弄聪明。

阮仁燧前世吃了教训,今生就没再让德妃犯这个错。

太后娘娘从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一路做到皇太后,难道就是为了断后宫那些鸡零狗碎的官司?

德妃好歹生了皇长子,还是圣上的宠妃,那时候皇长子贤愚未定,太后娘娘也没给过他们母子俩什么好脸色,顶多是偶尔见一见,田美人还不如德妃呢!

阮仁燧想着这事儿,再回想前世,忽然间生出来一点感悟来。

他阿耶这个人,有点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意思呢。

他对阿娘的情谊,可以让她以不算十分出色的家世成为仅次于贵妃的德妃,可以让她宠冠六宫,但是却不足以让她成为皇后亦或者继后,也不足以蒙蔽他的眼睛,偏爱她所出的孩子,以至于愿意将这个孩子立为储君。

看起来好像没有很大的用处。

可实际上,也是这份情谊使得阿娘和她的孩子顺遂地在宫廷里度过了将近三十年的时光……

从这个层面来说,这份情谊已经很重了。

田美人其实就是不具备天子宠爱的夏侯氏。

那点家世上的差距,对于圣上来说,其实就相当于没有差距。

前世阮仁燧情窦初开的时候,曾经跟大公主讨论过这个问题,到底是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还是娶一个更喜欢自己的人?

姐弟两个讨论之后,都觉得应该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起码也要有点喜欢才行。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愿意包容,婚姻中遇到的很多磕磕碰碰,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

如果不喜欢这个人,对方只要出现一丁点的瑕疵,那自己只怕都会瞬间火冒三丈。

田美人犯的错大吗?

就今天的事儿来说,其实并不算大,起码绝对没有德妃之前犯的错大。

圣上会像包容德妃一样地包容她吗?

不会的。

这么想想,阮仁燧忽然觉得田美人其实也有点可怜……

他有些忧伤。

德妃发现了,神色担心地问他:“岁岁,你怎么啦?”

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也没有发烧啊,怎么一下子就没精神了?”

阮仁燧迟疑着把自己想到的说了。

德妃毫不内耗,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了!”

她恨铁不成钢:“要是易地而处,难道田氏会可怜我们娘俩儿?!”

“再说——她可怜?她哪里可怜了?”

德妃说:“你去问问她,她是愿意做一个伺候人的宫人,还是愿意做四品美人,叫那么多宫人、内侍伺候着?”

德妃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进了宫,那就得照宫里的规矩来!”

阮仁燧小小声地说:“可是阿娘,我好像听说你之前也不怎么讲规矩啊……”

德妃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不讲规矩了?圣宠就是最大的规矩,你敢说这不是宫里最靠谱的规矩?!”

阮仁燧惊觉德妃居然很有宫廷智慧!

连易女官都有点惊住了。

德妃……真是个清奇人物。

她心想:虽然有时候——算了,坦荡点吧,大多数时候都挺抽象的,但她还真是抓住了宫廷生活的主要矛盾!

阮仁燧对自己亲娘刮目相看。

他私底下跟他阿耶说:“我之前还觉得自己比阿娘强呢,现下回头再看,真不一定……”

圣上瞟了他一眼,说:“别这么妄自菲薄,我看你们俩是卧龙凤雏,不相上下。”

阮仁燧:“……”

阮仁燧迟疑着问:“这,这是在夸我们吗?”

圣上微微一笑,神情温和:“你猜。”

阮仁燧:“……”

第47章 第 47 章 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

打从猪脑事变之后, 阮仁燧就不需要吃猪脑了。

德妃也不吃了。

宫里边正经主子里边吃猪脑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齐才人。

每天到了晚膳时候,披香殿的采薇就遵从德妃的命令, 领着人专程跑一趟御膳房,从那边领了刚炖出来的素猪脑,亲自提着去送给齐才人, 盯着她一直吃完。

猪脑这东西本身也微妙,有喜欢的, 当然就会有不喜欢的。

可即便是喜欢吃,在不加任何作料的前提下, 也会觉得腻歪的, 更别说齐才人本来就不喜欢这东西了。

御膳房老老实实地贯彻了德妃的命令,清炖猪脑, 原汁原味。

齐才人掀开盖子瞧了一眼,看着那弯弯曲曲的褶状,就觉得犯恶心,摄于德妃的威势,勉强吃了几口, 只觉得像是在咀嚼一团腻歪透顶的油脂……

她哗啦啦全都吐了出来。

采薇就说:“才人, 可不是我要为难您, 我也是奉命而来, 您要是吃不下, 就自己跟德妃娘娘说去, 我可担待不起。”

齐才人捂着心口, 喉咙里一阵一阵地发酸,眼眶好像是被传染了似的,也跟着发紧发烫。

侍奉她的宫人小声劝她:“您, 您还是忍忍吧,这要是不吃,还不定会再生出什么事儿来呢……”

齐才人抬起头来,恨恨地瞧了采薇一眼,重新拿起筷子,几乎是逼迫着自己将那碗恶心透顶的猪脑吃进了肚子里。

采薇完成了差事,当下向她行个礼,带着人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里头齐才人就吐了。

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

侍奉她的宫人看得心疼,一个给她抚着背,另一个慌忙去倒水:“您赶紧漱漱口吧……”

齐才人一把把她推开:“都给我滚出去!”

酸涩的不仅仅是胃部涌出来的液体,也有眼泪。

齐才人看着满地狼藉,痛哭出声:“她凭什么这么作践我啊!”

又恨朱皇后行事不公:“一心地偏颇德妃,不就是因为德妃得宠吗!”

两个宫人惶惶地守在旁边,不敢作声。

如是过了半个多月,齐才人的胃口几乎彻底殒灭了,脸色蜡黄,人也病倒了,蔫蔫的没了精神。

朱皇后知道了,暗叹口气,叫人去传话:“这半个月先别出门了,叫她好好养病吧。”

易女官把这话告诉德妃,同时也说:“齐才人给整治得不轻,半个多月下来,人都瘦了……”

本身也是一种委婉的劝说了。

德妃明白她的意思:“既然皇后都发话了,那就算了。”

反正惩戒的目的也达到了。

她还特别善解人意地跟易女官说呢:“给齐才人送点东西过去,叫她安心养病,打人一巴掌,还得给个甜枣呢。”

德妃嫣然一笑,含着讥诮,轻飘飘地道:“毕竟宫里边也没有犯了事被罚吃猪脑的规矩不是?”

“打赏她点东西,就说我那时候也是气急了,叫她别往心里去。”

德妃……真是长进了!

易女官心下赞叹不已,口中麻利地应了声,这回猪脑所造成的风波,也就这么过去了。

倒是大尚宫当时知道之后,把两位尚宫叫过去给骂了:“御膳房的人多嘴,才有了这场是非,今天跟这个宫的人说这位娘娘今天吃了什么,明天跟那个宫的人说那位娘娘喝了什么,消息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这回好在事情生在宫里,要是传到宫外去,叫有心人知道,加以利用,最后坏了事情,又算谁的?”

两位尚宫唯唯,回去就着手开始整顿御膳房,这就是后话了。

……

春日和煦,总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杜崇古背着手立在御书房门外赏花,远远瞧见皇长子和大公主一起过来,姐弟俩都背着一只小包,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有些份量。

他心想:这装的是什么?

难道是迟到的给老师的见面礼?

哎,这不好吧……

还是婉拒了吧?

杜崇古心想:等皇长子过来,我就先问他,你这包里边装的是什么?

等皇长子说“这是给太太的礼物”之后,我再亲切又不失严肃地跟他说:“给殿下授课,陛下早已经有所赐下,实在不能再收殿下的东西了……”

杜崇古这么想着,眼见着那姐弟俩越走越近,终于到了近前,一起向他行弟子礼,脆生生地说:“杜太太好!”

杜崇古笑眯眯道:“两位殿下安好。哟,今天都背着包,是带了什么呀?”

预备好——给殿下授课,陛下早已经有所赐下……

那姐弟俩异口同声道:“是喂马用的苹果!”

杜崇古:“给殿下授课,陛下……啊?啊!”

杜崇古闪了下腰,大有一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忧伤:“哦哦哦,喂马用的苹果啊,好的好的。”

阮仁燧还叫他看自己胸前挂着的更小的小包:“我还带了一些糖块儿,我的菊花青马喜欢吃糖!”

杜崇古酸溜溜地想:你的菊花青马过得还挺滋润呢。

他正准备叫两位皇嗣入内准备开始上课,却被人给叫住了。

来的是杜崇古的师叔太学博士张茂远,他递了张什么东西给杜崇古:“海棠诗会给你发了邀请函,总共入围了十个人,你位列其中……”

他顺手拍了拍杜崇古的肩膀:“小子,有两下子啊!”

杜崇古也有些讶异,但毕竟是高兴的,接过来展开一瞧,赶忙道:“多谢师叔。”

张茂远哈哈一笑:“别拿第十名就行。”

杜崇古:“……”

杜崇古说:“好的,好的。”

他将邀请函收起来,进了书房,预备着开始上课。

“今天要给两位殿下讲的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知道两位殿下是否曾经听说过这句话呢?”

大公主很雀跃地举起了手。

杜崇古马上道:“殿下请讲。”

大公主很认真地问他:“杜太太,那个海棠诗会是干什么的呀?”

杜崇古:“……”

杜崇古把脸一板,说:“公主,上课的时候,不要讨论与课业无关的内容。”

大公主嘴巴一撇,悻悻地把手收回去:“那好叭。”

阮仁燧很认真地举起了手。

杜崇古马上点了他:“殿下请讲。”

阮仁燧目光明亮,侃侃而谈:“所谓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说坚持道义就能得到多数人的帮助……”

杜崇古还没来得及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来,就听他紧跟着道:“杜太太,这里有两个很可怜的小孩儿需要你的帮助,那个海棠诗会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杜崇古:“……”

两个小孩儿满眼渴望地看着他。

“唉,”杜崇古无可奈何道:“海棠诗会……就是一个诗会嘛。”

“每到海棠花开的时候,诗会都会组织一场比赛,年纪在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女,但凡有意,便可以前去投稿,经过初赛、复赛之后,最终选出十人,在霞飞楼进行决赛……”

……

夏侯小妹拈着手里边那份邀请函,实在是很好奇:“可是向来文无第一,最后选出来的十个人恐怕都非泛泛之辈,头名该给谁,又由谁来裁定呢?”

小时女官听得失笑起来:“肯定不会叫单独的一个人来进行裁定的。”

她告诉夏侯小妹:“海棠诗会是俊贤夫人带头办起来的,霞飞楼也是宁国公府的产业,诗会决赛的评委,当然也是由她来请了。”

夏侯小妹知道,小时女官口中的“俊贤夫人”就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韦氏,因她的娘家韦氏家族和夫家杨氏家族都是大家,女眷众多,为了加以分辨,所以时人都习惯以韦氏夫人的字来称呼她,也就是俊贤夫人了。

那边小时女官已经一个个数了出来:“俊贤夫人作为诗会的发起者,又有才名,必然是要去评议诗文的。她去了,韩王妃多半也会去。”

又说:“每年俊贤夫人都会请一位宰相压阵,去年请的是闻相公,不知道今年又会请谁了……”

夏侯小妹听得惊骇不已:“连宰相都会去?!”

“是呀,”小时女官笑道:“海棠诗会虽然以海棠为名,可实际上并不是一年一度的,而是每季度办一次,可虽说如此,最为盛大的还是与时节和诗会名字相称的,也就是现下的这一次。”

“也算是相得益彰吧,”她告诉夏侯小妹:“宰相们希望在诗会上见到年轻人的面孔,年轻人呢,也想扬名于时,各取所需。”

夏侯小妹怔怔地看着她,再低头看着手里边那份海棠诗会寄给小时女官的决赛请帖,心下五味杂陈。

不跳出夏侯家,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如此声势浩大的盛事,参会的都是神都鼎鼎有名的才子才女,还有宰相和俊贤夫人压阵,可她甚至于是头一次听说……

夏侯小妹忽然间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她心里边很不是滋味:“我从前都在做什么啊……”

小时女官却说:“夭夭,如果你为了已经过去、无从更改的事情长吁短叹,恰恰也辜负了现在。”

她神情柔和,勉励夏侯小妹说:“只要想改变自己,什么时候都不晚的——我并不是说能参与诗会有多么了不起,也不是说你从前的生活方式不对,而是说当人有心向上的时候,就要立志去做,但凡做一点,就比一动不动要好。”

夏侯小妹听得动容,心里边热乎乎的,又有点惶恐和不安:“我都要说亲了,这还来得及吗?”

小时女官断然道:“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一下,说:“你比我还小两岁呢,急着嫁人干什么?上赶着去别人家里拉磨啊!”

夏侯小妹:“……”

小时女官说干就干,马上就风风火火地说:“不管你进宫是存的什么心思,想学点东西也好,想贴金找个佳婿也罢,都得叫自己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不是?”

“人要是想装模作样,起码肚子里也得有点东西,才能装得起来啊!”

夏侯小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几日承蒙小时女官关照,受益良多,现下说的也都是掏心掏肺之语,要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谁会说这些?

她很感动地看着小时女官,亲昵地叫她:“小时,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小时女官欣慰不已地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抽了早就拟就好的一张书单出来,塞到她手里去:“每天看两百页,再写不少于六百字的读书笔记,我要检查的哦!”

夏侯小妹:“……”

好像是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就劈到了头顶上。

夏侯小妹神情木然,呆呆地说:“这,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

“哪有的事儿?!”

小时女官铿锵有力道:“这很对!”

……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喂完小马,而后道别分开,再回到披香殿之后,就见德妃和夏侯小妹相对而坐,目光呆滞,好像两个迎风招展的标本。

他心觉奇怪,放下空荡荡的小包,纳闷不已地问易女官:“她们怎么啦?”

易女官:“……”

易女官小声把夏侯小妹也加入到绝望文盲消除计划当中的事情说了。

阮仁燧听得唏嘘不已,背着手,迈着小步子走过去,不忍地叫了声:“小姨母……”

夏侯小妹眼眶里包着两汪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阮仁燧踮起脚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同情地跟她说:“你自己看开点吧,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

夏侯小妹:“……”

拳头硬了。

怪不得姐姐总喜欢打小孩呢……

第48章 第 48 章 缺德夫妇

海棠诗会的决赛日, 正好跟圣上先前说打算带着德妃和两个孩子出宫去吃吉萨克菜的休沐日是同一天。

本来也是嘛,十位进入决赛的年轻人要么还在读书,要么已经入仕, 不找个休沐日,他们哪有时间?

评委们多半也是如此。

阮仁燧和大公主对这事儿特别感兴趣,不约而同地跑去磨圣上, 缠着他说:“阿耶阿耶,到时候我们也去看看吧!”

圣上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也成, 反正那天也没什么事儿……”

他还问呢:“入围的都有谁啊?”

两个小孩儿面面相觑,最后也只是说:“给我们上课的杜太太入围了!”

还一起商量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杜太太鼓劲儿!”

“哦, ”圣上了然道:“杜崇古啊……”

倒是宋大监悄悄使个眼色, 没过多久,就有小内侍从崇勋殿诸多文书当中搜落到海棠诗会的决赛入围名单, 双手给呈过来了。

宋大监低头瞄了一眼,先自笑了:“哟,小时女官也入围了……”

两个小孩儿不无惊奇地“哎?”了一声。

虽然有点对不起杜太太,但大公主还是改了主意:“下次再给杜太太鼓劲儿吧,这回先给小时女官鼓一鼓……”

那是自己人嘛!

圣上前后听了两个名字, 也觉得有点意思了:“不是说一共十个人吗, 还有谁?”

宋大监一个个挨着念了出来:“有柳家的子弟。”

圣上问了句:“哪一个?”

宋大监说:“是柳大公子, 唤作柳直的那个。”

圣上听得“哦”了一声:“他母亲是安国公府的女儿?”

宋大监应了声:“不错。”

阮仁燧在旁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再去想之前听过的海棠诗会的规矩——每回决赛, 俊贤夫人都会请一位宰相压阵。

他忽然间福至心灵:“俊贤夫人这回请的, 是不是丁侍中?”

圣上听得心头微动, 扭头瞟了宋大监一眼,后者赶忙往后翻了一页,讶然不已:“真是神了, 小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阮仁燧嘿嘿一笑,心想:我当然知道啦!

小三十年后,柳直做了宰相——柳夫人姓丁!

丁侍中这回评委做得很值,还捉了一个女婿回去!

圣上觑着他的神色,心里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边宋大监则继续道:“还有英国公府的裴六郎和十一娘子,国子学的学生包尧音,闻小娘子,秘书郎陈文琳,徐氏女静仪,费文英……”

阮仁燧从头到尾听完,倒是不由得生出了一点唏嘘感来,入围的十个人此时应该都算是风流人物,然而等到他成年之后,却已经物是人非——有些名字他甚至于是头一次听说。

圣上倒是问了一句:“卢梦卿没有参加吗?”

宋大监摇了摇头。

圣上对卢梦卿的评价很高:“他的诗有仙气,世所罕见。”

大公主倒是觉得英国公府很厉害:“他们家有两个人入围了哎!”

宋大监笑了笑,告诉她:“英国公府枝繁叶茂,子弟众多,诗书之事向来都抓得很严,有两个成才,不稀奇。”

大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了九华宫之后,还问贤妃:“宋大监说英国公府孩子很多,所以这回他们家有两个人入围了海棠诗会,刘家的孩子不也很多吗,怎么没有人入围?”

贤妃:“……”

那能比吗?

她心想:英国公府是高皇帝所设置的开国公府,世代簪缨,几代英国公都是风流人物,妻妾儿女甚多,府里边内斗不断,怎么可能不卷?

相比之下,承恩公府纯粹是撞大运飞出来一只金凤凰才能有今天——英国公府虽然内斗得厉害,但人家斗得高级,哪跟承恩公府似的,腌臜恶臭,就差没撞见鬼了!

贤妃不喜欢母家的做派,也不愿意在女儿面前打肿脸冲胖子,当下破罐子破摔地告诉她:“因为刘家的男人几乎都是废物,干什么什么不行。”

大公主:“……”

大公主就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阮仁燧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也会小小的唏嘘一下。

按照原先的事态发展,刘家其实还会有个清醒一点的人的,但这一世他帮助费氏夫人跟承恩公义绝了……

就真的一个都没有了_(:з」∠)_

阮仁燧回到披香殿去跟德妃和夏侯小妹谈起这事儿来,德妃还不觉得有什么呢。

夏侯小妹倒是很高兴,跟他约着说:“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给小时鼓劲助威!”

德妃这才知道:“小时女官也入围了?!”

夏侯小妹和阮仁燧同时点了点头。

德妃这个人生性护短——虽然妹妹这会儿也跟自己被嘉贞娘子咬住了命运的后颈肉似的被小时女官咬住了命运的后颈肉,她也会跟妹妹一起叫苦叫累,但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

她知道嘉贞娘子是为了她好,当然也知道小时女官这么做是为了妹妹好。

这会儿知道小时女官入围了决赛,马上就张开羽翼,想要庇护住她。

她还跟自己关键时刻总是很灵光的儿子商量:“你说要不要替她去俊贤夫人那边儿走动一下关系?”

阮仁燧:“……”

有这样热情的幕后亲友,何愁不被诗会除名!

他听得一阵一阵地头大:“阿娘,不能这么干,这既是看不起小时女官,也是看不起俊贤夫人啊。”

“你怎么就知道小时女官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夺得头名呢?”

“再则,俊贤夫人可不是软柿子,她是四柱门庭的世子夫人,神都城内声名赫赫。”

“这要是闹起来,她是绝对占理的,到时候你千辛万苦经营起来的这点关系,只怕就得烟消云散了!”

德妃悻悻地同妹妹道:“我就是这么说说,看他,一张嘴,教训我这么多,知道的我是他娘,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我爹呢!”

夏侯小妹在旁边抿着嘴乐。

阮仁燧:“……”

……

如是到了休沐日,贤妃起个大早,跟女儿一起用过早膳之后,叫自己的亲信领着大公主去披香殿。

圣上昨晚歇在那儿。

大公主心里边在即将出宫去看诗会、吃吉萨克人饭的喜悦之外,还有一点小小的不情愿——她还记得之前听见的事情呢。

阿耶只带着德娘娘出宫,不带阿娘出宫。

虽然一直以来,她也知道德妃比自己阿娘受宠,但是当这一点明晃晃地被摆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不免有些心疼母亲。

大公主感觉头顶好像被一朵小小的乌云笼罩着。

她忍不住心想:等见了我,德娘娘会说什么?

不会跟我炫耀她能出宫去,但是我阿娘不能吧?

大公主忧心忡忡地出发了。

如是一路到了披香殿,进去之后,先见到的是阮仁燧。

阮仁燧就跟之前一样跟她打招呼:“大姐姐早上好~”

大公主振作了一点精神,也回了句:“岁岁,早上好~”

又左右看看:“德娘娘呢?”

阮仁燧指了指垂帘里边的梳妆台。

大公主就预备着去给德妃请安,里头德妃听见动静,一个眼神过去,宫人们便赶紧把帘子掀起来了。

她作民间妆扮,梳同心髻,因为自信貌美,所以不缀金玉,只系了一条红丝带。

身着蔷薇粉色的朵云花卉纹轻衫,里边是蜜合色的抹胸,底下一条碧色折枝山茶花纹路的褶裙,雅致清丽,见之忘俗。

大公主饶是心里边有几个小疙瘩,这会儿瞧见她,也不得不在心里想:

虽然德娘娘总是喜欢把眼睛翻上去看人,但是她真的很美丽!

德妃扭头瞧了她一眼,当即眼前一亮,不轻不重地吃了一惊:“咦?你这个帽子——色调搭配得真是不俗!”

大公主被说中了心头所爱,马上就把先前那几个小疙瘩丢到了九霄云外。

她还主动过去,叫德妃瞧得仔细些:“我阿娘前几天晚上熬夜给我做的,可好看了!”

德妃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呢,点缀的是绢花,而不是刺绣,时间上来不及了。”

她说:“到时候叫尚宫局再给你做一顶,只是仍旧不用刺绣,用珠子,细细小小,但是足够亮的那种,更好看!”

大公主投桃报李:“德娘娘,你今天打扮得也很好看!”

德妃一下子就翘起了尾巴,直到出了披香殿,都没能落下来。

……

外边亮堂堂的,春风舒爽。

德妃挽着圣上的手臂,像只欢快的花蝴蝶似的,脚步轻快地走在前边。

两个大人,没有一个想起来带小孩儿。

阮仁燧跟大公主就默默地跟在后边。

大公主看看圣上的背影,再看看德妃的背影,忍不住说:“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阮仁燧情不自禁地附和了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姐弟俩对视一眼,颇觉心有戚戚。

两大两小乘坐着马车,直奔海棠诗会的举办地点霞飞楼而去,结果还没到地方呢,马车就走不动了。

圣上问了句:“大概还有多远?”

车夫毕恭毕敬道:“约莫还有一里多地。”

“那也不算远了,”圣上就说:“下去走走吧。”

德妃自无不应。

后边侍从跟保母簇拥着两位皇嗣,紧随其后。

神都城里的路修得非常宽敞,最宽的甚至于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行,可即便如此,这会儿也被各色各样的华丽马车和行人塞得水泄不通。

阮仁燧起初还老老实实地在后边走,结果没几步就给挤成孙子了,好在跟着的侍从机灵,赶紧把他给抱起来了。

后边大公主也是如此。

霞飞楼外的几条道路处都有京兆府的差役在维持秩序,不远处还有金吾卫的人戍守在这儿,以防不测。

圣上拉着德妃走在前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走到霞飞楼前。

就听见那边儿京兆府的人在问:“有请帖没有?有请帖的才能过去!”

圣上:“……”

德妃:“……”

没!有!请!帖!

京兆府的人在这儿维持了半上午的秩序,这会儿一看这俩人的表情就知道是没有请帖,马上就开始撵他们:“赶紧走,别在这儿挡路……”

喜报,被驱逐啦!

这档口隔壁路口有人过来,金吾卫的人负责开道。

圣上瞄了一眼,赶紧叫住:“褚侍郎!”

褚侍郎是来做评委的。

能被邀请来做评委,可见大众对于他的才学和品行是相当认可的。

开心.jpg

今天不上班,是休沐日。

开心.jpg

再过段时间就要成婚了。

开心.jpg

在开心的休沐日参加令人愉快的社会活动时忽然间听见了上司的声音。

笑容慢慢消失……

不开心.jpg

……

被围住不能进去的其余人特别愤怒:“为什么他们可以进去?!”

还有人说:“他们不也没有邀请函吗?!”

“就是,凭什么啊!”

褚侍郎听得赧然,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

大公主很不好意思,捂着脸,猫着身子往前走。

阮仁燧脸上也热热的,低着头,没敢做声。

姐弟俩就听见他们阿耶特别和气地说:“可能是因为我们走后门了吧……”

大家都叫他的温和与无耻震惊住了。

阮仁燧跟大公主又往下低了低头。

德妃理不直、气也壮,趾高气扬道:“瞪我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走后门,是因为没有得走吗?呵呵!”

围观众人:“……”

大公主:“……”

阮仁燧:“……”

第49章 第 49 章 女孩子就得壮壮的

阮仁燧盯着褚侍郎看了会儿,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曾经见过这个人!

先前有一回,他跟大姐姐都跟自己阿娘闹了点不愉快, 当天晚上一起跑到太后娘娘宫里去了。

在那儿跟梁小娘子玩躲猫猫的时候,这个人拉开桌布,叫他进去藏着……

他悄悄问宋大监:“这是谁呀?”

宋大监同样悄悄地告诉他:“这是门下省的褚侍郎。”

略微一顿, 又说了个他可能更清楚的称呼:“小殿下知不知道林尚宫订亲了?这就是林尚宫未来的夫婿。”

阮仁燧豁然开朗。

原来就是他啊!

他对褚侍郎的印象很好,相貌儒雅, 风度翩翩,还会哄小孩儿玩!

再一想, 又觉得有点恻然。

记忆里, 褚侍郎的寿数好像也不算太长,死后妻女还闹得对簿公堂……

褚侍郎对于这小孩儿的想法一无所觉, 领着圣上和德妃几人进去,先去寻了俊贤夫人,第一时间把这几颗尊贵的烫手山芋丢了出去。

俊贤夫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手持一把华丽的孔雀羽扇,神采飞扬, 长袖善舞。

她见圣上白龙鱼服, 就知道他不愿声张, 当下客气地行了个常礼, 又亲自领着他们四个人上楼。

今日海棠诗会, 实在是一场盛事, 她早就预备着有贵客骤然来访, 所以提前叫空置着几间屋子预备着,这会儿可不就用上了?

相较于一楼的嘈杂和喧闹,二楼相对要僻静许多, 视野也好。

俊贤夫人走到视野最好的那一间外边,伸手将门打开,请圣上等人进去。

而后又行礼道:“下边乱糟糟的,离不开人,我留了侍从在这儿,您有吩咐,但请驱使。”

圣上倒真是问了一句:“小时入围了决赛,宫里边应该有不少人来瞧吧?”

俊贤夫人用孔雀羽扇掩住半边脸孔,咯咯直笑:“您还是饶了我吧。”

她说:“今天人这么多,我都要忙昏头了,哪知道谁来了,谁没来?”

短短几句话,说得滴水不露。

圣上听得面露赏识:“夫人没有入朝为官,真是皇朝的损失。”

俊贤夫人莞尔一笑:“如现下这样,其实也不坏。”

说着,她屈膝行个万福礼,客气地退了出去。

这房间大概是个雅间,很宽敞,除了供人宴饮的厅堂之外,里头还用云母屏风隔出了一间卧房。

面向一楼厅堂的窗户上蒙了一层月光般的轻纱,二楼能瞧见一楼,一楼的人却瞧不见楼上的情景。

阮仁燧跟大公主像是两只活泼的小羊,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新鲜得不得了,等能翻的都翻得差不多了,又一起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德妃有点不放心:“岁岁,你小心点,别太往外了……”

大公主已经兴奋地叫了出来:“咦?是林尚宫!”

圣上坐在桌边,以手支颐,笑微微地告诉她:“刚刚领我们进来的褚侍郎,就是林尚宫要嫁的那个夫婿……”

大公主和德妃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阮仁燧则在一楼熙攘的人群当中搜寻到了夏侯小妹和几个宫廷女官的踪影——大概都是来给小时女官加油打气的。

外头侍从送了茶水和果品点心进来,紧接着又听见有个人气势汹汹地在问:“什么,居然让我们坐第二间?知道我是谁吗?!”

有个柔和的妇人声音带着点无奈,在训他:“出门在外,少做出这副轻狂样子来,没得叫人笑话……”

那人气哼哼地说:“大胆,谁敢笑话我?!”

又说:“我倒要看看是谁坐了第一间!”

说完,都没给那妇人和旁边侍从说话的机会,当下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圣上听得乐了,回头去看,正对上韩王趾高气扬的脸。

韩王脸色顿变,马上帮他把门带上了:“哦,是你啊,那没事了!”

【韩王撤回了一脚】

韩王妃都没瞧见:“是谁呀?”

韩王还没有说话,圣上已经起身过去,好笑不已地把门给拉开了:“皇叔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韩王干笑了两声。

成安县主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行礼叫了声:“堂兄。”

圣上应了声,又问她:“没跟琦华在一起?”

成安县主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琦华不爱赶这种热闹,懒得出来……”

大公主没什么玩伴,好容易遇见了一个同龄人,一瞧见成安县主,赶忙亲亲热热地凑过去,笑眯眯地叫她:“小姐姐……”

圣上纠正了她一句:“是姑姑。”

成安县主任劳任怨地牵住了大公主的手:“走吧,我领着你出去转转……”

又问阮仁燧:“殿下要不要一起去?”

阮仁燧摇摇头:“不啦,你们去吧!”

他想在这儿看看,还盘算着晚点去找小姨母,这两位跟小姨母又不很熟悉,无谓硬凑到一起去。

成安县主见状也不强求,当下同圣上行个礼,领着大公主走了。

无需圣上吩咐,便有侍从跟了过去。

圣上则同韩王叙话:“皇叔怎么也有兴致来看热闹?”

“我可不是纯粹地来看热闹,”韩王洋洋得意道:“我是评委家眷,拿了邀请函进来的!”

韩王妃听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白他一眼:“少说些有的没的。”

韩王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瞎说,本来就是作为评委家属进来的嘛!”

经历了先前几代的积蕴,又在先帝、天后两朝的推动下,本朝的宫廷文化在圣上这一朝几乎被发展到了巅峰。

而相对应的,在宫外也出现了以贵族女子为主导进行的大众文化运动。

而诸多才名昭昭的贵族女子当中,又以韩王妃和俊贤夫人、卓大家为一时翘楚。

因为她们不仅仅是世俗意义上的才女,也切实地引导了时代的风向。

卓大家的影响力在朝堂,诸多著述更偏向于严肃流派,相较之下,另外两位就要市民化多了。

俊贤夫人开设了海棠诗会,并且将其办成了神都城内首屈一指的诗会,规模之大、参赛人员之多、诗会评委规格之高、影响力之深远,令人瞠目。

韩王妃则创建了朝廷之外声势最盛的新声出版社,除了在刊印书籍之外,也向普罗大众征文,且允许以白话的方式行文——此举曾经在士林当中引起了非常大的争议,只是最后终究还是平息了。

韩王妃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也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改变着底层百姓的认知方式。

摒弃掉之乎者也之后,知识的获取,变得简单了。

除此之外,这两位当然也涉足过别的领域,不过就不必再展开细说了。

文人相轻,同类相竞,同为神都上层贵妇人群体中近乎领头羊的人物,又在同一个领域深耕,要说没有过磕磕碰碰,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一直以来,双方都维持着相当的默契,没有将矛盾扩大化,在面向公众的许多盛会上,也都会大方邀请另一位参与。

譬如今日的海棠诗会,俊贤夫人就请了韩王妃来做评委。

圣上知道他们家一向是女主外、男主内,这会儿听了也不觉意外,倒是问了句:“怎么不见延寿?”

延寿是韩王世子的名讳。

韩王就说:“跟他的朋友在一起呢,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韩王妃则在跟德妃叙话:“我听郁金说,娘娘近来在看张道竑的书?”

“郁金”是费氏夫人的名讳。

德妃听得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应了声:“嗯……”

韩王妃便盈盈一笑,由衷地道:“《文心雕龙》中讲,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就是这个道理啊。”

她有点遗憾:“我还给您准备了几本书,今天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您在这儿,早知道的话,就把书带出来给您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算晚:“这边诗会一时半会儿的估计还散不了,娘娘不急着走吧?我叫人回府走一趟,去拿来给您。”

德妃最近对看书有点过敏。

但是德妃又无法舍弃自己从看书这件事当中得到的精神愉悦感。

比如说现在,她就很喜欢跟韩王妃探讨这种让她觉得云里雾里但是又很高端的话题。

所以她就得为此付出一点代价:“真是有劳王妃了,我还不走,估摸着得在这儿待一会儿呢……”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流了两条宽宽的泪。

韩王妃就叫人赶紧回府去取书。

这时候底下有敲钟声传来,她听了神色一正:“诗会马上就要开始,我得下去了。”跟室内几人道一句别,匆忙下去了。

声势浩荡的海棠诗会,就此拉开了帷幕。

韩王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也没再回自己那间房里边去,就顺势在这儿扎下根了。

这间房里有两扇窗户,好在开得很大,足够叫屋里边四个人都近前去坐下来。

德妃拖了把椅子过去,抱了儿子在膝上,韩王见状就去了另一边儿,三个人一起兴致勃勃地向下张望。

圣上坐在厅里,不急不慢地在削苹果。

阮仁燧趴在窗台上,目光四下里搜寻着,找到一个认识的,赶紧指给德妃看:“林尚宫到那儿去坐了!”

过了会儿,又说:“大姐姐他们在那儿!”

还说:“小姨母!”

把德妃给烦得呀:“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阮仁燧就悻悻地不说话了。

评委入场了。

俊贤夫人作为东道主,必然是在的。

韩王妃与褚侍郎也是先前就见过的。

此外还有集贤殿的邓学士,礼部的孙侍郎,国子学的陶祭酒,以及压阵的宰相、告病了一段时间的丁侍中。

七个人。

阮仁燧瞧了眼丁玄度,忍不住去搜寻柳直——这两位后来成为翁婿了嘛!

因为参赛的年龄限定在了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是以十位入围者实际上都是青年俊彦,且模样多半都生得不错。

柳直、包尧音、杜崇古和费文英都算是美男子了,担得起一句相貌堂堂,然而较之出身英国公府的裴六郎,却仍旧逊色一筹。

世家大族滋养出的贵气青年,风流蕴藉,举手投足之间,都自有一股潇洒不羁的俊采。

阮仁燧甚至于瞧见有许多小娘子在观众席里举牌,上边还写着“裴六郎必胜”的字样。

秘书郎陈文琳算是相貌平平,肯定不丑,但也没多漂亮。

嗯,只点评男入围者的身材和外貌,不说女入围者的。

决赛最先做的是展示入围十个人中选的那首诗,以此向大众展示他们的确有入围决赛的能力,在此之后,才是评委共同探讨命题,随机抽取,限定韵脚,现场赋诗应对。

为了防止评委根据入围者的笔迹判断出诗文的主人,所以如科考一般,先使人誊抄七份出来,而后分别送到评委们面前去。

决赛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命题,是咏史。

很简单。

只是上限很高,下限也容易很低。

俊贤夫人当众点了一根香,将其立在香炉之中。

待到这根香燃尽,没有交付诗文的,就视同为放弃。

一根香烧完,所有人都交了答卷。

评委们旋即抽取了第二个命题。

羁旅。

这个命题稍显棘手——因为入围者们都是年轻人,相对而言,缺少对于这两个字的感悟。

俊贤夫人点燃了第二根香,同时,上一轮比试的十首诗誊抄结束,侍从们迅速呈上,交由评委们进行审阅。

议论声如海上波涛,此起彼伏。

台上的入围者们还在构思着第二首诗。

压力和干扰也是比试的一环。

有专人用一人多高的纸张誊写了这十首诗出来,悬挂于厅内,供所有人参与评议,同时,另有嗓音清亮之人往门外去诵诗与楼外人听。

德妃在窗边听着,只觉得哪一首都好,可叫她说哪里好,她又说不上来。

阮仁燧扭头去瞧他阿耶,就见圣上靠坐在椅子上凝神静听,一直到外边念完第四首,他才说了句:“这首不错。”

念完第七首的时候,他又说了一次:“这个人有些担当。”

别的都没有作声。

最后评议第七首为第一,第四首为第二,倒是叫德妃和阮仁燧不轻不重地惊了一下。

阮仁燧实在好奇:“阿耶,你怎么知道……”

圣上一抬手,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父子俩一起听底下宣布:“第七首论序第一,出自内廷女史任与时;第四首论序第二,出自工部员外郎柳直;第二首论序第三,出自右威卫长史裴宗易……”

圣上少见地流露出一点讶异的神色来。

阮仁燧却没想那么多,当即就跟德妃一起跳起来了:“小时女官是第一名哎!”

底下夏侯小妹和大公主也都在跳。

与此同时,第二根香燃尽了。

这一回,论序第一的是国子学学生包尧音,论序第二的是右威卫长史裴宗易,论序第三是内廷女史任与时。

德妃还在觉得奇怪:“原来小时女官不姓时,姓任啊?”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小时女官这个人没印象了——因为他也以为小时女官姓时……

韩王在旁听得无奈:“她当然不姓时了,这是太后娘娘取‘与时俱进’之意,为她选的字。”

间歇里还很同情地看了圣上一眼。

你的笨蛋老婆跟笨蛋孩子……

圣上:“……”

圣上低着头默默地吃苹果。

德妃与阮仁燧则悻悻然道:“哦哦哦!”

这时候俊贤夫人公布了第三轮的命题:无题。

不限韵脚。

底下围观的众人们都在议论这个题目,并没有声音很高的人,然而无数个观众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本身就是一股嘈杂的洪流了。

“无题”算是个什么命题?

该从哪儿下手?

楼上,圣上却是听得精神一震,终于起身,来到了窗前,向下观望。

那根香不紧不慢地燃烧着,更显得场中的十位入选者神色焦灼,待到一根香燃尽,所有人终究都交了卷。

有人松一口气,神色释然,也有人悬起了心,七上八下。

就最后一个命题的诗文评议,评委们也产生了争执。

丁侍中跟俊贤夫人觉得应该选第五首为魁首,因为它恢弘大气,有盛世气象。

陶祭酒跟韩王妃觉得应该选第八首,原因么,韩王妃用了一句诗来概括:“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集贤殿的邓学士赞同丁侍中与俊贤夫人,礼部的孙侍郎赞同陶祭酒与韩王妃的说法。

到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褚侍郎脸上。

有几双眼睛所透出的目光,格外地紧迫。

褚侍郎为之苦笑,再三沉吟之后,还是说:“我更认可王妃娘娘的说法,要是连近处的人都看不见,何谈远方?”

评定第八首为第一,第五首为第二。

底下人不免猜测议论起来:“第八首是谁写的?”

有人说:“说不定是柳直柳郎君!”

还有人说:“肯定是裴六郎,他向来温柔!”

又信誓旦旦地开始数算:“裴郎拿了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再加上这个第一,板上钉钉会是本届魁首了!”

“海棠诗会的魁首,就该是这样一位风流潇洒的才子!”

一片兴奋夹杂着失落,震颤混合着叹息的嘈杂声中,俊贤夫人起身,宣布了第三轮比试的结果:“第八首论序第一,出自内廷女史任与时……”

场面陷入了极短暂的寂静。

俊贤夫人恍若未觉,继续道:“第五首论序第二,出自右威卫长史裴宗易……”

圣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又笑了。

阮仁燧已经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好哎!”

底下夏侯小妹兴奋不已,跳起来大喊一声:“小时,你好厉害啊!”

欢呼声是有的,只是却不如嘘声更高。

旁边几个替裴六郎举牌的小娘子不甚甘心,瞟了台上体量丰裕的小时女官一眼,总觉得气不过:“她长这个样子,怎么做海棠魁首啊……”

“你们说什么呢?!”

夏侯小妹勃然大怒:“这是诗会,你以为是选秀吗?技不如人也就罢了,怎么品性也这么卑劣!”

几个小娘子叫她说得颜面上过不去,脸庞涨红。

有个认出来她的,就说:“你们夏侯家还好意思说别人卑劣呢……”

阮仁燧还在楼上傻乐呢,忽然间听他阿娘惊叫了一声:“夭夭!”

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听德妃说:“赶紧叫人下去拉开,夭夭叫人给欺负了!”

侍从应声而去,阮仁燧提心吊胆地跑到窗台那儿往下一看,就见他小姨母撸起袖子,依仗着高出同龄人的身高,露出近来在宫里吃得壮实的手臂,一个人按着三个小娘子打……

阮仁燧:“……”

阮仁燧舔了舔嘴唇,不得不说:“小时女官真是改变了小姨母很多很多……”

第50章 第 50 章 我是故意的哦

德妃使人去拉开打架的几个小娘子, 只是都没等那侍从们过去,打架的那几个就被拉开了。

俊贤夫人作为东道主,知道今天来客众多, 又是比试竞技,容易生事,为了以防万一, 早就叫人在边上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儿不就用上了?

因发生冲突的是几个小娘子, 这会儿过去的也是几名健妇,只是都没等她们挤到近前去, 台上的几位参赛女郎便就近跳下去了。

小时女官当机立断:“十一娘子与静仪娘子拦住那边几位, 我与闻小娘子拉开夏侯小娘子!”

几人应了声,迅速下场, 把底下打成一团的几个小娘子给分开了。

夏侯小妹稳稳地占据上风,骤然被人拉开,还有点不情愿,再一看拽住自己的是小时女官和闻小娘子,这才悻悻作罢。

她还是觉得气愤:“她们怎么能这样?输不起, 还要对着人家说三道四!”

那边几个小娘子鬓乱钗横, 形容狼狈, 也很恼火:“真是刁蛮成性, 没有家教!”

小时女官伸臂抱了抱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长手长脚, 或许是因为活动了的缘故, 身上暖暖的。

小时女官拥抱着她, 好像在拥抱一头野性十足的健壮的花豹。

她的这位朋友未必懂得那些十分深刻的道理,但是对待认定了的人,却也是十分的热忱忠诚, 愿意为对方去赴汤蹈火。

小时女官心里边热热的,松开她,说:“夭夭,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忍不住想再给你选几本书来读的……”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眼神放空,警惕不已:“可不能恩将仇报啊,小时!”

闻小娘子在旁听得忍俊不禁。

这时候四下里的人流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俊贤夫人与韩王妃神情肃穆,往这边来了。

年轻的小娘子们慑于她们的威仪,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去。

俊贤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是觉得评判不公,还是另外有什么别的原因?”

那几个小娘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夏侯小妹狠狠瞪了她们一眼,马上就要开口。

小时女官在旁边拽了她的衣角一下,小声提醒她:“对夫人说话礼貌些,慢慢来。”

“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听着,是你的少不了,不是你的,也争不到。”

夏侯小妹听得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之后,近前几步,同俊贤夫人行个万福礼,将方才之事讲了。

俊贤夫人听得微微颔首,又问那几个小娘子:“夏侯小娘子方才所说,是否是她凭空捏造,有无夸张错漏之处?”

那几个小娘子涨红了脸,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俊贤夫人见状,扭头看向韩王妃——后者朝她点一下头。

俊贤夫人面沉如水,声音稳稳地落到堂中众人耳朵里:“如果你们非议比试的名次,还可以用文无第一来辩解,但你们攻讦别人的容貌,用以否定对方的才学和能力,这实在可耻!”

她说:“过来给任女史道歉,然后马上从这里离开,以后再不要出现在我的主场上。”

四下里一片寂然。

几个小娘子的脸色由红转白,泪珠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依照俊贤夫人在神都城里贵族社交圈子里的地位,今日出言作出了这样的评判,以后恐怕就不会有人请她们上门做客了……

关键时刻,还是裴六郎从台上下去,毕恭毕敬地同俊贤夫人道:“夫人,今天的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责任,她们毕竟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请您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裴十一娘尽管同隔房的堂兄不睦,但毕竟都是姓裴的,此时也深施一礼,毕恭毕敬道:“请夫人高抬贵手,宽恕她们这一回吧。”

俊贤夫人听得微微一笑,先说:“十一娘请起吧。”

这才同裴六郎道:“善骑者堕,六郎该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裴六郎听得脸色微变,回过神来,再施一礼,恭敬道:“是。”

几个小娘子一起来向小时女官道歉。

小时女官拉着夏侯小妹的手,哈哈一笑:“有关系,你们这群过分的家伙!”

小娘子们:“……”

其余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小时女官又叹了口气,朝她们摆摆手:“回去多看几本书吧,就这么现下这点道行,怎么可能追得到裴六郎啊!”

几个小娘子红着脸离开了。

场中的侍从们在俊贤夫人的示意下,开始公布这次海棠诗会的最终名次。

内庭女史任与时位列第一。

右威卫长史裴宗易位列第二。

工部员外郎柳直位列第三。

国子监学生包尧音位列第四,徐家的静仪娘子位列第五,闻小娘子位列第六,费文英位列第七,裴家的十一娘子位列第八,秘书郎陈文琳第九,杜崇古位列第十……

俊贤夫人大气,入围决赛的十个人都能得到一面纯金打造的海棠花牌,一整年内可以在霞飞楼内无限畅饮。

海棠魁首得到的那一块格外地与众不同,一面金钩银划地书就了海棠魁首四个大字,另一面用祖母绿为花叶,红宝石为花朵,镶嵌成海棠花模样,华贵无匹。

夏侯小妹在底下看见俊贤夫人将海棠魁首的花牌挂到小时女官的脖子上,兴奋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

小时女官笑眯眯地看着她,等仪式结束之后,从台上跳下去,摘下那块海棠花牌,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堂内一片嘈杂,欢笑声与言语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片热烈的海洋。

丁侍中抬头去瞧楼上的某个包间,从楼下往上看,隔着轻纱,只能窥见两道朦朦胧胧的影子。

轻纱后边,丁小娘子含笑瞧着柳直,再一偏头,看母亲揶揄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微红了脸颊。

包尧音神色有些腼腆地将自己得到的那枚海棠花牌递送到妻子罗氏手里。

十一娘子和徐家的静仪娘子、闻小娘子还有她的手帕交董二娘子聚在一起,商议着说:“晚点叫上任女史,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闻小娘子左右看看:“任女史去哪儿了?”

小时女官抱着夏侯小妹的脖颈,跟她说了句什么。

但是现场太吵了。

夏侯小妹神色茫然,大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小时女官搂着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去,特别大声地道:“夭夭,我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只有最好最红的红宝石才能匹配你!”

夏侯小妹听得一愣,回过神来,几乎是错愕不已地看着她。

小时女官很确定地跟她点点头。

夏侯小妹忍不住哭了:“小时,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

夏侯小妹哭的时候,稍显偏僻的一个包间里,还有一个小娘子也在哭。

夏侯小妹是因为感动,而她,则是因为愧疚。

“六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褚小娘子涕泪涟涟,既生气,又懊恼:“我没想到最后我阿耶会选那个任女史……”

最后一场考校当中,总共七名评委,三名更倾向于裴六郎,三名更倾向于任女史,决定性的一票归属于褚侍郎。

那时候褚小娘子以为这事儿该是十拿九稳的,裴六郎是她的未婚夫婿呀!

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父亲居然选择了那个任女史!

她觉得很对不起未婚夫。

裴六郎没能拿到海棠魁首,当然是失望的,但要说是因此而对褚侍郎心生怨怼,那也远不至于。

“评委们手里边的诗文,都是叫人誊抄过去的,伯父哪里知道哪一首是我的?”

他笑着将自己得到的那枚海棠花牌递送到褚小娘子手里:“有这个结果,已经很好啦。”

不,裴郎,你不懂。

褚小娘子心说:我阿耶他就是故意的,因为偏心姓林的女人,所以才会选择那个任女史。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裴郎是他未来的女婿,居然都比不过姓林的女人手底下的一个区区女史!

褚小娘子心内气闷,她都没嫁过来呢,阿耶就偏心成这样,等真的嫁过来了,那还得了?!

褚小娘子瞧着自己手里的那块海棠花牌,虽然金光明灿,但毕竟不是海棠魁首。

她心里边阴雨蒙蒙。

……

阮仁燧在楼上瞧完了整场热闹,只觉得心满意足,分外圆满。

底下熙攘的人群还未散去,众人七嘴八舌,意犹未尽地议论着今次的这场盛会。

俊贤夫人早就安排了人手在二楼,待到诗会结束,洒落了一阵糖雨,惹得底下的人纷纷伸手去接,埋头去捡。

成安县主与大公主都不缺这么几块糖,倒是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喜滋滋地抢了好几块在手里。

再偏一点的地方,参赛的几位娘子再加上夏侯小妹,正约着要找个地方去吃吃酒,小聚一下。

德妃也很满意,小时女官是内廷出来的,算是自己人,她拿了头名,多光耀啊!

韩王妃从底下上来的时候,脸上略微带着点疲惫,神情倒是很振奋:“小时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候,颇显大将风范。”

德妃由衷地应了句:“是呢。”

外头韩王府的侍从急匆匆地过来,瞧一眼室内诸位贵人都在,迟疑着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个礼:“王妃,您之前说费家有了消息叫赶紧来告诉您……”

韩王妃起初一怔,回过神来,不禁起身,又惊又喜:“郁金生了?!”

侍从笑着应了声:“是。”

没等韩王妃再问,便一股脑说了出来:“费氏夫人刚刚产下一子,费侍郎做主,叫从了费家的姓氏和齿序,也就是费十六郎。”

费家几房人是共同排列齿序的,所以数字上看起来难免大了些。

阮仁燧心想:这应该是上一世的刘四郎?

这辈子跟从了费氏夫人的姓氏,其实也挺好的。

起码再议婚的时候,靖海侯估计不会那么嫌弃他了……

韩王妃与费氏夫人私交甚好,闻言同圣上和德妃辞别,便待过去。

这时候德妃把她给叫住了:“王妃且留步。”

她一扭头,眼睛里含着一点央求,水汪汪地瞧着圣上。

因着先前清明宫宴的事情,德妃与费氏夫人建立了联系,之后陆陆续续通过几回信,也算是半个朋友了。

圣上知道这事儿,就笑了笑,很理解地说了句:“去吧。”

倒是问了阮仁燧一句:“你跟着谁?”

阮仁燧乐得去见证历史的改变,紧抓住德妃的衣袖不放:“我跟阿娘一起去看看!”

圣上也应了:“我跟仁佑在这儿,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用饭,晚点咱们直接去吉萨克人的馆子里碰头。”又跟这母子俩约定了时间。

德妃和阮仁燧俱都应了。

……

费家。

刚刚结束生产的房舍里,好像弥漫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德妃跟韩王妃一起进去探望费氏夫人,只是没叫阮仁燧进去。

小孩子该有点忌讳。

阮仁燧心说:行吧。

就一个人在外边花园里闲转。

说是一个人,其实周围保母侍从一大堆。

费家知道这是个金疙瘩,不敢怠慢,专门找个管事在边上陪着,看皇子要什么,赶紧给备上。

阮仁燧背着小手走了几步,看地上的石子路有些松动了,用脚踩了踩,那鹅卵石摇摇晃晃,站不太稳的样子。

他就找人要了把铲子,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开始抠组成石子路的鹅卵石。

侍从们:“……”

费家的管事:“……”

抠吧,活爹。

才抠出来两个呢,他面前忽然间落下来一片阴影。

阮仁燧抬头瞧了一眼,不轻不重地惊了一下:“咦,你是那个……”

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名字了:“才刚在霞飞楼见过的……”

那郎君向他行礼,而后笑道:“费文英见过楚王殿下。”

“哦哦哦,”阮仁燧想起来了,迟疑着,不太确定:“你拿了第几来着?”

费文英彬彬有礼道:“说来惭愧,文英忝居第七。”

阮仁燧又“哦”了一声,拎着铲子站起来,带着点小小的疑惑,不解地瞧着他。

干什么,找我有事?

费文英身高腿长,看皇长子瞧自己的时候还得仰头,赶忙蹲了下去,与他保持视线齐平。

他俊秀的脸上带着点犹豫,悄悄问他:“殿下,我问您一件事,您能替我保密吗?”

阮仁燧果断地答应了:“可以,你说吧。”

紧接着又道:“你想问什么?”

费文英有点讶异地看着他:“殿下今年仿佛只有三岁?口齿跟思维真是十分伶俐……”

他也有侄子侄女,三岁大的时候,口舌也好,思考能力也罢,都没有这么利索。

阮仁燧:“……”

真是烦透了这个聪明人很多的世界!

阮仁燧舔了舔嘴唇,没理会那句话,紧接着问他:“到底是什么事儿?”

费文英“唔”了一下,压低声音,很小声地问他:“夏侯小娘子之前仿佛在跟宁家议亲,是没能成吗?”

阮仁燧瞪大了眼睛,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费文英叫他看得有点忐忑,犹豫着说:“应该,应该是没成吧?”

阮仁燧惊得手里边的铲子都掉了。

费文英帮他把铲子捡起来,又心想: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哪知道再一抬头,就见皇长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阮仁燧悄声问他:“你是对我小姨母有意吗?”

费文英给闹了个大红脸:“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没什么别的意思,我……”

阮仁燧十分奸邪地眯着眼睛,好像一只狡猾但是不怎么聪明的花狐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费文英:“……”

“好吧好吧。”费文英不得不举旗投降。

他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但神色还是很坦诚的:“我觉得夏侯小娘子在那种情况下能为朋友出头,真的很勇敢,很耀眼。”

阮仁燧忍不住道:“你,你了解过夏侯家吧……”

费文英听得正色起来:“说实话,我第一次很认真地去了解夏侯家,还是在清明宫宴之后。”

费氏夫人是他的堂姐。

当日清明宫宴,承恩公当众侮辱费家的女儿,是皇长子站出来驳斥他,间接促成了费氏夫人与承恩公的义绝,这一举动让皇长子和德妃获得了费家的好感。

费文英作为费家的子弟,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他很诚恳地谈起这件事情来:“外界很多人,都是人云亦云,只是我想,德妃娘娘能够教养出殿下这样的孩子,可见许多传言,未必就是真的。”

“今日又见到夏侯小娘子为朋友仗义执言,两肋插刀,可见学识其实并不等同于人品,更不必以过去的眼光去看待今日的新人。”

阮仁燧眼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下五味杂陈。

过去真的被改变了。

他改变了费氏夫人的命运,改变了刘四郎的命运。

这母子俩一个早早与承恩公义绝,挣脱苦海,另一个跟从了母亲的姓氏,成了费十六郎……

也是因为他的改变,费文英阴差阳错,撞上了小姨母……

他心想: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吧?

阮仁燧颠颠地乐了起来。

乐完之后,他告诉脸上带着点忐忑的费文英:“我小姨母跟宁家的那个谁——我忘记他是十几郎了——曾经议过婚,只是后来黄了。”

简单阐述了一下那件事,又说:“你要是真的对小姨母有意,我倒是可以替你牵牵线,让你们认识一下,不过……”

阮仁燧特别说明:“只是认识一下,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虽然你们费家的名声是比夏侯家也好,但要是觉得得叫我小姨母上赶着逢迎,那也不至于!”

费文英脸上带着点诧异,稍显惊讶地看着他。

阮仁燧皱起眉来:“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殿下说的都很对。”

费文英忍不住挠了挠头,而后迟疑着说:“我只是觉得,殿下您说起话不像是只有三岁,倒像是十几岁的样子……”

#倒像是十几岁的样子#

#十几岁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

阮仁燧:“……”

阮仁燧爽朗一笑,抄起铲子,追着他满花园跑!

费文英大惊失色:“!!!”

不远处传来女眷们的言笑声,德妃、韩王妃跟费家的女眷们从院子里边出来,一起往这边走了。

费文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恼了皇长子,听见动静,赶忙告饶:“殿下,我错了,您就放过我吧……”

阮仁燧扛着那把铲子,好像是兔子肩负着一根胡萝卜。

他鼻子里边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哒哒哒跑到德妃面前去了。

德妃正往前走,叫这个实心的小秤砣撞了下,当即“哎哟”一声,扶稳了他的肩膀,嗔怪一声:“你跑什么呀!”

阮仁燧一指意欲逃窜的费文英,奶声奶气地道:“阿娘,那个哥哥说,他今天在霞飞楼对小姨母一见倾心,‘一见倾心’是什么意思呀?!”

德妃:“!!!”

费家的女眷们:“!!!”

“……”费文英绝望又无助,还掺杂了一点愤怒:“不是答应我不往外说吗?!”

阮仁燧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啊费公子……”

然后咧开嘴,呲着牙邪恶一笑:“我是故意的哦!”

费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