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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外的街上一片冷寂,她刚踏出府门,便被人粗鲁地塞入了一辆窄小的马车内。

随着马车开始行驶,晏昭的心里也逐渐升起了不安之感。

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她正想着要如何脱身,却被马车突然的停驻甩在了车壁上。

左肩狠狠撞上了凸起的木块。

唔……

她咬牙坐直了身子,来不及痛呼,便赶忙凑到车帘旁探听着外头的动静——

“……诸位大人…郡主…不可……”

这是那金吾卫统领的声音。

然而,却又一道更冷厉的声音将其覆盖了:

“奉王爷令,请晏小姐赴府一叙。”

王爷?襄亲王?

还没等晏昭想明白,面前的车帘便被人猛然掀起。

金吾卫统领面色十分难看,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晏小姐,下车罢。”

她抬眸略过眼前人,望向前方。

只见街道中央,有五六名玄甲兵士佩剑而立,他们身后,正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晏昭下了车来,在众人的视线里,走向对面的马车。

不过,她的目光在扫过那些玄甲兵士腿部的时候,倏然一顿。

绣金的乌皮靴?

怎么好似有几分眼熟……

第96章 威胁待大事定后,可许你太子妃之位。……

不过这时,她已经走到了马车前,便只能乖顺地撩袍上车。

这个马车,比起先前那个,倒是要宽敞舒适许多。

但是晏昭却也没有为此所惑。

依照方才那人的说法,这回,是襄亲王要“请”她。

自己这算不算是——才脱狼窝,又入虎口?

她摇头苦笑了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晏昭掀帘下车,看着眼前的王府大门,面色沉静。

不过数日之别,没想到境遇已然十分不同。

她于玄甲兵士的簇拥中,走入了襄亲王府。

王府内,似乎与她上回来时,别无二致。

晏昭被带到了一处小阁之中,随后,其余人尽数退下。

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

——桌案后,坐着一名面容俊朗温润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色威严,衣着华贵,还隐隐……透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这应该便是襄亲王殷澈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盏,低咳了几声,温言道:“晏姑娘,受惊了。”

语气平缓温和,似乎只是寻常聊天。

而晏昭却立刻撩袍下拜:“民女见过王爷。”

“无需多礼,”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我煮了些上好的蒙顶石花,不知可合晏姑娘的口味?”

她抬起头,只见那人将一盏茶水推了过来。

蒙顶石花……

此石花虽非彼石花,听见的那一刻,却还是叫晏昭心头一颤。

她起身坐下,接过茶盏浅饮了一口。

“殿下言重了,不知召见民女,有何吩咐?”她垂着眸子,开口问道。

殷澈叹息一声,又亲自举起茶盏替她斟茶。

溢出的滚烫茶液将她的指尖灼痛,而晏昭却不敢松手。

“如今朝堂动荡,此番之举,本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抬眼,眸光锐利,“令尊晏惟,虽已致仕,但在朝中威望犹存……”

闻言,晏昭不由得心头一跳。

他迟迟未能攻下宫城,如今,怕是打起了父亲的主意。

殷澈若是强硬逼宫,那便是弑君,就算事成,却也难逃骂名,无法服众。

而晏惟曾是天下文臣之首,虽已辞官,但朝中晏党犹存,威望仍在。若能请得他再次归朝,或是替襄王言明正统,便可不费一兵一卒,使得朝堂安稳。

殷澈继续道:“若晏公愿归朝主持大局,本王可保晏氏满门荣华。”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听闻钰儿对你颇为倾心……待大事定后,可许你太子妃之位。”

晏昭垂下眸子,缩起了被茶水灼得通红的指尖。

她在心中冷笑。

同襄王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此等狼子野心之辈,焉知其不会卸磨杀驴?

见晏昭半晌不答,殷澈便冷下声音道:“既然晏姑娘心有不甘,那便在府内且住上几日,何时愿意动笔写信,何时方能出府。”

他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便立刻便有侍卫走入,站在了晏昭的两旁。

“晏姑娘,得罪了。”侍卫低声说了一句,便要伸手去擒她的两臂。

而下一刻,晏昭便主动站起了身,不卑不亢地朝着殷澈福了福身子:“民女告退。”

随后,她转身便顺从地跟着侍卫离开了此处。

那端坐上位的人,抖开素帕捂住了唇,再次低咳了起来.

襄亲王府的偏院,院门紧闭,门口守着三五兵士。

晏昭坐在窗前,静静看着外头的竹影摇动。

殷澈不久前刚来过一次,临走时只丢下一句——

“晏姑娘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有些路……走错了,便再难回头。”

无意间,指尖已然深深掐入掌心。

此刻,她竟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倘若殷澈真的即位……

她今日所为,是否会给晏氏带来灾祸?

她是否真的应该去信给父亲,让他来做决定呢?

毕竟,父亲是被陛下逼走的,也许他会支持殷澈……

无数杂乱的思绪紧紧交缠着,几乎要令她喘不过气来。

而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声响。

这次,是一道女声。

晏昭缓缓转过头去,只见得一身着竹青宫裙的少女推开门走了进来。

正是姜云默。

“晏大人,别来无恙,”她背照日光,人影斜斜地打在地上,直压晏昭而来,“在王府里,可还住得习惯?”

晏昭慢条斯理地撇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直到姜云默忍不住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她才轻描淡写地回道:“此处是襄亲王府,又不是岭南王府,我自然住得舒坦。”

“嗬,”姜云默冷哼一声,抬步走近了,“晏大人如今,也就只能逞些口舌之快了。”

她一把将晏昭拉过,目光灼灼:“姜辞水到底在哪儿?”

晏昭垂下眸子,避开了对视,只淡淡道:“郡主说笑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如何知道世子的行踪?”

闻言,姜云默眼中闪过了一丝焦躁,她猛地拍案,茶盏震然翻倒。

“你以为装傻有用?”她俯身,指尖慢慢刮过晏昭的侧脸,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痕,“王爷能容你,我可没这个耐心。”

晏昭抬起眸子,忽然笑了:“郡主如此着急……莫非是世子手里有您的什么把柄?”

在她的注视中,面前人瞳孔倏然一缩。

姜云默退开两步,定定望着她,片刻后,眸内突然浮出了几分怜悯。

她高声唤道:“容月,进来罢。”

听见“容月”二字,晏昭立刻望向了门口方向。

粉衣少女垂着头缓步入内,走到她面前福身行礼道:“见过晏姑娘。”

“容月与晏大人是旧相识了,想必伺候得也贴心些,”姜云默意味深长地看了晏昭一眼,“希望晏大人……用得得顺心。”

语毕,她便浅笑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屋内,只剩下了晏昭与容月。

“晏小姐,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容月直起身子,唇角带笑。

“是啊,”晏昭冷冷看着她,“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跟了南珠郡主。”

她上前两步,眉眼含笑地说道:“都落到这般地步了,你还装什么?”

容月用力推了晏昭一把,直叫她狠狠撞在了窗沿的凸起之上。

唔——

肉。

晏昭咬牙咽下痛呼,稳住了身子。

“若不是你,我便是晏家小姐;”她捏住晏昭的双肩,眸色凶狠地吼道,“若不是你,晏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爹也不会死!”

话音于她耳边一绕,忽又飘散开来了。

晏昭神情冷漠。

“何均文自己选的路,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你在这儿替他喊什么冤?”她冷冷一瞥,“若真有本事杀了我替你爹报仇,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你以为我不敢吗?”

容月面色狰狞,显然已经气极。

然而下一刻,身前人便倏然前倾,贴近了她的耳侧:“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

半晌后,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

晏昭连人带椅子都被甩在了地上。

容月立于她身前,冷哼道:“我是暂时杀不了你,不过,却能叫你多受些搓磨。”

语毕,她一脚踩在了晏昭的腿骨上,并用力碾了几下。

少女跌倒在地,鬓发散乱,遮掩了大部分的神色。

放于脸侧的手掌逐渐收紧,她身子微颤,像是在拼命忍受着剧烈的痛意。

且再忍片刻。

再忍片刻。

……

晚膳时,容月不耐烦地将食盒丢在她面前,晏昭打开一看,饭菜里都落了脏灰,显然是有人故意撒入的。

“晏大人,这儿可不是晏府,由不得您挑三拣四。”容月在一旁冷冷开口道,“您就将就着吃罢。”

她默不作声地将饭菜取出,挑去了表面的一层灰土,这才勉强吃了个半饱。

待夜色渐深,晏昭刚坐上床铺,便突觉手掌触及的地方一片湿冷。

她转头看去,床褥上洇开了一大片水渍。

定也是容月干的。

她并未发作,只是将被子垫在身下,囫囵睡了过去.

就这样过了几天,眼看着快到了殷澈再次前来的日子,晏昭却病倒了。

她蜷缩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殷澈见她这幅模样,却也不传大夫,只是重复问着那句:“晏姑娘可想好了?”

这回,他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王爷,”榻上人缓缓抬起头,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您前先说,若事成,可将太子妃之位许给我……这句话,还作数吗?”

殷澈眯了眯眼,随后大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作数!怎么,晏姑娘想动笔了?”

晏昭点了点头,虚弱地望着他道:“我可以写信……只是,既然王爷许下亲事,五郎便是民女的未婚夫婿,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闻言,殷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

“可以,我这便把钰儿叫来。”

殷长钰被带进来的时候,晏昭的面色已然又转为了红润。

却不是病愈。

而是发起了高热。

“昭昭!”

他见状,心口一阵抽疼,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跪在了榻边。

“昭昭,你怎么了?”纵然他自己也是形容疲倦,却也不由得颤抖着手抚上了榻上人的侧脸。

一片滚烫。

殷长钰猛然回头,怒视殷澈。

“你!你竟然……”

殷澈坐在太师椅中,突然将头偏向一边,急促地咳了几声。

“怎么,我处置人,还要与你通报?”

半晌后,他疲惫地抬眸望向殷长钰,语意莫名。

闻言,殷长钰刚要发作,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他转头望去,少女神情狡黠,朝他眨了眨眼。

哪有半分病重的模样?

第97章 嫉妒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出去。”

半晌后,青年垂着头发出了一道闷闷的声音。

只是一时,却无人动作。

殷长钰扫视了一圈,冷笑道:“一个个都是聋子吗?怎么,连我这个世子的话都已经不管用了?”

他双眸含恨,望向一边。

见状,殷澈下颌微动,终是慢慢站起了身。

而随着他的离开,房内的其余人也都纷纷退下了。

片刻后,这里便只剩下了殷长钰和晏昭。

这时,青年方才缓和下了神色,他连忙将晏昭扶起,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晏昭顾忌着隔墙有耳,于是伸手勾上他的后颈,假装亲昵,同时附耳解释:“我昨日藏起了一壶酒露,昨晚用将酒液抹在了几处大穴之上,又故意闷捂了一夜,才有此‘假热’之象。”

殷长钰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颈窝,感觉确实没有方才那般滚烫,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你吓死我了,”他眸子里满是担忧之色,“何必要如此冒险。”

这般行事,若碰上晨间寒凉,这‘假热’怕是便要成了‘真热’了。

“不冒险,怎么能见着你?”少女浅浅笑道,“自从城内生变后,便没了你的消息,我只怕你会出什么事。”

听闻此言,殷长钰瞬间心头一软。

“我……我毕竟还是他的亲子,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害了我性命的。”

他握住晏昭的手,热意顺着手掌传递了过来。

而下一刻,青年却猛然向前一倾。

晏昭连忙抵住他的肩膀,这才没叫他磕上榻沿。

“你怎么了?”她语气急促,连忙查看着面前人的脸色。

“……没事,”殷长钰一手撑地,缓缓直起身子来,“昨夜没睡好罢了。”

晏昭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着。

“你这,可不像是只有昨夜没睡好。”

青年眼下的青黑浓重,肤色苍白若纸。

闻言,他慢慢垂下了眸子,却是不答。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寂静之中,晏昭没有追问,只是展臂轻轻搂住了他。

半晌之后,殷长钰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将脸买入少女的颈窝里,闷声开口道:“……这段时间,我每晚,都会梦见阿娘。”

闻言,晏昭眸光微动,轻拍着殷长钰的后背,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对她的印象很浅,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去世了。”

此时,日头微微偏移,透过窗子的光正好洒在了榻前,将屋内飘起的浮灰照得明明白白。

但却恰有一分静谧之感。

青年的声音低哑,他第一次,与旁人说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对阿娘唯一的记忆,就是有一回,陛下赏下了一份荔枝,阿娘捧着碗碟来到我面前,笑着哄我‘钰儿,来尝尝’,那颗荔枝,特别大,特别红……甚至红得有些异常。”他逐渐放松下身子,任由自己委顿余地,并顺势倚在了晏昭的怀里,“听府里的老人说,阿娘从前是御前女官,很得先帝器重,先帝驾崩时,她刚和阿耶定亲不久。是她,从帝寝里取出了遗诏。”

——“遗诏上写得明明白白,传位于三皇女,殷叙。”

说到这儿,殷长钰突然一顿。

“不知为何,阿耶偏不相信这份遗诏是真的,他一直在怀疑陛下当年是否动了手脚……可那是阿娘亲手取出的啊!当时她即将与阿耶成亲,若阿耶即位,她便是日后的皇后!”他语气逐渐变得急促起来,“她没有理由帮助陛下在其中作假。”

听到这儿,晏昭心里也有了成算。

殷长钰的母亲白氏,也就是当年的御前女官白丛碧,其实与当今陛下也有一段渊源。

最开始,她是三皇女的伴读,而后这才被调至御前侍候。

若说她是否会为了曾经的情谊帮助三皇女谋求帝位……

就端看,是这旧情深厚,还是这后位诱人了。

不过……

如果她真的有心于后位,就算遗诏上原本写的是三皇女,她也大有机会在上面动些手脚。

毕竟,当年先帝病重之时,只有这位白女官可深入内殿侍奉。

“……而且陛下待我也不薄,幼时,她还曾让我在乾元殿内玩耍。母亲刚离世那会儿,我见陛下的次数,甚至比见阿耶还要多。”殷长钰继续说着,“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明明陛下待我们极好……如今,是既有违君臣纲常,又违背了阿娘当年的意愿,还、还伤害了陛下。”

他越说越是激愤,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质问殷澈。

见状,晏昭连忙环抱住他,低声安慰道:“五郎,还有我呢,你放心,我必倾尽全力,拨此乱而归真。”

二人又絮絮低语了片刻,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世子,午膳已经摆好,您该回院子了。”

殷长钰瞬间沉下了面色。

只是下一刻,他眸光微颤,下意识偏过头去——

脸侧抚上了一只手掌,少女在他耳边轻语道:“莫要与他怄气,保住自己为重。”

他拢住那只手,慢慢垂下了眸子。

“好。”.

殷长钰离开后不久,容月便走了进来。

她死死盯着晏昭,双眸中满是怨恨,原本清秀娇憨的一张脸已然扭曲成了丑陋模样。

自从听闻晏昭被许以“太子妃”之位后,她的神色就异常古怪。

晏昭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却不想,这一眼像是戳中了容月的痛处,她大步上前,一把扯住晏昭的衣领:

“你很得意吗?得意自己无论落到哪般田地都有人护着你?得意我终不过是一个只配伺候你的奴婢!我最见不得你这般仿若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就好像我渴求半生的东西,不过是你看不上……”

“啪——”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迎面甩了一个耳光。

容月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她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逐渐泛上红意的脸颊。

“这是你自己选的,”晏昭冷冷看着她,“为奴为婢,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是你妄图取代我成为晏家小姐,是你被何均文送走之后又选择回来……你渴求半生的东西?嗬,可是这东西,生来便是我的。”

“你抛下了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来抢夺我的东西,如今,却怪我不肯拱手相让?”她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何容月,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容月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却还咬牙狡辩道:“那又如何,不过是我没能成功罢了。倘若你我易位,你可还能像今日这般风光?”

只是,听见这句话,晏昭反而仰头大笑了起来。

“何容月啊何容月,”她摇了摇头,略带怜悯地看向对方,“你真是,彻头彻尾的蠢人。”

“你——”

还没等对方反驳,她便厉声打断道:“你不就是觉得,倘若我不回来,便可以偷天换日成为晏家小姐吗?但是倘若我不回来,别说你了,连何絮来都没有入京的机会,我一日不找回,‘晏昭’便一日无法离得江南!”

她眸子微眯,眼神轻蔑:“有些东西,你永远抢不走。哪怕扮作我的模样,却也无法取代我。”

何容月委顿余地,身子轻微颤抖着。

只是片刻后,她又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是啊,”那道声音十分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可是现在,我也不屑抢你的了。”

——“因为如今,你的命,在我手里。”

她猛然冲上来来,用一物死死抵住了晏昭的心口处,直到将其逼退至墙角。

有粘稠的液体浸湿衣袍,缓缓流淌了下来。

晏昭后脑发凉,慢慢推开了身前的人。

何容月的手中攥着一个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刺破了她的掌心,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像是寂静山洞中的水流回响。

哒、

哒、

哒、

她缓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位置。

没有伤。

“叮——”

瓷片落了地,零落四散。

何容月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跪在地上,突然哭出了声。

“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杀人都不会!”

掌心的血抹在了脸侧,衬得原本清秀的少女犹如恶鬼一般。

“我恨你……”她一边大哭一边吼道,“明明都是何家女,凭什么你是右相千金,我却是花娘的女儿,哪怕与父亲相认,却也只能隐瞒身份当个婢女!凭什么,你可以查案,你可以做女官,凭什么,那么多人爱你,那么多人愿意助你,凭什么,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即使那些是我苦苦追求而不得之物!凭什么凭什么!!!”

她猛地伸手抓住了晏昭的裙摆,藕荷色的衣料染上了斑斑血迹:“我真的很嫉妒你,我真的想杀了你……”

只是,碎瓷片终是没能刺穿厚实的布料,扎入那柔软的心房。

……

这时候,门外的侍卫终于察觉到异常,高喝着破门而入。

晏昭背靠着墙壁,胸膛快速起伏着。

她默默注视着何容月被拖行着带了下去。

耳边隐有嗡鸣声响起。

——“晏姑娘,晏姑娘?”

她猛然转头,看见一名脸生的侍女正躬身询问着:“您可有何处伤到?”

晏昭摇了摇头:“我没受伤。”

“姑娘若有不适,定要告诉奴婢。”侍女像是木偶般机械地福身行礼。

她抬头望去,何容月已然被架着带离了这里。

唯有地上,还残留着一路的血痕。

血腥味在鼻尖萦绕,晏昭突然觉得一阵作呕。

她眼睫轻颤,心头的思绪越缠越紧。

有时,真品若遗,赝品即可鱼目混珠,以冒真品。

有时,真品若遗,赝品即失其价值,无人问津。

第98章 狗儿你要毒杀亲王?

容月被带下去后,不知殷澈是否恼怒于她竟敢想要动手杀了他用来威胁晏惟的棋子,此后多日她再也没有听闻到容月的消息。

以及姜云默的。

可算能清净几日了。

不过,没过多久,一个陌生的侍女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她整日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按时送来餐盒。

就这样,在这座小院里,晏昭又生生捱过了数日。

容月那日的疯狂行径,到底叫她心中受了惊。

她竟真的发起了热。

在襄亲王府的这段时间,她迅速消瘦了下去,春衫难掩清骨,勾勒出略显嶙峋的线条。

晏昭百无聊赖地倚在榻上,忽听得窗外一阵扑棱扑棱的响声。

窗边映出了一团黑影。

她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窗。

约莫又是不长眼的鸟雀。

被窗沿框住的一小片天空中,黑白分明的沙燕悠悠转了一圈,随后落在了窗边。

它歪着头,啾啾地叫了两声,随后低下脑袋蹭着晏昭的手指。

这时,晏昭突然注意到,燕子的腿上好像绑着什么东西。

她立刻用手将它捧起来,仔细看去。

——是一卷纸片。

这……

晏昭下意识环视了一圈,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

她颤着手捻开了纸卷。

「行至西河,遇叛军围城,幸有镇西军破城相救,遂随队归京。特遣燕使问玉君安否?——愚师明尘」

……是、师父???

手掌翻覆,纸片瞬间隐没入了袖中。

多年未见师父,没想到再次有了她的消息,却是这般境遇。

感慨片刻后,晏昭突然又倏然抬眸。

……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

她立刻又将纸片取出,再次看了一遍。

……镇西军……随队归京……

镇西军,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无疑让她立刻振奋了起来。

沙燕在她掌心跳动了几下,随后扑棱着翅膀落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晏昭定定看着它,心中有了计算。

此传信之法只有她们师徒才会,倘若能通过师父与城外的镇西军互通信息……

京城之围,可解!.

这日午时,侍女捧着食盒,走入了房中。

里面一片安静。

窗户大开着,灌入的风吹得纱帘簌簌作响。

“晏姑娘?”她四下望了望,心内升起了些许惊慌之意,“晏姑娘?”

侍女将食盒放在桌上,赶忙四下寻找了起来。

直到她拉开了床边的帷帐,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看到床上人的模样时,她却又是一惊。

少女面色涨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手按着心口的位置,不停地大口喘着气。

“晏姑娘,您怎么了?”侍女小心翼翼地问询道。

下一刻,床上人猛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到连指节都泛起了白:“我、心疾发作了,钟太医,快去寻钟太医——”

她神色痛苦,额角青筋暴起,唇角还隐隐有血色溢出。

侍女见她这般模样,吓得挣开手连连后退,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待屋内重归安静,晏昭侧躺在床上,眸色渐深。

她便赌,殷澈暂时还舍不去她这条命。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钟秉文提着药箱大步走入,瞬间便与床上人对上了视线。

他动作微顿,突然转头道:“你们都出去。”

一旁的侍女小厮闻言,却是犹豫着不肯离开。

“都出去。”他冷声重复道,“心疾最忌嘈杂,若是治死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听见这句话,众人这才纷纷小步退下。

待房门紧闭,钟秉文这才收起那副严肃表情,他在床边做下,定定看着仍捂着心口的晏昭。

而下一刻,他便拉过她的手,指尖搭在了她的腕上。

“风邪入体,忧思过重……不过,心疾发作装得倒是不错。”

他淡淡开口道。

“还是瞒不过你,”晏昭苦笑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言辞恳切,“帮我这一回罢。”

钟秉文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语调平缓:“想必晏大人这个忙,不是好帮的。”

她眸光微动,继续游说道:“我有意叫他们将你带来,就是因为这件事,除了你,谁也帮不了。”

听见这句话,钟秉文这才有了些许反应,他微微挑眉,却是不语。

而晏昭只当他这便是答应了,于是迅速问道:“钟太医,喘疾的主药一般会是什么?”

“喘疾?”他微微皱眉,目光凌厉地看来,“你问这个,莫不是要……”

之前与殷澈见了几面,每次他都会时不时地低咳几声,晏昭便猜测他大概身患喘急。

而如今见钟秉文如此反应,她便更加坚定了这个猜想。

“你要毒杀亲王?”钟秉文半压眉眼,语调里听不出喜怒。

“不,”晏昭低声解释道,“只是让他暂时无力理事……好放镇西军入城。”

语毕,屋内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只有纱帘飘动的簌簌轻响仍在耳边回荡。

半晌后,钟秉文突然笑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信我?”

在静默中,两人对视着,似乎都从对方的眸内读出了些许未尽之意。

“你莫非觉得我真认不出你了?”晏昭忽然笑了,眼神一下也不错地看着面前人。

她一字一顿道:

“钟、狗、儿?”

钟秉文半垂着眸子,一时看不清具体神色。

只是仅仅片刻之后,他便也掀起眼帘,微微一笑。

“那你呢,童玉君?”.

不知何时,细细绵绵的春雨突然落下,雨滴打在窗外的竹叶上,发出了些许细碎的、令人安心的声响。

晏昭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时师父刚刚抛下她独自远游,观中的师兄们又时常欺负她,唯一的乐趣便是逢集的时候能够去到山脚,叫卖些杂货,又能凑一凑热闹。

她便是在那时与钟叔罗婶熟悉起来的。

有一回,她早早地将杂货卖完,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了那间客栈。

小店的后厨中,钟叔正在灶台前翻炒着一锅腊肉饭,香气飘出很远。

“小童道长,又来赶集了?”他头也不回地笑道,“这腊肉,是你罗婶过年时候留下的,今天可有口福喽!”

尚且年幼的她,垫着脚趴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钟叔,狗儿哥呢?”

“他呀,在后头晒什么药呢,昨儿个自己上山采的,也不知道是药还是那破杂草……”

狗儿,钟狗儿。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屋内的气氛一时沉寂,谁都没有继续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钟秉文这才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治喘疾的药方有许多,但基本都会包括麻黄、细辛、白果、麝香等。据我所知,给襄亲王治疗此疾的冯太医,善古方,不喜巧法,他开的方子,绝逃不开这几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可闻:

“而若说相冲……砒霜、朱砂、铅丹、乌头、马钱子之类都可生效。”

钟秉文又看了看她,补充道:“*如果能取来药渣,那便是再好不过——我即可‘对症下药’。”

晏昭想了想,抬眸说道:“你就说三日后还要再施一次针,若我能将药渣拿到手,到时候便借机给你。”

“好。”

青年定定看着她,点了点头.

钟秉文走后,晏昭便开始想要如何才能取到殷澈的药渣。

现如今,在这襄亲王府里,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就只有……

思索片刻后,她便起身下了床。

房门被“唰——”地一下推开,少女站在门口,居高临下道:“我要见殷长钰。”

门外的侍女护卫们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了两眼,最后还是那名送饭的侍女站出来说道:“晏姑娘,王爷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进这个院子。”

“那你就去向王爷通传,”晏昭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要的信我已经写好了,但我不会交给他,我要亲手交给我的……未婚夫婿。”

侍女眸光微动,这才应声:“是。”

晏昭走回屋内,将那封早已写好的信从枕头下取出,坐在桌边静静等着。

等着殷长钰,踏入这道房门。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摇曳横生的竹枝竹叶犹似碧玉水洗,在她眼底映上青色的一片影。

这时,身后突然传入一阵风来,将她脸侧的发丝吹起,于眼睫处微微搔动。

是门开了。

她下意识起身转头,却正落入了一个盈满了香气的怀里。

殷长钰紧紧抱着她,上下打量着。

“可有事?怎么会突然染上心疾?”他急切地问道,“是不是他们有意搓磨你?”

晏昭摇了摇头,将他拉到了一边。

“五郎,有一件事……不知你可否愿意帮忙。”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殷长钰见状,立刻应声:“当然,你说。”

“你……”晏昭张了张口,犹豫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有没有办法能取到王爷平日喝药的药渣?”

她看着面前人的神色变化,暗暗捏紧了指节。

“要这个,”青年先是一愣,随后颤着眼睫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做什么?”

“五郎,你难道想看着他一错再错下去吗?”晏昭仰起头,直直望向他,“你放心,我不是要他死,只是想让他虚弱些时日,无力理事,好让陛下有机会……镇压叛党。”

殷长钰的唇微微抿起,眸底的痛苦与纠结之色一层一层地翻了上来。

然而晏昭却又逼近了一步:

——“你比我更清楚,若不阻止他,往后,会死更多的人。”

第99章 飞燕倘若事成,昭昭就会与我成亲。

这几日,小雨时下时停,晏昭又喝了几顿苦涩的药汤,倒也不再发热了。

第三日的午后,钟秉文果然准时来到了这里。

待他进门后,晏昭这才从床边的缝隙中取出了一包药渣。

“你可看仔细些,此计能不能成,就端看这一回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包递给钟秉文,并低声嘱咐道。

钟秉文伸手接过,打开细细察看了起来。

他时不时拈起一些碎渣放于鼻尖轻嗅,又凝眉静静思考着。

半晌,就在晏昭都忍不住要开口问询的时候,他终于将将油纸包合上放到了一边。

“怎么样?”

她连忙问道。

钟秉文看了看她,低声道:“这里头最主要的一味药便是白附子,与其相克之物多矣,譬如半夏、贝母、白及、白蔹等等。”

而晏昭听见这几句话,倒是心头一喜。

若按上回所说,什么砒霜、朱砂、铅丹、乌头之类,都并非寻常药物,毒害之意过于明显。

不过钟秉文方才提到的这几味药,可都是制香的好材料……

而她原本一直没想到该如何将毒下给殷澈,如今,却也有了好主意。

“狗儿哥,你可算是帮了大忙了。”晏昭的面上难得浮现出了点点笑意。

听见这个称呼,钟秉文不由得一愣。

他摇头笑了笑:“许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晏昭将油纸包重新藏起,终于一扫连日来的郁郁,调笑道:“若是怀念,日后让旁人叫你狗儿太医不就成了?”

“听起来不像是给人看病的。”钟秉文在一旁淡淡道。

随后,他又给晏昭下了几枚凝神定气之用的针,这才作罢。

“风寒好了,可莫要再染上忧思之症。”

晏昭听着,却没有应声。

现下这境遇,要怎么才能不忧不愁呢?.

王府内院中,殷长钰立于门外,静静等候着里头的通传。

片刻后,房门被打开,长随默默侍立一旁,低声道:“世子,可以进去了。”

他看了看门内的景象,垂着头抬步走入。

殷长钰走到桌案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

“这是……昭昭托我送给你的东西。”

那信封上书「我父晏惟安启」

殷澈接过后,毫不犹豫地拆开看了起来。

待他将信中内容尽数读完,这才抬头望向殷长钰:“可还说了其他?”

对面人摇了摇头。

青年神色纠结,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阿耶……你说,倘若事成,昭昭就会与我成亲,是真的吗?”

听见这句话,殷澈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当然,阿耶何时诓骗过你?”

“那……可否解了我的禁足?”他抬起眸子,正色道,“城中事务繁多,我也想,帮阿耶分担。毕竟,孩儿也到了要成亲的时候了。”

语毕,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殷长钰喉头一滚,藏于袖中的手掌慢慢攥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听见那道声音说:“好,那这几日你便先在府内处理文书罢。”

殷澈语调平缓,并未一口答应,却也没有彻底拒绝。

“……是。”

又谈笑了两句,殷长钰便起身退下了。

不过,他刚要踏出房门,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一般,回头问道:“我之前丢了一块香牌,那是昭昭送我的定情信物,我想着能不能去重配些香药来,再制一块香牌?”

“这是自然,”殷澈微微颔首,对着一旁的长随吩咐道,“世子说,你记,明日便去西市将东西都买来。”

这意思,是不让他出去了。

殷长钰目光微微一扫,对着那长随道:“龙涎、沉水、半夏、甲香、白及、白芷、麝香、贝母、沉檀、丁皮、梅肉……大概就这些,其余还有什么珍稀香药,也一并带回就是了。”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几样。

而那长随一开始只是垂首听着,到后来,额角便慢慢淌下了汗珠。

“是、是,小的记下了。”

殷长钰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若有缺漏,惟你是问。”

那长随的头垂得更低了:“是、是是……”.

第二日,配好的香药便送来了晏昭的院子。

可能是因为她写下了那封信,院子内的守卫也放松了许多,甚至不再限制她在王府内走动。

然而晏昭却没有任何探索王府的欲望,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人制着香牌。

上回制香,已然记不清是何时了。

由于是送给殷长钰的,晏昭便选择了寿阳梅香的香方。

在原本沉香、檀香、甘松、零陵香、丁香、龙脑以及麝香之外,她掺入了半夏、贝母、白及三味药香。

若单单只用这三味制香,稍微熟悉香药的便能闻出异样,只有将其融入更多香料的气味之中,才能掩住这块香牌的特殊之处。

她将所有的香材都碾磨为细粉,并混合在一起。

加入蜂蜜与黄胶之后,香粉即成香泥。

晏昭在香泥上点缀了几瓣白梅花,随后便用木雕模具将其压制成形。

如此一来,香牌即成。

不过此时的香牌尚未烘干晾晒,还不能佩戴。

她推开门吩咐道:“去取一盆炭火来。”

“是。”侍女现在已经不敢拒绝她的要求,连忙应声退下。

晏昭将火盆放在了院子里,并将那块香牌也晾于火盆一旁。

其实应该是阴干十日左右,不过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烘干了叫殷长钰戴上为好。

如此一来,他若是日日与殷澈相见,便可将这毒,悄无声息地下给殷澈.

襄亲王府的下人们发现,这些时日,世子不但没有被禁足在院子里,还日日晨昏定省,亲自为父亲奉茶。

甚至殷澈批阅文书时,他都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研墨。

看来,世子是妥协了。

不过王爷的咳喘却更加严重了,几乎是帕不离手,时不时便要捂住口唇低咳两声。

七日后,殷澈在与幕僚密会之时突然眩晕倒地,太医诊断是劳累过度,开了安神的方子。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晏昭正坐在窗前喝茶。

她垂下眸子,将杯内茶水一饮而尽。

是时候了。

暮色四合,院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晏昭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沿,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只黑白分明的沙燕落到了窗边。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纸片,用细布条裹紧了,绑在了燕子的腿上。

片刻后,燕子在窗边跳动了两下,便扭扭脑袋转身飞走了。

她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天空中那逐渐远去的一点黑影,慢慢捏紧了指节。

成败如何,端看此着.

春来时,街亭冷落,偌大的京城里,竟只有鸟雀尚可自由来去。

城楼上值守的金吾卫听见扑棱扑棱两声响,随后便见着一只飞燕自头顶掠过,飞向了城外。

那燕子越飞越远,掠过田地树林,山丘小溪,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整齐的营帐。

它在其中一处篷帐旁落下了脚。

“咦?你回来了?”

片刻后,便有一双手掌将它捧起。

随着手掌慢慢抬高,燕子跳动着,看见了手掌主人的脸。

这张脸略染风霜,鬓边已然生出了丝丝白发,眉目凌厉但神情却平和恬淡。

她梳着混元髻,穿了一件灰扑扑的袍子,面上带着笑自语道:“看看……我玉君徒儿给我带了什么信……”

此人正是明尘子。

她将燕子腿上的纸卷拆下,打开细看了起来。

只是,待将纸上的文字读完,明尘子的面色却倏然一变。

她看了看四周。

这里聚集的大多是跟随大军一路南下的流民、灾民,若要去到镇西军的营帐,前方还有一道把守。

明尘子将纸卷收入袖中,随后抬步朝前走去。

只是她刚走到营帐前,就被两名兵士拦下:“不得擅闯!”

明尘子笑着道:“我有要紧事禀报给将军,事关京城安危,不可拖延。”

兵士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鬓发凌乱,衣着脏污,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流民。

“将军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其中一人呵斥道,“别打什么歪主意。”

闻言,明尘子却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军爷,烦请行个方便,与小赵将军通禀一声,便说是‘玉君’遣人来递信,将军必会召见的。”

那人见她言辞凿凿,踌躇少顷,终究还是转身入内通报。

没过多久,他便又快步走了回来,看向明尘子的眼神里带着些疑惑与好奇:“随我进来罢。”

方才进去通禀的时候,听见他的话后,赵将军竟然立刻从桌后站起了身,神色激动,还叫他赶紧把人带进来。

这人……

他又忍不住打量着身侧的这个普通“流民”。

对方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十足的朴实憨厚。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等到了地方,明尘子便在兵士的示意下独自走了进去。

帐内人听见动静,猛然抬起头。

只是看见来人的时候,他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失望。

“贫道明尘,见过赵将军。”明尘子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道。

明尘?

听见这两个字,赵珩一下子皱起了眉。

有几分耳熟……

“玉君徒儿给我送了信来,信里说只要说是她递来的消息,你一定会见我的。”

明尘子从袖中将那纸卷取了出来。

而听闻此言,赵珩则是立刻从桌案后绕了出来。

“师、师父?”

青年结巴着不知要如何开口,只能伸手接过了那递来的纸卷。

而明尘子听见这称呼则是摇了摇头:“我这一生只有玉君一个徒弟,可当不起将军这声‘师父’。”

“……是。”赵珩连忙点头道。

第100章 雨夜血色飞溅之间,又有一道身躯重重……

“信已经送到,草民这便告退了。”

下一刻,明尘子便要告辞。

“您不如就在附近的营帐住下罢……”身着玄甲的青年温言建议道。

然而,明尘子却摇了摇头:“某本就是南下的流民,自该去流民住的地方。”

见她如此坚持,赵珩也就没有再劝说,只是吩咐门口的兵士将其带回原处。

随后,他回到帐内,打开了那卷纸片。

只是看着看着,他面上的神色便逐渐凝重了起来。

赵珩没敢耽搁,立刻出门去了赵钪的大帐.

京城内,襄亲王府中。

殷澈这几日一直卧床不起,甚至有了咳血之症。

他看着一旁侍奉的殷长钰,突然道:“钰儿,你是否真心喜爱那晏家丫头?”

殷长钰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点头道:“是。”

哪知,殷澈的下一句便是——

“那阿耶便做主,让你们成亲,可好?”

听见这句话,青年的面上浮出了惊疑与喜悦交织的复杂神色。

父亲为何突然……

他试探着问道:“可是,会不会太急了,不如等此事了结之后……”

“不等了,”殷澈又咳了几声,这才继续道,“既然是你真心喜爱的人,那便早些成亲罢……以免误了时候。”

殷长钰垂下眸子,却有些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误了时候?

只是他却知道,殷澈如此说,便是已然下了决定,不容他人质疑。

于是,殷长钰起身便拜:“孩儿遵命。”

下跪时,腰间的香牌摇晃着磕在了一旁的椅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心头一颤,迅速稳住了身子。

“快些准备,”殷澈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我还想喝一口敬茶呢。”

“……是。”

所以,三日后,当姜云默再次来到襄亲王府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府满院的红绸与喜字。

她强压住心头的不安,拉来一个侍女问道:“怎么回事?王府里怎么突然如此装饰了?”

那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两眼,随后嚅嚅道:“是、是世子要和晏姑娘成亲了。”

闻言,姜云默面色骤变,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了心神。

一旁跟着她前来的贴身丫鬟轻声问道:“郡主,那我们……还要去见王爷吗?”

“见,”姜云默眸色沉沉,“自然要见。”

她这次来,本就是想问殷澈先前答应她的太子妃之位怎么随随便便又许给了晏昭。

却没想,刚进府,便听闻了如此消息。

姜云默自然要去讨个说法。

然而,殷澈给她的回答却是:“是吗?但是当时本王对你说的可是——‘若钰儿同意,自然可以’。”

他用帕子捂住唇,剧烈地咳了两声,继续道:“可是钰儿喜爱的,明明是晏姑娘。”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姜云默暗自攥紧了手。

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她那时自觉容貌出身都无可挑剔,殷长钰又怎会不同意这亲事,便没有在意这句话。

……谁知,半路却杀出个晏昭来。

“王爷,可我却是将身家性命都尽数奉上了,”姜云默还是不甘,抬眸争辩道,“若无我,无石花散,您的玄甲军如何能成?”

玄甲军中的死士,可都是靠神仙药控制着的,暂时还离不了她姜云默。

“玄甲军?”床榻上的人淡淡瞥来一眼,“郡主放心好了,这份功本王记着呢,不会亏待你的。”

她看着殷澈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能咬牙低头道:“是,王爷说的是。”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让殷长钰和晏昭成亲了。

——“咳咳。”

这时,殷澈突然偏过头去咳了两声,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旁的长随会意,立刻走到姜云默身边道:“郡主,若无其他事,便随小的出去罢。”

闻言,她闭上眼,掩住了眸内神色。片刻后,这才起身跟着长随一同退下。

走出王府后,姜云默面上的阴沉之色再也遮眼不住了。

殷澈这个老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需要神仙药的时候,便许她日后荣华,如今眼看着大事将成,却又将主意打到了晏昭身上。

说殷长钰喜爱晏昭?

她才不信。

定是殷澈想要拉拢晏惟,才会如此决定。

如此一来,便只有……

姜云默坐于马车内,发髻上的步摇微微摇晃着。

她眸内一片冷沉。

只有让殷澈无从挑选,自己才有机会稳坐太子妃之位。

她撩起帘子望向了外头。

天色渐晚,未免夜长梦多,不如就在今晚动手罢.

是夜,雷雨大作。

晏昭早早便熄灭了灯烛,合衣就寝。

只是她半晌却都没能睡着。

许是外头的电闪雷鸣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侧过身子,将被子拉至头顶,整个人埋了进去。

只是隐隐的,她好像听见了一些声响。

晏昭做起了身子,认真辨着。

——那声响非但没有消失,还反而越来越大了。

她立刻起身,随手抄起了一旁的木杆,随后小心翼翼地朝着门口走去。

等到了门边,晏昭半身掩在门旁,伸着脖子仔细听去。

这时,她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晏昭吓得挥舞着手中的木杆便朝后打去,然而,却被架住了。

青年自阴影中走出,唇角含笑。

“别打到伤处,不然,昭昭岂不是又要心疼了?”姜辞水附身凑上前来,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颈侧,倒叫她不由得一颤。

她惊诧着看着眼前人,像是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而姜辞水见她如此反应,倒是忍不住笑了:“我来救你了,小骗子。”

晏昭又是惊又是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只是片刻后,她突然意识到方才听见的异常声响竟然消失了。

然而她却并未放下心来。

“我听见门外有动静。”晏昭用气声和姜辞水说着,“你在这儿别动,我去外面看看。”

她刚要推门,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都说是来救你的,怎么好叫你去冒险?”姜辞水将她拉至身后,眨了眨眼。

随后,他便走到门前,轻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而下一刻,青年便立刻回身,将晏昭扑倒护于身下。

耳边传来簌簌的箭矢飞射之声。

姜辞水拉着她便往屋内跑去。

然而,随着轰然一声响,房门被大力破开。

她慌忙回头望去——正值一道电光划过,照亮了来人的玄铁黑甲。

只有一人……

晏昭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见得那院子里头,还隐隐有十数道反光闪过。

糟了!!!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便劈来了一道寒光。

她与姜辞水迅速分开,各滚向了两旁。

“铛——”

长剑砍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令人脊背生寒的动静。

而还没等她松口气,下一剑,便再次落下了。

这回,她无处可躲。

晏昭下意识扭过身子,打算用左肩承下这一剑,然而,她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寒光一闪,剑尖直愣愣插入了她脸侧的地面之中。

她来不及思考,立刻起身,拿起掉落的长剑便向前刺去。

“噗嗤——”

手中隐隐感到了些滞涩。

紧接着,粘稠的血便顺着剑身缓缓淌出。

眼前的兵士踉跄后退了一步,仰头后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晏昭才发现,他的身子竟然在不自觉地颤抖着,同时双目圆睁,青筋暴起,面上没有丝毫血色。

她猛然扭头望向姜辞水,脑中灵光乍现。

若按他先前所说,神仙药中含有他丢弃的蛊粉,那这些受控于神仙药的玄甲兵士,岂不是……

可以由他操纵?

她再次望向门外,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刚才只有一个人冲了进来。

又一道刺眼的电光闪过,她这才看清,院内十数名兵士各个双目瞪圆,拼命用手抓挠着脖颈,像是陷入了剧烈的痛苦中。

只是下一刻,便有人发狂般举着剑冲了进来。

“杀!杀!杀!”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双目赤红,脸侧与脖颈都被自己抓住了一道道血痕。

在暴雨中,仿若失控的厉鬼。

电光火石之间,晏昭手中的剑被姜辞水拿过,他站在前面,挥剑便砍。

血色飞溅之间,又有一道身躯重重倒下。

而晏昭,则是拾起了地上又一柄掉落的长剑。

之后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绯红色的纱。

只是机械地砍劈与刺入。

雷雨声似乎掩盖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今晚,这处院子像是与世隔绝般,竟无人发现异常前来查看。

等一切结束,她站在雨中,茫然地看着四周。

豆大的雨滴打得她睁不开眼,只能朦朦胧胧地扫了一圈。

却不见姜辞水的身影。

晏昭心下一紧。

她迅速跑入屋内,在床榻旁发现了他。

青年坐在地上,背倚床边,面色苍白至极。

“姜辞水!”她跪在他身边,急切地察看着,“你受伤了?”

而他却笑着摇了摇头:“他们都是中了蛊的人,怎么可能伤的了我……”

只是说着说着,他便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那血隐隐透着黑意。

“你、你到底怎么了?!!”晏昭吓得手都在抖,她脑中一片慌乱,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姜辞水……姜辞水不能死,她还要好多话没问他呢!

青年咳了两声,将口中的血吐尽,继续笑道:“没事,蛊虫反噬而已。”

只是他整个人却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反噬?反噬怎么这么严重?”晏昭急地语无伦次,“那、那你告诉我要怎么缓解?需要什么药?我现在、现在就去找太医,我出去叫人,我——”

她转身便要走,却被人抓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