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援兵他不敢想,她究竟流了多少血。……
她看见一道人影慢慢朝这边走来。
那人黑色的衣袍下摆隐没于夜色中,只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露出一点身形。
晏昭掌心出了汗,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匕首。
簌簌。
是草叶被踩断的声音。
一步、
一步、
一步……
她下意识咬紧牙关,耳边出现了细微的嗡鸣之声。
——“这边!”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厉喝,就快要走到洞口处的那人立刻转身循着声音而去了。
晏昭背倚着石壁,只觉眼前一阵恍惚,耳边的嗡鸣声渐响又渐弱。
她不敢发出声响,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等外头的追兵园远去,冷静下来后,她这才发现——由于刚才过于用力,匕首滑落后割开了掌心。
泛着紫红的毒血与她流出的鲜血混合在了一处。
糟了……
晏昭紧张地做了几下吞咽的动作。
希望毒血没有流进伤口里。
她挪回图芦身边,将自己冰凉的左手敷在她滚烫的脸上。
图芦此时气息渐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晏昭死死咬住下唇。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贸然动手又怕反而办了坏事,只能不断地小声呼唤着她,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只能在心里祈求罗静衣那头一切顺利,援兵能快些到达。
可是没过多久,她却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用手一摸额头——
果然也发起了热。
然而此刻,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已经离去的追兵竟然再次折返。
一定是在前方没有发现踪迹,于是沿着这段路开始仔细搜查了。
眼看着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晏昭挣扎着站起了身。
图芦如今连起身都困难,追兵若至,她必死无疑。
现下唯一的方法……
就是由她去吸引注意,引开追兵。
她将人藏在藤蔓之后,随后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剧烈的痛感刺激下,晏昭勉强找回了一丝清明。
她最后看了图芦一眼,决然地离开了山洞。
希望你能撑久一点。
希望我能跑快一些。
……
黑夜中,鼻尖涌入的是草木芬芳,林中的一切似乎都是这么的静谧而美好。
然而这份宁静却被数道叫喊声打破了。
“在那儿!”
“看见人了!快追!”
晏昭此时仅剩的念头就是——
跑。
往前跑。
越快越好。
越远越好。
如此,她与图芦才能多一丝生机。
破空之声传来,她下意识矮下了身子,弩箭擦着头顶飞射而去,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脚下却失了平衡,重重超前摔去。
呃——
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前方的状况,只能翻滚着一路向下,身体不断撞上凸起的树根或是石块。
在周身不断传来的巨大痛苦中,她想,也许自己要死了。
但是好在,这短短一生,竟没有什么遗憾。
晏昭闭上眼,牙齿咬破了下唇。
……
不知过了多久,她左肩狠狠一痛,终于停了下来。
我没死?
她努力伸出手去摸索,指尖碰触到的是树干的粗糙质感。
晏昭没有时间犹豫,再次喘着粗气站起身,努力朝前走去。
身后的追击声越来越近了。
数道弩箭破空的尖啸声响起,她迟钝着躲避,肩头处却猛然一痛。
——中箭了。
此时,她好像对一切都没有了感知。
感知不到太剧烈的疼,感知不到追兵将至的恐慌,感知不到自己的思绪。
周遭的一切好似都瞬间安静了。
她像是行走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之中。
——直到前方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闪烁着,朝她奔来。
——”昭昭!”
一声带着极度迫切的怒吼,突然在她耳边炸响。
结束了那持续而恼人的嗡鸣声。
弩箭自前方射来,而她身后响起了箭头刺入血肉的“噗嗤”声。
这时,晏昭好像才找回了自己作为“活人”的感觉,她大口喘着气,剧烈到像是溺水的人一般。
随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援兵到了。
身体像是要散架一般的疼,脑袋昏昏沉沉的,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睡吧,援兵到了,你可以睡了。你已经很累了,放心睡吧。”
她用指尖狠狠掐入了掌心中的伤口。
恢复些清明后,晏昭抬起头,伸手拉住眼前人的袖摆:“图大人…图芦在山洞里。”
那青年蹲下身子,看着她这副模样,双目瞬间泛起了红,喘息急促,像是下一刻便要失去理智。
“我带你去…图芦还在…”
少女的唇角溢出了暗红的血,她一字一顿地说着。
赵珩想将她抱起,却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她浑身都是伤。
只是一伸手便是湿粘的一片。
他不敢想,她究竟流了多少血。
“昭昭……”
玄袍银甲、威风无比的赵将军跪在地上,张着手,语气哽咽,几乎要流下泪来。
晏昭主动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咬牙站起了身。
——图大人还在等我。
赵珩下意识伸手护着她。
眼睛里好像流进了血,她的视野有些雾蒙蒙的,还带着些红色。
“这边。”
晏昭茫然地张望了两下,随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赵珩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你告诉我方向,我带你去。”
他压下心头的痛意,眸光转为凌厉。
“从这里一直往上走,前面有个被藤蔓挡住的山洞,图大人在里面。”晏昭仔细辨认着,借着火光,她看见了一片伏倒的草。
应该是自己滚下来的时候压倒的。
“快些,图大人发热了。”她轻轻地说道。
“好。”
紧贴着的炙热胸膛传来了些许震动。
赵珩大步朝前走去,他不敢低头看怀中的人,怕下一刻自己便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怒意。
没过多久,他们便回到了那个洞口。
晏昭挣扎着要下来,赵珩便也只能依着她。
她踉跄着走进去。
腿上没有力气,她一下便扑倒在地,颤着手快速扒开那人身上的藤蔓。
倒在地上的人没有动静。
晏昭捧着她的脸轻轻道:“大人,援兵来了,赵将军带人来了。”
还是没有动静。
“大人?”
她突然感觉很奇怪。
方才图芦明明发起了高热,但此时手中的脸庞怎么这么冰冷?
晏昭的眼眶突然一阵酸胀。
只是她并不不知道为什么。
她伸手探了探图芦的鼻息。
——一定是右手受伤了,麻木了。
她又换了左手。
——不对,刚才滚落的时候好像硌到了左手,左手也不行。
晏昭慌张地左右看着,好似想要找什么东西。
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她摸索了半晌,回头无助地看向赵珩。
“淮元,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帮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她抬起手拉住了赵珩的袖摆。
“求你了,帮帮我。”
“求你了……”
声音渐渐哽咽。
而青年看着她,眼角滚下了泪珠。
他握住晏昭的手,艰难地开口道:“昭昭…对不起,都怪我,是我来迟了。”
“不,”晏昭摇了摇头,“是我,是我来迟了。”
她神色恍惚,却无比认真地说着。
可是泪水却不听话地从颊边滑落。
赵珩捧住她的脸,慢慢低下头去:“昭昭,图大人已经……去了。”
晏昭没有任何反应。
她像是没听见一般,依然怔怔地望向前方。
见状,赵珩更觉心如刀绞。
她慢慢回过头,再次看向地上的那人。
方才离开的时候,她还发着高热,是滚烫的,是会喘息的,是活生生的。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
说好还要一起回善平司。
图大人可是红案组之首啊,怎么会……
她捂住心口,只觉得此时比蛊毒发作还要疼上数倍。
明明先前,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会笑,会说话,会在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站出来,会耐心告诉自己善平司的查案流程,会给值夜的自己留一份第二日的午膳……
怎么会,就这样,死在这个冰冷阴暗、狭小逼仄的山洞里。
她明明是最厉害的女官。
怎么会死得如此轻易。
如此草率。
如此无声无息。
晏昭俯下身子,轻轻抱住了地上那具已然冰冷的身体。
她伏在那人的胸口。
——尽管再也感受不到温热与搏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尸体在片刻之前也曾拥有过体温。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尸体竟是由活人变成的。
多么荒谬。
……
不知过了多久,晏昭的肩头覆上了一只手掌。
“昭昭,你伤得很重,要尽快医治。”
赵珩语气担忧,他不忍心打扰她,但却不得不说。
晏昭坐起身子,眼神空洞,轻轻地答应着:“……好。”
得到了这句回答后,青年立刻将她抱起,并命亲兵把图芦也带走。
至于后来的事,晏昭记不太清了。
——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晏昭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她尝试着坐起,但只是微微一动,全身各处便都传来了痛意。
这时,屏风后的人影微微一动。
随后便传来了桌凳碰撞的声响。
赵珩慌忙跑进来,见她醒了,眸中瞬间迸出惊喜之色。
他慢下脚步,走到床边轻声问道:“可还有何处不适?”
晏昭沉默了一会儿。
“好像……都疼。”
浑身上下找不到不疼的地方。
青年立刻正色:“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晏昭连忙叫住他,“应该是正常的,不要在麻烦大夫了。”
“可是我……”
赵珩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她容色坚定,便只能妥协:“好,但是如果有哪处疼的厉害,一定要告诉我。”
“嗯。”晏昭点头应下。
她四下望了一眼,又问:“这是何处?镇西军大营?”
“对,”赵珩随手拉来一只椅子在床边坐下,“军中有医官。”
她又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图大人呢?”
第72章 修行图缨长大了,肯定会更像阿姐!……
晏昭这么问着。
她屏住了呼吸。
——希望从赵珩口中得到一个和自己记忆中不一样的结果。
也许那只是昏倒后做的噩梦?
她眸中盛满了期望之色。
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神,晏昭像是明白了什么,心慢慢冷了下来。
“……”赵珩的嗓音一下子变得低哑,“我派人去给周奉月报了信,她说今日会遣人送来一口上好的棺木——将图大人……舆梓入城。”
她眨了眨眼,这才觉得后脑一阵阵地发疼。
原来……不是噩梦.
晏昭坚持要与图芦的棺木一同入城。
“昭昭,你的伤还没好全,医官说要静养。”赵珩皱着眉,满脸都写着不同意。
“没事,”她的声音格外冷静,“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死不了。”!!!
青年立刻瞪大了眼:“不准说这些不好的话。”
床上面容虚弱的少女挣扎着坐起身子,随后尝试自己走下来。
只是双腿甫一落地,便立刻打了软。
好在一旁的赵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这才叫她没有摔在地上。
“你这样,如何回城?”
青年语气中暗藏担忧。
“我能。”
晏昭坚定地说道。
她死死抓着身旁人的胳膊,颤抖着站直了身子。
随后,迈出了第一步。
——又差点摔倒。
这时,身上的痛感似乎已经被抛于脑后,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站起来,走起来,送图大人最后一程。
她再次迈出了一步。
这回,脚稳稳落在了地上。
虽然全身大部分重量仍然是靠赵珩在支撑,但至少,这一步,腿没有发颤。
又是一步。
她站直了身子。
此时,他们二人已经走过了屏风,前面不远便是帐门。
晏昭继续朝前迈去。
一步。
又一步。
她逐渐用自己的力量支撑起身体。
直到走至帐门口。
她彻底放开了赵珩的手。
晏昭打起帘,门外明媚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
竟叫她一时不能睁眼。
她又迈出了一步。
——走入了这片刺目的阳光中。
温暖的光照得她的心仿佛也暖和了起来。
赵珩从后面走来,为她披上了大氅。
“抬棺人何时出发?”
她问。
“一个时辰后。”.
今日南胜门前格外热闹。
黑衣的武卫在城门前站了一排,再前面便是身着官服,沉默矗立着的众女官们。
周奉月站在最前方,面容冷峻。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
“今儿个这是什么阵仗?”
“不知道,没听说有什么大官要入京啊。”
……
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周奉月低头整理了下袍服,身后其余人也跟着纷纷照做。
随后,所有人便静立原地,目光直直地望向城外的方向。
她们在等同僚回城。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自呼啸的冷风中,走来一队人。
前方四名兵士骑着战马开路,而后面,则由六名杠夫抬着一副紫檀木的棺材。
棺材上盖着白鹇纹样的棺罩。
一时间,城门口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那一队人渐渐走近了。
这时,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随着风吹拂而去。
抬棺人走入了城内。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是静静看着那棺椁穿过城门,又继续朝着城中而去。
晏昭坐于马上,跟在最后面。
她与周奉月视线相撞的瞬间,读懂了对方眸中的未尽之意。
因为她们此时是同一种心境。
原来,她也会痛。
晏昭怔怔地回过头,跟着队伍往图府而去。
图府位于昌平坊中,府宅并不算太大。
与图芦正五品官员的身份相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陋。
府中除了二三仆役,就只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
女孩被这阵仗吓到了,躲在管事后面不肯出来。
管事的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对着晏昭道:“这是我们家小姐,胆子小,让大人见笑了。”
“她是……”晏昭估摸着那女孩的年岁,微微蹙起了眉。
“是我家大人的胞妹。”管事的连忙解释着。
晏昭心头一动。
她慢慢蹲下身子,对着小女孩笑道:“别怕,我是你阿姐的好友。”
女孩探出个头来,问道:“敢问名姓?”
她明明是怯生生的模样,却学着大人口吻问着晏昭的名字。
晏昭忍不住笑了:“我名为晏昭。海晏河清的晏,日月昭昭的昭。”
小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阿姐提过你,说你很好。”
那一双眸子里,满是澄澈。
闻言,晏昭却陡然怔住了。
她眼眶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
“晏小姐,你怎么了?”女孩伸出手,隔空点了点她的眼睛,“这里红了。”
晏昭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她道:“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姓?”
“我叫图缨。”小女孩一字一顿,慢慢说着。
“小缨,你阿姐出去办案了,要很久才能回来。”晏昭说着说着便快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神色,她偏过头,伸手将几颗溢出眼眶的泪珠楷去,又回头笑着继续道,“随我回家住几日可好?”
“我……”
只是还没等图缨回答,不远处便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缨还是随我一同住吧。”
晏昭回头望去,周奉月一撩袍,抬步跨入了门内。
“大人。”她立刻站起了身。
周奉月走到两人面前,侧头对晏昭使了个眼色,随后又朝着图缨道:“图芦被我派去江南办案了,是她托我来接你的。”
图缨的神色一下子便落寞了下去。
“那她可说要多久?”她踮起脚,像是努力想要看见周奉月脸上的表情。
周奉月沉默半晌,在图缨无比期盼的目光中开口道:“要很久。久到……”
她看了看晏昭。
“……你和她一般高的时候,图芦就回来了。”
懵懂的小女孩看了看周奉月,又看了看晏昭,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可是她好高哇。等我长那么大,要好长时间呢。”
童声稚嫩而天真。
晏昭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慌忙转过身,以手捂唇。
“晏小姐,你怎么了?”
图缨单纯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周奉月蹲下身子,微微笑了笑:“她呀,她也很舍不得你阿姐。”
闻言,图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噔噔噔跑到晏昭面前,扬起了一张小脸。
她笑着对晏昭道:“晏小姐,你若想念我阿姐了,便看看我就好。阿姐说,我与她长得可像了。”
晏昭强压下悲痛的心绪,伸手摸了摸小图缨的发顶:“好,谢谢你。”
“图缨长大了,肯定会更像阿姐!”她得意洋洋地摇了摇脑袋,“那时候……阿姐一定会回来了吧。”.
将图缨送上马车安顿好,周奉月转身与晏昭并肩往外走去。
“什么话都敢说。你尚未婚嫁,若将图缨带回去,算什么?”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晏昭道。
晏昭低着头,闷闷地说道:“那我便不成亲。”
“这是你自己的事。”周奉月语调平静,并未过多置喙,“但是如果你把她带回去,晏惟一定会来找我的麻烦。那时候,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是下官考虑不周。”
她轻轻地开口回应。
一时间,气氛瞬间沉闷了下来。
“好了,”周奉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图芦这事……主要是我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毕竟受的伤也不轻。”
眼看着便要走到门口,晏昭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鼓起勇气朝周奉月问道:“其余的人……”
这句话其实应该早就问出口的。
但她不敢问。
罗静衣留在了镇西军大营中。
她在报信的路上摔伤了腿,所以没有跟过来。
那绕去侧门的高丹荣三人呢?
她们……
“都没事。”周奉月看出了她心中的忐忑,叹了一口气道,“她们三个运气好,基本没受什么伤。如今看来,就属你伤的最重,还不赶紧回去修养?”
听闻此言,晏昭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下官遵命。”她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了一点笑容来.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晏昭刚下车,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晏惟与晏夫人。
“昭昭!”晏夫人见到她面色苍白,手上还缠着布条,立刻快步上前,“让娘看看,可还伤到了何处?”
晏昭笑了笑,将手举到母亲面前:“右手不小心划破了,其他地方没伤。”
“真的?”晏夫人左右打量着,明显不信她这话。
晏昭挽住她的手低声撒娇:“真的,我还能骗您不成?快进府吧,好累……”
听见她说“累”,晏夫人便连忙扶着她往里头走去。
“快快快,方才要你们备的软轿呢?”她连忙招手吩咐道。
仆役们手忙脚乱地从一旁抬来了一顶小轿。
在上轿前,晏昭顿了顿脚步,忍不住回首望向了一旁未曾出声的晏惟。
两相对视,她竟从父亲的眸子里看出了些许心疼之意。
“好好回去歇息吧。莫要多劳神,再大的事,也还有爹在呢。”晏惟垂手而立,态度温和而语调凌厉,“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晏昭怔怔站在原地,又莫名酸了眼眶。
好像这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我也有父亲。
“嗯。”
她重重点了点头。
随后,晏昭在沉光和雪信的搀扶下上了软轿。
等坐在这个狭小到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空间中,周身各处伤口的痛感这才再度袭来。
她皱着眉,死死攥住手,不想让自己的痛呼声被外面的人听见。
晏昭弓起身子,小口小口喘着气。
方才好像也没有这么难以忍受。
怎么会突然……
她恍惚觉得自己的筋骨都在重塑。
她低下头默默念道:
形神具妙,与道合真。
不过是修行罢了。
第73章 忘却她好像被困在了那个阴冷狭窄的山……
回到自己的房间,晏昭甫一躺上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喉咙里火烧一样的疼。
“水……”
她伸出手去,有气无力地唤着。
不一会儿,雪信便匆匆端着杯盏走了过来。
“小姐,”她伸手将床上人扶起,把水杯捧到晏昭的唇边,“慢些,莫呛着了。”
晏昭小口啜饮着,直到喉间的干热被逐渐抚平,这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雪信将杯盏放至一旁:“今日已经初七了,小姐你睡了将近一整天呢。”
晏昭半靠在床头,仍然觉得有些恍然。
这两天发生的事……
每次一次沉入梦中便好似遗忘了那些痛苦,但每一次醒来却又是一轮痛苦的重现。
她好像被困在了那个阴冷狭窄的山洞里。
只要一睁眼,脑海中便满是那人仰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的模样。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但她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是恍惚间,晏昭又想到——
是否所有失去挚友挚爱的人,都会如此?
痛到肉身与灵魂能够承受的极点还不够,像是在无休止的噩梦中徘徊。
图芦与她之间,还尚未到“挚友”般刻骨铭心的地步,那那些不得不面对挚爱离去的人……
她突然又多了一丝愧疚之意。
这些情绪一层层压下来,晏昭只觉得几乎不能呼吸。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
“小姐,”这时,一道声音将她从繁杂的思绪中拉回,沉光自屏风后走来,低声道,“许大人来看您了。”
晏昭慌忙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理了理鬓发。
她下意识看着不远处的屏风,那里慢慢映出一道挺拔的人影。
沉光小步退下,不久后传来了关门声。
她看着那道人影渐渐自屏风后走出。
晏昭下意识往床的里侧缩了缩——
她也不知道为何。
只是此刻,她不太想见到他。
许辞容依然是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袍。
他走到床边坐下,语调温和:“听说你查案时受了伤,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许大人挂怀,”晏昭眼睫轻颤,轻声道,“都是些皮肉伤罢了,没什么大碍。”
许辞容看向她手臂和脖颈上缠着的布条,眸色渐深。
“上回不是说,莫要如此生疏吗?”他唇角微翘,露出了点笑容来。
晏昭看着他,突然问道:“许大…灵佑为何如此钟爱青衣?”
许辞容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半垂下眸子道:“因为,有人曾说过,我性如修竹,着一身青衣最合适不过了。”
“哦?”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此人我可认识?”
“不。”青年摇了摇头。
晏昭抿唇又问:“是你从前的友人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他闻言微怔,容色怅然:“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些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连忙道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她犹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否再问一句……灵佑你是如何忘却,对故去友人的思念?”
语毕,她静静望着许辞容,不知自己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或许,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
又或许,他的回答能帮助自己从无休止的噩梦中醒来。
那人张了张口,却又沉默了。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直到许辞容再次启唇:
“我从未忘却过。”
从未忘却过她。
从未自那幽暗窒息的无间地狱中走出。
只是在一日一日地重复着,对她的思念。
那青年端坐椅上,脊背挺直,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面上含笑,但眼眸中却是一片死寂。
若放在三天前,晏昭一定读不懂此等绝望到极处的悲伤。
在静这种默的对视中,反而是床上的少女,最先低下头来。
她慌忙以手掩面,小声道:“抱歉,我……”
许辞容似乎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随后,他匆匆转身离去。
只留下了那床上的少女,捂住胸口,小口喘着气。
像是心痛之症又发作了.
晏昭在床帏内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这才听说,焦家被问责了。
那日焦家分明是提前得了消息,来了一出计中计,暂且解了眼下之难。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昨日周奉月又亲自带人过去,在那庄子里搜出了一些弓弩枪剑并其他干禁之物。
而且数量不少。
虽未能抓个人赃俱全,但这些兵器却是实打实的证物。
陛下震怒,命善平司与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
这本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个案子,毕竟先前就是顺着焦家这条线才查到此庄户的。
可是,册籍中,这庄子竟然是登记在何均文名下的。
得到消息后,晏惟立刻便进宫面圣了。
晏昭虽知道自己这舅舅与焦家有往来,但却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
谋逆造反之事,他也敢做?
晏昭心中满是震惊,只是转而,她倒是又开始深思其中的关节了。
如此一来,这案子查起来便有些畏首畏尾了。
且不说晏惟在朝中门生众多,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就是何均文的亲爹,何老太爷,那当年也是端明殿大学士,甚至连晏惟都曾是他的学生。
朝中大多官员都与晏、何两家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倘若知道何均文与此案有关,那还不得人人自危,乱作一团?
要查何均文,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晏昭深知善平司与大理寺此时的难处。
不过,她如今也只能躺在床榻上干着急。
且不说身子还没有好全,便凭着何均文是她舅舅这一点,她就不能插手此案。
更何况……
晏家现在是自身难保了。
唉。
被她遣去门房那儿打探消息的雪信还没回来。
也不知父亲此次进宫,是何种结果。
她眉宇间笼着一层散不去的担忧之色.
眼看着外面日头正好,晏昭便自己出了房门,在院子中慢慢散着步。
她走到池边,坐在一旁的亭子里望着远处放空了思绪。
感觉眼前是一团乱麻。
自己好像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
少女裹着斗篷,倚靠在柱旁,清雅素净的脸上透出了些淡淡的愁绪。
任谁看了想必都会心生怜惜吧。
不过,她很快收起了这难得的脆弱神色,站起身准备回房。
……阶下的一物却瞬间吸引了晏昭的目光。
她眸色一动,快步走过去,将那东西拾起。
是一个,十分眼熟的小盒子。
晏昭四下望了望,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中静静躺着一张纸片。
「三日后玉风楼,第二次送蛊。」
她又揭开盒底,与上次一样,里头是挤挤挨挨的一盒南珠。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晏昭下意识抿了抿唇。
虽说是他下的蛊,但也未曾用此时要挟自己做过什么,还数着日子约她去解蛊,每回都送上一盒上好的南珠……
藏身花船、下蛊解蛊、毒杀胞妹,这桩桩件件,都是她无法理解的事。
姜辞水此人……实在是太捉摸不透了。
晏昭掩下眸中深色,将盒子收入怀中,匆匆走回了房内.
而此时,被她念叨着的那人,正挑眉听着属下的禀报。
“上回叫你查的那事如何了?”红袍青年懒洋洋地坐在椅中,身子半倚,全然一副闲适模样。
“回主子的话,”下首,侍从打扮的人一板一眼道,“童玉君的身份没什么问题,而且人已经死了快半年了。”
闻言,姜辞水微微一挑眉。
“可知道如何死的?”
侍从摇了摇头:“此事归大理寺所辖,实在无法探得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姜辞水有些兴致缺缺地撇开了视线,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问。
“……属下从她从前的屋子里搜得了一张画像,应是其本人之貌。”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姜辞水接过那画卷,随手抖开——
下一瞬,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青年的眸中闪过了疑惑与震惊之色。
他怔怔地望着那画卷,半晌之后这才将其合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以手抚额,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何絮来。
晏昭。
童玉君。
我到底该叫你什么?
他冷下了神色,抬头对着下方的人吩咐道:“三日后多带些人,看紧些,别让那些不相干的溜进来。”
“是。”侍从低头应声。
“对了,两天后替我去襄亲王府递个帖子给殷长钰,就说……我这儿有关于童玉君的消息,他若想知道,明日玉风楼相见。”
“……是。”
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一定会是一场……
精彩绝伦的好戏。
上首那面容秾艳的青年缓缓眨了眨眼,唇角笑意渐深.
晏府内,直到天空染上了暮色,晏昭仍在房内等着消息。
终于,雪信小跑着回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问道:“如何?”
雪信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老爷回来了,但是什么也没说,我瞧着面色不大好。”
闻言,晏昭不由得蹙起了眉。
莫非……与陛下谈得不顺利?
这事可大可小。
若往小了说,晏夫人虽为何家女,但已然出嫁,便是夷何均文的三族那也夷不到晏家头上。
可坏就坏在——晏惟的身份。
本就已经位极人臣,颇受陛下猜忌,如今又摊上了这么一桩麻烦事……
任谁都会对他产生怀疑吧。
往大了说,对晏家,这就是灭顶之灾。
晏昭眉头紧锁,在房内踱步。
她不断预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覆巢之下无完卵,晏家出事,她自然也逃不掉。
更何况……这大半年来,晏昭已然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母亲与兄长对她都是毫无保留的爱护,而父亲也待她不薄。
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晏家覆灭?
晏昭在桌边坐下,心中愁思百转。
若是早些将自己对何均文的猜测告诉父亲,此时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第74章 起死回生鲜红的血慢慢淌下,就像那逐……
晏昭这两日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生怕下一刻便有官兵冲进府内拿人。
只是没等到陛下降罪晏家的消息,就先等来了另一件大事。
三法司会审焦元正。
周奉月是彻底与焦家撕破脸了。
没给焦泓留下任何能保住焦元正的可能。
刑部、大理寺、善平司,三部同审,再加上岭南使者呈上来的折子——得知爱女遇害,岭南王连发三道奏折,恳请陛下严惩凶手——焦元正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晏昭不顾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便匆忙赶到善平司,随着红案组的其余人一同前往大理寺参与会审。
当然,她是没有资格上去审问的,只能列席备闻。
在一片肃穆中,晏昭静静站在善平司的队列中,直到耳边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声响。
她侧头望去——
耀目的日光下,一道高瘦的人影正拖着脚步朝堂前走来,双手双脚皆备锁链捆缚,两侧各有一名衙役按着他的肩头。
昔日也算清俊端方的焦公子,如今却蓬头垢面,身上白色的囚衣来回晃荡着,隐约勾勒出衣下嶙峋的人骨形状。
他走入堂内,那锁链划过青砖,发出了更加刺耳的声响。
焦元行至正中,慢慢跪了下来。
他面容憔悴灰败,只是脊骨依然下意识地挺直了。
“草民焦元正,见过诸位大人。”
他声音平缓清淡,语毕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不像是被押赴堂审的人犯,倒像是不折清骨的文臣。
晏昭垂下了眼眸。
南珠郡主一案确实冤枉了他,但因神仙药而死的无辜之人,由何止一掌之数?
他死有余辜。
——“你可知罪?”
刑部尚书杜闻载率先出声问道。
焦元正缓缓抬起头,虽然形容凌乱,但神色却坚定无比:“我无罪,郡主不是我杀的。”
“大胆!还敢狡辩?”杜闻载高声喝道,“来人,将物证呈上。”
立刻有小吏手捧着证物快步上了前。
杜闻载将那白瓷瓶自盒中取出,冷声讯问:“此物是自你卧房之内搜出,瓶内毒药,与南珠郡主所中之毒同为一种。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焦元正语气不卑不亢,拒不认罪:“此物我从未见过,若真是自我房中搜出,那定是有人刻意诬陷。我与郡主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杀害?还请诸位大人明鉴。”
这时,坐于一旁的崔从简出声了:“你这意思,莫非还是我等假造证物,诬陷你不成?”
“草民不敢,”焦元正垂下眸子,淡声道,“只是怕诸位大人被贼人蒙蔽……误我性命事小,扰我大梁刑狱清明事大。”
端得一副清正蒙冤的模样。
“焦公子倒是心怀大义。”
自审问开始便没有出过声的周奉月突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了大堂中央。
“不过,是否清明,不在于你。”
周奉月冷冷下瞥,话语中染上了凌厉之意。
忽然,她击掌而喝:“传人证——”
“南珠郡主,姜云默。”
此话一出,堂内瞬间一静。
南珠郡主?
南珠郡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晏昭转过头看向罗静衣,却见她也是一脸茫然。
堂中众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那紫袍女官——
周奉月这是唱的哪一出?
在凝滞而焦灼的氛围中,堂下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若是参加过那日簪花宴的人,定会觉得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格外眼熟。
晏昭眯着眼看去,那人的样貌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南珠郡主?
少女眉眼浓烈,容色纯真,昂着头,身披着耀目的阳光,慢慢走入了堂内。
恍然间,晏昭甚至都觉得自己受到图芦离世的刺激太大,已经出现幻觉了。
一时间,堂内传来了不少桌椅碰撞与压抑不住的惊呼之声。
罗静衣神色疑惑:“这这这…真的是南珠郡主?”
她未曾见过姜云默,拿不准眼前人究竟是不是前些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死者”。
晏昭缓缓点了一下头。
“如果我没有疯的话,应该是。”
少女微微一福身:“见过诸位大人。”
无人敢应声。
众人皆像是见了鬼一般,面面相觑。
而焦元正则更甚。
他自姜云默现身的第一瞬,便满脸惊恐,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一旁。
“你你你——”
焦元正实在不敢相信,当日明明在他眼前死去的人,怎么会……又活生生地再次出现了?
姜云默像是才发现他一般,转过身子轻笑道:“焦公子怎么如此惊骇?我还当公子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胆大呢,敢做那常人不敢之事,譬如……谋害郡主。”
“不是、不是…不是我,”焦元正双眸瞪大,连连朝后缩着身子,完全不见了先前的从容气度,“不是我害的你,郡主,你明知道,我没有理由害你…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他摇着头大喊着,像是下一刻便要崩溃。
姜云默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上首,正色道:“那日,臣女不经意间撞见此人正与其侍从低声交谈,隐约听见了‘杨思仁’三个字。臣女随入京不久,但也听说了罪臣杨思仁所犯之恶行,密谈此人,必然有异,于是臣女便悄悄走近,想要听个明白。结果,却听见他吩咐侍从——‘原先的船不能用了,但神仙药缺不得,赶紧找新路子’。闻言,臣女心下惊慌,不慎暴露了踪迹,这才惨遭其灭口!”
此话一出,连上首的杜闻载和崔从简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本是一桩郡主遇害案,怎么突然又牵扯上了神仙药?
周奉月立于一旁静静听完,在众人皆静默的时候,抬步走到焦元正面前,冷声质问:“罪人焦元正,你还有何言可辩?”
焦元正讷讷地望着半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转了转眸子,望向了姜云默,突然笑了。
他跪坐在地上,一开始是垂着头低笑,随后便慢慢抬起了脸,仰头狂笑了起来。
“啪——”
一声惊堂木,杜闻载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轻狂做派?还不速速伏罪?!”
焦元正慢慢止住了笑。
他眉目皆冷,面色灰败一片:“可笑,元正偏偏生于焦氏;可笑,这命运弄人,死也死得冤枉;可笑,你等晦蔽双眸,难分是非。”
“可笑!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有目不能辨!”
“无口、无耳、无目,我死得冤,死得冤啊!!!”
他踉跄地朝着堂外奔去,还没等衙役们反应过来,便一头触在了门口的石柱上。
鲜红的血慢慢淌下,就像那逐渐委顿于地的身体。
“快,快传太医!”周奉月连忙喝道。
这时,堂中众人似乎才恍然惊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短短一刻之内,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晏昭与罗静衣对视了一眼,互相都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了震惊之色.
三司会审结束后,她按照约定与姚珣在茶楼碰面。
“怎么了?”姚珣见她神色恍惚,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可是堂上出了什么事?”
晏昭接过茶盏,双手紧紧贴在杯侧。
直到茶水传来的温度将她掌心烫得生疼,她这才找回了些实感。
“何止……”她怔怔望着对面,“都见鬼了。”
“啊?”姚珣一愣,不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见鬼了?人不是焦元正杀的?”
晏昭摇了摇头。
“不,”她转眸看向姚珣,“真的见鬼了。南珠郡主,姜云默,活过来了。”
“咔——”
姚珣一个没拿稳,手中的茶盏摔落于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可有烫着?”见状,晏昭连忙起身问道。
姚珣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问:“你…这、这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晏昭语调平静,认真道,“姜云默现身堂前,不仅承认就是焦元正毒害自己,而且还抖落出,焦家就是神仙药一案的始作俑者。”
——“然后,”她坐回了原位,继续说着,“焦元正突然就发狂大笑,随后触柱自尽了。”
语毕,她便看见姚珣的面上再次浮现出了震惊与茫然交织的神色。
和自己当时一模一样。
“这、这…这真是…端的精彩。”姚珣张着口,都不知要如何形容了,“上回你跟我说要盯着焦家,倘若立功,说不准也能进善平司……可惜迟了一步,未能见着今日之场面。”
闻言,晏昭忍不住轻笑道:“现下倒也不迟……待我去周左使那儿探探口风——毕竟你也是受贼人所累才错过内教坊选拔的。”
“那我便提前谢过小晏大人了,”姚珣又重新取了一只杯子,满上茶水后拱手道,“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姚大人言重了。”晏昭立刻正色回应。
两人这便莫名地开始起身互敬茶水。
待笑闹结束,姚珣这才继续追问着:“那南珠郡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晏昭放下茶盏,沉吟了一会儿。
“听说啊……这是一种南疆秘术,”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而郡主正是有此术护体,才得龟息数日,看起来就跟死了没有两样。”
接着,她又压低声音,凑到姚珣身侧附耳说道:“岭南使者入京带的那蛊师便是来解术的。现在许多人都在传,说岭南有神术,能令人起死回生。”
第75章 私印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手腕。……
“这……“姚珣难掩震惊,“真是从未听闻。”
“是啊,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晏昭垂眸望着杯中的茶水,眸色渐深。
旁人不清楚,但她可是知道,真正下手的人并非焦元正,而是姜辞水。
他难道会不知道姜云默有南疆秘术护体?
还是说,这本就是他们兄妹演的一场戏?
明日,便是第二次送蛊的时候,她倒要看看,姜辞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对了阿珣,”晏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转头问道,“你可知玉风楼在何处?”
听见“玉风楼”这三个字,姚珣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了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语气犹疑,目光中带着些复杂神色。
“呃……”晏昭抿了抿唇,“有人,约我去这里见面。”
闻言,姚珣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约你去玉风楼见面?”她眼中满是震惊,随后凑近了吞吞吐吐地道,“玉风楼,是京中最大的男倌馆。”???!!!
晏昭下意识后仰,张口瞠目地回望过去。
这……
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姜辞水,真的,很不正常。
真的.
又在家中休养了数日,晏昭便有些坐不住了。
眼看着过几日便是元夕了,这么些天都没有要处置晏家的消息……
要不…回善平司问问消息?
既然有了决断,转日清早,她便换上官袍,再次踏入了善平司的大门。
“晏大人。”
来往的武卫与书吏见到她都纷纷停下行礼。
她沉默着走入了红案*组的院子里。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
地上整洁的灰砖缝隙里隐约藏着点点暗绿的苔藓,在枯败的景色中添了几分生机;院角老柏树的枝桠已经伸到了厢房的屋顶,像是一片遮挡风雪的屏障;而院墙则稍显斑驳,年前高丹荣便说要与图大人提一提,叫工匠来修缮一番,只是却没来得及开口。
左厢房的门打开,杜妙音低着头匆匆走出,等快到面前才发现院门口站了一个人。
“晏昭?”她不由得一愣,“你…伤养好了?”
“嗯,”晏昭笑了笑回答道,“整日在床上躺着也无聊得紧,不如早些回来,兴许能帮上些忙。”
闻言,杜妙音也怅然地叹了口气,她拍了拍晏昭的肩膀:“没事就好,正好回来继续查办焦泓,替图大人报仇。”
她晃了晃手中的卷册,笑着道:“我这儿还有东西要给周大人送去,就先走了。”
“好。”晏昭连忙侧身让开了路。
目送杜妙音离开后,她这才走进了堂屋内。
高丹荣与卢问韫见了她也自是一番寒暄问候。
随后,晏昭便开始整理先前未能完成的案卷文书了。
这一整理,便是两个时辰。
“晏昭,要不要一起去膳堂?”
一道声音传来,她下意识抬起了头。
——是高丹荣。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竟已经到了午膳时间。
只是,晏昭还是决定先把手中剩下的最后一份文卷处理完。
“你先去吧,这里还有一份杨思仁案的人证供词,整理完我就去。”
高丹荣点了点头道:“行…要不我帮你带一份回来吧,等你去说不准只有残羹冷饭了。”
闻言,她连忙道谢:“好,那多谢高大人了。”
待高丹荣也离开之后,屋内便只剩了晏昭一人。
她埋头全神贯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供词。
只是,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晏昭眸色一凝,将文卷合起揣入怀中,随后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她快步来到判事堂,将那份供词放在了周奉月面前。
“怎么了?”周奉月先是一愣,凝眉问道。
晏昭将文卷翻开到第二页,指着其中的一句话,低声道:“大人,您看这里。”
周奉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郑大:杨大人在各个钱庄里都有记户,胜义钱庄里头最多,存桩得有八千两……还有一处是今年刚立的折,在永昌钱庄,那里头具体有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她继续解释道:“永昌钱庄的银折开立时间与神仙药案发时间差不多,这部分来往的银两很有可能就是用于神仙药贩运的。如果杨思仁背后真的是焦家,那这笔银子的支取私印焦泓手里定也会有一枚。只要我们能在焦家搜出与钱庄里留下的刻印纹样相同的私印,那便能代表,焦泓与神仙药脱不了干系。”
语毕,堂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半晌后,周奉月突然抬头望向她——
“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焦泓是老狐狸了,手里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心里头知道此时就是他做下的,却没办法定他的罪……”她手捧那份文卷,一边细细看着,一边笑着道,“不过……有了份供词,我便可密奏陛下,命人暗探焦府。若真如你所说,能搜出这枚私印,那此案破矣!”
闻言,晏昭半垂了眸子,反而有些担忧了起来:“焦泓定也知道此印的关要之处,杨思仁遭难,他一定会更加谨慎,万一已将私印销毁……”
“不,”周奉月摇了摇头,“此时若要更换钱庄,岂不是会更引人注意?而且那银折是杨思仁名下的,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被彻查,所以他不仅不会销毁私印,还必须尽快将银钱转移。”
——“因此,我们的动作也要快,至少,要赶在他的前面。”
她半压下眉眼,目光凌厉。
“过几日便是上元假,节后将永昌钱庄的留印呈给我。用什么方法我不管,但东西必须拿到。”周奉月直直望过来,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