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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捷报她便被人更加紧密地回抱住。……

第二日,晏昭正准备叫人去查探昨日那处别馆是何人所有的,便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走出去,正见得罗静衣与高丹荣等人正一脸兴奋地交谈着什么。

“大人!”高丹荣见着晏昭,连忙高声道,“北边大捷!焦泓和盖经义被镇西军围在泙州城里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大军便能顺利平叛归来。”

“那可真是……”晏昭的唇边刚露出些许笑意,便又立刻凝住了。

泙州城?

……平州…不日…正是大好时机……

昨日那人的话语瞬间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大好时机、夜长梦多……

罗静衣见她神色不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晏昭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摇头道:“没什么,一时欢喜,未能反应过来。”

她又追问道:“可有说伤亡如何?”

闻言,罗静衣从高丹荣手中抢过捷报文书,细细翻找起来:“唔……说是大获全胜,镇西军只折了百余人……大人,您自己看吧。”

她将文书递与晏昭。

「尚书兵部急递捷报

……王师奋勇,一战破敌,斩首二千余级,俘获贼将一十七人,其众遁入泙州,闭门死守。然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破城已然在即……

部将兵士伤亡仅百余,缴获铠甲七百领,弓弩三百张,战马五百匹,粮秣自重无算,收复泙州外围七斋,百姓安堵如故……

谨奏。

平叛行军大都督赵钪

前锋将军赵珩」

……赵珩无事。

合上文书,她先是松了一口气。

如此,确实算得上大获全胜。

只是不知为何,晏昭心中隐隐有一股不安之感。

焦泓筹谋多年,甚至能够在善平司和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如今竟然败得如此轻易?

她并非轻视镇西军之能,只是觉得……一切好像太顺利了些。

尤其是昨天听见那段莫名的对话之后。

傍晚,于云水舍中,她将自己的担忧说与了姚珣。

“你所忧虑之事,不无道理,”姚珣点头称是,不过却又赶忙宽慰道,“只是当时焦泓走得匆忙,约莫有许多准备都未能来得及派上用场。他草草起兵,面对镇西军的精兵良将,败得如此轻易倒也说得多去。”

晏昭转头看向窗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

或许……是她多虑了.

回到府中,晏昭刚下车,便看见府门口正有一人与门房说着些什么。

“桑青?”她凝眉叫道。

他怎么来了?

听见这声唤,那人连忙转过身来。

“晏大人,”他躬身行礼道,“这是我家世子给您送来的信。”

桑青手中捧着信件朝她递来。

晏昭伸手接过,颔首回礼:“多谢桑统领。麻烦同世子说,看完之后我会再遣人回信去的。”

“是。”桑青恭敬地应下。

随后,她便将信收入怀中,快步朝着府内走去了。

回到房间,待更衣洗漱后,晏昭这才在桌边坐下,将那封信取出。

只是越看,她的眉头便锁得越紧。

……有人假扮她引殷长钰前去私会?

据他信中所说,那人戴着面纱,容貌与自己有八分相似。

她仔细回想着那日窗边的匆忙一瞥。

会是谁……

只是苦思了半晌,却也没能得出个结果。

晏昭只得放弃。

此时一阵困意袭来,她吹熄了烛火,便打算上床就寝。

屋内没了火光,窗外的月色便显得格外耀眼起来。

她在床边坐下,刚准备将帘子拉起,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有一道念头自脑海中闪过。

若说这世上是否有与她长相相似之人……

那她倒是想到一个。

——何容月。

当初母亲能在莲花观中认出她,便是因为她同已故的何老太太——也就是外祖母,长得十分相像;而何容月同为何家血脉,与她的容貌本来便有四五分近似,不过从前一直装得一副怯懦模样,平日里也是半垂着头,不大看得出罢了。

可若是稍加装扮,再戴上面纱,恐怕足以以假乱真。

而且自从疯马一事之后,她便被“赶出何府”不知所踪了……

想到这儿,晏昭不禁后脊生寒。

她还真是……从未放弃过要取代自己啊.

这一觉睡得格外不安稳。

好不容易捱到转日清晨,晏昭立刻乘车前往了襄亲王府。

待门房通传后,没过多久,桑青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晏大人,”他面上带着笑容,语气恭敬,“世子身子未能大好,不然一定会亲自来接您。”

晏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垂首跟着他朝里走去。

襄亲王府内氛围肃穆,来往的仆从脸上都是一片冷沉,走路时几乎听不见声响。

一路上,莫说热闹动静,连鸟雀之声都少有听闻。

不知走了多久,这才终于到了殷长钰的院子。

和外头比起来,他这里倒算得上花木葱郁,春庭晓景。

桑青走到正屋旁,替她打开了门。

里面飘来了熟悉的冷梅香气。

晏昭眼眸微垂,抬步走了进去。

绕过云母屏风,只见得一道人影正侧倚在床上。

听见动静,那人慢慢转过了身来。

薄衫叠云,乌鬓生香,秋水为神玉为骨……青年眼尾飞红,面色稍显苍白,恰是病起无力之态。

“昭昭?”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殷长钰立刻撑起了身子,眸光一亮,“你怎么……莫要近前,别过了病气给你。”

晏昭却不以为意,上前于床边坐下。

她伸手探了探青年的脸侧——触之温凉,并未发热。

“可好些了?你这回一落水,倒差点叫我背上罪名来。”她调笑着道。

殷长钰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都是我的错,”他像是生怕晏昭生自己的气,急切地说道,“是我不好,还连累了你。”

晏昭也不是真的怪罪他,便安慰道:“我被责骂几句事小,你身子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顿时令殷长钰心下一软,只是他顾忌着自己尚在病中,不敢同晏昭亲近。

“对了,”她这时才将话头转到了正事上,“你在信里说的那个,假扮我的人……”

闻言,青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她…跟你少说也有八九分相似,还故意模仿你的笔迹约我前去。可只是一个照面我便认出那并非是你,”他抬眸望着晏昭,双瞳似秋水一剪,“我立刻想要离开,但却被迷香所惑,浑身都提不起劲来……最后避无可避,只能栽倒进了水里。”

晏昭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安慰道:“五郎,这不怪你……对于此人的身份,我有几分猜测。她约莫是我的那个亲表妹,与我本就有四五分相似,再加以易容——只怕我见了,也会恍惚片刻。”

“表妹?”殷长钰凝眉深思起来,“……不论是谁,我都已经叫人暗中搜寻了。昭昭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伤害你。”

她垂下眸子,只是低头看着掌心那只修长玉白的手,突然生出了几分恍然。

哪怕是见了另一个与“童玉君”相貌一样的人,他却也不曾动摇过分毫。

真情假意,王孙草民,到头来……难道唯一的负心人,竟是自己?

她俯下身子,埋入了殷长钰的怀里。

“……五郎,是我错了。”

少女闷闷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

而下一刻,她便被人更加紧密地回抱住。

耳后落下了温柔的舔-吻。

“不,你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从前太过轻浮,才会叫你心中不安。”

原本清冷的声音染上了些许哑意,低低地钻入晏昭的耳中。

耳垂落入了湿热的口中,被衔咬着于齿间磨.动。

他们便这样静静靠着一处,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的一声动静才将二人惊醒。

“世子,晏大人,可要传午膳?”

是桑青的声音。

晏昭连忙起身,整理着衣袍。

“善平司内还有案牍未竟,我不便稽留。若身子大好,尽可以来晏府找我。”她匆匆说道。

随后不顾殷长钰的挽留之言,她转身便大步离去了。

若再留下去……怕是今日都回不了善平司了。

只是在出府的路上,忽逢一队侍女手捧衣袍经过,而她却突然在那些衣袍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一种——说不上来,但却很特别的熏香味道。

而且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随着侍女们渐渐走远,那种熟悉的香气也慢慢淡开。

她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跟着桑青快步出了府门.

无头尸案结束后,红案组也没接到什么新的案子,整日就帮着左部的其他同僚整理文书,亦或是列清证物。

晏昭翻看着右部送来的新增律条,心里却还想着在襄亲王府内闻到的那股香气。

这件事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而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触及到了一旁木柜上的纹样。

——是鱼戏莲花的图样。

莲花……

霎时间,灵光乍现,她猛然记起自己在何处闻到过相同的气味了。

那日莲花观内,南虚子与人在单房谈论神仙药的时候,她便闻到过这种特殊的香气!

想到这儿,晏昭立刻站起了身。

木椅拖过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动静。

……不,万一,只是同一种熏香呢?

她暂且压下心头的慌乱。

目前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这种香气到底来自于何种香料。

只是,她连这熏香的名字都说不出,又该如何查起…….

下值后与姚珣对坐喝茶时,晏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眸望向对面人问道:

“阿珣,榷易院里是不是可以查到所有熏香的名录来源?”

姚珣放下茶盏,凝眉思索了片刻:“对……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事?”

晏昭想了想,还是开口试探地问道:“阿珣,有没有办法能够查到某一种熏香的具体备细?”

她看着姚珣,手心渐渐出了汗。

“当然,”姚珣虽然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但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等明日你交一份请示文书来,我再盖上右部的印鉴,那便可光明正大地去查了。”

——“而且,”她朝晏昭眨了眨眼,“我敢保证,榷易院的人绝对不会拦着我们。”

晏昭慢慢松开了手。

二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未尽的语意。

第92章 佛国烬一砖荐太庙,二砖赐襄王

“大人,这些都是要送去右部的吗?”

转日,卢问韫看着桌案上堆放的文书,转头问道。

晏昭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嗯,都送去律政堂,给姚书令,她批得快些。”

“好嘞,”卢问韫答应了一声,一边将文书捧起一边忍不住嘟囔,“从前右部的那些书令官,每次都耗上个两三天,也就是姚书令来了之后才快上许多……”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晏昭坐回椅子内,面色从容地喝了一口茶。

果然,午时刚过,姚珣便又将批复完的文书全部送回了红案组。

她朝晏昭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过一个时辰便出发,我在榷易院前面的点心铺等你。”

晏昭接过文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姚珣走后,她继续在桌案前翻阅着文卷。

直到香篆钟燃烧完一个刻字之后,她这才起身走出了堂屋。

在门口,晏昭遇见了刚从外头回来的杜妙音。

“大人,过会儿一起去膳堂?”她笑着问道。

晏昭摇了摇头,语调平缓地回:“不了,你们去吧,我送份案宗去大理寺。”

语毕,她便快步离开了。

她坐上车,便吩咐车夫朝着榷易院的方向而去。

等晏昭赶到了先前约定的地方,果然在点心铺的二楼看到了姚珣。

面前的桌上正摆着各色的糕点茶饮,姚珣本是对窗饮着茶,看见她来到之后,连忙招手道:“快来,饿了没?”

“……”

晏昭看着她这一副闲适模样,唇角微抽:“你选这儿……不会就是为了先饱食一顿吧?”

姚珣眼眸微瞪,起身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你且安心吃吧……那头的事不会有差错的。”

闻言,晏昭挑了挑眉,仿似追问。

而姚珣则是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已经和我爹说过了,过会儿直接进去就是了。”

听见这句话,晏昭才放心地取过碗碟,开始品尝起来。

“得你此言,我心里这便踏实了。”她难得生出了些玩笑心思。

晏昭确实也好久未曾有心细细品尝这些精致小巧的点心了,丰厚的奶甜香气与细糯酥松交织的口感,叫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唔…这个栗子酥不错,”她点头道,“……杏花酪也好吃。”

“是吧,”姚珣一边将各色点心推至她面前,一边说道,“这家铺子我常来,声名虽不及那些老号名坊,但味道可另有一功。”

待食毕饭饱,她们这才出门走向了不远处的榷易院。

姚珣带着晏昭从侧门进入,径直往香药库房而去。

这里存放着京城中所有品类香药的备细封样。

姚珣看着面前密密麻麻摆列着的封样,忍不住转头问道:“这里有这么多香药,你要如何找到那一种?

晏昭眸色微动,心中却已然有了打算。

襄亲王府中只有两个主子,而那几件衣袍的纹样颜色,都不是殷长钰惯常会穿的。

那只能是襄亲王的……

而能用于王爷衣袍的熏香,一定并非凡品。

她走到了最里侧。

这里面的香药,要么是专奉皇家,要么是各方进贡的名贵之物。

晏昭垂下眸子,依次打开查看着。

不是。

不是。

不是……

将这一排封样一一闻过,却没有她想要找的那一种。

“都不是?”姚珣见她面色有异,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其实……这后面还有一间小库房。”

此话,令晏昭倏然抬起了眸子。

“……不过,那里面都是几乎已经绝迹的珍贵香料,”姚珣继续低声说着,“你可千万小心,切莫损坏了封样。”

“这是自然。”她连连点头。

随后,她便跟着姚珣蹑手蹑脚绕到了院子角落中的一间小库房门前。

晏昭望了望四周,忍不住疑惑道:“这里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

“这里头的香料虽说珍贵,但每一种几乎只有几钱的份量,除了我们,估计没人会打这儿的注意。”姚珣一边开着锁一边解释。

随着“咔哒”一声,大门打开。

里头的尘灰先扑了她一脸。

……看来这地方确实很少有人会来。

只是晏昭现在满心都是要弄明白那股神秘香气的来源,也顾不得其他,抬步便走了进去。

这里的封样明显要比刚才大库房中少了许多。

她记着姚珣的嘱托,不敢轻怠,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最外侧的一份。

……不是。

晏昭依次往下查看着。

一个一个打开,却又一次一次失望。

就在她觉得此行无果之时,鼻尖突然嗅入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就是这个!

她立刻望向一旁的簿册。

——佛国烬?

这是何香,自己怎么从未听过?

她连忙取过簿册翻看起来。

「佛国烬,正名龟兹灵魄香,此香为尸陀林法会所遗,合血竭、石蜜、阿魏胶而成,焚之可通神明……

大梁承平三年,龟兹献“灵魄香”三砖,圣上以一砖荐太庙,二砖赐襄王。承平六年,吐蕃攻陷龟兹,香方失传,此香自此绝迹。

依律裁取二钱封样入库。

监香使鸿胪寺丞赵蒙

辨药博士太常寺药童米利

库房押正榷易院录事王奎」

押批三道,皆出自不同部司,几乎无可作假。

一砖荐太庙,二砖赐襄王……

晏昭脑中一片混乱。

无论当日在莲花观内与南虚子谈论神仙药一事的,是这其中的哪一处人马……

都足够让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她将封样放回原位,随后匆匆走了出来。

“怎么样?找到没?”姚珣连忙问道。

晏昭则是叹了一口气:“找到了……”

她们不敢停留,快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找到了怎么还如此丧气,”姚珣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在查什么?”

晏昭没有立刻回答。

待离开榷易院之后,她这才将姚珣拉入了一旁的窄巷之内。

“阿珣,如果我说,焦泓可能并非神仙药案的真正主使,你会信我吗?”她拉住姚珣的手,双眸灼灼地望过去。

对面人先是一怔,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

听闻此言,晏昭心下倏然一松,她缓缓开口,将自己所知尽数托出。

“我先前,去城外莲花观探查之时,曾无意中听见观主与另一人谈论着神仙药之事,在那人身上,我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她神情严肃,声音越来越低,“方才,我在库房中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而根据簿册记载,此香为龟兹国进贡,一砖存于太庙,其余两砖正是被赐予了襄王。”

此语毕,四周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半晌之后,姚珣这才讷讷开口:“所以……要么是太庙中香药流出,要么是……”

她们对望一眼,互相都看见了对方眼眸中的深意。

姚珣迅速反应了过来,她眸光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先前我听闻,薛葭被选入了太常寺,她应当有方法可以查看香药是否失窃……只是,我们同她并不熟悉,又该如何行事?”

薛葭?

听见这个名字,晏昭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一个笑来。

她拍了拍姚珣的肩,挑眉道:“既是她……那便是老天有意相助。放心好了,我去同她说。”

姚珣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带着些疑色笑道:“她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吧?”

这本是随口之言,不过看见晏昭的神色,她倏然睁大了眼睛:“真有?”

“……什么把柄啊?同我说说?”

眼看着身前人笑而不语,转身离去,少女不服气地拍着她的后背,追问着跑出了巷子.

这等大事自然不能拖延,一*回到府内,晏昭便给薛葭去了信。

「吾友薛葭

睽违日久,渴想殊深。忆昔同砚习艺馆,共烛夜读,辩难析疑,此乐何极!」

她兴致勃勃地写下了这么几句。

想必看在自己如此恳切的份上,薛葭会答应帮这个忙的。

「闻姊已捷太常寺,不胜欣羡。今有一事恳求,乞姊相助。

闻太庙含香殿中藏有龟兹灵魄香一砖,姊可否为我查探一二,若有异,望能还信一封,若并无缺损,也请告知愚妹。

友晏昭再拜。」

她看了看这封信,满意地将其收起。

待明日,便送去薛府。

同时,她还给许辞容写了一封信。

上回别馆听见的那段对话中,她尚有一事不明。

里头提到了一个名字:

王未充。

这可能是其中最关键的线索。

然而,晏昭却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印象,她想着许辞容对于朝堂之事也许会比自己更熟悉,便打算去信询问一二,说不定会有收获。

……

第二日,她吩咐门房将这两封信送出,自己则是依常前往了善平司。

今日司内的氛围稍显古怪。

武卫们来去匆匆,各处都能看见低声交谈着的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晏昭来到红案组的院子里,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感觉都是一副慌张模样?”

罗静衣坐在桌案后,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可能是又有什么案子了?千万别再分到我们这儿来。”

见她们也什么都不知,晏昭也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安之感,坐下开始整理文卷。

在翻看到其中一卷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上头少了左使的印鉴,于是便带着文卷前往了判事堂。

结果,周奉月却不在里头。

“左使大人呢?”她拉来门前经过的书吏问道。

那书吏想了想,一板一眼地回答:“方才大人急匆匆地走了……好像是往宫里头去了。”

……周奉月进宫了?

这个消息让她心头的不安感更盛。

她只能叮嘱书吏道:“若是左使回来,叫人给我送个信。”

“是。”

第93章 变故这小子是要去鼓楼报信!

然而,这整整一天,她都没有收到周奉月回来的消息。

不过下值的更声已然响起,晏昭只能带着满腹疑惑乘车回府。

许辞容和薛葭的回信已然放在了她的桌案之上。

她先打开了薛葭的信。

……她越往下读,眸色越是深沉了下去。

此时,窗外忽然钻入了一股冷风,将垂落的帘帐吹得沙沙作响。

晏昭合起信,并将其放于烛火之上焚毁。

她怔怔地望着燃烧的信纸,一时不敢相信。

薛葭说,太庙中的香砖未曾有损。

那么,在莲花观香堂内的人,只能是……

她立刻又打开了许辞容的信。

对于“王未充”这个名字,信里说据他所知,朝中并无同名之人。

不过许辞容却写下了一些听起来与其较为相似的官员名字。

通事舍人汪韦重、门下侍郎王其冲、卫尉卿王敏忡……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最终,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之上。

瞬间,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

周云潜前段时间刚被选入羽林卫,今日是他第一次夜值。

他站在门楼上,不敢有丝毫分心。

金光门位于京城正西,位置险要,不可有疏漏。

他小心翼翼朝着身旁看去,同僚们站得笔直,目光紧紧盯着城门之外。

见状,他立刻收回了视线,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继续值守。

只是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门楼上的寂静。

周云潜心中一紧。

……是城内传来的动静。

此时已是宵禁时分,何人擅闯城门?

众人立刻警觉起来,列阵走到门楼内侧。

朝下望去,来人身着银甲黑袍,手举牙牌道:“宫中有盗!我等奉圣上谕令前来守关!”

周云潜听见旁边的一名兵士低声道:“大人,好像是金吾卫的人。”

监门校尉的面上神色变换几番,却还是吩咐道:“开门,放他们上来。”

“是!”

但周云潜心里却升起了几分疑惑。

金吾卫同他们一贯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为了缉捕盗贼,也该是让他们紧闭城门,加紧防守,而不是叫金吾卫的人来接管金光门罢?

而且皇城中含光、朱雀二门本就是由金吾卫驻守,若是连外城的城门也由其把控,岂不是将整座京城都送入了他们手中了吗?

周云潜是南衙禁军统领周辛昌之子,对于京城布守之事也略有了解。

不过由于他刚入羽林卫不久,一时也不敢提出自己的疑问。

就在这个当口,那一队金吾卫也走上了门楼。

监门校尉连忙上前问道:“敢问大人宫中发生了何事,怎么会突然——”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迎面便闪过了一道寒光。

赤红的血飞溅而出,洒在了身后其他羽林卫的脸上。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金吾卫们便纷纷拔剑砍下。

站在人群最后的周云潜此时心中只剩下了惊恐与震惊。

他转身拔腿就跑。

此时,周云潜的心中只剩下了一道念头——

鼓楼!

去鼓楼!

击鼓为号,南衙禁军就会知道城门生变!

“跑了一个!快追!”

金吾卫们同样也发现了那脱离人群而去的身影。

为首的那个敏锐察觉到了周云潜去往的方向,他咬牙喝道:“这小子是要去鼓楼报信!”

顿时,便有三五道人影脱战而出,朝着那头奔去。

周云潜进入鼓楼内,立刻擂响了巨鼓。

“咚——”

“咚——”

“咚——”

霎时间,沉闷的鼓声响彻云霄。

还在原地厮杀的金吾卫统领顿时脸色一变。

“快!再去几个人!”

擂完一通之后,周云潜本想赶紧从鼓楼内的梯子上下去,那样便可直接逃入城内,只是——

若南衙禁军未能听到方才的一通鼓……

万一、万一他们恰好错过了,万一他们只以为是寻常的贼盗之事……

身后追赶来的金吾卫越来越近了。

他一咬牙,拾起鼓槌,闭上眼睛再次用力敲响了巨鼓。

“咚——”

“咚——”

“咚——”

又是一通。

身后响起了破门之声。

周云潜满头大汗,但双眸忍死死盯着手中的鼓槌,目光坚毅。

他奋力挥舞着双臂,继续敲着。

“咚——”

伴随着木门破裂的声音。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月光反射到了鼓面上,一时照得人睁不开眼。

“……”

至此,金光门夜值羽林卫二十有五人,尽数殒命.

就在这时,晏府内,晏昭看着那纸上的人名,瞳孔渐缩。

——金吾卫大将军,杨为崇。

王未冲,杨为崇。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她猛然站起身,却不由被一阵沉闷的鼓声吸引了注意。

她看向窗外——只见得远处黑沉沉的天边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晏昭匆忙走出,却只能听见隐约的马蹄与嘶叫声。

再无鼓声。

“……”

太迟了。

已经,来不及了。

同样被这异常声响吸引出来的,还有一众丫鬟仆从。

“小姐,这、这是出什么事了?”沉光颤着声音,眸中满是惊恐之色。

晏昭扫视一圈,看见的是一张张充满惊慌与茫然的脸。

她藏于袖中的手慢慢攥紧。

她是晏府唯一的主子了,必须要护住府内的所有人。

晏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城中确实出大事了。但是我保证,只要诸位听我命令行事,晏府内绝不会出现任何伤亡意外。”

她看着下面的人,加快了语速:“从现在起,立刻去把府内大门小门侧门偏门全部关好,丫鬟们留在屋内,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来。侍卫小厮分为两班,轮流守门巡逻。”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片刻后还是纷纷应道:“是!”

她又快步回到屋内,提起笔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写给谁。

写给殷长钰吗?

若他知情,那先前对她的所有表现,简直是十足的愚弄,此时事发,自然不会再装下去;若他不知情,这时候想必也是身不由己,就算这封信能送出去,最后也会落在襄亲王的手里。

此时城中已然大乱,写给谁,应该都没用了罢。

可就在这时,雪信突然匆匆忙忙地跑入了屋内。

她神情慌张,气喘吁吁道:“小、小姐,沈大人来了。”

……谁?

晏昭立刻起身往外走:“沈净秋?”

“对,”雪信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道,“方才我跟着他们去关后门,结果刚关上外头便‘咚咚’地打鼓似地敲,我们还以为是贼人,没敢开门,结果外头那人说他是沈少卿。还是李贵胆子大,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儿,确实是沈大人无疑。”

……沈净秋这时候不待在府里,来她这处做什么?

晏昭皱着眉,大步朝后院走去。

结果,刚踏入远门,她便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问雪信:“你是不是只说,沈净秋来了。”

雪信一脸茫然,点头道:“是啊。”

“那多出来的这个……”

晏昭让开身子,只见院内赫然还有一道青衣人影。

“这这这……”雪信瞠目结舌,“许、许大人何时来的?”

——“昭昭。”

院内的二人同时喊道。

下一刻,他们又猛然望向对方。

“许辞容,你来做什么?”沈净秋眸色冷沉,语气莫名。

而他对面之人则是自顾自地掸了掸袖子,抬步朝着晏昭走去。

“昭昭,城中生变,我想着你孤身在府,怕有思虑不周全之处,便……”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我是来取东西的,”沈净秋大步上前,语气暧昧道,“上回……好像将一块玉佩落在你房里了……”

这句话一出口,整座院子瞬间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晏昭不敢去看周围其他人的神色,便赶忙拉着沈净秋离开了这里。

而被忽视的那人,则是垂下眸子,慢慢摩挲了一下指尖。

……

将沈净秋拉到没人的地方后,晏昭这才出声质问:“你、你说的都是什么……哪有什么玉佩?”

而眼前的青年则是一改方才的凌厉面色,柔下嗓音道:“那姓许的总是纠缠不休,我这才出此下策,好叫他死心。”

他小心翼翼地瞥着晏昭,试探地问:“昭昭,你不会怪我吧?”

晏昭正是思绪杂乱的时候,只能胡乱应付着:“这时候就别提那些事了,外头正乱着……你们既然已经进了府,就先安顿下来吧,反□□里有很多空屋。”

“好。”青年拉着她的手,目光温柔.

而此时,接到消息的南衙禁军已然将宫城护住。

周奉月带着善平司武卫自密道入宫,守在了乾元殿外。

不久后,忽见一人走出殿来,对着她拱手道:“陛下有敕,请大人即刻进殿面圣。”

正是御前女官杜兰真。

周奉月即刻应道:“臣谨奉敕。”

随后,她便抬步跟随杜兰真走入了殿内。

乾元殿里,仍燃着香烛,照得整座大殿恍如白昼。

瞥见屏风后的那道人影,周奉月撩袍便拜:“臣周奉月见过陛下。”

——“无需多礼。”

声音沉稳平和。

那人影微微一动,起身走了出来。

皇帝穿着朝服,发髻高束,仿佛已然预料到了今夜的这场变故。

她走到周奉月身前,将人扶起:“城中情况如何?”

周奉月低着头,声音渐渐沉了下去:“襄王勾结金吾卫意图谋反,金光、春明二门已然失守,恐怕下一步……便是要逼宫。不过好在羽林卫已经将宫城围住,尚能拖延一二。”

“外城、乡郭都已经被他控制了,就算守住宫城,不过也是困兽之斗。”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如今,怕是要封城了。”

第94章 封城右肩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闻言,周奉月的头垂得更低了:“是臣无能,未能料到逆贼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才叫大军远走,反失京畿。”

“不,”皇帝走到一边,似乎在翻找着什么,“让赵钪领十万大军前去平判,是我下的旨,若说中计,也是我棋差一招。

周奉月连忙道:“陛下神算无策,不过贼人行事鬼魅,专以奸计相倾!”

“好了,”皇帝手里捧着一物走过来笑道,“不必捧我,输了便是输了,何须巧言为己相辩?不过,此局虽败,然胜负尚未定论。”

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周奉月。

然而,周奉月在看见那东西的下一刻,便倏然抬眸望向了皇帝:“陛下,这、这……”

这可是玉玺啊!

皇帝神色自然,就好像自己交给她的只是寻常的一块私印:“倘若真的到那一步……你便带着玉玺从密道离开罢。我到底是不甘心让他坐上这个位子。”

“陛下!”周奉月再次跪在了地上,“万万不可……此关一定能平安度过,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周奉月。”

皇帝冷下了神色:“这是谕令!汝敢不从?!”

“……”

片刻后,周奉月最终还是垂首听命,一字一顿地说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一夜过去,等天光乍亮,城中却依旧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才隐约见着了人影。

——不过,却是一队又一队的金吾卫。

而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朝中各官员的府邸。

晏昭端坐于正厅中,一夜未曾合眼。许、沈二人自然也同在。

这时,门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通报道:“小姐,不好了,街上来了好些官兵,前头的魏府、杨府,都被他们破门闯入了!”

她心下一悸。

片刻后,晏昭开口道:“不必惊慌,若有人破门,你们无须反抗,放他们进来即可。”

叛军若有意晏府,一定是想利用父亲的威信,而自己,无疑是威胁他最好的筹码。

所以,就算落入叛军之手,她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倒是身边这二人……

她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沈净秋率先表态:“昭昭,我不会走的。”

他神色坚定,覆上了她的手:“这次,我绝不会再叫你身陷险境。”

“沈大人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罢,”对面人轻笑着开口道,“京中谁人不知沈少卿是陛下心腹,恐怕叛军进府,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你——”

沈净秋气得便要起身同他理论。

然而却被晏昭按下了。

她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

青年被她这一举动安抚了下来,乖顺地坐回原位。

如此,方才消停。

晏昭暗自叹了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种事上拌嘴。

她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却没有叛军破门的消息传来。

这时,沉光在一旁问道:“小姐,快到午时了,可要传膳?”

听见这句话,晏昭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分饿意。

“嗯,就在这儿吃罢。”她点头道.

此时,城中仍然保持着宁静平和的府邸,大概就只有襄亲王府了吧。

然而,世子的院子里,却并不宁静。

“阿耶呢?我要见阿耶!”

殷长钰不顾侍从的阻拦,拼命想要离开院子去寻襄亲王。

“钰儿。”

然而,不远处传来的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却叫他瞬间停下了动作。

襄亲王殷澈自小路的尽头,缓缓走来。

“阿耶!”他甩开了身旁的侍卫,大步走到了殷澈面前,“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叫人将我的院子围了起来,还不让我出去?外面、外面又究竟出了什么事?”

然而,殷澈却并未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直到殷长钰的神色渐渐变得惊疑不定。

“钰儿,你向来聪慧,想必都已经猜到了罢。”殷澈语调淡然,平静地说道,“现在,整个京城,都在阿耶的控制下了。日后,阿耶是皇帝,你,便是太子。”

闻言,青年的面上瞬间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怔怔望着面前的父亲。

“不、不可能,这是在说笑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大声质问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暂且压下心头的惊惧,“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太子!”

——“可是我想当皇帝!”殷澈瞬间沉下了神色,冷声喝道,“凭什么,凭什么殷叙是皇帝?!!她明明是个女子!这皇位,她坐得,我殷澈自然也坐得!”

他上前两步,直直望向殷长钰:“这皇位,本就是阿耶的。是她殷叙,当年篡改了先帝遗命,才将这皇位偷走!这本来该就是我的!”

“钰儿,阿耶只是,在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他面露疯狂之色,压低嗓音缓缓说道。

而殷长钰,则是慌张无措地摇着头,皱眉质问道:“当年那封遗诏,是阿娘亲手取出的,你不信陛下,难道还不信阿娘吗?!!”

闻言,殷澈非但没有沉默,反而低低笑了起来。

“嗬……正因为是你娘亲手取出的,我才会这么多年都在怀疑那遗诏的真假!”他扯着殷长钰的衣领,朝着他怒道。

殷长钰似乎不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面上的神情似哭似笑。

他心头升起了古怪之感,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仿佛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日,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地度过的。

直到暮色四合,晏昭这才稍微放下了些许心中的担忧,回到了院子里。

她躺在床上,杂乱的思绪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如今是封城,下一步就是逼宫。

倘若襄王真的事成……

他一定容不下女官。

更何况,善平司算是陛下一手设立的,若襄王即位,恐怕最先要被拿来开刀的,便是她们。

若是真的龙位他落,大不了,她便再归乡野。

在这京城繁华地走了一遭,也算痛快,如今不过重回原道罢了。

只不过……

又该如何从这城内逃出呢?

就这样,晏昭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待她醒来,城内的情况却又变了。

冒险去外头打探消息的侍卫面色慌张地禀报道:“小姐,今日城内多了不少巡逻官兵,似乎在搜寻什么人。”

听见这句话,几人的神情都出现了些许变化。

晏昭沉下了眸色。

莫不是……宫内逃出来送信的?

若要解京城之围,只有等平叛大军归来。

不过按捷报上所说,大军只是将焦、盖二人围困于泙州城内,何日克敌尚未有定论,至于何时才能回京……

那便更是不可预知的事了。

如此,便只剩下了一条路。

那便是去邻近的州府报信。

可是京城已然被围作铁桶一般,又如何能从中脱困?

若现下他们搜捕的人,确是欲往城外而去的信使……那恐怕,宫城的防卫,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知晓了,”她点了点头,对着侍卫温言道,“且去歇息罢,今日劳碌你了。”

“此乃小的份内的事,”那侍卫躬身行礼,“小姐体恤,小的感恩不尽。”

待谢恩后,他这才退下。

午膳后,晏昭坐在桌边,余光突然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只小盒。

她心下一动,走过去取出了盒子里的东西。

是一只护腕。

是大军出征那日,赵珩丢来的。

只是此刻,护腕的内侧已然是一片冰冷,再无那人的气息与温度。

淮元,不知何日你我方能再见……

她渐渐收紧了手掌。

正出神间,房门突然被敲响。

“小姐!”

是雪信的声音。

晏昭立刻转头问道:“什么事?”

她推开门快步走入,神情颇有几分古怪之意:“小姐,后巷那儿……您还是自己去看看罢。”

这一句没头没尾,倒叫晏昭也不由得皱起了眉来。

她大步走出,朝着后院而去。

尚未走入院门,一股子血腥之气便钻入了鼻尖。

晏昭心头一紧。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加快了脚步,赶忙走了进去。

在看见院内景象的瞬间,她的瞳孔陡然一缩。

红衣青年半跪在血泊里,衣袍已然被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右肩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听见声响,他慢慢抬起头来。

那沾血的唇角微微翘起,声音虚弱:“昭昭,我快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晏昭愣在原地,半晌后这才哑然开口:“你、你怎么……”

她上前两步,皱着眉查看着姜辞水身上的伤口。

大大小小,约莫有七八处。

眼看着姜辞水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她也顾不上许多了,立刻转头吩咐道:“快,把他抬去屋里,先把伤口包扎上。”

“是!”.

厢房内药气弥漫,晏昭站在一旁,定定看着床上的人。

岭南不是早就投靠襄王了吗?

他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待侍卫们包扎完伤口,她刚想上前询问一二,却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沈净秋率先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一截青色的袍角微微荡起。

“姜世子?”沈净秋目光冷厉,直直望过去,“这一出演的是什么?苦肉计?”

然而,姜辞水这时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支起身子,拉住了晏昭的手,丝毫不理会方才出声的人,只是仰着头对她道:“是他们追杀我……姜云默投靠了襄亲王…咳咳——昭昭,你知道的,她素来与我不对付……”

说着说着,他便顺势栽入了少女怀中

此时,偏听得“唰”地一声折扇开合的动静,许辞容自沈净秋身后走来,垂眸间,目光扫过他们交叠的手掌。

第95章 记恨没听见昭昭说,让你们出去吗?……

“岭南早已与襄王勾结,世子此言,如何以辨真假?”

青年声音里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晏昭同样望向怀中的那人。

被数道目光注视着的人却将下巴搁在她臂弯处,长睫轻颤:“昭昭,我只有你了,你不会不信我罢……”

然而,他的手却暗中游移至身前人的心口位置,摩挲了两下。

略显苍白的唇微微一动。

晏昭读懂了他的意思。

那无声的两个字是——

解蛊。

她的体内,还有姜辞水种下的蛊毒。

思忖片刻,她转头对沈净秋和许辞容道:“你们先出去。”

沈净秋猛然转头望向她,眉头紧锁:“此人来路——”

“冬奴,出去。”

她垂眸看着怀中唇角含笑的青年,语调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然而,姜辞水仿若还嫌不够,偏头看了那两人一眼,低笑道:“没听见昭昭说让你们出去吗?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昭昭自然是心疼了……”

尾音于齿间绕了个来回,倒显得分外缠绵。

沈净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昭,终是压下心口痛意,转身离去。

而许辞容则是对着晏昭温言道:“我便在院外等候,若有事,唤我便可。”

语毕,他也转身出了门。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晏昭拉来一旁的椅子坐下,冷眼望着他。

“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句话出口之后,她才发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对他说了很多次类似的话了。

“姜云默派人追杀我,实在无法,这才躲来你这里。”他斜倚在床头,依旧态度戏谑,“不过……也是想着你的蛊尚未解完,总不能丢下你独自逃走罢。”

“……你是说你为了我放弃了出城?”晏昭挑眉反问。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那人却还顺势答应了下来:“自然,否则我怎会冒险前来?”

晏昭只当他又在耍些口舌花样,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还有一事……

“姜云默和你同是岭南王族,为何她能调遣金吾卫,而你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沦落至此?”

她问出了自己一直没能想明白的事。

果然,姜辞水一时默然。

半晌后,他这才开口:“那自然是因为……投靠殷澈的,是姜云默,而不是岭南王族。”

晏昭藏于袖中的指尖微动。

“昭昭,你知道,神仙药是怎么制成的吗?”青年并未解释,反而转头问起了旁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不知。”

“神仙药,其中一部分是些镇痛致幻的草药,而另一部分——”

说到这儿,姜辞水突然一顿,他抬眸望向晏昭,语调淡然:“另一部分,是我的蛊。”

“……”

这一句话,瞬间解开了困惑了晏昭将近一年的难题。

而同时,也令她陷入了震惊之中。

所以说,神仙药根本不是香药,而是一种蛊毒?

“你是不是奇怪,既然我方才说,只有姜云默一人投靠了襄亲王,那这里面怎么又会有我的蛊?”他带着些兴味问道。

晏昭眸光微动,心中一下子便有了猜测。

“是她窃走的?”

闻言,姜辞水突然大笑起来:“没错,昭昭果然洞若观火。”

——“姜云默将我发作时丢弃的死蛊全部收起,并磨制成粉,混以石花、山茄、钩吻、火麻等等,方才做成了这个‘神仙药’。”他眉目冷沉,话语里都是对这个同胞妹妹的不屑,“她想着借这股东风,能当上太子妃,甚至日后当上皇后!她甚至……还做着当皇帝的美梦。”

……皇帝?

听见这两个字,晏昭不禁瞪大了眼睛:“她莫不是还想着以谋后事?”

等襄王事成,她便嫁于殷长钰,而待殷长钰即位,她成了皇后,再想办法……谋夺龙位!

纵然是晏昭,此时,也不由得惊叹起姜云默的野心与手段了。

此计,实非常人可谋。

“那你呢,”她转头望向姜辞水,“你做的所有事,又是为了什么?”

闻言,青年一时怔愣。

“……从前,我只是想搅浑这京城的水,叫姜云默无法得偿所愿,”他掩下眸中神色,手掌慢慢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如今……你就当我是热闹尚未看够,想看这一出戏,到底如何收场罢。”

眼看着想问的话都已经得到了答案,晏昭便起身道:“你身上的伤不轻,还是早些歇息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昭昭……”

姜辞水拉住她的手,似乎还想说着什么,却被人挣开了。

晏昭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这里。

她低着头走出院门,恰好撞见了候在一旁的许辞容。

“……灵佑。”

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能低低唤了一声对方的小字。

自己方才只想着尽快从姜辞水口中挖出更多内情,对他们二人,倒显得冷淡了许多。

他……会问些什么?

可是,许辞容却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拉过少女的手,柔声道:“我在小厨房里熬煮了参汤,过会儿送去你那儿。近来出了这么多事,若是神思不定,容易染上风寒,且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晏昭愣了愣,只能讷讷应道:“多、多谢。”

“无妨,我既答应了老师要好好照顾你,便不能食言。”他笑着说道.

又过了一日,晏昭坐在桌前用早膳的时候,不禁暗自感慨起来。

她竟然有些习惯了这种氛围,远不如第一天时那么紧张了。

就在她以为今天也不过同前几日一样,会安稳度过时,门房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有人、那些官兵,他们闯进来了!”

“咔——”

晏昭手中的竹筷倏然掉落。

她望向沉光:“姜辞水呢?”

沉光恭敬回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姜世子移至侧院厢房后的密室内。”

晏昭匀了匀气,起身走了出去。

正厅前,金吾卫统领拱手行礼道:“晏小姐,我等奉命搜查逆党,多有得罪,还请行个方便。”

闻言,她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逆党?

真是贼喊捉贼。

不过此话也只能在心中想一想,她面上仍是平静无波的模样,只淡声道:“大人请便。”

那统领倏一挥手,身后的官兵们立刻四下散开,进入各房各院内大肆搜寻了起来。

晏府的仆从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垂下头,掩盖了面上的愤恨之色。

而晏昭,则是坐在堂上,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拨弄着茶盏。

杯中的水面映出了她沉静的眼眸。

一刻钟后,众多官兵纷纷回报。

却是一无所获。

统领神色变换几番,突然冷笑道:“晏小姐,您这府里,怎么多了几个人?”

晏昭眸光微动,沉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心下一紧。

这说的是许辞容、沈净秋,还是……姜辞水?

那统领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挺直脊背大声喝道:“您身为未婚女子,怎可与外男独处一府?”

听见这句话,晏昭反而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略显阴沉的笑来:“下官那里,倒有个好地方,很适合晏小姐暂住。”

杯中的水面陡然一晃,晏昭渐渐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指节处隐隐泛了白。

她心下了然——他们既然是来搜捕姜辞*水的,想必就是姜云默的人了。

“小姐……”

一旁的沉光语气急促,一脸惊惧地望着她。

然而,晏昭却站起了身,缓步朝前走去。

姜云默记恨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找理由将她带走的。

今日这一遭,怕是逃不开了。

“不可!”

就在她即将要走出正厅的时候,许辞容匆匆赶到。

他挡在晏昭身前,对着金吾卫统领冷声道:“我与昭昭早已定亲,这是老师离京前定下的,不算外男!”

“定亲?”统领嗤笑一声,一把将晏昭拉了出来,“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今城中有乱,晏小姐,还是跟我们走罢。”

“你——”

许辞容还想争辩,却被晏昭拦下了。

“灵佑,”她转过头,直直望向青年的眼底,“我不在府中,你一定照顾好自己,和府里的其他人……”

在无人可察的暗处,她轻轻捏了捏青年的手掌。

“……好。”

半晌,许辞容这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

晏昭被金吾卫锢着朝外走去,却又跌跌撞撞地回头望去

——那青衣文士仍立在原地,棕黑的瞳里似有万千情丝。

恍惚间,她似乎觉得这个场景曾经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