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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只好一起灰飞烟灭了

“不会。”张莺起身,“我送你回家,我会跟你家里的人说清楚。”

孟疏桐未动:“你要说什么?”

“让他们管好你,别让你再往我家里跑。我知道,或许他们会对我不客气,但,我宁愿他们现在辱骂我,我也不想你在我家门口出事后,他们来找我打官司。”

“为何要辱骂你?”孟疏桐抬眸看着她,“我祖母知道我来这里,她没有反对。”

张莺一下皱了眉:“你家里人知道?你故意现在才告诉我?还是你在哄我的?我不管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你家里走一趟。”

“真的,我祖母说,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她同意你进门。”

张莺深吸一口气,转头就要走:“我不愿意!”

孟疏桐又拦住她:“你放心,我没有想过你能嫁给我,我是将死之人,即便是你愿意,我也要思忖许久。”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会跟你家里人谈。”

“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来。”

张莺一愣,疑惑道:“真的?”

孟疏桐微笑颔首:“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任性一回,你能不能哄哄我,就这一回,告诉我,若是你先遇到我,会喜欢我。”

“好,你记住你说的,往后不许再来了。”

“好,我会说到做到。”

“其实我不讨厌你,你人不算太坏,比我先前遇到的那些好多了,这辈子要是能先遇见你,或许我真会喜欢上你,可人生没有若是,你好好养病,不要再乱跑了,兴许还能活得久一些。”

孟疏桐弯了弯唇:“最后,我能抱抱你吗?那天我看见了,他靠在你肩上,我很羡慕。”

张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我不同意,你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这个完后还会有更多事等着我,你完全就是在用这些哄骗我做些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了。”

“真的,我说真的。”孟疏桐很是真挚,“就一下,不用你上门去找我的家里人,我以后再不

来了。”

“好了吧?以后别来找我了。”张莺飞速抱他一下,转身要走时,瞧见窗外站着的人。

完了……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去,停在人跟前:“你咋来了?你这会儿不应该在上课吗?”

“我耽搁了你们的好事是吗?”邓琼冷眼朝窗里看去。

张莺有些头疼:“邓琼,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们还没说完吧?我先回家了,你们慢慢聊。”邓琼抚开她的手,转头就走。

她深吸几口气,一边追一边朝王桩子低声问:“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干嘛?”

“我哪儿有那个能耐?我都不知道老大你在哪儿,是姑爷他自己打听出来的。”王桩子紧皱着脸,“老大,你跟那个五少爷好就好吧,你们干嘛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好歹得找个隐秘的地方啊。”

张莺恨不得给他一脚:“我啥时候跟他好了?你能不能不添乱了,这里已经很乱了!”

“你没跟他好,那你们搂搂抱抱啥?老大,我对你是最忠心的,你早告诉我,把我带上,我给你望风,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我没跟他好!他说抱一下往后就不来了,我才抱他一下的!”张莺大骂几句,大步追上邓琼,快速解释,“相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非要来纠缠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和他私底下聊了聊,他答应我了,往后不会再来了。”

“嗯,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念书,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我的错。”他冷静得不正常。

张莺握紧他的手:“你不是听见了,他说抱一下就不来纠缠我了……”

“我听见了,你不用再跟我解释什么了,我要回屋里看书了,你松手。”他又抚开她的手,缓步跨入里屋。

张莺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轻轻推开门,悄声跟进门。

屋里的人低头看着书,像是入了神,一点儿没听见,头也没抬一下。

张莺走过去,默默往炕里添了些柴火,在他对面坐下,静静看着他,他手里的那页书许久未翻动过,张莺知道,他没有在看。

“相公。”她的掌心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

“嗯。”

“你今天咋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邓琼将手抽开:“我往后不会这个时候回来了。”

张莺鼻尖一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知道你会闹脾气,所以才想着自己解决,他家里有权有势,不是好招惹的。”

“你们见过几回?”

“没几回……”

“几回?”

“两回,一回是雪化的那天,他突然出现,我来不及回避,第二回 就是今天,王桩子说他看着像是生病了,怕他死在我们门口,他们家来找麻烦,我才去见他第二回。”

“你可怜他。”

张莺猛然抬眸:“我……”

邓琼缓缓抬眼,死水般的目光朝她投来:“说不出口?我替你说,你可怜他,你看见他就想起了我,他就是一个京城版的邓琼,对吗?”

“我没有这样想。”

“那你是如何想的?总归你不讨厌他,你要是讨厌他,不会抱他的,要是没有我,你们很快就会一拍即合了吧?也怪我,这么冷的天,怎么没冻死我,那样你伤心个两天就能心满意足地改嫁了。”

“邓琼!”张莺抓住他的手,“你咋能这么说?我没有想过什么改嫁,我是可怜他,可我没想过和他有什么。”

他勾了勾唇:“是,因为有我这个阻碍,要是没有我,你们现在不就郎情妾意心照不宣了?”

“你总说这些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有意思吗?我不喜欢他,也没想过要喜欢他,他以后不会再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他了。”

“嗯。”他再次挣脱她的手,“我继续看书。”

张莺看着他,明亮的眼眸通红:“你这是故意在冷落我吗?”

他垂着眼低声反问:“那你要我怎么做?”

“不用,不用你怎么做,你继续看书,我不打搅你了。”她转身,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往下掉。

王桩子看她哭着出来,立即跟过去:“老大,咋了?”

她摇摇头,快步进了厨房,将门紧紧拴住,坐在灶台前捧面无声痛哭。

“老大,老大?”王桩子拍了几下门,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气冲冲去了里屋,“你把老大惹哭了!”

邓琼仍旧垂着眼,语气不冷不淡:“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去哄她好了。”

“你咋能这么说?!”王桩子拿起枕头,忍了忍又放回去,大骂一句,“你就是个王八蛋!”

邓琼缓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将脸上的眼泪抹去,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出神。

王桩子又去拍厨房的门了:“老大,快中午了,得吃饭了,你好歹开个门让我进去煮饭啊。”

片刻后,张莺拉开门,脸上的眼泪已经被擦干了,只能瞧见那双微红的眼眸:“煮饭吧。”

王桩子悄悄打量她一眼,小声问:“老大,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菜就吃什么。”她低着眼,忙忙碌碌将一餐饭煮好,却分成了两个盘子来盛,“你给他端去,他现在应该不想看到我。”

“他太过分了,老大,别给他吃饭了,饿死他。”

“别这么说,你给他送去吧,我在这里吃就行。”

“老大你等着,我给他送去,我就来和老大一起,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去。”王桩子又是一肚子气进了里屋,将饭菜往桌上一放,“吃饭。”

邓琼没应声,他也没有多待,快步又回到厨房:“老大,我们自己吃。”

“嗯。”张莺给他盛了饭,“吃吧。”

他扒拉两口饭,又兴致勃□□来:“老大,要过年了,我们下午要不要去买点儿东西寄回去?刚好这两天天晴了,过几天不知道会不会又下雨。”

“也好,过年回不去,但总要给家里寄些东西的。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来付钱。”

“真的啊?那我可就随便挑了。”

“没问题。”

张莺笑了笑,出去走走也好,待在家里她没有心情去找邓琼再谈一谈,出去走走兴许就有了。

她和王桩子在外面逛了一个下午,把购买的礼品都寄回家里去,也顺带给邓家寄了一些。

回到家,她抬步进了里屋,看着仍旧坐在炕上的人,轻声开口:“我给家里买了些东西寄回去,给你家里也寄了些。”

“多谢。”邓琼还是那副模样,像是还在气头上。

张莺看着他:“小琼,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他抬眸,“晚上不用做我的饭,我中午吃过了,现在不饿。”

“你又要用这种方法跟我赌气吗?”

“我没有要赌气。”

张莺张了张口,实在找不到话可以说:“好。天要黑了,要看书的话就点上灯吧,你现在应该还是不想见到我,我今晚就不在这儿睡了,你睡前记得往炕里添些柴火,别着凉了。”

他看着门关上,他没有去追。

王桩子往里屋关上的门看一眼,低声问张莺:“老大,你今晚不和姑爷一起睡啊?”

“嗯,我睡对面的屋子。”

“那行,我去给老大烧炕,要不晚上真没法儿睡。”

“行。”张莺脸上露出点儿笑,“好。”

家里不缺柴火,炕烧得很暖和,黑漆漆的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忽然想起张钊的话,她不该瞒着邓琼,从她第一回 在外面见到孟疏桐时就该告诉他,要是她说了,至少不会弄成眼下这样。

她睡得很晚,早上又一早醒了,邓琼起得比她还早,屋里已经没人了,王桩子也不在,大概是已经去卫先生那里了。

她原本是要跟他好好谈谈的,他们从来没有吵过这么严重的架,她感觉,比上一回还严重。

她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看见王桩子回来,才松了口气:“邓琼去念书了?我看厨房里没啥吃的,你们没吃早饭就出去了吗?”

“是啊,他一早就把我喊醒了,我们在外面吃的早饭。老大,你吃过了吗?要不我再去外面给你买点儿?”

她摇了摇头:“不要紧,他能安心去念书我就放心了,早点儿把饭菜备好,我们中午去接他。”

王桩子轻哼一声,不满道:“他那么欺负老大,老大还要去接他?”

“我怕他会出事。”

邓琼一早就到了卫先生处,天冷,同窗没哪个来得这样早,他和卫先生的书童打过几句话后,就坐在位置上沉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要做点儿什么,还在考虑后果。

日头慢慢升起来,学舍里渐渐来了人,笑着跟他寒暄,他回应过,垂着

眼继续沉思。

忽然,有人唤:“孟公子。”

邓琼猛得抬头,朝前方看去。

这一回,孟疏桐的目光没有躲避,带着点点笑意,也朝他看来。

他知道,孟疏桐有话说。

他起身,往外边檐下走廊去,不久,孟疏桐出门,停在他身旁。

“邓举人,幸会。”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说吧,你要做什么。”

“只是对你好奇,想来找你聊聊。”孟疏桐转身,笑着看他,“你昨天也看到了,我和阿莺很熟。”

他也转身,勾起唇:“很熟?你瞧见我了,故意使诈,让我和她产生误会,这就是你嘴里的很熟?”

“那样的诈也不是我说能使就使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是怎样的人,若她真讨厌我讨厌到无以复加,她会送我去就医?会拥抱我吗?你很清楚,不会。”

邓琼嘴角的笑有些撑不下去:“她是有些怜悯心泛滥,为此我也很苦恼,但仅此而已。”

“她昨天亲口跟我说,若是先遇见我,或许会选择我。你知道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他笑了笑,“其实没有,只是你比我先遇到她而已,你比我幸运。”

邓琼嘴角垂下:“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你比我幸运太多,同样是从小体弱多病,你的病能治好,我的病却不能。你放心吧,我快死了,没有机会和你抢,我只想她能记得我,永远。”

“一个人死了,除了他家里人能记得他一辈子,还有谁能?或许家里人也不会,孟公子,还是不要将自己想得那样要紧,否则会失望的。”

“别人或许不会,可阿莺,你说了,她同情心泛滥。我今天已经告诉过她,我命不久矣,想来我的丧讯传到她耳中的那一刻,她会很震撼。当然,我也会选一个好日子。你觉会试这个日子如何?这样要紧的日子,往后每回会试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吧?”

邓琼紧咬牙关,一双阴鸷的眼盯着他看。

他还是那样淡淡的笑:“这样仇视我做什么?你应当感谢我,感谢我身体不好,不然动起真格来,你不一定能抢得过我,毕竟她喜欢的是‘邓琼’,却又不只只是‘邓琼’,我也算是‘邓琼’,不是吗?”

“你有些自信过头了。”

“是吗?我不这样以为,我倒是觉着,你是任性过头了,你太不听话了,要是我,昨天不会要她来追我,我这个‘邓琼’才是完美的。”他笑着,咳嗽几声,“抱歉,我身体不大好,不能再和你聊了,你也要上课了,我不打搅你了,再会。”

他转身,缓缓离去,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对了,你那件斗篷我也有一件类似的,或许不能说是类似,应当是一模一样,只可惜我今天没有穿出来,下回我可以穿出来,让她选选谁穿得好看。”

邓琼微愣,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快步回到学舍里,翻出一旁放着那件斗篷,那件印着靛蓝竹叶的张莺亲手做的斗篷。

他几乎是盯着那件斗篷看了一个上午,晌午休息时,他忍不住了,告了假,直奔孟府去,敲开孟府的侧门:“我有事寻你们五少爷,请他出来一叙。”

小厮愣了下,快步去通报。

等了许久,孟疏桐珊珊而来,穿着同样的印着蓝色竹叶的毛绒斗篷,朝他浅浅笑着:“邓举人,方才没有聊尽兴吗?”

“是,特地来请孟公子出门叙话。孟公子,请吧。”邓琼冷静了许多,脸上也带着浅笑,抬手邀请他出门。

他看一眼狭长的巷子:“就在这里聊?不如选个雅致的地方。”

“我是农户出身,不懂那些文人风雅,也没银子享受那些,我们在这里说就好。”

孟疏桐抬了抬眉,缓步往外走:“你有什么说的?说吧。”

“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不知道她何时来我家做事的?”孟疏桐反问。

邓琼未恼,又问:“你喜欢她什么?”

“你喜欢她什么,我就喜欢她什么。”

“你这样的家世,家里人不会允许娶一个没背景的女人的吧?你不用跟我说什么你没打算跟我争,否则你今天故意激怒我是做什么呢?”

“是,我家里人已经同意我和她往来,同意我迎她进门。”

邓琼哂笑一声:“做妾?”

孟疏桐垂了垂眼:“我暂时没有办法说服我家里人,不过只要她进门,我不会再娶别人,过个几年,家里人劝不动我,就会同意将她扶正。”

“妾就是妾,任凭你说的花里胡哨也是妾,她不会同意做妾的。”

“要是她愿意,我可以离开孟家,跟她回长东。”

“然后让她照顾你这个病秧子一辈子,是吗?”

“她从前不也是这样照顾你的?况且,我母亲给我留了不少东西,这些我可以全带走,她和我在一起,不会比你们那个时候还差。”

“想象的不错,可惜,她说她对你没那个想法。”

孟疏桐笑了笑:“想法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毕竟她对你也不是一见钟情,不是吗?况且,她并不讨厌我。”

“的确,她还挺可怜你的,不过她已经保证过了,以后不会再跟你见面。”

“有第一回 第二回就会有第三回,难道你能一直将她绑在家里?即便能,你也只能困住她的人,困不住她的心。我和你何其相似,她看见你就会想起我,你这样的人,能忍受这样的事吗?”

“你知道我忍受不了,你还来激怒我,你想看看我的反应?”

“是,我想看你的反应。”

邓琼也笑:“那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发疯、暴怒,跟她大吵一架,从而影响到科考,失意,然后一蹶不振?”

孟疏桐看着他:“若不是如此,你现下为何会站在这里?”

他扬起唇,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为何不再大胆一些呢?”

孟疏桐眉头缓缓皱起。

“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疯狂一些。”邓琼说着,手中突然变出一截麻绳,几乎是顷刻之间,那根麻绳套去孟疏桐的脖子上,瞬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勒出一道血红的印子。

孟疏桐很快就喘不过气,翻着一双眼,鲜红的血丝无声地质问。

巷子里的风呼啸而过,邓琼笑着,好似那根麻绳不是在他手中,像是还在和人闲谈。

“我猜你想告诉我,在这里杀了你,我也逃不掉,你看看,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如何会明白呢?我没想逃掉,你把我的美好日子毁了一半,那我干脆让它面目全非好了。我早上都还在犹豫,这个后果的确有些严重,毕竟是你个活不了多久了的病秧子,我有必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吗?可你非要自作聪明,好吧,那就只好让我们一起灰飞烟灭了。”

他扬起的嘴角缓缓放下,慢慢收紧手中的麻绳,眯着眼看着孟疏桐那张红得发紫的脸,就让他们一起在这个他无比憎恶的京城彻底消失吧。

“邓琼!你在干啥!”张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邓琼一怔,回头看去,手中的麻绳无意识松开。

第82章 第82

章至少在娘子心里,我还没……

孟疏桐猛烈咳嗽着,涨红的脸缓缓复原,踉跄几步,摔靠在墙上。

“五少爷!”张莺低呼一声,推开邓琼,匆匆将人扶起。

孟府守门的人也跟来,团团将孟疏桐围住,焦急询问:“少爷!少爷!这是怎么了?”

有人瞧见邓琼手中的麻绳,惊道:“是他!他要对我们少爷行凶!”

“不是!”张莺大喊一声,赶忙摇醒怀里的人,低声道,“孟疏桐,邓琼没对你做什么,是不是?”

孟疏桐这才清醒一些,双手紧抓住她的手,低哑着嗓子朝孟府的人道:“我不要紧,你们都退下。”

“五少爷!”孟府的人喊。

“你们都退下。”孟疏桐忍着嗓子的疼痛高声一些。

孟府的人没办法,只好退下。

张莺松了口气,将他扶起来:“五少爷,我送你去医铺。”

他扶住她的手,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低声道:“抱歉,我头还有些晕,劳烦你扶我。”

“没关系,我先送你去医铺。”张莺朝王桩子看去,“桩子,把我们家的马车赶近一些,我要扶五少爷上车。”

“欸!”王桩子看邓琼一眼,快速将马车拉来,“老大,我来扶五少爷上车吧。”

“嗯。”张莺点点头,跟他一起将人扶上马车,剩邓琼一人留在原地。

王桩子朝他看去,抿了抿唇,低声朝车里问:“老大,走了吗?”

“走。”张莺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落在王桩子耳朵里,也落在邓琼的耳中。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手中的麻绳摇摇欲坠,车轮滚滚声已经走远,他缓缓抬头,握着手里的麻绳朝着马车的方向跟去。

马车比步行快得多,张莺已经送孟疏桐到了医铺,大夫上前看过,说要抹药,去一旁配药膏。

“难受得很吗?”张莺担忧地看着他。

孟疏桐浅浅笑着,手还抓着她的手腕:“还有些喘不过气,嗓子也疼得厉害。”

她抿了抿唇,皱着眉道:“对不起,我相公他太过分了,我替他给你道歉,请求你不要追究他。”

“今天要不是你来,我或许已经死了。”孟疏桐看着她,“你为何会突然过来?我以为你们昨天会大吵一架。对不起,阿莺,我昨天故意让你抱我,是因为看到他在窗外,我想让他误会。”

她抽开手:“孟公子,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至于先前的事,再说也没有什么用了。”

“今天也是我故意激怒他,只是我没想到他这样危险。张姑娘,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我猜他平日里都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你被他的表象欺骗了。”

“或许是吧。”

“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今天见识到他的真面目了,最好还是慎重考虑往后还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孟公子,不管你是好意还是恶意,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旁人多说什么,你的脖子看起来很严重,还是不要说话了。”

“抱歉,是我多言了。”他顿了顿,道,“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按照他的性子,恐怕以后还会来找我麻烦。”

张莺抿了抿唇:“我回去会教训他。”

孟疏桐轻笑:“你教训他?只怕他会阳奉阴违,背过你还要来和我拼命,他亲口告诉我了,他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可他不在乎了,就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抱歉,对他今天的行为我很抱歉,要赔多少钱,我会赔给你。”

“你还要袒护他吗?”

“我会教训他,我只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他是有些固执,可若不是因为你一而再招惹他,他不会这样,孟公子,说实话,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有你自己的问题。”

孟疏桐点了点头:“是,我想过他会跟我动手,可他不是动手这样简单,他是个潜在的杀人犯,阿莺,你明白杀人犯是什么意思吗?”

张莺眼睛已经红了,低着头哽咽道:“我知道,我会教训他,我求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即使他这样,你还是爱他吗?”

“他是为了我。”张莺说着要跪地,“我求你,放过他。”

孟疏桐闭了闭眼,将她扶住:“我方才已经答应你了,我会信守承诺放过他这一回,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谢谢。”她坐回椅上,“我现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

王栓子正好把药膏拿过来:“药膏配好了,现在要抹吗?”

张莺也问:“孟公子,你先把药膏抹上吧。”

“我看不见,你能帮我抹吗?”孟疏桐问。

王桩子立即道:“五少爷,还是我来给你抹吧。”

孟疏桐没有回答,只朝张莺看去。

张莺垂了垂眼:“我来吧。”

孟疏桐脸上露出些笑意,微微抬起下颌,露出骇人的伤痕。

张莺微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将药膏涂在那些伤痕上:“疼吗?”

“嗯,有些。”

张莺轻轻吹了吹,低声道:“孟公子,请你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也不要站在选邓琼了。”

孟疏桐脸上的笑容微僵:“那我脖子上的伤怎么办?我自己抹不了药。”

“你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总会有给你抹药的人,孟公子,即便我和他因为这件事和离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早说过,我不喜欢京城,不喜欢大户人家。”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长东。”孟疏桐着急道。

“可我不需要。我是有些同情你,可那不是喜欢,我喜欢一个人会想为他付出,想对他好,想和他亲近,可我对你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想,你喜欢的也是一个会付出的我,而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我。孟公子,你是温室里的娇花,我和邓琼是随风生长的野草,我们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来这里会水土不服,你去我那里也会水土不服,我同样恳求你,不要再来喜欢我了,这对我只是负担。”

孟疏桐眸光闪动好几下,喃喃道:“相处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要按你这样说,那我和桩子现在也应该有感情了,可我只把他当成弟弟,你与我相处久了,我也会是如此对待你,不会有你想象的日久生情。”张莺顿了顿,“孟公子,不要再折磨我们了,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要是我非要折磨自己呢?”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孟疏桐失神点头:“好,我知道了。”

“药抹好了,我去问问大夫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张莺拿了纸笔,边向大夫提问边用笔记下,最后整理出来交给孟疏桐,“你收好,交给贴身服侍你的丫鬟,她们会替你注意。”

孟疏桐拿着那张纸,没有说话。

“我送你回去。”张莺说一声,又朝王桩子道,“我在路边叫一辆车送孟公子回去,你去把邓琼送回去,不许他在外面惹事。”

邓琼就在医铺外面,他站在那儿许久了,背着光,神色晦暗不明。

张莺看他一眼,没有跟着王桩子出去,见王桩子把他劝上马车,才带着孟疏桐出门,花了些钱,请医铺的人送他们回到孟家。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我不想让你们家的长辈误会些什么,也请你跟他们说清楚,我早就明确拒绝过你,并不是故意勾引你。”

“他们不会这样想。”孟疏桐紧皱着眉头。

“嗯。”张莺不在乎他们如何想,她只怕孟国公府的人要和他们清算,“孟公子,进去吧,后会无期。”

孟疏桐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缓缓走进孟府厚重的大门。

门慢慢关上,张莺转头,乘坐来时的马车快速往家中赶。天井小院的门没插,半掩着,她进了门,朝院子里的王桩子问:“邓琼呢?”

“在堂屋里。”王桩子小声道。

张莺朝堂屋看去,看见站在堂屋里的人,他手里还握着那根行凶的麻绳。张莺一看见那根麻绳就来气,她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往前走了几步,隔着桌子跟

他对视。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啥?那是国公府前,你要跟国公府的小公子动手,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没有疯,我就是要他死,我受够了,我就要跟他同归于尽。”

“很快就要考试了,你辛苦读了这么多年书,你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

“是,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了,我看见你抱他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就在方才,你还为他推我。”他笑了下,“你从来没有推过我,从来没有。”

张莺红着眼看着他:“那你要我咋办?看着孟府的人把你抓起来,要你赔命吗?”

“你心疼他,可怜他,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我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跟他偷偷见面,何苦要这么瞒着我?我死了不是给你们方便了吗?我没有跟你说过吗?他别有用心,可你还是心疼他可怜他,现在还来管我做什么?我方才可是下了死手的,他就算是不死,也不会轻松,你不是喜欢照顾他吗?你去吧,去守着他。”

“是我不对,我怕你知道了生气,我没敢告诉你,你有什么不满就朝我来,不要去做傻事。”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你还在维护他。”邓琼自嘲笑笑,抬步就要往外走,“我受够了,我要他死,我今天就要他死!”

“你站住!邓琼,我没有维护他,我是不想你去送死,你不要这样极端,好不好?我是有些同情他,可仅此而已,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他,不在意他,我只怕你出事,你明不明白?”张莺抓住他的手臂,“我是做错了,你要生气要发火都好,可不必要去和他拼命的地步……”

“他已经什么都有了,有最尊贵的身份,众星捧月,锦衣玉食,所有我要拼尽全力才能拥有的东西,他毫不费力一生下来就有,他还要跟我抢,还要跟我争,难道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他们的吗!”他怒吼,“你还要同情他,他有什么好同情的?他短命那是他活该,他就是该死!”

张莺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震惊看着他,眼泪悬挂在眼睫上。

“他该死,马兰久该死,雷明焕该死,他们通通都该死,我恨不得一个个把他们全都掐死,这全天下的人都死光才好!”

“小琼……”她垂下眼,眼泪接连落在地上,哽咽道,“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好,你爹娘对你也不好,可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你在村塾里总是去得最早,回得最晚,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

“我没有出淤泥而不染。”邓琼甩开她的手,满脸泪痕,面目狰狞,“我早就被染得透透的了,我恨死他们了,我恨不得他们全都去死,要不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他们全踩在脚底下,我早就死过无数次了,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就是因为我病我瘦,我就要被他们羞辱,被他们耻笑,就要挨打,就要受气,我努力读书从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报复回去!”

张莺闭了闭眼,泣不成声:“你别这样说……”

“为什么不?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从前那些都是我装出来的,你不知道,我打了雷明焕,还险些杀了马兰久,我就把他按在池水里,逼着他喝下一口又一口的池水,我看着他狼狈求饶的样子,我心里痛快极了。”

“可你最后不是也没真的害他吗?”

“是,我怕你生气,我怕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你不要我了,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张莺慌忙抓住他的手:“我没有不要你啊,我没有不要你,我已经跟孟公子说了很多遍,请他不要来纠缠我,我没有想和他怎么样。”

“可你同情他,不是吗?要是没有我,你肯定会喜欢他的,对不对?就算是离开这里,你也会永远记得他,是不是?就算是有一天,国公府的人非要抢你去,你会恨他吗?还是会看在他病弱的份上原谅他?你给他抹药,你抱他,他再来纠缠你,你还会做出什么事?你就像是在用刀子刮我的心,你要把我凌迟处死,你怎么不干脆一刀捅死我算了。”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刀,往她手里塞,“你直接捅死我好不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不要了就捅死我。”

张莺吓坏了,连忙往后躲:“你别这样,别这样,你很快就要考试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

“他要追着你不放呢?你看到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难道不会同情?你就喜欢那样病弱可怜的样子,是吧?”

“邓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没有,没有!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我也不想他来纠缠我,可这不是在南县,这是京城,他家里有权有势,我们不能得罪他们,你冷静点儿,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不是不要我插手吗?你不是自己可以解决吗?有什么比我去死还好的解决办法吗?我死了,他再来装一下可怜,你再抱他几下,半推半就,皆大欢喜。”

“邓琼!”张莺怒喊一声,还没来得及骂,就看见他手中的那把刀插进了他的心口中,鲜红的血从他口中缓缓溢出,连城一条线,顺着他白皙的下颌往下淌,在他浅色的衣裳上晕染出一块块深浅不一的血红。

满腔怒火灰飞烟灭,只是愣神的一瞬,邓琼往后两步,轰然摔倒在地。

张莺眼前一白,慌忙跪地将他抱起:“你干什么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吃醋你生气,你跟我闹脾气,我会哄你,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手还握在刀柄上,抬起通红的眼看着她:“对不起,娘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也觉得很累,我原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谁来说都是如此,或许我死了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咋会是无关紧要的呢?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得这么高这么壮,你还没有回报我呢。”张莺哭着抚摸他的脸颊,“你不要犯傻了,好不好?”

“我原本想下辈子再报答娘子的,可我不想要有下辈子了,对不起,娘子,我让你失望了,我怕我继续活下去,还会做出让娘子更失望的事,不如现在就结束一切,至少在娘子心里,我还没有太可恶。”他弯了弯唇,突然将胸口的刀拔出。

皮肉绽开的声音在耳中盘绕,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张莺惊慌按住他的手:“你别拔别拔!”

刀子只拔出一半,浓稠的鲜血挂在刀身上,缓缓下坠。

“你别拔!你会死的!”张莺哭着喊,“王桩子!王桩子!快去请大夫来!快去!”

“娘子……”

张莺按住他的手,垂头恸哭:“别往外拔,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往外拔……”

“娘子还要和他见面吗?”

“不了,我不会再见他了,他就算是死在我们家门口,我也不会再去见他了。”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娘子不许踏出家门半步,好不好?”

她哭得弯了腰,点着头应:“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邓琼闭了闭眼,眼泪缓缓滚落,最后道:“从此往后,除了我,娘子不许同情任何人怜悯任何人关心任何人,不要任何人夹在我们中间包括孩子,好不好?”

她点头:“好。”

邓琼长呼出一口气,握住刀柄的手缓缓松开,豆大的冷汗开始从额头不停渗出,渐渐失去意识,连近在咫尺的呼唤声也再听不见。

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倒在天井小院的排水沟里,很快,整个院子都飘满血腥味。

“笃笃笃!”院门被敲响。

“来了来了!”王桩子擦了把手,快速跑去开了门,“你是什么人?来寻谁?”

门外的丫鬟道:“我是孟国公府五少爷身旁的侍女,我们少爷高烧不退,求贵府的张娘子前去看望。”

“我们姑爷也出事了,你没闻见里面的血腥味儿

吗?我老大去不成!”王桩子方才什么都听见了,早记恨上什么五少爷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气。

丫鬟早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往里看一眼,又见满地的血水,也没什么脾气了,只问:“是谁受伤了?是不是张娘子?”

“不是,是我们家姑爷,你别耽误我功夫了,我还要去里面帮忙呢!”王桩子将门紧紧一关,又匆匆回到里屋。

刚端进去的清水没用,放在一旁的凳上,他伸着脖子往里看一眼,小声问:“老大,咋样了?”

张莺抿了抿唇,低声道:“血暂时止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桩子松了口气,“老大,那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弄饭,你都要一天没吃了。”

张莺胡乱点了点头,紧紧盯着床上的动静,没多久,大夫洗了手,往昏睡的人嘴里塞了些药片,写了方子开了药交给她,又叮嘱几句,拎着药箱带着徒弟离开。

天已渐暗,王桩子看着桌上没动几口的饭菜,小声劝:“老大,你吃一些吧,照顾人也需要体力啊。”

张莺点点头,快速将一碗饭扒完,含糊不清道:“桩子,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老大,那我先去歇,歇到半夜来换。”

“嗯。”她又是胡乱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又坐回炕边,握住邓琼的手。

后半夜,她累得厉害,趴在桌上睡着了,王桩子没有吵醒她,一早,日头从窗外晒进来,她恍然惊醒,赶忙去看炕上的人,王桩子才笑着道:“老大,你放心,姑爷他没啥事儿,也没发热,就是还没醒。”

“好,辛苦你将大夫请来后再去休息。”

“没事儿,我把早饭端来,立即就去请。”

“你吃过了吗?”

“吃了吃了,老大不用操心我。”

张莺应声,喝了些稀饭,坐在炕头,目光落在张苍白的脸上,一动不动。

日头慢慢升起,见那眼皮动了动,她紧忙唤:“邓琼,邓琼?”

炕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朝她看来。

她露出些笑:“你醒了?”

“娘子。”邓琼吃力朝她挪了挪,轻轻贴在她手边,闭着双眼轻声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我梦见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娘子,我早就被冻死了,死前他们还在打我骂我。”

第83章 老大得了怪病了!

张莺心都要碎了:“没有,那都是梦,梦是假的,是反的,你还好好的呢,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好不好?等你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

邓琼微微侧身,蜷缩成一圈,依偎在她身旁:“对不起,娘子,我答应过你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让娘子妥协,我食言了,我还凶娘子,还口不择言伤害娘子,对不起。其实我没有想逼迫娘子,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昨天流了好多血,大夫说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没命了。”她又忍不住落泪,“你傻不傻?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个世上除了娘子外,就没有人再在意我了,娘子要是不要我,我不如死了。对不起,娘子,我不该那么跟娘子说话,我知道错了。”邓琼也哭起来,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张莺赶忙抚抚他的后背:“别哭了,不能把伤口哭裂开了,昨天大夫好不容易才给你止住血。”

“好,我不哭了。”他吸吸鼻子,弯了弯唇。

张莺爬下炕,给他整理好被子,轻轻抹去他脸上的眼泪,也弯起唇:“饿不饿?桩子一早就煮好饭了,我去给你盛点儿来。”

“好。”他笑着,待那道背影走出门,他脸上的笑又冷下来,迟早有一天,他要把整个孟国公府都踩在脚下。

没一会儿,张莺又端着饭菜回来:“桩子弄的饭菜简单,你先喝点儿稀饭,等他回来,让他看着你,我去给你煮点儿汤。”

“这就挺好的,不用娘子那样辛苦。”他抬了抬手,轻轻抚摸她眼下的淡青,“娘子昨夜肯定守了我很久,都是我不好,总是让娘子为我操心。”

张莺笑笑,舀了稀饭送到他嘴边:“你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昨天快把我吓坏了。”

他垂了垂眼:“娘子是说我说的那些话吗?”

“我是说,你那刀刺自己,整个刀子都捅进肉里了,要不是那刀子不算长,你就要把自己捅穿了。我知道你难过生气,可再咋样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撒气啊。”

“嗯。”

“还有,我也不是在意那个孟公子,我是怕他家里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就是两个从乡下来的,又没啥背景,他们要是真要找茬儿,我们躲都躲不掉。”

“娘子,我知道了,我好讨厌他们,娘子,你讨厌他们吗?”

“讨厌。”

邓琼故意问:“讨厌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张莺点点他的鼻尖:“又开始了,我都说了,我是怕他来找我们麻烦,你知不知道就你昨天做的那些事儿,人家想要你的命是轻轻松松的。”

“要是没有我,娘子会喜欢他吗?我现在冷静下来了,不要骗我。”

“不会。”

“娘子不是喜欢那种柔柔弱弱的?”

“谁跟你说的?我要是喜欢柔柔弱弱的,就不该给你吃饭,让你长得矮矮的瘦瘦的,我还天天操心你吃没吃好?”

邓琼伸手要抱她,手还没伸出去,先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着急骂:“你乱动啥?扯到伤口了吧?赶紧躺好。”

“娘子,我想抱你。”

“把最后两口吃完了再抱。”她胡乱将最后两勺稀饭塞到他嘴里,拿着帕子给他擦擦嘴,“你现在不能乱动,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子,你抱我,好吗?”

她放下碗勺,轻轻抱住他,语气不觉柔和下来:“咋了?”

邓琼也抱住她:“娘子,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知道错了,要是还有下回,你就休了我,再也别理我了。”

她鼻尖一酸,眼泪又掉出来:“你还知道你凶我了啊?你咋能那么说我那么想我?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还说什么郎情妾意,你太过分了。”

“对不起,我错了,娘子,你打我吧。”邓琼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她只是在他脸上摸了摸:“你都快把自己捅死了,我还打你干啥?再说我也有错,我嫌麻烦怕你闹脾气没告诉你他来过,我要是早告诉你,你就是闹闹脾气而已,不会变成眼下这样。我也不该听信他的话,他说什么最后抱一下就不来纠缠了,我当真了,我太蠢了。”

邓琼轻轻抹去她的眼泪:“不是娘子的错,都是他的错。”

她靠在他没受伤的那半边胸膛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怨恨他,可以后不要去拼命了好吗?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再闹起来对我们没有好处。”

“嗯,我记着了,娘子。”

“老大!”王桩子从外面跑回来,“老大?大夫来了!”

张莺立即起身:“让大夫给你看看,你好好配合,这都快考试了,可不能耽搁了。”

“老大。”王桩子带着大夫进门,又朝她道,“我刚才花了两文钱让人替咱们去姑爷读书的地方请假去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你快去休息吧,你也忙了半宿了。”

“我还好,不困,先不睡了,我一会儿再把大夫送回去,再顺便买点菜回来,姑爷弄成这样,不得买点儿好的补补?”王桩子说着,偷瞄邓琼一眼,小声朝张莺问,“他还生气吗?”

张莺摇摇头:“没。”

王桩子轻哼一声:“我就说,老大对他那么好,他再生气,老大就别理他了。”

张莺看他一眼,也小声:“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送走了大夫,张莺看着邓琼睡下,拿着药去厨房煮,待王桩子回来,和人算账。

“邓琼打人的

事儿你知不知道?”

“啊?啥打人?”王桩子一脸茫然。

张莺上下打量他两眼:“就是邓琼找雷明焕和马兰久麻烦的事,你真不知道?”

“马兰久?那会儿我天天在铺子里干活,哪儿有闲心去管姑爷的事儿啊?再说了,他干啥做啥,连老大都不说,会跟我说吗?”

“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没有证据就质问你。”

“我也不是怪老大的意思。”

张莺叹了口气:“那他平时欺负过你们吗?”

王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也说不上来,他就是那个脾气,要说真打真骂也没有过,动不动就喜欢说啥要掐死人的话,但也没真动过手。”

“那你咋不早跟我说?”张莺瞅他,“你们就这样瞒着我?”

“姑爷也没真动手不是?再说了,他挺听老大话的,我就想着没啥必要说这些。”

张莺又是叹息:“以后你要多盯着点儿,他要是再干啥坏事了,你要跟我说啊,要不然真会出事的,昨天吵得那么大声,你应该都听到了吧,他那么极端偏执,说不准还要去跟孟疏桐闹,不盯着他点儿,他迟早会出事。”

“我也觉得姑爷不该对老大发脾气,但姑爷有些话说的还是没错的,那个五少爷,他已经过得很好了,家里那么有钱,各种宠着他,可他还是不知足,还要来烦老大,我要是姑爷,我也想打死他。”

张莺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下:“让你帮忙多盯着点儿,你倒好,还要帮着犯事!”

他抿了抿唇,不服气道:“那先前咱们不也打了黄工头吗?咋就不能打那个五少爷了?”

“黄工头那是真跟我们动手了,我们打回去合情合理,就算是被官府抓了也能说是反击。可五少爷跟我们动手没?我们要是先动手,那咋说得过去?我也没跟马兰久动手啊,咋就好像是我袒护那个五少爷一样了?”

“噢,但他们这些有钱人就喜欢假模假样,他们是没动手,但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子把我们的生活弄得鸡犬不宁。”

“可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动手,打架斗殴只在我们那个小山沟有用,到了这里来,人家都有背景有门路,不说别的,那天孟府出来了四五个小厮,真要打,你打得过吗?就算打得过那四五个,人家还有一屋子人呢。”张莺瞅他一眼,没好气道,“他本来就有点儿偏激,你再应和他,你们到时被抓起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王桩子耷拉着脑袋:“噢,我知道了。”

张莺深吸一口气:“而且,人家这回都放过咱们了,一码归一码,从前那些就一笔勾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哪儿有又去惹事的?咱们很快就要离开了,犯不着节外生枝,到时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好,老大,我会多盯着姑爷的,他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我第一个来跟老大说。”

“这样才对。”

“那他们要是再来该咋办?昨天孟府的人还来了,可那会儿姑爷的血都还没止住,我一个没忍住就把人怼了顿,然后轰走了,应该应该没啥事儿吧?”

张莺轻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放心吧,我都已经答应邓琼了,就算是那个五少爷死在我们家门口,我也不出去看他一眼。我想也应该这样,难不成要被他们拿捏一辈子?以后他们再来,你也要这么干,大不了就让他们来找我们麻烦,反正我是忍够了。”

王桩子重重点头:“嗯!我都听老大的,大不了就让他们来找我们麻烦!”

“好了,你去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再来帮忙,家里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

张莺催着他去休息,自己在厨房将药熬好,煮好骨头汤,把邓琼叫醒,给他喂了一些,也趴在炕头睡着了。

邓琼的伤虽然没伤到要害,但也不轻,伤了后身体就不如从前了,总是犯困还怕冷,过年那几日外面热闹都没敢出去,幸好冬天最冷的时候很快就过去。

过完年,天一日日地暖和起来,他精神看着好多了,能走能跳了,看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就是胸膛上留了一个明显的疤痕,下雨时总会发痒。

“你看看。”张莺摸摸那块伤疤,没好气道,“原本摸着滑溜溜的,现在留了个疤。”

邓琼哼哼唧唧道:“娘子不喜欢我了?”

张莺瞥他一眼,给他整理好衣裳:“我是说你,以后不许干这种事了,这是最后一回,下回你再干这样的事,我可真不理你了。”

“娘子,我知道错了。”他倚靠在她肩上,握紧她的手,“我那天就知道错了,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下回。”

张莺挣扎好几下,没能挣脱,只好由他握着,又道:“卫先生前两天还让书童来问你的情况,你是咋想的?要不要去念几天书?不念也行,反正没几天就要考试了。”

“去吧,大夫不是说我可以出门了吗?好久没念书了,都快要考试了,再不临时抱抱佛脚可真要考不上了。”

“也好,我明天送你去,刚好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买点布料。”

邓琼眼眸微动:“娘子不用送我,太早了,也不用做什么衣裳,这些日子娘子照顾我辛苦了,应该趁我读书好好在家休息休息。”

“我还好,就是前面那几天,怕你晚上发热,熬了几个夜,后面还好,你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我也跟着睡觉,没什么辛苦的。这天暖和了,不做两身新衣裳咋能行?”

“我的衣裳够穿了,不用做新的。”他看她还要开口,又道,“娘子,你答应过我的,没有我准许不出门的。”

张莺一愣,茫然眨眨眼:“我、我……”

她以为那就是气头上的话,再说有啥准许不准许的,不就是出门要提前说一声吗?这也没啥,但咋是这样呢?

邓琼双手握住她的手:“娘子,我下午就回来了,你要实在想去,等我下午回来了我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她抿了抿唇:“那我早上也得出去买菜啊,早上不买,中午就没有吃的。”

“让王桩子去买。”邓琼又抱住她,“娘子,那个孟疏桐不知道会不会又死皮赖脸地过来,娘子让我安心念书,好吗?”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邓琼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有些失去光彩的眼,在她脸上轻轻啄吻:“娘子,我不是不让你出门,你等我回家好吗?或者现在去也行,我也好久没出门了,我们一起去。”

“算了,今天都不早了,明天去吧,明天你回来了咱们吃完午饭了去。”

邓琼嘴角扬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知道娘子跟我一起待在家里待得闷了,等我考完,我天天和娘子一起去外面走,好不好?咱们到京城来后,还没有出去玩儿过呢。”

“嗯。”她环抱住他的腰,“好,自来京城后的确是没咋出去过,我还好些,尤其是你,整天都是念书,就等你考完了我们在一起出去吧。”

邓琼笑着点头:“娘子你真好。”

张莺心里的那点儿小疑虑消散,第二天只让王桩子去送人,自己在家等着,等王桩子回来,催他去买菜。

一连好几天,她就蹲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撑着脸抬着头看着天井。

“老大,你要不跟我一起买菜去吧?反正在家里也没啥事儿。”

“邓琼他说怕孟家公子又来,让我别一个人出门。”

“啊?这几天还好啊,我没碰到孟家的人。再说了,老大也不是一个人出门,不是还有我吗?我和老大一起去,真要遇到了,我肯定挡在老大跟前。”

张莺重重叹息:“不,你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必须要和他在一起时才能出门。”

王桩子挠挠头:“咋了?那他去遇到孟家的人,他就能打过啊?”

“哎呀,咋跟你说不明白呢?算了算了,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等他考完再说吧。”张莺垂头丧气起身,“我去收拾收拾屋子,等下午买了布料回来就有事做了。”

王桩子还是没弄懂,挠着头又出了门。

天暖和起来,门外巷子里渐渐有了人气儿,卖东西的,聊天的,孩子们,大人们,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吠。院子角落有小草从砖缝挤出来,春天要到了,她在天井下走来走去,想出去看看。

王桩子都要被她晃晕了:“老大,你在那儿犁半天地了。”

她瞅人一眼:“说啥呢?”

“我说你要是想出去就去呗,反正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出去逛逛,我不跟姑爷说就行了。”

“又在这儿出馊主意

,上回就是你,要不是说什么孟家少爷在外面快病死了,我也不能出去看,我不出去看也不能闹出后面的事儿,要是他又突然回来,那咋办?我是没力气哄了,你自己哄去。”

“我咋哄啊?那姑爷也不听我的啊?”王桩子撇撇嘴,“那老大你就等着吧,反正他没两天就考试了,考完就能出去了。”

张莺仰着头,又看着天:“是啊,也没两天了,我就是觉得春天好像更干燥了,有些喘不上气,这院子又小,更是喘不过气。”

“啊?老大不舒服吗?要不去看看大夫吧?”

“不用了,还是老毛病,应该就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找大夫也没用,我还是多去喝点儿水。”

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又回到小院里来回踱步。

是没几日就要考试了,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着人去考试,只是邓琼还是不同意她去送。

“你就让我去送你吧,你一去要去那么多天,我真的不放心。我和王桩子一起送你去,去完我就回家,哪儿也不去,什么人也不见,好不好?”

“娘子。”邓琼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模样,“考试那天人多,万一孟家的人又来呢?娘子不要让我分心,好不好?”

她抿了抿唇,缓缓垂下眼:“嗯。”

“娘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对不起,都是我耽搁了娘子,要是没有我,娘子也不用千里迢迢来京城,我知道娘子身体不太舒服,也查不出来什么原因,等我考完,我们寻一个有河流的地方,搬去住一阵子,或许会好些。”

张莺沉默许久,垂着脑袋点了点:“好。”

“娘子手上是不是又起干皮了?”邓琼要卷起她的袖子看。

她轻轻推开,摇着头道:“不用,我在家闲得没事儿已经自己抹过膏子了。”

邓琼微微皱眉:“娘子?”

“嗯?”张莺疑惑抬眸。

邓琼抱住她:“我还以为娘子生气了,才故意不让我碰。”

她轻哼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没生气,也没故意躲开,真的已经抹过了。小琼,你早点睡吧,得养足精神。”

“那娘子答应我了,不去送我?”

“嗯,答应你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送的,要起那样早,路上人多又吵,娘子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娘子现在身体不舒服,要多休息才好。”

张莺低着眼,拉着他的手,小声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孟家的人,所以才不让我一个人出门,那等我们离开京城了,我是不是就能像原来那样,出去做做生意什么的?你要是做个县丞县令,咱们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等我考上了,娘子就不用这样辛苦了,到时候有俸禄,娘子只管拿着花,不用操心钱的事,做生意太辛苦了,忙起来水都喝不上一口,娘子为了我已经吃了很多苦了,我要是考上了还让娘子劳累,那太不应该了。”

张莺抿抿唇:“我没有吃多少苦,也不是为了你吃苦,赚了银子我自己也过得更好了,也能孝敬我爹。”

“以后我来孝敬爹,等当了官,每年都要发粮食的,我们把每年发的粮食全让人给爹捎回去,好不好?”

“我……”她顿了顿,“等你考完我们再说。”

“也好,等考完还有很长时间呢,到时我们再慢慢说。”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考试前一日,她收拾好东西装上马车,只是送到门口,看着邓琼亲手把门关上。

一共考九天,中间回去过两回,邓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最后一场考完,他心里有了底,有把握能进殿试,满面春风要回去报喜,刚进门,王桩子就哭着跑来。

“你这个王八蛋,你看孟家的不顺眼你去找他麻烦啊,你逮着老大折腾什么!”

邓琼眉头一皱:“她怎么了?”

王桩子哭着喊:“老大得了怪病了!大夫来看过,说没得治了……”

第84章 我想回家

“让开!”邓琼将人一推,大步朝里跑,几乎是冲进里屋,瞧见躺在炕上的人。

王桩子哭着跟来:“老大昨天晚上忽然喘不过气,手上也长满了红色的疙瘩,我找了大夫来说,大夫说没见过,不知道咋回事,也不给她治。”

邓琼抱起炕上的人,轻声呼唤:“娘子,娘子。”

“都是你!你不让她出门,她每天在家里快闷坏了!老大对你那么好,你是咋对她的?你简直是坏透了!”

“烧水的壶呢?”

“你就是个白眼狼!我已经给……”

“我问你壶呢!”邓琼突然大吼一声。

王桩子愣住,这才瞧见他脸上的泪痕:“我、我……壶在外面……”

邓琼大步越过他,快速打了壶水来,架在炉子上烧着,转身就走。

他赶忙跟:“你去哪儿?老大都病成这样了。”

邓琼回眸看他一眼:“我去找大夫,你看好她,壶里的水没了就再加上。”

他吓得哆嗦一下,小声道:“那你、你赶紧回来啊,不然我饶不了你……”

邓琼早已跨出了房门,驾着马车着急往外奔。他虽然是看不上王桩子,却也知道王桩子对张莺忠心得很,王桩子肯定找过不止一个大夫,既然这些大夫都束手无策,那也不用再找了,他现在只有一条路能走。

他将马车停在孟国公府的门上,还不等守门的来喝退,便跳下马车去问:“你们家五少爷在不在家?”

守门的打量他一眼:“你找我们五少爷什么事儿?他不在家。”

他从袖中摸出些碎银子,塞到守门的手中:“我是卫先生的学生,找你们少爷有些急事,不知他去了何处?劳烦告知一二。”

守门的收了钱,又听他有点儿来头,和颜悦色许多:“这不是刚考完吗?我们少爷被人请出去吃酒了,应该是在醉仙居,那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我们少爷要出门就只去那里。”

“多谢。”邓琼跳上马车,又往醉仙居的方向去。

醉仙居,京城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上百两银子就花出去了,是富家公子的去处,还没考试前他就听人说等考完要去醉仙居吃一顿。

他快速奔去,边往酒楼去边塞赏钱,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三楼的包厢外,让人帮忙进去传话。

孟疏桐听人传话时已经很是惊讶,出门看见他更是惊讶:“你有何事?”

邓琼垂着眼道:“我想求你帮忙请太医。”

孟疏桐眉头微皱,正要询问,包厢里又走出两个男子,朝邓琼挑眉打量:“请太医?你说请就请啊?总要看看你的诚意吧?”

“你们要什么诚意?”

“跪下来求我们孟五爷。”

邓琼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孟疏桐震惊一瞬,将那两人请走,弯身要扶他:“你起来说。”

“求孟公子帮忙请太医。”

“是不是她出事了?”

邓琼深吸一口气:“是。”

孟疏桐抿了抿唇:“好,你起来,我这就去让人请太医。你放心,我平时总是生病,和宫里的太医很是熟悉。”

邓琼没有说话,跟着他快步往外走。

他的确很有门路,派出的小厮很快就将太医带来,又将太医带上直奔天井小院。

王桩子开门,见是他来,立即将他挡住,只将邓琼和太医放过去,朝着他凶道:“你又来干啥?”

“你们姑爷请我来的。”孟疏桐不紧不慢道,“太医是我带来的,我想,我应该有权力进去看看吧?”

王桩子瞅他一眼:“你可以去堂屋坐,但别想进我老大的闺房!”

他抬步往前,进了堂屋,站在里屋门外。

邓琼正在焦急等候,看着太医的手从那脉搏上离开,才轻声问:“是什么病?能治好

吗?”

“像是风邪,先开一副药吃了试试。”

“好好,多谢您,多谢您。”

“先不必多谢,只是像风邪,可有些症状对不上,所以我不能完全确认,药能不能有作用也暂且未知。”

邓琼刚松开一些的眉头又皱起来:“会不会是遗传?就是父母的病继承给了孩子?”

太医边写方子边点头:“有可能,她祖上有谁得过一样的病吗?”

“她母亲得过重病,病发时也是喘不过气,一直没查出来原因。”

“那就有可能是了,你们可以去问问家里人看看是如何医治的,配合起来或许治愈的机会会更多一些。”太医正等着下话,可半晌没听见回答,便抬眼去看,“如何?”

王桩子在一旁回答:“我老大她娘早就去了。”

太医一愣,赶忙道:“也不用太过担心,先将这副药喝了再说。这个病我还没见过,说不定能治好,你们先把药给她喂了,过两天我再来看看。”

“多谢,多谢。”邓琼除了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医写下方子交给他,拎着药箱往外走:“你们照着这个药方子去抓药,顺路把我送到路口,我自己乘车回去就好。”

“没事儿没事儿,您跑这一趟,送您是应该,就是我不认路,您给我指着,我送您回去。”王桩子将人送出去。

孟疏桐看邓琼一眼,朝小厮道:“你去送林太医,让桩子去抓药,不要耽搁了。”

“不用,你回去吧,你的那些好友应该还在等你,我自己会去抓药,不劳你操心。”

“我帮你办了事,你就是这副态度吗?”

“那你要如何?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在这儿扯皮,不论如何,我不可能把她让给你,如果你要我的命,等她好了,我立即把我这条命奉上。”

孟疏桐看他一会儿,反问:“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不要就赶紧走,我还要照顾我娘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这样不行吗?”

“有什么好看的?”邓琼冷眼看去,“她病得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现在需要静养,你方才没听见吗?”

孟疏桐顿了顿:“好,那我等她好了再来探望她。”

邓琼瞅他一眼,快速将他送出门,大步回到里屋,往壶里添了些水,坐去炕边轻声唤:“娘子,娘子?”

紧闭的眼眸动了动。

邓琼握紧她的手,又唤:“娘子,你听得到吗?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我这回考得不错,肯定能进殿试,等名次出来,等调令下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眼皮下的眼瞳又动了动。

邓琼眼泪骤然而至,捧着她的手哽咽道:“娘子,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她像是经过挣扎,眼皮又安静下来。

邓琼瞬间慌了神,紧忙去探她的鼻息,她的脉搏,她的心跳。

还好还好,她的心还在跳动。

没多久,王桩子从外面回来,将药煮好,端了来,邓琼又开始唤,这一回,在晃晃的烛光下,炕上的人缓缓睁开眼。

邓琼不觉松了口气,笑着道:“娘子,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王桩子也凑过去看:“老大,你快把我们吓死了。”

“我……”张莺的嗓子干涩得厉害。

邓琼立即给她喂了几口水:“娘子,大夫来过了,给你开了药,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她点点头,被搀扶着往垫子上靠了靠,小口小口把药喝完。

“饿不饿?让桩子去拿些吃的来。”

“相公。”她握紧他的手,“你是不是已经考完了?”

邓琼点点头,轻声道:“是,考完了,考得还行,娘子可以等着出结果了。”

张莺缓缓摇头:“你考完了我就放心了,你在这儿等结果吧,我想回家,让桩子送我回家,好不好?”

邓琼愣住:“回家?”

“嗯,我想回长东,让王桩子送我回去,好不好?”

“娘子,你生病了,你需要好好休息,等你的病好了,我再陪你回去,好不好?娘子,你先吃些东西,我炖了汤,按照你的法子炖的,娘子尝尝好不好喝。”

张莺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去?”

他将汤勺送到她嘴边:“怎么会呢?等娘子身体好些了,我就陪娘子回去。”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去?”张莺看着他,眼眸红了一圈,“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是不是?为啥?你为啥要这样?”

他放下药碗,轻轻抱着她:“我没有不让你回去,等你好些好吗?大夫说你病得有些严重,要病好了才能去。”

“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哭得激动起来,忽然喘不上气,满脸通红,几欲昏厥。

邓琼吓得慌忙给她顺气:“娘子娘子,我送你回去送你回去,你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等大夫后天来看过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

好一会儿,她喘过气了,眼泪还在往下掉,哑声重复:“你骗我,你要把我关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没有骗你,我请了太医来,先让太医给你看看好吗?回了长东没有这样好的大夫了,再等几天让太医给你看看,好不好?”

王桩子拧着眉头附和:“是啊是啊,姑爷真请了太医来,等太医给老大看好后,我送老大回去。”

张莺犹豫一瞬,点了头。

邓琼松了口气:“娘子先吃饭好不好?”

“我自己吃。”张莺要挣脱他,“你松开我,我自己能吃饭。”

他怕她一会儿又哭得喘不上气,只好松开:“好好,你别动别动,我扶你坐好,你慢慢吃,不着急。”

张莺靠坐在炕头,接过碗,慢慢喝着汤。

邓琼看着她,轻声道:“娘子,我没有要将你关起来,我只是怕外面有危险,娘子不要害怕,等娘子病好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娘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垂着眼,低声道:“我想回家,让王桩子送我就好,你留在这里等结果。”

“娘子不要我了吗?”

“你要在这里等结果,你不是说你能进殿试吗?你得留在这儿继续考试。”

“那娘子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考完了,我和娘子一起回去,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张莺没说话。

邓琼试探问:“娘子不想和我一块儿回去吗?那我就不去了。娘子要回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我考完有了调令,娘子再来寻我?”

“我想在家多住一段时日。”

“多久?”

张莺又不说话。

邓琼缓缓点了点头:“娘子生我的气了,真的不要我了,对不对?”

张莺小口喝着汤,没有回答。

“那娘子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改正,好不好?”邓琼将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臂上,“娘子,是不是这段时日我不让你出门,你生气了?我已经考完了,娘子想去哪儿?我陪娘子

去好不好?”

她低声道:“我想回家。”

邓琼抿了抿唇:“明天吗?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太医再来看看就送娘子回去。”

“嗯,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张莺又不说话了。

邓琼咬了咬牙,没敢发脾气,只是笑着道:“好,让王桩子送你回去,等我考完了就回去寻你。”

“好。”

“娘子,要不要再给你盛点儿汤?”

“不用,我吃好了。”

“王桩子,把碗筷收了。”邓琼喊一声,拿了药膏来,“娘子,我给你抹药,你身上长了很多红疙瘩。”

张莺立即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抹,你去对面屋子睡吧,我想自己睡。”

三月初的天,一桶冰水从邓琼头上倒下去,一路凉到了脚底,他顿了顿,仍旧笑着:“好,那娘子自己睡,我时不时过来给壶里添些水,好不好?”

“嗯。”张莺垂着眼,始终没和他对视。

他缓缓退出门,找到王桩子,低声斥责:“她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有谁来过?”

王桩子瞅他:“谁能来?”

“孟疏桐。”

“你动动脑子行不行?他要是来过,能不知道老大生病?能不给老大请太医?还用等到这个时候?”

邓琼眉心紧拧:“那她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总要有个原因吧?”

“那你得问问你自己都做了啥,老大想出门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觉得家里闷得慌,一直想出去,可你不许,她又怕偷偷出去惹你生气,只能待在家里,你现在问我老大咋了,你咋不问问自己?”

邓琼咬了咬牙:“我方才不是跟她保证了吗?会让她出去的。”

“那我咋知道?要不就是你把自己的信用耗光了,反正肯定不是老大的错。我不管你,等太医再来给老大看看,我就带她回长东。”

“你带她?你什么身份?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王桩子踮着脚跟他刚起来:“我没啥身份,但老大说了要我送!”

邓琼斜眼看去:“记住你的身份,你就是个赶马车的。”

王桩子一下子被点炸了:“是是是,我就是个赶车,那又咋了?你从前不也就是个农户的出身?你现在读书读出来了,了不得了,我们这些人入不了你的法眼了,那你还管老大干啥?你赶紧去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才能配得上你现在高贵的身份!”

“你这些话跟我说说看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你敢去她面前挑拨,我把你舌头拔了。”邓琼冷斜他一眼,转身就走。

王桩子朝着他的背影骂:“呸!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这个赶车的都比你强!”

邓琼又进了堂屋,往里屋的门缝看一眼,见人还没睡,便真抬步进了对面的屋子里,没待多久,他又起来,又往里屋门缝里看。

来来回回几趟,张莺终于睡了,他悄声进门,往壶里添了些水,坐在炕头轻轻卷起她的袖子,给没抹到药膏的地方轻轻补上。

王桩子看一眼,见他是在给人抹药,没多说什么,蹲在外面守着。他怕张莺半夜又喘不上气。

夜半,张莺果然又喊起来,她喘不上气,自救喊过两声就只剩粗重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堵塞凝滞,听得让人心揪。

王桩子推开门时,邓琼正抱着张莺给她顺气。

“去给壶里再添些水。”

“好。”王桩子看张莺佝偻着趴在他手臂上,忍不住多问,“这样能行吗?”

邓琼也不搭理,只是轻抚怀里人的后背,不停给她顺气,待王桩子离开,又轻声承诺:“娘子很想出门是吗?娘子想去哪儿?明天就让王桩子送娘子去,好不好?但不能走远了,娘子的病还没好,等再好些了,我就让王桩子送娘子回长东。”

她呼吸慢慢平复,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没有回应。

“娘子,你要喝些水吗?”

她点点头。

邓琼给她端来水,慢慢喂给她,又道:“娘子,对不起,我不能睡去对面的屋子,你总是喘不上气,我怕你出事,让我在这儿陪你,好吗?”

她没说话。

“娘子明天想去哪儿?让王桩子送娘子,我就不去了,我想在家歇一会儿,好不好?”

“我想去踏青。”

“好,那娘子要早些回来,好不好?娘子还生病呢,在外面待久了我会担心的。”

“好。”她往下躺了躺,靠在他的臂弯里,轻声道,“我困了,相公,我们睡觉吧。”

邓琼松了好大一口气,轻轻抱住她:“好,娘子睡吧。”

第二天张莺面色看着好了很多,只是脖子上手上的红疙瘩没有消下去,邓琼给她抹了药,又给她围上一条纱巾做遮挡,亲自送她出门。

“路上放心些,中午记得回来吃饭喝药,别耽搁了。”

她点点头,跨上马车。

邓琼往巷子送了几步,看着马车缓缓离去,握紧拳头没有跟上去。

才这么一会儿,他就开始想她了,他想追上去,想跟她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想无时无刻看着她,可他不能。

这大概是一场测试,要是他真追上去,张莺或许真的要把他扔在京城里了,所以,即便他发了疯一样地想追过去、想偷偷跟上,也不能去,万一被发现,他承受不了那个后果。

他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看着日头,计算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直到快午时才开始煮饭,可煮饭煮得也不踏实,时不时就要往外看一眼,直至院门被敲响,拉开门看到人的那一瞬,所有的焦躁不安都被抚平了。

他没有过去抱住她,只是站在原地,笑着道:“饭很快就好,娘子先去洗洗手。”

张莺看他一眼,抱着桃花枝进门。

他匆匆进了厨房,将饭菜盛好,碗筷摆好,等着他们来吃饭,又问:“外面好玩吗?娘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还好。”张莺回答一句,就端着碗开始吃饭。

王桩子倒是喋喋不休:“天好,又都考完了,外面人可多可热闹了,花也都开了,特别漂亮。老大路上嗓子有些难受,但到了草地上就好多了。”

“那就好。”邓琼给张莺碗里添了菜,轻声又问,“娘子明天还想去吗?让桩子送你去吧。”

王桩子开口:“明天太医不是说要来吗?老大,你要想去,咱们后天去吧。”

张莺看邓琼一眼,点了头:“好。”

吃罢饭,王桩子主动收了碗筷:“我来洗,老大和姑爷去歇着吧,看看老大身上的药膏要不要重新抹。”

邓琼跟在张莺身后进门,看了看她胳膊上的红疙瘩,将她脖子上的纱巾解开:“大夫说了,药一天抹一回,晚上洗漱完再抹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忽然抱住他。

他一愣,热泪盘旋在眼中,没有落下,亦未再讨好卖乖,只是轻轻抱住她:“娘子,咋了?”

“我想回家待一段时日,等你考完有了调令我就去寻你,行吗?”

“好,好。”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娘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太医是不是明天就来?我明天看完就和王桩子走,行吗?”

他闭了闭眼,点头:“好。”

第85章 她要是死了,我还考什么……

张莺抱紧他的腰身:“小琼,我很难受,总喘不上气,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娘子不会死的,明天太医就会过来,那是宫里的太医,他的医术很高明,一定会治好娘子的病。”

“嗯,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好。”他将人打横抱起,放去炕上,“娘子,你睡吧,我守着你,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随时都能发现。”

张莺点点头,安心闭上眼。

邓琼坐在一旁守着,看着她的皮肤开始泛红,连一片片的疙瘩。

“娘子,娘子。”邓琼着急唤。

炕上的人眼睛还没睁开,手就要往脖子上挠,邓琼一个没留神,那泛红的脖颈多了几条血印子,他赶忙握住她的手。

“娘子,不能挠了。”

“好痒。”张莺挣扎中醒来,佝偻着脖子朝被困住的手去,“好痒,你让我挠挠,好不好?我快要难受死了。”

邓琼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将她按住:“娘子,不能挠,你已经把自己的脖子挠出血了。”

“可是我好痒,我好难受。”她身上的红疙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从脖颈上几乎要蹿到脸上,整个耳朵后面红了一片。

“王桩子!王桩子!”邓琼大喊几声,“快拎些冷水来!”

王桩子端着冷水进门,看见她身上连成一片的红疙瘩也吓坏了:“咋这么严重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站住!”邓琼将他喊住,“把帕子放进冷水里浸湿拿来。”

他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照做,还把冷帕子交到他手上:“老大都这样了,你还不请大夫,你在想啥呢?”

“不要挠,用冷水敷敷就没那么痒了,听话。”邓琼先哄人几句,才朝王桩子淡淡道,“你先前不是没请过大夫,有用吗?”

王桩子撇了撇嘴,垂下脑袋。

“多拿几个帕子,换着浸湿。”邓琼吩咐一句,继续哄怀里的人,“娘子,这样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痒了?”

张莺满脸的眼泪,哭着道:“还是痒。”

邓琼皱着眉朝家中打量一圈,看向王桩子:“你们今天去哪儿了?碰了什么?吃了什么?快想!”

王桩子急得只挠头:“就是去了河岸边踏青,也没去啥地方啊,东西更是没有吃,早上是吃过饭才走的。”

邓琼也着急得在四周看,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堂屋桌上的那束桃花枝上,他紧忙喊:“快!快把那束桃花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哦哦!”王桩子不明所以,抱起树枝就往院门外扔,扔得远远的。

邓琼又喊:“扔完就赶紧多拎些温水来!”

王桩子匆匆又往厨房去,提了一大桶水进门:“这些够不够?”

“够了,将门关上,我不喊你别进来。”

“你要干啥!”

邓琼瞥他一眼:“我洗漱你也要管?”

“哦。”王桩子耷拉着眼皮往外走。

“把门关上。”邓琼看着门合上,轻声朝怀里的人道,“肯定是桃花的问题,娘子洗洗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肯定就不痒了,我先松开娘子,娘子忍忍,尽量不要挠,好不好?”

张莺这会儿清醒些了,眼泪还在,双手紧紧攥着,硬生生抵在炕上。

邓琼用胰子洗了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褪去她的衣裳,将她抱去放在榻上,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来。”

她身上几乎是爬满了红色的疙瘩,大小不一,有的单独长着,有的连成一片,瞧着很是吓人。

“痒。”她哽咽道。

“用冷帕子敷着会不会好一些?”邓琼用帕子敷在她胸口上方的疙瘩上,“洗完了抹些药或许会好些,不要挠,挠破了会更严重。”

她抿着唇道:“我知道,可好痒。”

邓琼快速给她擦洗完,拿着药膏轻轻给她敷上:“娘子,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好一点儿了,但还是痒。”

“我去把褥子被子换下来,让王桩子进来扫干净屋子,把那些花粉都扫出去,慢慢就好了。”邓琼抱着她回到炕上,只给她穿了身干净的寝衣,拽来厚毯子给她遮上,便喊来王桩子。

王桩子应着到了门前,刚要推门,又被他喊住。

“你换身衣裳把手洗干净,打扫完堂屋再进来。”

王桩子只能照做,再进里屋时,张莺已经靠在邓琼怀里睡着了。

邓琼给他一眼,示意他小声些。

他连连点头,拿着抹布仔仔细细将屋里的每样家具都擦过两遍,悄声退出门。

黄昏时分张莺醒过一回,吃了些东西,邓琼又把她哄睡着,这才有机会起身活动活动。

他的手被压了一下午,又酸又麻,他边活动着边低声道:“你明天一早就去寻太医,你上回送人回去,应该知道人家坐在哪儿吧?”

“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具体的位置我到时候可以一个个问过去。”

“不要空手去,买些东西,我给你拿钱。”

“好,我记下了。”

邓琼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不知道她晚上会不会又难受,你早些去睡,晚上说不定还要起来忙。”

王桩子看他一眼,小声嘀咕:“算我说错了,你还不算忘恩负义。”

邓琼懒得理会,回到里屋,继续守着熟睡的人。

她睡着了,身上的红疙瘩稍稍消了一些,看着没那样严重了,邓琼在她身旁躺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也睡下。

一觉睡到快天亮时,他忽然感觉怀里有动静,睁眼一看,是张莺身上的疙瘩又起来了,她正在扭动着搔痒。

邓琼紧忙握住她的手:“娘子,别挠,越挠越痒,你等一会儿,我去拿冷帕子给你敷一敷,再给你抹上药膏,昨天抹了药膏不是就不痒了吗?”

她忍着不抓挠,可浑身像蚁爬一样痒,一片一片的,痒得几乎发疼。

邓琼拿着帕子给她敷上,又挖出药膏给她抹上,可还是痒,她痒得趴在他怀里哭。

“好痒,我好难受,你让我挠挠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邓琼将她紧紧搂着,“我知道难受,不能挠,会越挠越严重的,王桩子已经去请太医了,我们再忍忍好吗?”

她伏在他肩头哭得停不下来,忽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呼吸也开始发紧,鼻子嗓子像是糊住了,一口气也吸不进去。

邓琼又要抓住她的手,又要给她顺气,一手忙脚乱连哭得空隙都没有。

“娘子,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这样会喘不上气的,我知道你难受,我们说说话好不好?我们说点儿有趣的事,你转移转移注意,娘子?”邓琼哄着,忽然,怀里的人不动了,他赶忙将她扶起来,慌忙拍拍她的脸,“娘子!娘子!”

她轻咳两声,眼皮又睁开,眼泪又流出来,顺着颧骨淌在脖颈的红疙瘩上,她哭累了,没力气哭喊了,靠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邓琼握住她的手,红着眼看着她:“娘子不是想去做生意吗?等我们离开这里了,娘子就还去做生意好不好?等我有钱了,我也买下一整条街的铺子,全让娘子去做生意,好不好?”

她嘴角动了动,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你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吗?”

“我没有。”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邓琼握紧她的手,“我只是想娘子多陪陪我。”

“你就要做官了,不像从前那样要依靠着我了,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你要把我关在我家里,我也没有办法抵抗,你恨那么多人,也恨我是不是?”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娘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爱你,我看见你生病我快要心痛死了,我恨不得你身上的这些疹子长在我的身上,你怎么会说我恨你?”邓琼将她的手背贴在脸上,“张莺,我爱你。”

她低声抽泣:“你会用你的爱恐吓我、控制我,我想出门去走走,我不敢,我怕你生气,怕你又用刀子捅自己。”

“是我让娘子伤心了,娘子才生病的,是不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这样了,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做筹码,娘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邓琼将她往怀里又搂了搂,“等娘子好起来,娘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拦娘子了,好不好?”

“你知道我爱你,所以总是肆无忌惮。”

“是,我错了。”

她闭了闭眼,忽然又道:“好痒。”

邓琼将她的手往脸上放:“我们来说话,娘子还有什么不满的,直接说出来,直接骂我。”

“我……”她闭着眼摇头,“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块儿了,我太喜欢你了,你下一回犯了错再跟我讨好道歉,我还是会忍不住原谅你,将来有一天,你又想把我关起来,又要用自己的命威胁我,我还是会舍不得你死,还是会妥协,可我不想被关着。”

她呼吸有些困难,一段话说了很久很久,在这样久的时间里,邓琼的心已经碎了无数次,碎得不能再碎了。

“娘子,我会改的,娘子昨天说要出去,我是不是让娘子出去了?娘子你给我一点儿时间好不好?我会改的。”

“嗯,你昨天没有拦我。”

“嗯,娘子再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我会改的。”邓琼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上,“你知道我有多爱你,这里每时每刻都是在为娘子跳动的。”

她弯了弯唇:“骗人。”

“不是骗人,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已经没那么恨他们了,有了娘子,我只想天天都和娘子在一起,已经没有什么空闲去恨他们了,娘子要是不喜欢我天天黏着娘子,我会改的。”

“没,我也喜欢和你黏在一起,我只是不喜欢你想要操控我,把我变成你的木偶。”张莺闭上眼,头往他怀里又放了放,“好痒。”

他没有应答,接着前一句说:“我没想把娘子变

成木偶,我只是想娘子能只爱我一个人。”

“我说了好多回了,我真的只爱你。”

“嗯,我知道,娘子想听听我在私塾念书的事吗?我从来没有跟娘子讲过这些。”

“对,你从来没有讲过,我从前以为你就是腼腆,所以没有交朋友,现在才知道,你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是天生就不喜欢他们,我只是经历了一些事,不喜欢交朋友而已,也或许我这辈子命里就是没有朋友,无论是在哪儿,在村里在城里,我去念书就只是念书而已,我敢说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刻苦都认真,所以也额外受到夫子喜欢。”

张莺眼眸仍旧合着,但嘴角弯起:“我先前说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是真的,那会儿我虽然不知道你家里人也对你不好,但我知道你和村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别人都是晚晚地来,早早地走,借着读书的名头躲家里的活儿,可你没有,你特别认真,说要念书每时每刻都在念书,从来不偷懒。勤能补拙,我那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考上,但我觉得一个这样认真的人即使在念书上没有天分,做别的事也不会差。”

“因为我知道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我那时候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我不念书,他们更不会管我,把我活活饿死也是有可能的,我只能念书。”

张莺抓紧他的手:“我知道,你虽然总是掉眼泪,但你是个很坚强很要强的人。我不喜欢柔柔弱弱自怨自艾的人,我是有点儿同情孟家的少爷,因为我看到他就想起你,想起我的小琼从前也是这么骨瘦如柴的,可我不喜欢他,你那时候虽然瘦弱,可你有朝气,他没有。”

“嗯。”他悄声落泪。

张莺双眼闭着,没有看见,继续道:“那天我送他回去,我跟他说,他是温室的娇花,我们两个是迎风的野草,其实不仅他是,雷明焕也是,马兰久也是,我不喜欢那样的……”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昏睡过去。

“娘子?”邓琼轻轻唤了声,探了探她的气息,才发觉她额头已经有些发烫。

他往外看了眼,没瞧见王桩子要回来的迹象,犹豫一瞬,他给张莺裹上毯子,抱着她往外去,刚出堂屋的门,院门被推开了,王桩子带着太医回来。

“姑爷,你要抱老大去哪儿?”

“她发热了,我不知道她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了,还请太医快来看看。”他抱着人转身快步又回到里屋。

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跟进来,仔细摸了摸张莺的脉搏,从药箱里翻出银针,默默施针。

邓琼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屏着气在一旁焦急地等着。

太医的银针扎下去,昏迷的人猛然睁开眼,又缓缓闭上,太医紧忙喊:“快,我药箱里带了一包药,快去煮来。”

“哦哦!”王桩子傻应两声,快速拿起药包,拔腿就往外跑。

邓琼低声问:“太医,她怎么样了?”

太医没有回答,继续施针,施完针又往人嘴里灌药,药下去,那些红疙瘩没有消失,但张莺的体温慢慢降下来了。

邓琼摸摸她的额头,低声道:“她摸着没那么烫了。”

太医点头,松了口气:“是,不发热了就好,另一副药煮上了吗?煮好了给她喂下,要是今晚能安稳度过,那她就没事了,我们再慢慢治。”

“多谢,多谢。”邓琼紧紧握住张莺的手,低声道。

王桩子也是连连道谢,道谢完,他匆匆跑出去,将煮好的药端来,吹了吹,递给邓琼。

“娘子。”邓琼低唤一声,轻轻将人扶起一些,用小勺往她口中喂药。

这副药下去,人虽然还没醒,但身上的红疙瘩好了不少,看着没那么红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太医要走,王桩子笑着送他出门,邓琼也往外送了两步,放心不下炕上的人,又快步回去。

张莺还睡着,他盯着她看,忽然,她脖子上的疹子又开始蔓延。

邓琼一惊,急忙呼唤几声,但人没有半点儿反应,她的额头又烫起来,烫得比先前还厉害。

他来不及思考,拔腿就往外跑,循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路往前狂奔,穿过狭长吵闹的巷子,跑在喧闹的大街上,他追上马车,声嘶力竭地喊:“王桩子!王桩子!”

王桩子一愣,拉住马车,回头去看:“姑爷,咋了?”

邓琼喘着大气跑上去:“快!快调转马车!张莺她又开始发热了。”

王桩子一怔,太医也是一怔:“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脖子上的疹子刚刚又起来了,额头也烫得厉害,请您回去再看看。”邓琼快速道。

太医醒过神来,连忙道:“好好,快调转马车。”

王桩子也醒神,立即调转车头,载上邓琼一起往回去。

邓琼焦急万分,太医很是焦急,路上反复询问了好几遍细节,提着药箱冲进屋里,又是号脉又是施针。

半盏茶后,太医收了那些银针,缓缓摇了摇头。

邓琼看着他,双目通红:“还有别的办法吗?凶险一些的也可以,只要能把她救回来。”

“我给你说实话,我愿意来给你夫人看病,不仅是因为孟国公家的五少爷,也是因为你夫人的病很罕见,那天回去后我就跟好友们一起研究过,已经把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可以说是黔驴技穷了。你们还是提前做好打算吧。”太医长长叹息一声,拎上药箱,抬步往外去,只道,“不用送了。”

王桩子抹着眼泪,已经六神无主了:“姑爷,咋办啊?”

邓琼沉默一瞬,转身收拾衣物,低声道:“我要带她回长东,你现在立即去外面寻一个可以给我赶车的车夫。”

王桩子微愣:“老大说让我送她回去的。”

邓琼看他一眼,淡淡道:“快去。”

他顿了顿,小声问:“那你的考试咋办?不是还有考试吗?”

“考试?”邓琼喃喃一声,突然将桌上的东西全掀翻,怒吼道,“她要是死了,我还考什么!”

王桩子吓得一抖,颤颤巍巍道:“老大她娘不是也生病,也在长东活了那么多年,兴许咱们长东的大夫比宫里的大夫好呢?”

邓琼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我知道了,你去请车夫,再买些干粮回来。”

王桩子望他两眼,快步往外去。

他跨过掀翻的东西,大步走到书桌前,铺陈纸笔,开始书写。

“臣襄州生员邓琼谨奏:为泣血陈情乞恩缺试事。

伏惟陛下圣德昭昭,化育万方。臣本蓬门贱质,弱不胜衣,家贫如洗,父兄见背。幼时沉疴缠身,无汤药可医,唯以半碗符水镇之;无新裳蔽体,唯拾兄长敝衣补缀御寒;无良笔习文,唯借半截秃锋蘸水描砖。如是寒暑十余载,形销骨立,几类枯骸。

及至婚聘之龄,幸遇荆妻张氏。彼不嫌臣家徒四壁,不弃臣病骨支离,委身下嫁,躬操杵臼,昼则劬劳于野,夜则挑灯伴读。尝于成婚翌年,臣染恶疾濒死,妻冒大雪负臣求医,更衣奉药,昼夜不休,不曾有怨。臣每抚残躯,未尝不锥心泣血:此身实乃荆妻以命易之也。

今岁惊闻太医断言,荆妻痼疾已入膏肓,药石无医。臣捧药碗于榻前,见其行销神黯,恍如当年垂死之臣。忆往昔风雪负行,宵昼针黹,臣肝肠寸断,几欲相随于九泉。然念及陛下开科取士之恩,高堂倚门之盼,强抑悲怀,苟延残喘。

今荆妻气若游丝,唯存一念:愿归故里,一睹慈颜,永诀膝下。若阻此永诀之情,是断人伦骨血之亲也,何异于剜其心肺。殿试煌煌,固臣毕生所愿;结发恩情,实乃立命之基。泣血权衡,终择扶病妻南归。负圣恩于九重,犯天威于阙下,万死之罪,百身莫赎。

谨以残命伏阙待罪,涕血和墨,战栗惶惶。臣琼昧死再拜谨奏。”

奏文一式三份装在信封里,王桩子收好,将他们送到门外,看着马车缓缓远去。

第86章 我才不给你说话

第二天晌午,天井小院的门被敲响,王桩子还以为是邓琼他们又回来了,一开门,瞧见了孟疏桐。

“咋是你?你来干啥?”

“我听太医说张姑娘的病很严重,我来看看她。”

“你来晚了,老大他们昨天就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回老家。老大病得很厉害,太医已经不给治了,她先前就一直想回去,姑爷带她回老家了。”

孟疏桐皱了皱眉:“邓琼他不是刚考完吗?要等着殿试吧?他不考了吗?他要是考上了却不去会被定罪的。”

王桩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老大要是真死了,姑爷也得跟着去,哪儿还顾不顾得上什么定罪。”

孟疏桐怔愣许久,转身要走:“我去追他们。”

“你去干啥?”王桩子拦住他,“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你为了我老大一个人跑出城,还不得找她麻烦?她病得都那样严重了,你就放过她不行吗?”

他沉默很久,从腰间取下一个牌子递出去:“麻烦你把这个寄给他们,这是我们府上的信物,拿着这个兴许能有些作用。”

王桩子瞟一眼,还是收下:“好,多谢五少爷。”

“嗯,要是他们来信了,请你务必告知我。”

“好。”

王桩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信,他也在焦急地等待。

马车早已驶出京城地界,正在往南方去,一整夜,邓琼拿着冷帕子给张莺降了一夜的温,她体温降了许多,但身上的红疹子还没消,气息很微弱。

邓琼的手一直放在她的心口上,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他太困了,靠在车厢上昏睡,有时睡得沉了,突然感觉不到心跳声,又立即惊醒,慌乱找到她的心跳,才长舒出一口气,又昏昏睡去。

“小琼……”

他又恍然惊醒:“娘子,娘子?你在喊我吗?”

张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一些:“小琼。”

“嗯,我在。”邓琼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上,“我在,娘子,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你不是要回家吗?很快就能回去了。”

她眼瞳动了动,只看见晃动的车窗。

“娘子是不是怪我?娘子想让王桩子送的,可娘子生病了,得有人照顾,王桩子不方便,只能我陪娘子回去。”邓琼看着她,轻声道,“娘子想和我分开一段时日是不是?等娘子病好了我就走。”

她闭了闭眼,像是又睡过去了,只是手还抓着他的手。

“娘子?”他低声唤。

“小琼,我是不是要死了?”张莺有气无力道。

邓琼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弯着唇道:“没、不会,娘子不会死的。”

张莺缓缓摇头:“不,我感觉到了,我要死了。我记不太清了,我娘那时候也总是生病,好像也是喘不上气,现在,我跟我娘一样,我也要死了。”

“没有的事,娘子不要乱想,娘子不会死的。”邓琼握紧她的手,“娘子不是还要回家吗?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娘子一定要撑住,好吗?”

她半睁的眼又合上:“我好累。”

“我知道,我知道。娘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娘子肯定是没吃东西才累。”邓琼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点心,掰开一点儿,塞到她口中,“还是温的,甜不甜?”

她轻咳两声。

邓琼快速解下水壶,往她口中又喂水:“慢些,娘子睡了好几天了,小心呛到。娘子是不是饿坏了?我们让车夫寻一个有人家的地方停下,弄点儿好吃的,好不好?”

她吃了一些,推推他的手:“到哪儿了?”

“已经到魏州境内了。”邓琼收起水壶点心,将她往上抱了抱,脸轻轻贴着她的脸,“娘子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吗?暂时不能看,我怀疑是那些花草让娘子生病的,现在这个时节外面的花草茂盛,娘子好不容易才好些。”

她点点头:“嗯,头晕。”

“我给娘子按按。”邓琼将她的脑袋往肩上按了按,指腹轻轻在她头上按压,“这样会不会好些?”

“嗯。”她轻轻闭上眼。

“娘子想吃些什么?一会儿我们去吃。”

“我也不知道。”

邓琼弯了弯唇:“等娘子好一些,我们可以去街上逛逛,来的时候太着急了,都没怎么在外面逛过。”

“不按了。”张莺将手轻轻放在他胸膛上,轻声道,“相公,我舍不得你。”

“嗯?”他摸摸她的脸。

“我想到我要死了,我舍不得你。”

“又说这个做什么?娘子好好儿的呢,不会死。娘子没那么烫了,我们晚上再喝些药,会好起来的。”

张莺抿了抿唇:“我想你,你为啥总是要闹脾气?我们好好过,不好吗?”

邓琼闭了闭眼,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呼出一口热气:“好,我不闹脾气了,我们好好过。”

“你是不是想我们变成你爹你娘,你二哥二嫂那样?”

“我不想,我想和娘子好好的。”

她抱住他的肩,小声哽咽:“相公,我爱你,我爱你。”

邓琼再忍不住,泪水决堤:“我也爱你,娘子,我也爱你,我的心快要疼死了,你快好起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闹脾气了,我再也不乱吃醋了,你快好起来。”

“我痒,我身上的疙瘩好痒,我好难受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陪娘子说话好不好?我们说话,不想它,不想就不痒了。”

“我想挠,我好想挠它。”

邓琼赶紧抓住她的手:“不能挠不能挠,娘子忍一忍,忍忍,我们说话,娘子还记得我们刚成亲的时候吗?”

她哭着道:“我记得。”

“我们刚成亲的时候,我们去给娘上坟,我们起了争执,娘子说爹很爱很爱娘,我那时候其实并不理解,我想挣钱多不容易,怎么会有人愿意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去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嗯,因为我知道,若是我要死了,我爹娘不会救我。也不对,他们也会救,他们救的方式就是去道观里买一碗两文钱的符水给我管下,然后求上苍保佑,多的钱,他们是不可能花的。我本来就体弱,干不了多少活,救了我也是浪费银子,死了还能少一个人吃饭。所以,我那时候不能理解,为了一个治不好的人花光家产的行为。”

“相公,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邓琼闭上眼,“我这几天看你难受,我也很难受,看你喘不上气,我也快呼吸不了了,我快疯了,快崩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清醒到现在的。娘子,忍一忍,不要挠,会好起来的。”

张莺抱着他哭:“好,我忍着,我不挠。”

他轻抚着她的后脑:“等到了驿馆,我给娘子抹抹药,抹上药会好一些。到了驿馆,还有好吃的,娘子可以想想一会儿要吃什么,我们让驿馆的人煮,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想吃我爹拉的面。”

“桩子提前给爹写信了,爹现在应

该已经收到了,兴许都已经启程了,再过两天,说不定我们就能碰面,娘子不是想爹了吗?很快就能见到了。”

“嗯,我想爹了。”

“那个王桩子估计在信上说了我不少坏话,要不是我要陪娘子回来,他都不会跟我说他偷偷跟爹写了信。爹要是来找我麻烦,娘子可要给我求情。”

她终于露出点儿笑容,伏在他肩上笑:“我才不给你说话。”

“娘子好坏,爹长得那么壮实,要是真要揍我,我可不抗揍。”

“谁让你乱发脾气?就该让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们以后就留在长东好不好?我们哪儿都不去了,就让爹盯着我,要是我再乱发脾气,娘子就找爹揍我。”

张莺顿了顿:“你和我回家,你不考试了吗?”

“没事,娘子不用担心,我让王桩子在那儿等结果了,兴许我也考不上呢?考上了,我不去也是一样的,我们就留在长东。”

“你不是想做官吗?”

“不做也好,我就回村里做个教书先生,也不会饿着娘子的。”

“相公,你不要为了我放弃前程。”

邓琼摸摸她的手:“娘子不是说不是为了我辛苦的吗?那我也不算是为了娘子放弃前程。我想和娘子在一起,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她抿了抿唇,轻轻抵在他的颈窝上。

邓琼又道:“我有些想法要是说出来,娘子又要说我变态,我不是想把娘子关起来,我是想和娘子一起关起来,就只有我们,我们哪儿也不去,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就大眼瞪小眼?”

“嗯,就大眼瞪小眼。”邓琼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但我知道娘子不想这样,娘子的世界里不只是我,还有别的事,没关系,我的世界里只有娘子就好。”

“你不是喜欢做官吗?”

“那算什么喜欢?我想做官只是想给娘子更好的生活,想让娘子不用那样辛苦,不用被人欺负。娘子也喜欢漂亮衣裳,也喜欢漂亮首饰,是不是?等我挣钱了,就单独建个屋子,给娘子装衣裳首饰。”

“那要花不少钱呢。”

“那我就收礼,受贿,贪污。”

张莺气得脑子都清醒了,在他肩上重重拍一下:“你说什么呢?”

邓琼笑着将她的手握回手心里:“所以娘子要好好活着,要监督我,我一个人,没人管我,我会干坏事的。”

她轻哼一声:“把你抓起来。”

“谁把我抓起来?娘子把我抓起来吧,娘子把我抓起来关着,好不好?”

“不许说这么变态的话。”

“哪里变态了?娘子把我关起来,天天亲我抱我,不许我跟别人说话。”

“为啥不许你和别人说话。”

“因为娘子爱我。”

张莺笑着在他下颌亲了下,低声道:“傻,我爱你,你和别人说话,我也爱你。”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以后我学着会用娘子喜欢的方式爱娘子。”

“嗯……”她声音拖得长长的,又开始犯困了,“小琼,我想睡一会儿。”

邓琼手臂松了松,将她打横搂抱着:“睡吧。”

她睡得很快,让人分辨不出是睡了还是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