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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莺朝他看:“啊?啥?”

“我是说。”他在她耳旁低声道,“为什么咱们成亲这么久,娘子都没什么动静?我看我大嫂二嫂她们都是成亲不久就有孩子了,为什么娘子还没有孩子?”

张莺瞅他一眼:“家里都穷成啥了,还急着要孩子呢?孩子生下来连饭都没得吃。”

他抿了抿唇,大气不敢出一个:“我不是着急要孩子的意思,我眼下也没做好当爹的准备,我只是怕我有什么毛病……我打小身体就不好,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法儿生……”

张莺眉头蹙了蹙:“啊?不会吧?”

“娘子,要是我真不能生的话,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我……”

邓琼瘪了嘴:“我明白了,我要是不能生,你肯定就不要我了。”

张莺去拍他的肩:“我没那个意思……”

他一扭,背过身去,面对着微微支起的窗子。

“我真没那个意思。”张莺急忙追过去,“我就是在想,你平时还挺行的啊,咋就会有问题呢?”

邓琼压住翘起的嘴角,又道:“那我要是就有问题呢?”

张莺顿了顿。

“你看,你犹豫了。”

“没,我就是在想……”

“想啥?”

“像你说的那种情况啊,要

是你真的不能生。”她仰头思考一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没孩子,那不就像现在这样,就照着现在这么过呗。”

邓琼弯起唇,往枕头上一躺:“喔。”

张莺斜卧在他身旁:“你也别太担心了,咱们去医馆里看过了就知道了,说不定没啥问题呢。”

他抬眼看着她。

张莺着急解释:“真的,我觉得你平时挺行的……”

邓琼突然抬起脖子,堵住她的嘴,抱着她滚了半圈,扯开她腰间的系带。

她急忙按住他的手,小声骂:“去关窗子啊,这会儿天还没黑呢,一会儿大妮二妮来要吃的就看见了。”

“噢。”邓琼飞速在她脸上亲了下,将窗子关上插好,继续将那根散了一半的系带扯开。

热气上涌,本就热腾的屋子更热了,热得人汗直淌。

“娘子,我今天行不行?”

“行……”

她的腿直直地绷紧着,蜷缩的足尖在褥子上抓着,浑身已经冒满了热汗,后背贴着床单,长发贴着脸。

邓琼拉过薄被给她盖上,稍稍推开窗子,风一下灌进来,吹得窗帘纷飞。

他起身,倒了些清水来。

自成亲后,渐渐地,屋里总放着桶清水,就怕发生现下这样的情况,不好意思出去拎水。

张莺洗完,邓琼又给她换了个盆让她擦脸,方才出了一身的汗,现在他们两个脸上还都是汗珠。

“娘子。”

“嗯?”

邓琼扑过去,抱着她滚一圈,靠在窗子下的墙上,压住了纷飞的窗帘。

“我手巾还没放呢!”她举着湿手巾喊。

邓琼笑着接过,随手放在床头柜子上,双手搂住她,下巴放在她头顶上:“娘子。”

“咋了?”她拉住他的手。

“没,没咋。”

张莺翻了个身,趴在他胸膛上,抱住他的肩:“相公,你胸膛这儿也是软的。”

“没有娘子的软。”他紧紧抱住她,又带着她躺回枕头上,低声问,“娘子,床单是不是得换了?”

“那你明天回来洗。”张莺腿往他腿上一勾,悄声道,“明天洗的时候别让人瞧见了。”

“明天就干了,看不见的。”

“噢,反正你别让人看见就行。”

要不这一大家子人,被谁看见她都嫌丢人。

天越来越热,在终于要受不了的时候要放假了。

中午吃罢饭,邓琼赖着不走,留在厨房和她小声说话。

“娘子,你好些了吗?”

“啥好没好的啊?我又没哪儿不舒服的。”

“我是说……那个。”

“还没呢。来,你帮我把布盖上。”张莺张罗着把碗柜锅灶都盖上,“咋?你想了?再等两天吧,今天还不成。”

邓琼看她一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都不生气,你有啥生气的?”她推了推他,“出去,锁门了,你赶紧去学舍里吧,我也回去了。”

邓琼站在后面等着,看锁落下,拉住她的手:“娘子,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很快就放假了。”

“几步路,你下学了不就回去了?我等在这儿干啥?”

“娘子要是累了就回去吧。”

“也不是累了,就是待在这儿也没啥事儿做。你听话,安心念书,下午就放假了。”张莺左右看一眼,像哄他似的,在他脸上飞速亲了下,“快去。”

他这才老老实实的,弯了弯唇,松了手:“那你在家里等我。”

“我哪天没等你?快去吧。”张莺和人一起绕去前院,正要走了,几个学生跑出来叫住了她。

“诶,邓琼他媳妇儿,你往后还来做饭不?”

张莺回头看一眼:“我不叫邓琼他媳妇儿,我有名字。”

“哦哦,对不住对不住。”几个少年一脸歉意,“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还来不来做饭,我们觉得你做的饭比李婶子做的好吃。”

“她有点事儿,这两个月就忙完了,我就接替她到这会儿,以后不来了。”

“啊?那我们跟夫子说一声,叫你来煮饭。”

“那不行,我不能抢别人的活儿,再说了,我也有别的事要忙呢,也没空一直在这儿煮饭。”

“那要不你以后给邓琼送饭的话,也给我们送一份,我们出钱。”

“不行!”邓琼突然出声。

几人都朝他看去,张莺也朝他看,还干脆往回走了几步。

“不行,你们要是都让我送饭了,那我跟抢了李婶子的活儿有什么区别?李婶子信任我,工钱都预付给我了,我不能做这样的事。”张莺道,“明年二月就考试了,也没多久了,你们就再坚持坚持。”

几人纷纷叹息:“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们老是觉得你煮的菘菜里有股肉味儿。”

那是她把给邓琼煮的鸡腿放进菘菜里一起煮了。

张莺眨了眨眼:“可能是你们尝错了,我就是寻常做法做的。”

“那也不能尝错一个月啊?”

“我娘子说你们尝错了就是你们尝错了!”邓琼早就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了,可惜没一个人听见,他实在忍不了了,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之间,“你们要是没事做就回学舍里去。”

那几人挠了挠头,疑惑看他一眼,洪亮的嗓门越过他:“诶?你还没说呢?你叫啥?”

“她叫啥关你们什么事?”邓琼拉着张莺就走。

张莺一头雾水:“这是咋了。”

邓琼没说话,一连走出去很远,到了那棵树边上,才停下急促的步伐,不过也没回答,只是别着脸。

张莺歪着头看他:“咋了?”

“我不高兴。”

“为啥不高兴?”

“你以后不许和他们说话了。”

“为啥?”

他咬了咬牙:“因为我不喜欢他们。”

“为啥?他们欺负你了吗?我这就找他们去。”

“没,我就是不想你和他们说话,你答不答应我?”

“可你总要跟我说个缘由吧?”

“你不爱我。”他又别开脸,“你根本不爱我。”

张莺有点懵。

邓琼察觉她没动,眼睛一红,又哽咽起来:“你是不是早就嫌弃我了?就像他们一样?”

她眉头皱了皱,跟过去看:“他们真欺负你了啊?”

“反正我和他们玩不来,他们还总是追着你问东问西。”邓琼抱住她,靠在她肩头上哭,“他们就是看不上我,觉得我又矮又瘦配不上你,他们已经在背地里这样说过很多回了,我不想和他们计较,从来没有和他们当面起过冲突。可他们今天非要来跟你说话,显然就是想把你从我身旁抢走。”

她顿了顿,拍拍他的背,轻声哄:“别哭了,我没有这样想,你不想我和他们说话,以后不说就是了,反正往后也没什么和他们打交道的机会。”

邓琼一下直起身,红着眼看她:“那要是有呢?”

“有也不和他们说话。”她抹掉他的眼泪,赶紧解释,“好了,别哭了。”

邓琼双手握住她的手:“娘子,你只喜欢我一个对不对?”

“那肯定啊,我们都成亲了,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个。”

“才不是,你想和我和离就跟我和离了,你没那么喜欢我,我心里清楚,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没那么喜欢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他说着,松了手,眼眸缓缓垂下,声音里没有一丝哽咽和伤感,却让人听得莫名心酸。

张莺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道:“我没有这样想啊,我既然选择和你成亲,肯定是想和你好好过的,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我肯定不会随意说和离的。”

他抿了抿唇:“那你要是以后遇到更喜欢的了怎么办?”

“什么就遇到更喜欢的了?我只喜欢你啊。”张莺抱住他,“相公,我只喜欢你。他们以后再那样说你别跟他们客气,要是骂不过你就来喊我,我和你一起骂。”

他得偿所愿,终于弯起唇,也紧紧抱住她:“娘子,我爱你。”

“我也爱你。”张莺拍拍他,“快去上课吧,我回了,等放假了咱们一块儿出去玩儿。”

“嗯,那我去了,你路上慢些,天热。”他在她额头上亲一下,快步往回走。

张莺摸着额头,看着他走远,无奈叹息一声,笑着摇了摇头,缓步也回头向前。

下午,人回来时,她正在树下歇凉。

这几天天的确热,热得人不想干活,只想躺着,这树下凉快,她就一整日赖在这儿,一会儿趴着一会儿坐着。

邓琼回来,坐在她身旁,拿着个小扇给她摇。

“太阳下去了咱们再走吧,这会儿太热了。”

“行,你刚回来,也歇一会儿吧,我一会儿再去弄饭。”

张钊边擦着汗边从后院出来:“天热得很,也别弄什么饭了,早上剩了些稀饭,弄点凉菜吃吧。”

“邓琼他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吃冷的,我还是去给他热一热。”

“弄个炉子拿出来热,我去把炉子拿出来,省得又要烧灶。”

邓琼微微起身:“谢谢爹。”

张钊没说啥,把炉子拎出来了,放在树荫底下,柴也都塞好了,只等点的。

“你饿不饿?不饿就一会儿再弄。”张莺趴在桌上,握住邓琼的手。

邓琼又坐下:“娘子,我不饿,看你和爹咋说。”

“爹他也不饿。”张莺转头看向老张,“爹,咱们明天去城里呗,去把邓琼的抄的书拿去结钱,再带邓琼他去医馆里看看。”

“不干其它啥的吧?”

“不干,咋了?”

“那你们就自己去吧,你不是会驾车吗?我要去山里打麂子,昨晚听到叫声了。”

“麂子?那得在崖头上吧?你当心些。”

“你放心,我肯定不是一个人去,跟河对岸的雷叔一起去。”

“那好,那我们明天就自己去城里了。”

“早去早回,别玩太久,还有,别乱花钱,尤其是不用给我买什么。”

张莺跟邓琼对视一眼,只应了声,没敢多说啥。

“一会儿凉快点儿了,你们就去把棚子装上,免得明天早上现装,不知道要弄到啥时候去。”

“好,太阳再下去点我们就开始装。”张莺拍拍邓琼手里的扇子,声音放低了些,“你也别给我扇风了,歇一会儿吧。”

他放下扇子,从包里摸出一本书:“那我再看会儿书。”

张莺便不说话了,在一旁趴着。

晚霞升起了,吃完饭,牵着手漫步在河堤上,慢慢悠悠,直到晚霞要落下时才到邓家门口。

天热,屋里待不住,邓家的人都在外面乘凉,他们才到院门口,里面的人就看过来了。

“你明儿放假是吧?”王氏像是随口问的,手里还在剥着豆子,头也没抬。

“是。”邓琼停下,“娘有啥事儿吗?”

“你明儿带你媳妇儿去家里的山上砍些柴火,再看看有没有啥能吃的野菜,掐几把回来。你们两个这些日子用了多少柴火去了,我不说不代表没看见,刚好你也放假了,去把用了的补回来,这也不过分吧。”

“娘,我们可以改日再去吗?娘子明天要带我去城里看大夫。”

王氏抬头:“看啥大夫?你哪儿又不舒服了?”

“没哪儿不舒服,娘子说带我去看看,是不是哪儿有什么毛病,得防患于未然。”

王氏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憋出一句:“瞎花钱。”

张莺懒得理她,拉着邓琼往自己屋子走。

“就是成了亲,也不能在外面这样拉拉扯扯的,那村子里面都传开了,说你们两个整日在外面搂搂抱抱,你们不要脸,我还要我这张老脸呢!”王氏重重拨弄一下豆子,“三儿原来多懂事、多守规矩的一个娃?人家都说了,村里的男娃就没有像我们三儿这么听话的,成了亲之后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是我想和娘子黏在一块儿……”

“你还要脸不?”王氏打断,“咱们邓家还没有出过这么丢人的事儿!亏你还是天天读书写字的,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邓琼不紧不慢道:“我喜欢她,我就是想和她牵着手。”

王氏气得差点快把筐里的豆子扔了,忽然想起那天去张家路上,邓琼说的那几句话,又消了气,抱着豆子往屋里去,留下一句:“我懒得管你们,明儿砍不了柴,就后儿砍。”

“嗯。”邓琼应一声,晃晃张莺的手,示意她继续走,待进了房门,又道,“娘子,后天我去砍柴就行,你在家里歇息吧。”

“我跟你一起去呗,反正我在这也没啥事干,咱们早上早点去,太阳出来了就回,也没多热。”

“那要不晚两天再去吧。”邓琼压低声音,“等娘子彻底好了再去。”

张莺点头:“也行,我是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你娘没有意见就行。”

“不用管她,家里的柴火还有那么多呢,也不急这一两天,也没到要烤火的时候。”

张莺看他一会儿,靠在叠起的被子上,朝他招招手:“邓琼,你来。”

“怎么了?”他过去,一只膝盖跪在床上,俯身去听。

张莺摸摸他的脸:“我这样,你会不会恨我?”

他疑惑:“什么?”

“就是,我一直和你娘挺不对付的,我也不会给她面子,想说就说,想怼就怼,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我没觉得为难。”他挤了挤,躺在她身旁,轻轻抱着她,“娘子,我没觉得为难,我知道她就是故意找茬,她从前就是这样找大嫂和二嫂的茬,只不过是现在轮到我和娘子了。”

“喔。”

“娘子。”邓琼握住她的手,“我娘她总是这样挑事针对娘子,娘子还这样心无芥蒂地对我好,我相信娘子,永远相信,娘子也要这样信任我,好不好?”

她高兴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一口:“那肯定了,我们两个是夫妻嘛,我也相信你。”

邓琼弯起唇,起身挽挽袖子:“娘子躺一会儿,我去打水来,咱们洗漱休息。”

张莺双手枕在脑后,高高扬起唇。

天亮得早,蒙蒙亮时她就醒了,到家时天还没全亮,老张却已经出门了,给她留了字条。

“行了,不用管他,他去打麂子了。”

厨房有饭菜,棚子也装好了,不耽搁多久就能出发。车上多了个棚子,太阳也晒不着,只有风吹来,还挺舒服。

张莺突然问:“你会驾牛车不?”

“不会。”

“我教你。”张莺兴冲冲把缰绳交到他手中,“来,你拉着就行,要是它不走了,往它身上轻轻甩一鞭子就行,别摔重了。”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屏息凝神,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

张莺勾着手,轻轻摸摸牛屁股:“豆花,你别怕啊,他是我男人,他不会欺负你。”

说完,她又坐回来,亲亲邓琼的脸颊:“你也别怕,豆花它很听话的,也不用盯着,它自己会走的。”

第37章 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

邓琼嘴角翘了翘,红着脸点点头,将缰绳往手中又挽了挽。

豆花似乎并没有发现它的缰绳换了人牵,仍旧不缓不慢往前走,越过一片片稻田。

张莺对邓琼笑笑,邓琼也笑笑,心里轻松了许多,握住缰绳的手也松开一些。

“你要是想要它向左边走就往右边拉,想要右边就向左边。你试试。”

他抿了抿唇,拽动缰绳,试着调转车头。

牛车在无人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动起来,很快,他掌握了方法,可以随心调动方向,只是稍慢一些。

张莺轻松往车棚边上一靠:“就是这样,你多练练,我在一旁给你看着。”

邓琼眨了眨眼:“娘子,你靠着我吧,靠在那边不舒服。”

“行。”张莺往他身上一靠,仰头看着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抵达县城,花了两文钱让人看着牛车,便往城中去。

今儿不是什么节假日,人不算太多

,路上叫卖的却不少,张莺拉着邓琼在路上走,几乎听不见他的说话声,全是小商小贩们叫卖声,突然她听见卖馒头的,下意识转头看去。

邓琼也看去,瞧见小贩手里拿着的花花绿绿的馒头:“娘子,她抄你的。”

“我看到了。”

那个妇人手中拿的馒头和她先前卖的馒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去买的人不算多。

张莺想了想,正要打算上前买一个尝尝时,有客人围过去了,她又停了步。

“算了,我们先去做别的,一会儿再来看。”她拉着邓琼又往前走,“她有个摊子在这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她抄娘子的。”邓琼很不高兴。

张莺拍拍他的手:“哎呀,也不能这样想,王法上又没写只有我能做那样的馒头?他们看我卖得好,想模仿也是正常的。走吧,前面就是医馆,给你看看去。”

他抿了抿唇,轻轻应了一声:“嗯。”

医馆里没啥人,张莺拉着他直奔大夫那儿去,开门见山道:“大夫,我相公他身体一直不大好,总容易生病,您帮忙给看看。”

大夫抬抬手,示意将手腕放过去。

张莺立即拉着他的手放在脉枕上:“您看。”

稍有片刻,大夫缓缓开口:“脉管搏动无力,是为气血两虚之状。”

“噢,就是虚呗?”张莺若有所思,“那该咋治疗啊?”

“补气补血,他这情况也不适合吃药,多吃点好的补一补,山药啊,猪肝啊,菠菜啊,这些。”

“好,我记得了。”张莺左右看一眼,低声朝大夫问,“那您说,我们成亲这么久还没有动静,是不是也是这个缘故?”

“那肯定啊,他这么虚,怎么生得了?”大夫声音一点儿没放低,整个屋子里都能听见。

邓琼脸一下沉了。

张莺看他一眼,皱着眉朝大夫道:“您这样大声干啥?您是大夫,得尊重病人隐私,要像您这样,谁往后还在你这儿看病?”

大夫不好意思笑笑:“是是是,我耳朵不太好,说话声音总忍不住大一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吃好喝好休息好慢慢就好了。”

张莺撇撇嘴,瞅他一眼,拉着邓琼往外走:“行,我们走吧。”

邓琼没说话,跟着往外走。

“你别听他胡说,你行不行我最清楚,我猜就是那玩意儿有点儿问题。”

“什么玩意儿?”

张莺抬头,用手挡着在他耳旁悄声道:“就是你每回弄出来,弄给我的东西啊。”

他红着脸,眼眸迅速转一圈,拉着她小声道:“娘子,我们回去再说这个。”

张莺也迅速看一眼,点点头,连声应下:“好好好。”

邓琼弯了弯唇:“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书铺还书,然后给你买字帖。”张莺道,“幸好,大夫说你没什么事儿,吃一吃喝一喝就能补回来,也不用吃药了,毕竟是药三分毒。”

“嗯,我都听娘子的。”

张莺笑着松开他的手:“快到了,你再检查一下,是不是都带齐了。”

出门时已经检查一遍了,这会儿他又检查一遍,跟着她跨进书铺的门:“都带齐了。”

“掌柜的,我们来交任务。”张莺喊一声。

掌柜正在看书,听到声音立即抬眼看来,笑着道:“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张莺赶紧解释:“其实我相公早抄完了,只是一直在上课,没空给您送来,您要是着急,下回跟我们说,我肯定想办法给您送来。”

“不是着急这个。”掌柜笑着摆摆手,“我是说你做的馒头,诶?怎么今儿没见你提篮子来?”

“这不是天热了吗?放不住,我怕弄来坏了,客人吃了拉肚子,就先停一停。”

“哦,这样啊……”掌柜很是遗憾。

“等天凉一些,我再来卖。”张莺说完,眼珠子动了动,“对了,我刚才来瞧见外面也有卖我那一样的馒头的,您咋不去那儿买?”

掌柜的走回柜台后:“可别提了,街上好几个铺子都做了那样的馒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弄的呢,买了几个,结果一吃,根本就不是一个味儿。”

张莺笑着问:“都是馒头嘛,有啥不一样的。”

“你做的馅料足一些,里面还有一层猪油一样的东西,口味儿很丰富,还不干巴。”

说话间,邓琼已经纸张都整理好了,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接过,边清点边道:“你肯定是有什么独家秘方。”

张莺的笑一直没消减过:“那不是什么猪油,是蛋黄酱。”

“蛋黄?”掌柜抬头,“用鸡蛋做的?”

张莺眉梢微扬,语气轻快:“嗯。”

“我还说你怎么这样轻易就把配料告诉我了,可又一想,你说了也没用,我想破脑袋也没法儿想出怎么将鸡蛋变成那个样子。”掌柜说笑两句,稍稍正色,朝邓琼道,“我仔细看过了,你抄得没有问题,这是你抄书的钱,你数数。”

邓琼没动,道:“我还想在您这儿买一本字帖。”

张莺立即附和:“对对,我相公还要在你这儿买本字帖,您给挑挑看,可千万不能坑我们。”

“你放心,咱们这么熟了,肯定不会坑你。”掌柜说着,从书柜底下,翻出个积灰的册子来,用干手巾擦擦,交给邓琼,“你别看这落了灰,里面的内容是没问题的。”

邓琼翻开阅览,张莺伸着脖子也看。

“这是拓的欧阳询的字体,粗拓,也能看得出来一些地方有水墨渗开的痕迹,但不影响临摹,你要是不介意,我不多收,就算这个纸墨的钱,一百五十文卖给你。”

邓琼点点头:“好,那就这个了,您从五百文里扣一百五十文。”

张莺小声问:“这能行?”

“嗯。”邓琼也小声,“能行,我听夫子说过的,欧阳询的字体工整有度,最适合用来考试。”

“那成,你心里有数就成。”

“这是三百五十文。”掌柜将钱又推给他。

邓琼手下,交给张莺:“娘子,你收着。”

“行。”张莺笑着装进自己的包里。

掌柜好笑看他们几眼,打趣道:“旁人家都是男人管钱,你们家倒是不一样。”

邓琼镇定道:“我娘子比我有本事,她管钱是应该的。”

“夫妻嘛,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谁管都一样。事儿说完了,我们就先走了。”张莺拉着人要走。

“诶。”掌柜将她喊住,“就不问问还有没有抄书的活儿?”

她又回头:“噢,是,您这儿是不是又有抄书的活儿了?”

“对着呢。”掌柜将纸笔书册都拿出来,“不过是闲书,看看你相公愿不愿意抄,这是着急要的。”

邓琼一口应下:“可以,我能抄,村塾放假了,这段时日我不用上课,天天都能抄。”

“那十天之后你们给我送来?”

“可以。”

“行,那你收好,这本抄完是两千文,还是一样,交书的时候给酬金。”

“好。”

张莺接过书看一眼,捏了捏,小声道:“这么厚,十天,你能抄完吗?咱们路上还要耽搁一天呢。”

“不算路上的那天。”掌柜道。

邓琼也答:“可以,我能抄完。”

张莺见此也不多说了:“行,那就这样,要不要什么抵押?”

“不用。”掌柜摆手,“你这个小姑娘很合我眼缘,我信你。”

邓琼悄悄捏了捏拳,低声道:“她不是小姑娘了,她和我成亲了,是我娘子。”

“好好好,是是是。”掌柜笑着道。

“行,那我们先走了。十天之后来给你送。”张莺摆摆

手,牵着邓琼往外走。

转过身,邓琼的嘴角一下垮了,踏出门,他低声道:“我觉得那个掌柜不怀好意,咱们以后不来他这儿抄书了。”

“啊?咋不怀好意了?我咋没感觉?”张莺疑惑看着他。

他抿抿唇,梗着脖子道:“我就是觉得他不怀好意,娘子,以后我们不和他来往了,好不好?”

张莺挠挠头,有些为难:“可我真没看出他哪儿不怀好意了,你总得跟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吧?”

“我觉得他对娘子图谋不轨。”

“啥?他的年龄都能当我爹了。”张莺一脸不可思议,“再说咱们这几次和他打交道,也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啊。”

邓琼垂了垂眼:“或许是我弄错了。”

“相公。”张莺抓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你放心,我以后会多注意的,要是他真不怀好意的话,我们就不和他来往了。”

他点点头,仍旧垂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别人和娘子说话,他心里就很不痛快,即使他知道对方或许并没有恶意。

张莺看出他心情低落,晃晃他的手,又问:“相公,你在想啥?”

“没啥。”他摇摇头,“娘子不是想去买馒头吗?咱们去买馒头吧。”

张莺没有追问,只是握握他的手:“行,那我们去买馒头,买完,咱们可以四处逛逛。先前着急做生意,都没怎么好好在这里玩过。咱们可以去问问县城的书院在哪里,然后去书院外面溜达一圈。”

他听着这样悦耳动听的声音,又不觉扬起唇:“好。”

这会儿卖馒头的摊铺上刚好没有人,张莺拉着他快步上前:“来两个馒头。”

卖馒头的人并没有认出她,干脆利落的给她包好,热情吆喝:“您拿好嘞,好吃下回再来。”

她点点头,稍走远一些,将馒头分成两半,递给邓琼一半:“你尝尝,和咱们做的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同?”

邓琼很是认真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几下,道:“没有娘子做的好吃。”

张莺嚼着馒头,问:“具体是哪里不如我做的好吃?”

他方才那话多少是带着点情绪的,看人这么认真,又仔细品味一番,道:“那个书铺的掌柜说的对,娘子做的馒头舍得放料,馅儿满满的,一口咬下去半口都是馅料的香甜味儿,再加上那一口绵软独特的蛋黄酱,的确比这个好吃太多了。”

张莺不好意思笑笑:“嗨,做生意嘛,不能只想着赚快钱,一分价钱一分货,咱们做得好吃,人家肯定会愿意继续买的。”

“嗯。”邓琼笑着重重点头。

“走,咱们去书院瞧瞧。”张莺拉着他走,迎头撞上人。

“诶?小琼?和你娘子来县城转转?”

“夫子。”邓琼恭敬行礼,“刚好休息,出来走走。”

严夫子笑笑:“好啊,出来走走好,刚好也快到中午了,午饭在哪儿吃,定了没?”

邓琼道:“还没。”

“那这样,你们跟我去我家里吃吧,刚好我买了菜要回去煮饭。”严夫子提了提手中的菜,笑眯眯道,“走吧。”

邓琼看张莺一眼,见她点头才应下:“好,那打搅夫子了。”

“不打搅不打搅,走吧。”夫子轻轻推了推他,“刚才是去哪儿逛了逛?”

“去书铺里看了看。”

“看书?我这里也有些书,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多谢夫子。”

严夫子领着他们走进一个小巷里,停在了一个小院前,推开院门:“进吧,家里也没别人,就我和你师母。”

张莺往里看了眼,跨进门去,邓琼也跨进去,跟着往外走。

严夫子的家和录事的家有些相似,也是石砖地面,只是看起来要朴素许多,院里面跟他们村里一样,也养了鸡种了菜。

“是谁来了啊?”一个妇人从厨房里出来,瞧见他们立即热情搬椅子来,“是小琼啊,快来坐。”

“师母。”邓琼又恭敬行礼,“师母,我们自己搬就好。”

“也行也行,去院子里坐一会儿吧,我这就煮饭。中午留下来吃饭啊。”师母笑着招呼几句,转身又进了厨房。

张莺起身:“我去帮忙。”

“不用不用,你坐就行。”严夫子道,“邓琼,叫你娘子歇一会儿,你师母是不知道要弄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她去了也没地方站。”

邓琼点点头,朝张莺小声道:“娘子,你就坐着吧。”

张莺也点点头,端庄坐好。

“都别拘谨,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严夫子笑着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们一人斟一杯茶,“其实我早就想叫你闲时过来坐坐了,只是你不常来城里,我也不好开这个口。”

村里旁人能听到的八卦,严夫子自然也能听到,谁都知道邓琼他娘是个难缠的,没几个人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都怕麻烦。

邓琼心里也明白,垂着眼,轻轻应了一声:“嗯。”

“听说你娘子在城里做生意?”严夫子又问。

“就是空了过来做点儿小买卖补贴家用。”张莺喝了杯茶水,这会儿没那样拘束了,靠在椅背上大大方方道。

严夫子看着她,欣赏点头:“嗯,挺好的,姑娘家泼辣一些好。”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胡乱点了点头。

“明年邓琼就要参加考试了,要是能考上,就有机会来县学里读书,到时你们一起搬来城里住也方便。”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来城里住,他读书方便,我做生意也方便。”

严夫子笑着点点头:“到时你们要是没去处,就来我这里住。”

“啊?”张莺有些意外。

“我的孩子们都在外地,只有过年才回来,瞧,这几间屋子都空着,你们来住也是有地方的。”严夫子指了指身后的几间屋,“住这儿,我还能给开开小灶,再来,你们也清静。”

张莺以为夫子说的清静是指这里环境安静,左右看了一圈,很是认同:“是,夫子家离主街道那边远一些,是挺安静的。”

严夫子是觉着邓琼的母亲不是个能安生过日子的,怕他们搬来城里住,邓琼他娘会阻挠,若是搬来这里,想来邓琼母亲也不好意思来闹事。想当初,定下这门亲事时,邓家张家都来询问过他,如今,他也该做点什么。

但他未多说,只道:“这里的确是挺清静的。”

“对了,夫子,我们刚刚去书铺了买了字帖,您给看看,那卖书的有没有坑我们。”张莺说着,从邓琼包里翻出字帖,交给夫子看,“他说是什么欧阳询的字体,要了我们一百五十文呢。”

“我看看。”严夫子接过,翻看一会儿,“没问题,是欧阳询的,粗拓,这个价格不高。”

“噢,那我就放心了。”张莺又问,“那您说,邓琼练这个合适吗?”

“合适,他现在的字也是这样方方正正的,只是笔力不足,练习这个很好,也适合用来考试。”严夫子将字帖递还给他们,“我这里也有一些字帖,只是你家中活多,想来也没有闲心练那些,我想着你现在写的字也够考试用了,就还未给你。等你考上了,我再给你一些其它名家的字帖,你好好练。”

邓琼恭敬道:“多谢夫子。”

“不用跟我多礼。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拿几本书给你,你放假了好看。”严夫子起身。

张莺也跟着:“夫子,我能一起去吗?”

夫子笑笑:“当然可以。”

张莺冲邓琼笑了笑,左顾右盼好奇张望。

严夫子的书房不大,但干净整洁,书整齐摆在架子上,想看哪本书,一眼就能寻到。

“诗经……”她看着书架上的书喃喃念。

严夫子回头:“小张,你识字啊?”

张莺点点头:“嗯,识得一些,但是看不懂书上的句子。”

“噢,原来是这样。”严夫子回头,又跟邓琼说话,“这些呢虽然不是必考的课本,但多看多了解能用在策论上,你的帖经墨义都不错,策论上却还差许多,现在有空就多学一些,免得将来入了县学跟不上。”

邓琼郑重应声:“多谢夫子。”

“你来,我跟你讲讲如何阅读。”严夫子拉开书桌边的凳子,拿着书本讲解。

邓琼站在

一旁看,张莺也忍不住凑过去看,站邓琼身后,手下意识扣着他背在身后的手心。

他一愣,脸颊微红,思绪飞远。

“记住了吗?”严夫子问。

他一惊,急忙回神,握紧手心里的指尖,心虚道:“夫子,您能再说一遍吗?”

严夫子看出他走神了,却不知他为何走神,只是点了点头,又重复一遍。

这回,他听清楚了,认真点头:“夫子,我记住了。”

严夫子欣慰点头:“拿着书去外面吧,还是外面凉爽些。”

邓琼立即松了手,抱着书出门,乖觉坐回先前的椅子上,装模做样翻着书看。

张莺好奇,也伸着脖子望,方才的事对她没啥影响,只是惊讶了一瞬,现下早忘了,可邓琼满脑子却都是那几根指尖轻扫在手心里的微痒。

吃罢饭,他们要走,严夫子夫妇送他们到门口,师母还叮嘱了好几声:“下回再来玩儿啊。”

张莺跟人挥挥手,转身离去:“夫子和师母对你真好。”

“嗯,我的名字就是夫子取的。”

“原来是这样啊。”张莺晃着和他牵着的手,“那他算是咱们的恩人呐。”

“嗯,就是夫子让我去读书,我才能有上学的机会。娘子不用担心,以后我有能力了会回报他们的。”

“好,那就不想那么多了,咱们去看看县学。”

邓琼跟着她走,走到拐角处时忽然停下。

她回头问:“咋了?”

“娘子,你刚刚为啥要挠我手心?”

“啊?什么时候?”

“就是刚刚呀。”邓琼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起,“刚刚你挠我手心,弄得我好痒。”

第38章 娘子,你香香的

张莺一脸迷茫:“没有啊。”

邓琼朝她靠近两步,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腰,轻声唤:“娘子。”

她紧张四处张望,小声提醒:“这在外面呢。”

邓琼也左右看两眼,然后捧起她的脸,在她嘴上重重亲了下,红着脸退开几步,又拉住她的手。

她害羞瞅他一眼,压着声音:“你干嘛呀,突然这样……你再等两天,还没全好呢。”

邓琼脸更红了:“娘子,我没那个意思。”

“噢。”张莺拉着他走,到了大道上,有人了,稍稍正色一些,和人问路,七拐八拐到了县学门前。

县学门口修建了一个木牌坊,牌坊门里面就是县学的门,此刻大门开着,但两边有人守着,很是威严的模样。

张莺拉着邓琼往前走了走,想看一看门里面是啥样的,可还没靠近几步,就被守门的吼了一声。

“干啥的!别往这儿走!”

张莺吓得一抖,不觉往后退了两步。

“娘子。”邓琼握住她的手,阴沉的眼神悄悄朝守门的斜去。

“我没事儿。”她吐了口浊气,又站远一些,“这里的确是要紧的地方,人家管得严一些也是正常的。走走,咱们去那边围墙看,那里没人守着。”

她兴冲冲又往围墙那边走,那里是没有守着,但围墙那么高,也看不见什么。

邓琼看她笑了,眼中阴沉之色才慢慢消退,跟着她往围墙边上跑。

“你蹲着,蹲着。”她拍拍他的手臂,低声催促。

“噢,好。”邓琼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依言蹲在地上,上衣微微垂落在地上。

她腿一跨,往他脖子上一坐:“起来起来。”

“好。”

“慢点儿啊,别闪到腰了。”

“不会。”邓琼扶着墙驮着人缓缓站起,“看得到吗?”

张莺的脑袋刚好到院墙那里,稍稍伸着脖子就能瞧见里面的场景,青砖灰瓦,飞檐翘角,假山湖水,花草树木,空旷的砖地上还有学子们聚在一起讨论,只是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

“娘子,看得到吗?”邓琼又问。

“看得到,看得到,这里面可好看了。你要不要也来看看?我驮你。”张莺扶着院墙,忽然一块瓦片松动,摔去院子里面,咔嚓一声。

院中的人齐齐转头看来:“什么人!”

张莺一慌,赶忙要往地上跳,不慎带着下面的人一块儿往泥土地面上摔去。

“啊!”她低呼一声,扶着墙快速起身。

“娘子,你摔到哪儿了?”邓琼也急忙起身,扶起她上看下看。

她拍拍腿上的灰,拉上他就跑:“没事没事,快走,一会儿他们要跑出来看了。”

一溜烟儿跑去县学的另一头,躲进巷子里,果然那群学生从县学里跑了出来,发现了他们摔倒的痕迹。

张莺抿了抿唇,头往巷子里一缩,牵着人悄声离去:“我还想让你也看看呢,里面还挺漂亮的,可惜我惊动他们了。”

“没事,往后还有机会来看。”

话音刚落,前面路口突然蹿出来一个人,他手里拿了个木棍,在张莺还没反应过来时,抬起木棍挥来。

嘭一声,木棍落在了邓琼身上,他不知什么时候挡上去的,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张莺眉头一紧,没来得及询问伤势,上前一步将要逃跑的人抓住,一把摔在地上。

那人根本没有预料到,被按在地上时还是满脸震惊,手中的木棍也无意识扔了。

张莺捡起地上的木棍,狠狠往他肩上打。

那人急忙要叫,张莺随手解开头巾,揉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又狠狠往他手臂上打了两下:“说!谁让你来的!”

邓琼捂着手臂上前几步,也用脚踩着那人,低声道:“娘子,我踩着他就行。”

张莺点点头,收回腿,举起木棍又逼问:“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手打断,反正这里没有人,也没谁知道是我干的。”

那人被憋得脸色通红,眼中也冒出泪花子,急得连连点头。

张莺把他口中的头巾一拔:“说!”

那人吸了吸鼻子,眼下也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了。他个头和张莺邓琼差不多,以为这两个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娘们儿唧唧的,根本没防备,这会儿被人踩在地上了,才后悔万分。

“是、是黄哥……”

“黄哥是谁?”

“就是上回跟你们起过冲突的那个工头,他那样被你们落了面子,一直想找你们报复,今儿我才寻到机会。”

张莺冷哼一声:“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是他小弟。”

“你叫啥?家住哪儿?家里有几口人?”张莺顿了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为我做主的录事,你以为他为啥给我们做主?那是因为我们和他相熟,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要是我查出来的和你说的不一致,你就等着吧!”

“我叫王桩子,家住在三水村,家里有一个老母亲和两个姐姐。”

王桩子也是个农户出身,一听她这话,吓得都抖了,哪里还敢说假话?只怕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真要蹲大牢去。

“你为啥替黄工头办事儿?”

“我在他手底下做工,他要我做啥我就做啥。”

“你是不是傻缺?”

“啊?”

张莺瞪着他:“他让你来找我麻烦你就来找我麻烦,你有没有想过,我说不定不是什么好惹的人?那你不就完蛋了?”

王桩子抿了抿唇:“可我还得在他手下寻营生,咋敢不听他的嘛……”

张莺用木棍戳戳他的脸:“那你不会说假话?你就说你已经收拾过我们了,只是怕惹事儿,没打在脸上,这样他放过你了,你也不会挨我这顿打。”

王桩子眼睛一亮:“对啊,你好聪明。”

张莺冷哼一声:“你呢,也是因为穷,要谋生,才做了这样的事,我勉强能理解你,但是你打了我男人,我的男人,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他,刚才的那几棍子我不解气。”

王桩子的眼睛又一暗,紧张道:“那、那你想咋?”

“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一,你要挨我男人一棍子。”

“二呢?”

“你以后当我小弟,听我命令。”

王桩子满脸疑惑:“啊?那你这儿有啥活儿干吗?你要是有活儿干,能给我发工钱,我也可以跟你混。”

“没。”张莺理直气壮,“你仍旧跟着他干,但你要听我的命令。”

“那我……”

“你连押宝都不会,你表面上是黄工头的人,实际上是我的人,黄工头混得好,你就跟着他混呗,我要是混得好,你就跟我混呗。”

“有、有点儿道理,不过你要我做啥?”

“你告诉我,他今天在哪儿?”

王桩子咽了口唾液:“你要干啥?”

“你放心,反正不会影响到你,我这个人优点很多,但最大的优点是义气。你告诉我,我守在哪儿能套个麻袋揍他一顿,你回去跟他说那个时候你在揍我,我们来个不在场证明,他就没有找你茬的理由了。”

王桩子愣了一会儿,迷迷蒙蒙道:“我好像明白了。下午这会儿最热,黄工头一般不会去干活儿,都在城西河边的一个茶馆里打牌,中途可能出来去茅房,这个时候倒是有机会,不过也说不准,有可能和别人一块儿,这个你就得自己找机会了。”

张莺满意点点头,又道:“叫老大。”

王桩子害臊开口:“老大。那个茶馆很显眼,是个有些破旧大院子,院墙是木桩围成的,外面还有一个旗子招牌。”

张莺将木棍交给邓琼,要把头巾往包里塞:“好了,放他起来。”

邓琼瞟一眼上面的口水。一把夺过头巾,塞进自己包外层,才收了脚。

王桩子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也没跑,只缩着个脖子,紧闭着双眼:“你轻点儿。”

邓琼看他一眼,一棍子打在他另一只胳膊上,打得一声响:“好了,你走。”

他朝他们俩点点头,捂着手臂慢慢走远。

张莺望着他的背影离开,冷哼一声,卷起邓琼的袖子:“疼不疼?我看看。”

“有点儿。”邓琼的上臂青紫了一块儿。

张莺看得皱了眉:“你帮我挡什么?我比你结实多了。走,我们先去医馆里看看。”

“不要紧,先去办正事,家里不是有药吗?”

“这么严重,得及时处理,哪儿能得到回家的时候?”

“那就等办完正事再去医馆里看。”

张莺在他脸上亲了下:“好,那你先忍忍,我们先去把仇报了再说。”

他点点头,将袖子放下,跟着一起往城西去。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连小摊小贩们也不吆喝了,只剩下蝉鸣声。

往城西走,是有一个扛货的地方,这样热的时候,还有汉子们打着赤膊在烈日下劳作。在抗货的周围寻一圈,一眼就能看见那个茶馆,木桩围成的破旧院子,有个旗子招牌。

院墙不高,稍稍跳一跳就能看见里面的场景。

张莺围着院墙走了一圈,寻到了茅房,从院墙外翻了进去。

“这味儿也太大了。”张莺脸都快皱到一块儿了。

邓琼捂住她的口鼻,指了指对面那棵树,低声道:“娘子,我们去那边。”

她点点头,左右看一圈,见四下无人,快步跑去,躲在树后面,邓琼站在她身后。

“这里好多了。”她道,“就是不知道那个黄工头今天会不会出来上茅房。”

邓琼轻轻将下巴放在她肩头上:“娘子,你热不热?”

“这块儿还挺荫凉的,不算热。”她伸着脖子张望,只听见茶馆里嘈杂的打牌声,没见有人影出来。

邓琼双手又环抱住她:“娘子,你出汗了,但身上香香的。”

她没啥心情跟他调情,只着急人赶紧出来,她好今天将仇报了,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我昨晚洗澡了,你天天洗澡,也不会臭。”

“我也洗了,娘子,你闻闻我臭不臭?”

“哎呀。”张莺反手摸摸他的脸,“你听话啊,现在有正事要忙呢,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抿了抿唇:“娘子,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呢,咱们也不能傻站着。”

“也是。”张莺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娘子。”邓琼在她耳旁悄声道,“晌午说的那玩意儿不行,是怎么不行?”

她眼睛盯着前面,小声道:“就是质量不行,没办法变成娃。”

“娘子,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娘给我的日记本里说的啊。”

“娘连这些也跟娘子说吗?”

“对啊,这些写在成亲的篇目里面,我娘说了,成亲是大事,让我不要害羞,认真看完。”

“噢,那我该咋办?”

“不是说了吗?你多吃饭多锻炼,气血都补上来了就好了。”

邓琼点点头,靠在她肩上:“嗯。”

屋里的人声好像往外面一些了,她又屏息凝神起来:“一会儿你就用这个麻袋套住他的脑袋,隔着麻袋把他的嘴一捂,我就拿着棍子揍他一顿,揍完咱们就还从刚刚的院墙翻出去。”

“好,我记着了。”

“先别抱着我了。”她掰开他的手,随时准备着要冲出去。

一会儿,门口传来说话声,但声音听着要往另一个方向去。

她眉头紧锁,心里默默祈祷着人来。

突然,有人往这边来了,她赶紧缩回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去看。

那人背对着他们,她认不出是不是黄工头,用手肘拐了拐身后的人。

邓琼明白她的意思,在她背后点头,也示意她:没错,这个人就是上回想拖欠工钱的工头。

黄工头个子不算高,比他们俩稍高一点而已,也不算壮实,比普通人结实一些,邓琼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工头到了茅房,却没进茅房里面,站在茅房门口就要解裤腰。

邓琼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张莺的眼睛,只是在多不出手捂她的耳朵了。

声音缓缓结束,张莺掰开的他的手,用手肘戳了他一下,他会意,看着黄工头提上裤子,立即拿着麻袋飞奔上前将人套住,捂住人的嘴,将人往院墙边上拖了拖。

张莺和他一块儿跑来的,拿着从王桩子那儿缴获的木棍就往人身上抡。

黄工头要挣扎要防抗,可脖子被勒着,嘴被麻袋堵着,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来,更何况,他裤子还没系上,这会儿屁股都要露在外头了。

张莺抡了数十棍子,见人不反抗了,踹了他一脚,给邓琼一个眼色,先一步翻出院墙。

邓琼见她顺利撤退,将人往地上一扔,也从院墙翻出去。

“走!”她拉上他就跑,一路从小巷子蹿过去,顺手将木棍扔在了一个柴火堆上,蹿去了大路上。

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过去了,路上的行人又多起来,他们并排站着,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我们应该没把人打死吧?”张莺小声道。

“娘子放心,还活着呢,我刚才捂他的嘴,他还咬我。”

“那就好,教训他一顿就行了,可千万不能闹出人命,不然咱们要蹲大牢的。”

“娘子,我明白,刚刚我勒他脖子时没用力。”

张莺气终于喘匀了,拍了拍他的肩:“走,咱们去医馆给你买药去。”

他直起身跟着走:“家里不是有药吗?回去再抹也行,出门时爹叮嘱过的,不许乱花钱。”

“我知道,但好歹去看看,万一伤到骨头了咋办?”张莺拉上他,“我们换家医馆看,晌午去看的那家大夫没有医德。”

他弯了弯唇:“娘子,你头上都是汗。”

“先不管了,找个地方洗把手再说。”说着,路过一个水井,刚好有人在打水,她上前问人要了一瓢,洗了手,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汗。

邓琼走在她身旁,拿出手帕,轻轻将她脸上的水珠擦去:“天太热了,娘子的脸都被晒红了。”

她笑着道:“没事儿,这会儿凉快多了,去看了大夫咱们就回。”

邓琼手臂的淤痕更深了,青紫色变成了黑紫色,像是中毒了一样,张莺在一旁看着,眉头又皱起来。

“大夫,我相公的骨头有没有伤着?”

大夫捏了捏邓琼的手臂,疼得他立即忍不住闷哼一声。

“没断。”大夫很是镇定,“弄点膏药抹一抹,慢慢就好了。”

张莺有些生气,可也知道大夫或许并不是故意的,只能按下脾气,接过大夫递来的药膏:“多谢。”

她付了钱,拉着人又往外走:“我们去车上抹。”

车停在城门外,她驾着走远一些,停靠在路边,摸出包里的药:“来。”

邓琼将手交给她。

她握着,小心翼翼往那块巴掌大的淤青上涂抹:“疼不疼?”

“还好,没破皮,抹药不疼。”

“你这样肯定没法干活了,明天砍柴你就别去了,我去就成。”

“没事儿,我跟娘子一起去,不耽搁啥。”

“你能跟我一起去,也不能再负重了,我怀疑你这淤青加深就是刚刚手上用力了。你实话跟我说,方才绑人时你手疼不疼?”

邓琼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有点儿,但还能忍。”

她瞅他一眼:“什么叫还能忍?你这要好好歇着的……对了你还要抄书,要不算了吧,这活儿咱们不接了,我现在就还给书铺的掌柜,也没耽误他多少功夫,应该能行。”

说着,她就要下车,邓琼赶忙将她拦住:“不用退,写字是用手腕,不碍事的。”

“真不碍事?”她犹豫看他一眼,又坐回去,握着他的双手,语重心长道,“相公,身体要紧,伤养好了再干活儿也不迟。”

“真的没事。”邓琼抱住她,“娘子,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不会为难自己的。”

她笑了笑:“嗯,我来赶车吧,你歇一会儿,袖子也别放下来了,免得将药膏蹭掉了。”

“唉哟,老三、老三媳妇儿,你们干啥呢?”陈氏和老大突然出现在车前,“这光天化日的,你们、你们这,就不觉得臊得慌吗?”

邓琼缓缓松开怀里的人,看向两人:“大哥大嫂这是做完活了要回去吗?”

“是,刚忙完。”邓福也没眼看他们,目光放去了别处,低声道,“老三,你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咋能在外面这样,要是被人瞧见,我们邓家的脸往哪儿搁?”

“不就是抱一下吗?也没干啥啊?咋就没脸了?整天吵吵嚷嚷没觉得丢人,现在抱一下就能把你们的脸丢光了?”张莺瞅他们一眼,将药膏收好。

邓福陈氏这才瞧见邓琼手臂上的伤:“老三,这是咋弄的?这么严重?”

“没事,不小心撞到的,我娘子已经给我买药了。”

他们都知道邓琼身上是没钱的,王氏不会让他们身上留一文钱,更不会主动给,邓琼身子不好,不能干重活,又要读书,哪儿来的钱?这钱指定是他媳妇儿出的。

一时之间,他们都没话说了:“老三媳妇儿还是对老三不错的,就是这平日的作风得改改……”

张莺懒得理她们,握着缰绳道:“我们要回了,你们要坐车吗?两文钱一位,不坐就让开。”

邓福和陈氏对视一眼,默默让开路。

他们俩的个子也不算高,都是又黑又瘦,年龄没多大的,可脸上都是皱纹,皮包着骨头,一看就是苦日子过来的。身上的粗布麻衣打了不少补丁,洗得都没有形了,就连脚上不值钱的草鞋也是破旧得厉害,看不出干草原有的颜色。

张莺往前驱赶一段,忽然停下,伸出脖子扭头朝两人喊:“你们俩要是不叽叽歪歪,我可以免费送你们一程。”

两人眼中都有惊讶之色,一时忘了回答。

“坐不坐?”张莺又问。

“坐,坐!”两人连连点头,拎着锄头快步走来,从后头上车,坐在了车尾。

张莺看他们坐好,驱赶着豆花继续前行。

“你手上的伤严重,一会儿回去就别干啥了,好好歇着,反正天也不早了,急这一会儿也干不了啥。”她就当那两人不在,照常和邓琼说话。

“我知道了,娘子。”邓琼忍不住往她肩上靠。

“老三……”

张莺打断:“再多说一句,你们就自己走回去。”

第39章 都亲疼了

陈氏立即闭了嘴,不敢多说了。

张莺轻哼一声,挽着邓琼的手,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

行至村塾处,她拉着缰绳缓缓停下:“行了,你们两个就在这儿下吧,回去也别多嘴。”

“哦。”陈氏应一声,扛着锄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老三媳妇儿,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你们两个这样拉拉扯扯的,太不像回事了……”

张莺手一伸:“给钱。”

“老三媳妇儿,你这人咋这样呢,我也不是故意要这么说,那我还不是想着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想让人在背后说你闲话,你又是个姑娘家,那你能承受得住那样的指指点点吗?”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张莺插着腰,“那我眼下明确告诉你,我不在意不在乎,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好意,你再念叨一句,就把车钱给我补上。”

陈氏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却抿了抿唇,扛着锄头让开路了。她和邓福兜里也没钱,挣的钱全给她婆婆了,她可是家中的长媳,勤俭持家那是她该做的,就连坐车的这几文钱都舍不得,也留给家里过活了,这村里谁不夸她一句孝顺?

她走远一些,和邓福嘀嘀咕咕:“以后有的她后悔的。”

张莺权当没听见,鞭子一甩,驾着牛车走了。

家里前院的门关着,像是没人,她径直往后院去,把牛和车放好,拉着邓琼去洗了把脸,回到卧房里。

“这书你是放在这儿还是拿去你家?”

“我随时带着吧,就能随时看随时抄了,我发现了,他们也看不懂,又是放假的时候,我就说是在做课业,他们也不会说啥。”

“嗯,也行。”张莺将自己的包放好,转头又来看他的伤,“我看看有没有消肿一些。”

他垂眼看着她微蹙的眉头,突然低头含住她的唇。

张莺愣住,被他带着往后退,一直退到窗边的书桌旁,扶着桌边。

他只有在同房的时候才会亲得这样用力,平日里不会这般,几乎要将整个唇都包裹着,用力吮吸。

张莺看着他合上的双眼,直长的眼睫,忍不住抱住他的脖颈回应:“今天还不能。”

“娘子,我知道。”他搂着她的腰,将她逼上桌子,逼得她往后仰,几乎要躺在桌上,语气神色却还是那样无辜,“我就是想娘子了。”

张莺戳戳他微红的脸:“什么想我了,就是想弄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抿着唇,脸更红了:“嗯,但我知道,要是不走干净就弄,会伤到娘子,我永远不会做伤害的娘子的事。”

张莺弯起唇,指腹轻轻摸摸他的眼睫,小声道:“我用手给你弄吧。”

他脸又红了层,几乎能反射出红光了,连忙害羞拒绝:“不要,我能忍住的,娘子辛苦了,该好好休息。”

张莺将他的脖颈往下压了压,抬头又去亲他,这一回,换他的双唇被包裹住。

呼吸彻底乱了,他的手忍不住要寻一个更好的去处,已从她的衣角探上去,要触碰到那团柔软,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张莺!”张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张莺一怔,伸着脖子往外喊:“爹!我在家呢!”

“我知道你在家,我看见豆花了,你赶紧出来,要你帮忙!”

“我……”她看着邓琼嫣红的唇,赶紧用手抹了抹,可越抹越红,她干脆放弃挣扎,扯了扯衣裳往外走,“我先出去帮忙,你一会儿再去。”

邓琼摸了摸自己的唇,小声应下:“噢。”

张莺跨出房门,将门关上,大步往外去:“爹,咋了?”

“弄了个麂子,你帮我把盆抱出来,我拎到后院杀去。”

张莺看一眼地上的动物,挽了挽袖子,往厨房里去:“

好嘞,我这就去。”

张钊将麂子一扛,先一步去了后院,要开始处理时,才想起来家里好像少了个人:“你男人呢?”

“在屋里呢,他手臂受伤了,干不了重活,我叫他歇着了。”

“受伤了?咋弄的?严不严重?”

“被人打了。”张莺简单讲述一遍,“就是这样,反正仇我已经报了,这事儿就算是暂且了结了。”

张钊点头:“嗯,你没吃亏就行。”

“老张!老张!”前院又有人来喊。

“谁找你啊?”张莺好奇一句。

张钊将刀一扔,往前面去:“河对面的雷叔,这是我和他一起打的,我叫他来杀,晚上再留下来吃个饭。”

“噢噢。”张莺跟着往前,瞧见雷叔,还有雷叔身后站着的一个少年。

雷叔她见过,一点儿不陌生,雷叔的儿子她先前不认识,可她在村塾见过,这不是邓琼他同窗吗?

雷叔经常到她家来,都十分熟悉了,也没有那样多礼数,径直朝老张走去,直接问:“麂子呢?”

“搬后院去了,那边宽敞些,走,去那边弄,我都让丫头把木盆抱过去了。”

两人说着就往后院去了,留张莺和那个少年站在原地。

张莺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道:“我给你拿个凳子来吧,他们在后面还得忙一会儿呢。”

“哦哦,好,多谢。”少年粘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收回一些。

“明焕!过来帮忙!”雷松在后院喊。

张钊拦:“叫娃儿来干啥,他会弄个啥?让他歇着吧,我们俩就弄了。”

雷明焕本就不想走,这会儿更是直接站在原地,看向张莺:“你……邓琼他不在吗?”

“我在。”邓琼出现在堂屋门口,嘴上的红色消退一些了,就是脸色不大好看。

他早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一直注意着,直到听见人喊“明焕”,他才察觉不对,立即出来了。

张莺朝他看去:“你咋了?哪儿不舒服吗?”

心里不舒服。

他没这么答:“没。”

张莺点点头,小声道:“这是你同窗吧?”

“嗯。”他朝人看去,“我给他搬椅子,娘子,你去歇着吧。”

雷明焕接了椅子,在树下坐着,突然问:“邓琼你怎么不在你家,总是待在你岳父家啊?”

邓琼看他一眼,没回答,转身朝张莺走去:“娘子,是不是要做饭了?”

“对,我问下我爹。”张莺往后院走,“爹!是不是得煮饭了?”

邓琼跟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

“对!你把饭煮上,再到园子里扯点儿葱和菜,还有笋干也拿出来泡着,晚上煮麂子锅子吃。”

“对对,我带了包芋头来,放院子的桌上了,叫你丫头刮一刮洗一洗,一会儿一起煮,比肉都香咧。”

张莺从巷子探出头,笑着道:“雷叔,我听见了,我这就去弄。”

“让雷明焕帮你们搞。”

“行,我们这就去。”她没打算喊雷明焕,只拉着邓琼往厨房走。

可雷明焕听见了,挽着袖子要跟上。

邓琼回头看他一眼,不冷不淡道:“你来干啥?你歇着去吧。”

“那怎么能行?大家都在干活,我不能吃白饭,就让我一起帮忙吧。”雷明焕挽了袖子要跨进厨房。

邓琼站在厨房里,晃了晃张莺的手:“娘子。”

张莺回头:“你就歇着去吧,这里有两个人就够了,厨房也待不下这么多人,你要是想帮忙,可以去后面看看。”

雷明焕愣愣应下:“好。”

“走吧,去架火。”张莺拉着邓琼继续往里走,淘了米后,一起坐在灶洞前。

邓琼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蹭蹭:“娘子。”

“咋了?”

“那个雷明焕,娘子是不是以前就跟他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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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识啊,我就认识他爹,他以前也没来过我家。也可能来过,但反正我和他之前是没见过的。”

邓琼怪里怪气一句:“噢,我还以为娘子先前就跟他认识,在我面前装作不熟呢。”

“我干嘛要这样?”

“那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样说干啥?”

邓琼一噎,用额头在她脸上又蹭了蹭:“娘子,你这么凶做什么?”

她瞥他一眼,继续往灶洞添柴火:“我没凶。”

邓琼悄声又道:“娘子,你刚刚把我嘴巴都亲疼了。”

“我刚才是看见你嘴都红了。”张莺添好柴火,转头来看,“我看看,亲破了没。”

他微微张着唇,任由那柔软的指腹在唇上触碰,让往日没有血色的唇多了一抹淡淡的红。

“还好,没破。”

“娘子。”他喃喃一声,扣着她的后脑偏头亲她。

张莺赶忙躲:“外面还有人呢,别这样。”

邓琼追过去,赖在她身上:“娘子,那个雷明焕不是好东西,娘子不理他好不好?”

“人家毕竟是客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他闲聊的。”她推推他,“走了,出去摘菜去了。”

邓琼这才扭扭捏捏起来,手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不放就不放吧,反正长辈们也都不在前院,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可干起活来是真不方便。

“行了,先松开,我现在得摘菜呢。”她强行将手抽出来,干脆利落掐了半筐子青菜,扭头往厨房又去。

邓琼沉了沉脸,他能感觉到那个雷明焕一直在看着他们。他快步跟上张莺,在进厨房之前开口:“娘子,疼。”

张莺转身:“咋了?”

邓琼朝她走近一步:“伤口疼。”

“我看看。”她皱着眉头,将他的袖子卷起来,“都说了,让你在屋里好好歇着,就不要干活了,你非不听。”

“娘子,你给我吹吹。”

她看他一眼,无奈吹了吹,轻声细语道:“你去歇一会儿吧,饭好了我叫你。”

“邓琼,你受伤了啊?”雷明焕突然站起身,“那你赶紧去歇息吧,这里我来帮忙就好。”

邓琼简直要气疯了:“我不歇,我不干活,但我要陪着娘子。”

张莺有些无奈:“那你就在外面坐着,外面凉快一些,屋里热。”

“我不要,我就想和娘子在一块儿。”

“这些菜是要洗是吧?我来。”雷明焕上前几步,接了张莺手中的筐,拿去厨房里,“这个是洗菜的盆吗?”

张莺始料不及,但也不好不回答,往里走了两步:“对,是那个。你不知道在哪儿洗,这样吧,你来刮芋头。”

“也行。”雷明焕放下筐。

“我给你找刨子,你就在外面刮。”张莺进了门,准备好了刨子、装芋头的盆、装皮的筐,一并拿出去放在桌上,“这儿凉快,你在这儿刮就行。”

雷明焕粲然一笑:“行,那就交给我了,你忙别的去吧。”

张莺牵上邓琼又往厨房里走。

邓琼看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垮下去的嘴角又翘起来。

“也没啥活儿干了,我再拌一个下酒的凉菜就成,你坐那儿歇会儿吧。”张莺利落洗了菜,将笋干、豆角干泡上,掐了老张从山里带回来的野蕺菜一拌,坐去邓琼身旁,又对着他的伤口看,“咋好像肿得更厉害了?”

他一脸委屈:“我也不知道。”

张莺拿了手巾来,用冷水浸湿,轻轻敷在他的淤青上:“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嗯,这样好多了。”他顿了顿,低声道,“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烦?总是拉着你,让你干不成活?”

那会儿的确是有点儿烦,但眼下还好,张莺也不能那么答:“没,但你也得分清楚轻重缓急不是?活干完了,你想拉多久就拉多久。”

他抿着唇笑:“娘子,你真好。”

张莺笑着摸摸他的脸,把手巾换了一面。

张钊忙完,端着盆子过来,看他们一眼:“咋?伤得严重吗?”

“有点儿肿起来了。”

“我看看。”张钊将盆放下,稍走近几步,“煮两个鸡蛋,用鸡蛋滚一滚,能消肿。”

“成,我去弄。”

“也不用你弄了,我这儿要煮菜呢,顺手就

弄了,你先带他出去。”

“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去吧。”

长辈在场,也不好拉拉扯扯了,张莺朝人招招手:“走吧,去外面坐。”

雷叔和雷明焕也都在外面,张莺又去了搬了几个椅子来,拿了杯给他们倒水。

“成亲也有些日子了吧?感觉咋样?”雷叔随口问。

“还行,就那样呗。”张莺把水杯递给他,“叔,喝水。”

“诶,好。”

张莺又给雷明焕倒水:“给。”

雷明焕双手接过,看着她道:“谢谢。”

张莺没回答,再看向邓琼:“你喝水不?”

“娘子,我自己倒就行。”

“你要喝我就给你倒。”张莺倒了杯水,塞进他手里。

雷松这才看见他手上的伤:“咋弄的?这么严重。”

“不小心撞了下。”张莺解释一句,在邓琼身旁坐下。

张钊还在厨房忙活,外面不说话了,有些冷场,雷松随意找了个话头闲聊。

“雷明焕,你们都在村塾念书,先前应该都认得的吧?”

“认得。”雷明焕看向邓琼,“就是邓琼比较爱学习,平日里不咋跟我们一起玩。”

“你要跟人家多学习,明年二月就要考试了,还整天玩啊玩的,到时候考不上,就回来跟我一块儿学手艺。”

“学手艺有啥不好的?要是不行,我跟着张叔一起学打铁也成。”

张钊刚好从厨房出来,把煮好的鸡蛋顺手递给张莺,朝他们问:“什么打铁?”

雷松笑道:“我说他明年考不上回来跟我一块儿当木匠,他不干,想跟你学打铁。”

“我倒是不介意收个徒弟,就是打铁辛苦,你这读书读惯了的,还是好好考试,争取考上。”

他们三个闲聊起来,张莺也不插话,剥了鸡蛋,轻轻在邓琼的伤痕上滚动。

“疼吗?”

“还好。”

那边又在说起别的来。

“你媳妇儿呢?饭一会儿就煮好了,叫她一块儿过来吃啊。”

“跟她说了的,她说不来。”

“雷明焕,你去把你娘喊来。”

“算了算了,别去叫,喊她一遍两遍不来,还要八抬大轿把她请来?都不是什么外人,非要作怪,别管她。”

“那一会儿你给她端一碗回去。”

张莺听了一耳朵,继续用鸡蛋给邓琼滚伤痕。

聊了会儿,锅里差不多好了,张钊将锅子端出来,又去拿酒:“这还是你上回给我拿过来的酒,我一直没喝,刚好今天拿出来尝尝。”

“又不是啥好酒,你还是珍藏着呢?”

“没人陪我喝嘛。”张钊拿着酒壶开始斟酒,“明焕,你喝一点不?”

“他能喝,给他倒一点儿,别倒多了。”雷松在一旁道。

张钊给他倒完,又看向张莺这边:“邓琼,你喝酒吗?”

邓琼连连摇头:“我不会喝酒,爹不用管我,招呼好雷叔就行。”

那边已经举起杯喝起来了,雷松道:“酒喝多了也不好,但还是要会喝的,以后要有个什么正式场合,也能喝两杯。”

“我是不管他们这些,我也识不了几个字,帮不上他们什么大忙,这些事儿他们自己操心就成。”张钊拿了勺给几人舀肉,“来,尝尝这麂子嫩不嫩。”

雷明焕喊:“张叔,你厨艺真好,比我娘做的还好吃!”

张钊笑着道:“好吃就多吃点,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邓琼偷偷抬眸,瞅了对面的人一眼,又低下头啃肉。

吃罢饭,帮着把锅碗洗完,天已经黑下来了,张莺邓琼要去邓家那边,雷松和雷明焕也要回河对面,两拨人在张家门口分开。

“爹,你跟张叔关系这么好,你咋没跟我说一声?”雷明焕一手提着灯,一手拎着麂子肉问。

“老子和谁好还得跟你小子汇报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也老大不小了,你和张叔好,知道张叔有个闺女,你咋不给我提亲呢?”

“去去去,人家都成家了,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爹!”雷明焕停下,“你咋这样呢?你就不替我考虑一下?反正我就是喜欢张莺!我也想娶她。”

雷松回头给他一肘:“你想个屁,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好,你老子我不是没给你提过,是人家没看上你!满意了?”

“那我有啥不好的?张叔为啥看不上我?他今儿还对我可热情。”

“谁说是你张叔没看上你?是张家丫头,人家没看上你!赶紧回去,磨磨蹭蹭干啥玩意?”雷松推他一把,继续往前走。

他还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些什么,却未再问了。

邓家和张家离得近一些,这会儿,张莺已经到了邓家门口。

院子里没人,堂屋的门敞着,也不见有人,张莺看一圈,懒得多问,拿着钥匙开锁。

“这么晚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改姓了呢。”王氏从堂屋出来,指桑骂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人家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呢!”

邓琼转过身,看过去:“娘……”

“我看你迟早就不姓邓了,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十几年,不如旁人对你好几天!”王氏说完就走,不像来找茬的,像是来撒气的。

张莺皱着眉头,往堂屋走近两步,陈氏忽然迎出来,朝她低声解释。

“老三媳妇儿你就让让娘吧,她也不是故意的,村里下公示要服徭役了,她也是愁得慌。”

“哦。”张莺不冷不淡应一声,回到屋里,小声道,“我咋没听我爹说服徭役的事儿?”

“爹应该没去服过徭役吧?所以也不会特意提起这事儿。”

“那应该是的了,我只知道男丁都要服徭役,只是还不大清楚啥时候服。他们都要去了,你是不是也要去?咱们花钱让你免了吧。”

邓琼铺好床:“娘子,我还没到年岁呢,二十岁才开始服役,每年的时间也不尽相同,主要看衙门啥时候需要。”

张莺点点头:“噢,二十,那还有个三四年呢,明年你考上了不就不用去了,那不着急了,我去打水啊,你点炉子。”

邓琼往外跟了几步,又折返点火。

张莺拎着水来,又道:“免徭役要多少钱啊?”

“好像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咱们这儿是一个人一两多,去岁二哥闹着不想去,娘拿不出钱来,最后还是让他去了。”邓琼坐在炉子边的小凳上,抬头望她,“娘子,考上秀才后,若是考不中举人,每几年都要复考一遍,若不合格,就会革除秀才之名,到时就得服劳役了。”

“那还远着呢。再说,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去。听说劳役可苦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咋能受这个苦?”

邓琼压住翘起的嘴角,上前拉住她的手:“娘子,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雷明焕他怪怪的,他一直在给爹献殷勤,我觉得他不怀好意。”

第40章 是我不能生!!

邓琼压住翘起的嘴角,上前拉住她的手:“娘子,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雷明焕他怪怪的,他一直在给爹献殷勤,我觉得他不怀好意。”

“是吗?”张莺蹙了蹙眉,“我就觉得他话挺多的。”

“对,我也这么觉得。娘子,你讨厌他吗?”

“那倒也说不上讨厌。”

“那你喜欢他吗?”

“也没啥喜欢不喜欢,他就是算是一个亲戚的孩子,逢年过节见见就行了,以后咱们不在这儿住了也就不联系了,有啥喜欢不喜欢的?”

邓琼满意了,笑着抱住她的手臂:“这样我就放心了。”

“咋?你和他关系不好?”

“不是我和他关系

不好,是他跟我关系不好,娘子觉得我是那种难相处的人吗?是他,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他们也都不跟我玩。”

“这样啊,你也别想太多,处不来就处不来呗,爹也没要求咱们必须和他玩。水差不多,我去倒,咱们早点睡,明儿趁早去砍柴。”

邓琼高高兴兴应下,他就是能感觉得到那个雷明焕想抢他娘子,他才不会让他得逞。

一早,天才微微亮,地上的泥土还有些湿润,张莺拿着砍刀开始在山上砍起来。

邓琼手臂的伤消肿了些,但还是青紫的,干不了重活,就背着个筐在一旁掐野菜。

太阳高挂起来时,两筐柴火一筐野菜集满,两人一前一后慢慢下山。

“一会儿我把柴劈了,衣裳洗了,咱们再去爹那边。”

“那我抄书。”

“你手能用就行,千万别逞强,先好起来比什么都要紧。”

张莺放好柴火野菜,帮他把桌子往门口搬了搬,便坐在门口劈柴。

邓家人似乎都在家中,两边都隐隐传来说话声,张莺专心致志劈柴,没太听清,两筐柴火劈完,她又打了水来洗衣裳。

正洗着,马氏从对面的屋子里出来,手里也抱了两件衣裳,像是也要洗衣裳。

张莺瞥一眼,没有理会,突然,一道身影落下,马氏手里的两件衣裳落在她盆里。

“干啥?”她抬头,“我这都洗干净了,你把你的脏衣裳扔我盆里干啥?恶不恶心?”

马氏居高临下看着她,颐指气使道:“你给我洗了。”

她拧着眉头:“你没长手?”

马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怀孕了,你给我洗了。”

“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种?”张莺满头雾水,“孩子爹不是在屋里吗?他没长手?”

邓琼也从屋里出来,喊道:“二嫂,你怀孕了?”

屋里的人都跑出来,王氏跑在最前头:“啥?老二媳妇儿,你有喜了?”

老二邓财像是也才知道:“啥?媳妇儿?你怀孕了?”

张莺搓洗着自己的衣裳,嗤笑一声:“二嫂可真有意思,怀孕了不先跟自己男人说,先跑来跟我说。”

邓财拉住马氏的手臂:“你真怀孕了?你咋不跟我说呢?”

“那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啥?我这不是想着,有三个月了再跟你们说吗?我又不是故意瞒着不说的。”

“哎呀,那可太好了。”邓财笑得合不拢嘴,“媳妇儿,你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

王氏也很是高兴,先前的那一百文邓财已经补上了,再一听这喜讯,更是什么隔夜仇都没了:“找郎中看过没?一会儿咱们就去郎中那儿看看。”

“还没看过呢,娘不开口,我哪儿敢去寻郎中看啊。”马氏怪里怪气一句。

王氏也不生气,还乐呵呵的,跟她盘问:“啥时候有的?”

“老三他们成亲那会儿吧。”

“唉哟,你那会儿还下地干活了,还好还好,菩萨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我都好说,累点就累点,可娃不能有事。”马氏眼珠子一转,道,“我这衣裳啊也就只能劳烦老三媳妇儿帮忙洗一洗了。”

“我娘子她已经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了,二嫂要是不嫌弃,我给二嫂洗吧。”邓琼说着就挽起袖子,要把手往盆里搁。

王氏一把将他抓开:“你干啥呢?你一个做小叔子的,给嫂子洗衣裳,传出去我们邓家还要不要脸了?”

马氏也是一惊,她就没想到老三能说出这样的蠢话,脸上立即有些挂不住。

邓财看她看一眼,方才欢欣的神色也消散许多,只是没脸在外人面前说这种事,脾气只朝张莺和邓琼来了:“你嫂子怀孕了,叫你媳妇儿给洗个衣裳能要她的命?她整日里不为家里出一分力气就算了,现在正事需要她的时候,她还不愿意动,这就是她家的规矩教养吗?”

张莺站起身,手上的水珠子哗啦啦往下掉,噼里啪啦砸在盆里。

陈氏上前一步,赶忙道:“老二媳妇儿,我给你洗吧,反正我今天也没啥事儿做。”

张莺疑惑看她一眼,马氏亦是十分疑惑。

“我知道大嫂心地善良,但不能总是这样替别人干这干那,要不都以为你好欺负呢。”

这个蠢骡子,咋还管起老三媳妇儿的事儿了?莫不是这两人私下勾结了?马氏心里转了一圈,脸上还是笑着的。

“再说了,大嫂每日跟着大哥出去给人干活,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家里也不能逮着大嫂一个人薅,是不?”

陈氏又要说话,张莺拦住,上前一步。

“我没空跟你们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就只有一句话,盆里的衣裳你拿不拿走?不拿走,我给你扔地上了。”

“你!”马氏瞪她一眼,捂着肚子叫唤起来,“唉哟,唉哟,我肚子疼……”

邓财赶紧扶住她:“媳妇儿,你没事儿吧?”

她干哭着:“老三媳妇儿,你不洗就不洗,何苦要气我?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气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看你就是自己怀不了娃,所以嫉妒我,故意想要我娃的命。”

几个人都皱了眉,只有陈氏傻里傻气问出声:“对啊,老三媳妇儿,你和老三成亲都这么久了,咋还没动静呢?”

这算是邓琼的隐私,张莺没打算说,反正她也不怕被人说,她道:“你们管不着这么多,我只问你,这衣裳你拿不拿走?”

她说着,抬起木盆,要将盆里的衣裳往外倒,那两件半干的衣裳就要随着水滚落到泥土地面上。

邓财一下恼火了,要上前推她。

她下意识放下水盆,盆中的水一晃,摇得到处都是。

就在此时,邓琼大跨一步,挡在她跟前,被邓财推得后退好几步,大喊一声:“我们今儿去看过大夫了,大夫说是我不能生!!”

这话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了些,一屋子人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等脑子转过弯后,又觉得兴许真是老三有毛病,毕竟他体弱多病,瘦得不行。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王氏还是不死心,压低声音,朝他问:“三儿,你跟娘说实话,大夫真说你有毛病了?不是你为了维护你媳妇儿说的假话?”

“娘要是不信,可以带我再去看一遍大夫。”

又是一阵沉默,王氏张了张口,又问:“大夫咋说的?”

邓琼这才收回挡在张莺跟前的双臂,低声道:“大夫说我气血两亏,肯定是生不了孩子的。”

“那大夫说了咋才能治好吗?”

“大夫说把气血补上来就好了。”

王氏再没文化,也知道补气血是啥意思,那就是要吃好的喝好的呗。

她看一眼张莺,又看向马氏:“把你的衣裳拿走,夏天的衣裳,又没多厚,两把就洗了,也花不了什么功夫。”

马氏悄悄磨了磨牙,肚子也不疼了,一把抄起盆里的衣裳,转身往房中去。

邓财瞪一眼邓琼和张莺,也跟着回去。

王氏看他们一眼,也回屋了,陈氏跟着回屋。

她并不是不明白马氏是故意找事,可她早看张莺不顺眼,能整治整治,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可方才老三那话一说,她也只有让步的份儿。

不仅是她,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以后都不敢再找张莺的茬儿了,至少明面上不能再找。

生不出娃,这是多要命的事儿,对女人来说要命,对男人来说也要命。传出去,老三被嘲笑是小事儿,要是真生不出娃,没有后代,那可是大事儿,她和老邓头就指望着老三这一脉呢。指望着老三能改了他们世代农民的命,以后也能享清福,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会读书的,咋就是个不中用的呢!”王氏痛心疾首,拳头砸炕。

老邓头倚靠在墙上,眯着眼看着窗:“不是说能治好吗?你慌啥?”

“能治是能治,可以后我们真得看那个姓张的丫头的脸色了!”

“连这点气你都受不了,你就不是享福的命,等不到老三有出息你就得被气死。”

“我咋就不是享福的命?我就不信了,我这辈子就过不上那样的好日子!”

门外,邓琼站在张莺身旁。

“娘子,我来拧吧。”

“不用,你收拾收拾东西去,我把衣裳晾起来咱们就去我爹那儿。”

邓琼点了点头,大

步回到房中,快速收拾好东西,跟去张莺身旁,一起把衣裳晾好。

“去,锁门。”张莺吆喝一声,擦干手上的水,站在门口等着,和他并排出了门。

往前走了一段,离邓家有些距离了,张莺又道:“你干啥跟他们说那些?咱们自己的事儿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他们要笑话我就笑话去吧,我只是不想让娘子受委屈。”

张莺握紧他的手:“其实我也没觉得委屈啥的,他们又伤不到我一星半点,倒是马小荷,她怀着孩子还不消停,真要出了什么事,哭得也该是她。”

“娘子,你放心,我娘她暂时不敢找你麻烦了。”

“为啥?就因为你不能生?”

“嗯。”他语气还算轻快,“这事儿算我理亏,她怕你不要我了,肯定不会再闹。”

张莺捏了捏他的手:“我说过了,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娘子,我记着了。”他笑着看她,“娘子,热不热?我看你脸上都是汗。”

“是热,不过就快到了,没事儿,我去洗把脸就好了。”

邓琼跟在她身后,拿着扇子给她扇风:“娘子,你困不困?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我在外面桌子上趴一会儿就行,你抄书去吧,洗了脸,这会儿没这么热了。”张莺将脸上的水珠擦去,推着他往桌边走,“你热不热?要不弄点儿啥喝的?上回买的绿豆还没煮完。”

“不用不用,我准备抄书了,娘子,你歇一会儿吧。”邓琼拿出纸笔,在桌上铺好,给她留出一半的地方,“娘子,你趴着吧。”

她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早上是起来早了,这会儿有点困了,你不困吗?”

“我不困,我早上没干啥活,都是娘子在忙。娘子,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行。”她缓缓闭上眼,一会儿,突然又睁开,“对了,他们不是要去服徭役吗?是去哪儿服?这么热的天,我弄点冷饮啥的去卖,应该卖得出去吧。”

邓琼连忙阻拦:“娘子,天太热了,刚刚走一趟都热成那样,还是不要去了,这几天我抄书也能挣钱呢,娘子你就歇一会儿吧。”

“也是,天这么热了,为了挣钱把身体热坏了也不值得。”她又打了几个哈欠,缓缓合上眼,“我睡一会儿,快午时了叫我,我起来煮饭。”

邓琼应了一声,看她睡着了,提起笔开始安心抄书。

炎热的夏日,烈日炙烤着大地,晒得整个世界泛着油光,万籁俱寂,连村中孩子们的嬉闹声都没了,只剩树上的虫鸣声有一声没一声地响着。

她睡得很香,梦里全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一觉醒来,太阳还是高挂着,邓琼还在她身旁抄书。

“几时了?”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沙哑着嗓子问。

“过午时有一会儿了,我看娘子睡得正香,就没喊娘子。”邓琼边说着才边将手中的笔放下。

张莺伸了个懒腰:“你不饿吗?”

“娘子饿了吗?我去煮饭。”

“我去就行。”张莺摆摆手,起身往厨房去,“对了,爹中午没回来吗?”

“没瞧见,可能还在和人挖藕吧。”

“那不管他了,我们煮了饭先吃,给他留一碗就行。”

邓琼卷着袖子跟进厨房:“我和娘子一起弄。”

“也行,多一个人也快一些。天热得很,咱们弄点简单的,将就吃点。”

“我没问题,我都听娘子的。”

张莺笑着在他脸上亲一下:“你书抄得咋样了?那么厚一本,难不难抄?”

“还好,就是得花些时间,吃完饭我再接着抄。”

“行,你别把自己累坏了就成。”张莺把稀饭煮上,菜也准备好了,趁这个间隙,将他的袖子又往上卷了卷,“好像没那么肿了,吃完饭,再给你抹点药。”

“是没那么严重了,我昨儿不动都疼,今儿好多了。”

“不动都疼?那你咋不说?”

“没事儿,还能忍,我也不想让你担心。娘子,你放心吧,今天已经好多了。”

张莺摸摸他的脸,叹息一声:“幸好没破皮,不然这样热的天,还要长脓的。”

“等过几天彻底消肿,应该就好了。”

“行了,这儿都准备好了,你歇着去吧。”

邓琼站了会儿,出了门,继续抄书。他也想留在厨房里,可这回接的抄书的活儿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多,只有九天的时间了,他得快点儿抄才行。

张莺一开始还没察觉,只以为他的确是不累,才一刻也不停歇,直到看他从早抄到晚,抄了两三天后,才觉得不对劲。

“你是不是抄不完了?”张莺点了灯举过来,“抄不完也没事儿,天都要黑了,明天再抄吧。”

“抄完这两页就回去睡觉。”邓琼手下的笔快了一些,写得沙沙作响,一会儿,天彻底黑了的时候,他放了笔,“好了,娘子我们回去睡吧。”

张莺帮着将纸笔收好,牵着他往回走:“是不是挺难抄的?”

“嗯,字数太多了,又不是熟悉的内容,还要写得整齐。”

“怪不得给那么多钱呢,合着这钱也不是好拿的。”

“没事儿,我再坚持几天,肯定能在交付之前抄完的。”

张莺叹息一声:“这本抄完,咱们别接这么急的活儿了,你看你这几天累的,早上一醒了就开始抄书,一个劲儿抄到天黑。我看看,你眼睛里好像都有血丝了。”

她说着停下,掰着他的脸,对着明亮的月光看:“真的,你眼睛都抄红了,疼不疼啊?”

“还好,有点儿干涩,睡一觉就好了。”

“走走走,快回去歇着去。”张莺气冲冲拉着他走,“你预计还有几天能抄完?等这个抄完你好好歇几日吧。原本是放假的,你也没好好歇过,再过几天就要秋收了,到时候你娘肯定要拉着咱们干活,你现在不歇息,还等着啥时候歇?”

“离收稻子还有一段时日呢,还能休息很多天的,娘子,你别着急。”

“今天也别烧热水洗了,天热,我也好了,凉水洗也不冷。赶紧洗了赶紧睡。”

邓琼站在一旁,等着她把锁捅开,进了门,便小声问:“娘子,你好了?”

“嗯。”她看他一眼,“嗯?”

邓琼抿了抿翘起的唇:“娘子,那今晚……”

张莺拎了桶去打水:“你不累啊?早点儿睡吧,等你抄完了再说。”

“我不累。”邓琼紧跟在她身侧,“我现在已经不累了。”

“算了,还是早点歇息吧,你眼睛都熬红了。”

“噢。”邓琼不得已应下,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起了,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开始奋笔疾书。

张莺醒时没瞧见他,心里还慌了一瞬,往窗外一看,又松了口气。

“你不困吗?”她收拾好,不紧不慢出门。

邓琼头也没抬一下:“娘子,我不困,我要快些抄完,你收拾好了再喊我吧,我再抄一会儿。”

“不是还有好几天吗?也不用着急着早抄完吧?”张莺蹲在他跟前,看着他放纸的那个凳子,“还有,这么小的凳子,抄起来不蹩得慌吗?”

“不蹩。”他眼睛盯着纸张,手不停地写,“我也不想着急,可我不抄完,娘子就不和我弄。”

张莺吓得左右看两眼,小声骂:“这是在外面呢,你胡说啥。”

“娘子你放心,他们都不在家,大哥服役去了,大嫂干活去了,爹和二哥出寻活去了,娘也带着二嫂看郎中去了。”

“喔,那就好。”张莺道,“你早上吃饭了没?”

“吃了娘子带过来的红豆饼。”

“行,那你继续抄吧,我去洗漱洗漱,咱们就去爹那儿。”

这一阵是最热的时候,也是农闲的时候,张钊也没什么活儿接,前两日去挖了藕回来,这两天也是在家待着了。

张莺原本不热的,看着他身上冒得汗珠,也扇起风来:“今天比前几天还热吧?”

张钊卧在躺椅上:“像是的,原本跟人说好要去摸鱼的,想想

太热了就算了,这种天气去河里玩容易出事儿,等这两天过去,我带你们去上面沟里抓螃蟹去。”

“我倒是想去,可邓琼他的书还没抄完呢。他接了个抄书的活儿,非要十天抄完那么厚一本,这几日是起早贪黑地抄,眼睛都熬红了。”

“往后别接这样的急活了,我都不敢接这种急活,年轻的时候不能老想着挣钱,把身子熬坏了,以后有再多的钱都没用。”

张莺看邓琼一眼:“听见没?爹都说了。”

邓琼没停笔:“听见了,爹,娘子,我知道了,我这回也是没经验,往后不会这样了。”

“你知道就好。”张莺又给他磨墨,磨着,自言自语道,“这天,也不知道啥时候能下一场雨,凉快凉快……”

艳阳高照,仍旧烤着地面,不像是有雨的样子,安宁静谧的下午,只有蛙叫和虫鸣。

突然,一阵喧闹声从村头传来,越来越近,一群人从家门口跑过去,带起一阵灰。

张莺皱了皱眉,往外走了两步:“出啥事儿了?”

落在后面的那个人急急忙忙道:“是河这边邓家老大出事了,他服徭役的时候昏过去了,这会儿不知是死是活呢!”

张莺没追上去,转头快步回了院中,轻唤了声:“邓琼。”

“嗯?”邓琼正专心致志在抄书上。

“你把笔放一下。”张莺确认他笔上的墨汁不会滴在纸张上了,才道,“你大哥服役的时候昏倒了,现在生死未卜。”

邓琼一愣,放下笔,匆匆往外去:“我回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