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不过只是片刻功夫,这数人便被黑衣武卫们绞拿着跪在了地上。

晏昭将匕首架在其中一人脖颈处,沉声问道:“你们东家呢?”

这伙计两眼发虚,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流出的冷汗便已浸湿了衣领。

“小小小、小的不知道。”

晏昭凝眉看了一会儿,知晓这几个约莫只是船上的跑腿工,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她转身在舱内转悠着,在经过一间厢房门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里头的味道……

晏昭抬脚踹开了这扇门。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只是房内却没什么异常之处。

她半压着眉眼,跨步走了进去。

这船中大多的厢房都差不多,只够放下一张简陋的床铺,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晏昭只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望去,是一块翘起的地板。

她又用力踩了踩,只是没想到这块木板竟然越踩越松,几下之后便“咔”得一声脱落了下去。

木板下露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黑洞。

——和一双青白色的眼睛。

像是藏于地下的恶鬼。

晏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数息之后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满眼不可置信,立刻用力踩跺起脚下的地板来。

随着更多的木板破裂、掉落,映入她眼帘的——

是一个横七竖八塞满了尸身的黑洞。

这些尸身面容干瘪,眼目凸出,压在下面的几具甚至半身泡在水里,然而却都是一副干瘦如枯木般的样子,诡异而骇人。

她转过身,身后的武卫们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为首的武卫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大人,这……”

“分三个人跟我继续往前走,剩下的在这边守着。”她被这浓烈的气味熏地有些作呕,抬手抵住鼻尖低声吩咐道。

“……是。”

一行人快步往中舱走去。

只是还没等他们走入,舱门便自那头被狠狠撞开了。

一矮短身材的黑脸汉子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抬头与晏昭对上了视线。

“晏昭,抓人!他就是黑鲤!”

爆喝声将所有人瞬间惊醒,黑脸汉子目露凶光,拾起手边的瓷瓶便摔了过来。

她连忙侧身下避,一个弯腰自横飞的刀棍间躲过,从地上捡起了一条木板,照着黑鲤子的后脑便打去。

“咚”的一声闷响后,晏昭松开了手中的木板,长舒了一口气。

那黑脸汉子脸着地昏了过去。

图芦匆匆忙忙地挤了过来,见人已经倒下了,便朝后头的武卫挥了挥手道:“把他带走。”

语毕,她刚要转身朝外头走去,却被晏昭叫住了:“大人,后舱那里……您还是去看一下吧。”

她扭头看了晏昭一眼,似乎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之处,大步朝里面走去。

当图芦站在那厢房门口,看见里头的情况时,也不禁怔愣住了。

她沉默半晌,随后转身道:“都先抬出来吧,至少叫仵作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武卫们应下,她又对晏昭道:“你先押那黑鲤回司,我在这儿守着。”

“是。”.

此后回善平司的路还算顺遂,晏昭将黑鲤交给狱官之后便准备赶回东渡码头,只是还没等她出门,就被人拦下了。

“晏昭?”罗静衣从回廊的那头快步走来,将手中的东西塞进她怀里,“大理寺那头点名要你去送。”

“啊?”她愣了愣,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卷册。

——大多是和林氏溺亡案有关的。

“可是码头那边……”晏昭露出了几分犹疑,“要不再分些人过去吧,那边人手约莫不够。对了,再叫几个仵作。”

罗静衣虽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却还是点点头道:“好,我马上带人过去,你先去大理寺吧。”

随后,她又急匆匆地走远了。

看着对方快步离开的背影,晏昭不禁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几日红案组中人人皆是脚不沾地,没个能歇息的时候。

她也只能苦着脸继续赶往大理寺。

依旧是过了午时,依旧是没用午膳。

恰似上回。

不过与上回不同的是,裴司直的态度倒是大改。

他容色温和地迎上来道:“晏大人,这边请。”

晏昭推辞了一句:“裴司直先请——”

二人好生客气了一番,这才继续往里走去。

在这诡异的氛围里,晏昭莫名觉得自己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卑劣感。

到了房门口,裴元焕替她打开门后,便侍立在了旁边,并没有要一同进去的意思。

“少卿大人在里头等您。”他半垂着眸子道。

晏昭凝眉看了他片刻,随后扭身走入了房内。

沈净秋本坐在桌案后头,听见动静后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还没等她开口,便展臂将人揽入了怀里。

他低头在少女的颈侧深吸了几口,低声道:“好些时候没见了……”

晏昭闷闷道:“这才几日。”

沈净秋没有回话,只是搂得更紧了,整个人像是兴奋到难以言喻的模样,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打着颤。

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侧腰,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后顺着少女腰间的线条一路滑至后背。

晏昭觉得有些麻痒,便伸手推了推眼前人的胸膛。

——只是却毫无作用。

“沈净秋,林氏案的卷册是不是你要的?”她提高了声音道,“查案要紧。”

片刻后,环于身上的手慢慢撤下。

沈净秋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后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拿起刚才被自己随手放在一旁的卷册,坐到了桌边。

晏昭也走过去认真道:“路上我大概翻了一下——这林氏原本不是昌禄坊人,是事发七年前搬进来的,刚住进来没几个月,便生下了一个女儿。”

沈净秋快速扫了几眼,微微凝起眉道:“林寡妇……可知道她丈夫是何人?”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林氏好像从来不曾提起她的亡夫,而且她平日里也不曾出去做工,却一直有银子花……”晏昭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桌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低头浅嗅,确是好茶。

沈净秋从身后又出了一本卷册,封面模样有别于她带来的那几本。

“我先前一直怀疑,那秦二是否就是林氏的亡夫,”他将那卷册在晏昭面前打开,并推进了些,“这是她的身籍。”

晏昭凑上前去细细看了起来。

「左教坊乐籍

林妙意(小字阮娘),年十岁,身长四尺一寸,左臂有痣。

善琵琶,分数散乐部,专司宴席佐酒」

“她是乐籍出身?”晏昭猛然抬头,心头一动。

第57章 心醉昭昭……主动邀我相见…………

晏昭原本的猜想一步一步被证实了。

沈净秋眸色微凝,看着那卷册道:“身籍里记载,她亡夫姓郑,是个布绢商,在将她赎身后没几个月便染病亡故了。”

这桩桩件件……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

“林氏的案子是越往下查就越发古怪,”他继续说道,“不过上回你让我查一查何家,倒真的查出了些东西。”

闻言,晏昭立刻抬眸望向了他。

——“林氏的亡夫郑平义,与何家大房有亲,他小妹是何昌文的妾室。”

何昌文即是晏夫人与何均文的大哥。

沈净秋身子后仰,小半张脸隐没于阴影中,他唇角微翘,缓缓道:“而郑平义之前从未离开过苏州,唯一一次出远门便是十二年前,他来了京城。”

“郑平义入京不久便赎下了林氏,此后一直未曾离京,直到病故。”晏昭接过了他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不错。”沈净秋点了点头,语含深意,“所以,你说的那个丫鬟……”

“她叫容月。”晏昭眸光微动,说出了那个她早就猜到的名字,“或许,是何容月?”

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挺拔冷肃的大理寺少卿微微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

虽无言,却相知。

“所以现在唯一还没有弄明白的就是秦二和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紧接着,晏昭一针见血,指出了最关键的一环。

说到底,这是林氏溺亡案,如果凶手是秦二,那他为什么要杀林妙意?

莫非还与何家有关?

见她眉间愁绪渐浓,沈净秋便开口岔开了话题。

“这事我在查,你便莫要烦心了。”他软了声色,又黏黏糊糊凑了上来,“昭昭,这几日是不是累着了,看你脸色都不大好了。”

晏昭微微侧目,倒是也为青年的容色晃了神。

她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拇指有意无意地从下唇处揩过。

“还好,杨思仁那头都是左使在审,也并有崔大人……不过确实杂事烦累,无从消解。”

尾音渐渐隐没于齿间,她语调缱绻,声音和软,直教手中那张美人面慢慢迷惘了神色。

正当沈净秋心醉神迷,不自觉地张开口时,晏昭却又松手站起了身。

“不过这几日确是抽不开身,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便先走了。”她轻轻笑道,“若沈大人想见我,便再效前日之举,夜里相会吧。”

青年狼狈地站起身,却也不忘了对着她展颜一笑:“好。”

待那红袍女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仍一手捂着心口,垂眸心喜——

昭昭……主动邀我相见…….

今晚轮到晏昭在狱台值守,于是回善平司后她便在房内补了一会儿觉,待天色已暗时才被沉光叫起。

“小姐,到了晚膳时候了,”她一边取来斗篷替晏昭披上,一边继续道,“您先去吃些东西,防止夜里肚饿。”

晏昭睡眼朦胧,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下意识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慢吞吞地朝门外走去。

刚推开门便是一阵刮面的冷风。

雪絮像是漫天飞扬的小纸片,打着转儿飘落在了院中。

下雪了。

晏昭伸出一只脚踩在院内的青砖之上,发出了些“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这才有了些实感。

“小姐,”沉光匆匆忙忙从屋内走出,撑开伞挡在了她的头顶,“当心受寒。”

晏昭接过伞,抬步迈入了雪中。

她闷头往膳堂走去,只想赶紧喝上一碗热汤。

膳堂此时分外热闹,除了善平司中人之外,还有一些大理寺的官吏这几日也在此用膳。

晏昭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盛了一小碗黄粱饭并一碗葵菜汤。

她刚要提着餐食离开,却被膳堂中的老伯叫住了。

“大人,先等等,”他硬是往晏昭的餐盒里添了一块羊肉胡饼,扬起笑脸道,“是红*案组的大人吧,多吃些,莫累着了。”

晏昭低头看了看那块胡饼,心头一热。

她浅笑道:“多谢老伯。”

“不妨事不妨事,快吃去吧。”面容憨实的老汉朝她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往烤好的饼里加着羊肉。

而晏昭则是一边拿起胡饼送入口中,一边朝膳堂外走去。

漫天飞雪中,她捧着一块热乎乎的饼,心里舒服多了。

只是胡饼还没吃完,狱台的大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罗静衣从门内走出,拍了拍她的肩道:“晚膳有羊肉胡饼?好东西哇。”

“那你可得快些去,”晏昭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含含糊糊说道,“已经不多了,还有大理寺的人,别叫他们抢光了。”

闻言,罗静衣丢下一句“真是一群乞索儿”,便快步朝着膳堂的方向而去了。

她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收伞走进了狱台大门。

狱台中隔一段路便架着一处火盆,因此倒是十分暖和。晏昭走到值守的房间里,脱下斗篷,又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从怀里掏出一份旧案卷册开始边吃边看。

热汤热饭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在昏黄的烛光里,晏昭认真看着手中的文卷。

「民妇刘阿妹鸩杀本夫陈二案」「三溪村康氏灭门案」「西市伪造过所案」……

尸格、供词、律文、判决……

一行行墨字从她眼前掠过,由于看得太入神,以至于灯油都烧尽了晏昭才从卷册中抬起头。

屋内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借着外头的光亮摸索着走了出去。

“房里的灯油烧尽了,可还有多余的灯?”晏昭拉住一名狱卒问道。

“有,”他点点头道,“您跟我来。”

他随后便转身向着更深处走去,晏昭便也抬步跟上。

狱台内虽有些昏暗阴森,但是还算宽敞,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观察着两侧牢房中的情状。

——只是里头大多是漆黑一片。

正在她凝眉思索时,前方的狱卒停下了脚步。

“大人,这个您拿过去用吧。”他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过一盏油灯来递给了晏昭。

晏昭伸手接过,答应了一声之后便想往回走,可是这时候,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她与狱卒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了疑惑与惊诧。

晏昭立刻大步朝前走去。

等她循着声音赶到时,已经有两名狱卒站在那牢门外查看着情况了。

“怎么了?”她上前问道,“这里头是谁?”

狱卒声音讷讷道:“就是图大人今日下午才押回来的,叫……”

“黑鲤?”她声音里带着些急迫。

“……对,是叫这个,还没审呢。”那狱卒连连点头。

里面的哀嚎声越来越大,甚至还伴随着撞击的动静。

狱卒们犹豫着是否要开门查看,而无人注意到一旁的晏昭面色一变,默默后退了两步。

她捂住心口,急急地喘着气。

胸口处有点闷闷的痛感,但却与先前那种噬心之痛不同,倒还可以忍受。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中,牢房内的声响渐渐弱了下去。

晏昭强忍着不适直起身子,走近了牢门。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里头彻底没了动静。

“开门。”晏昭扭头对着狱卒吩咐道。

那狱卒还犹疑着不愿动手,却等来了一声更凌厉的高喝:“开门!”

晏昭压低眉眼,声音里带上了些怒意。

他这才慌忙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门内一片寂静。

晏昭举着油灯抬步走了进去。

褥草散落一地,那人背朝上倒在了地上。

她用靴尖踢了踢地上人的肩膀——

毫无反应。

狱卒此刻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他们上前拉着地上人的衣领,将其翻了个身。

照着明晃晃的灯光,晏昭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确是今日刚在东渡码头缉捕的黑鲤子。

他两眼暴突,面色呈不正常的赤红之色,露出的皮肤上均匀散布着点点淤血。

显然,人已经死了。

“大人,这……”狱卒这时已经慌了神,为首的那个颤着声音问道。

晏昭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定了定神道:“你们先在这儿守着,我去禀报图大人。”

“是。”

她转身快步往外头走去。

走到狱台门口,晏昭跟值守的武卫借了一个灯笼,便冒雪匆匆往红案组的院子里赶去。

此事不得耽搁。

这时候,雪比之前下得更大了些。

冷风带着结实的雪粒从她脸颊刮过,留下一阵阵生冷的刺痛。

今日又恰逢乌云蔽月,夜色格外地浓厚。

晏昭抬手拢了拢斗篷,只觉得四处的黑暗中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下一刻便会扑上前将她吞吃殆尽。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总算到了院子里,晏昭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打扰与否了,直接走到图芦所在的厢房门口敲起了门。

“图大人?我是晏昭,有要紧的事。”

这一下没有动静,她又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片刻之后,房内亮了灯。

脚步声渐渐近了,随后房门打开,图芦披着一件大氅皱眉问:“什么事?”

晏昭表情恳切,快速地说道:“方才黑鲤子暴毙而亡,死得不正常。”

听闻此言,图芦也瞬间变了神色。

“灭口?”她眉头紧锁,继续问着细节之处,“可是有人潜入?”

晏昭摇了摇头:“不太像,应该是中毒这一类的……而且没有他人行凶的痕迹,若不是自杀就是在进来之前便已经中毒。”

“当时我叫人搜过身,他身上没有毒药痕迹。”图芦摇了摇头,面色却是更加凝重了,“走,去看看。”

她回房换了身衣服,便随晏昭一同往狱台的方向走去。

风呼啸着从回廊穿过,直吹得她二人的衣摆猎猎作响。

晏昭与图芦一前一后,顶着风雪向前走去,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就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她望着四周,那种即将被吞噬的感觉又来了。

第58章 梦萝花他身前的雪地上落下了点点红意……

昏暗阴冷的牢房内,仵作提着油灯凑近了地上的尸首。

“这脸色……”他语气为难,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撑开尸体的眼皮,轻轻一挤——

竟然挤出了两丛血沫来。

站在一旁的官袍女子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死因是什么?”

那仵作站起身回答道:“无外伤痕迹,应当是中毒不错。”

图芦又问:“可知道究竟是何种毒药?”

仵作凝眉思索了片刻,又蹲下身掀开了尸体身上的囚衣。

——胸腹处遍布淤痕血点,细如针尖,却均匀地诡异。

他这才继续回答道:“观其情状,应是乌头一类,但最好还是细细勘验过再做定论。”

“那就继续勘验,”图芦撂下这么一句话,又转身对狱卒道,“把尸首抬去验尸房。”

“是。”

那仵作抬头看了眼,一边从随身的木箱中取出起尸工具递给他们,一边吩咐道:“麻绳套脚,木板压颈,别磕碰着。”

狱卒们接过工具,两人先用麻绳上的结环穿过尸身脚踝,另一人则是将木板从插入了头颅与地面之间的空隙中,直到尸体的头颈都稳稳当当地被捆缚住。

三人合力将尸体从地上抬起。

验尸房在牢狱的上层,狱卒们以左肩承力,不敢快步,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这才走到验尸房门口。

仵作率先上前推开门,将油灯挂起后,狱卒们小心翼翼地担着黑鲤子的尸身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将尸身放下,那仵作净了手,转头对他们说道:“如今正逢子时,恐尸气冲煞,血光污秽,还请诸位大人暂避。”

众人对视了一眼,便纷纷朝门外走去。

只剩晏昭还磨磨蹭蹭想再看一眼黑鲤子的尸首。

“晏昭。”图芦站在门口唤道。

她只得歇下了旁观验尸的念头,跟着一同离开了房间。

那三名狱卒已经先行离去,于是这门外就只剩下了她与图芦。

二人走到了不远处的值守房里,分别在桌边坐下。

图芦开口问道:“方才仵作之言,你觉得如何?”

晏昭眸光微动,压低声音道:“观尸身情状,确类乌头之毒……;但是乌头毒发只在数息之间,断不可能是先前就中了毒,若非有人闯入,便是狱台里出了内鬼。”

图芦不置可否,她叹了口气,抬手揉上了额角,面上露出了难掩的疲惫之色。

“近来朝中不太安稳,这些人便也忍不住要有动作了。”

她像是自语般轻轻说道。

晏昭低下头,莫敢应声.

到了后半夜,仵作那头尚未结束,图芦便先行回去歇息了。

不过晏昭还是要继续值守,她回到最开始的那个值守房里一边强忍着困意,一边继续看着旧案卷册。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外头换值的更声响起,晏昭此刻已经完全把黑鲤子、乌头、灭口这些事抛诸脑后,只想着赶紧回去休息,于是她将那卷册往怀中一搂便大步朝着外头而去。

走出狱台的那一刻,则瞬间有天地广阔,心神清明之感。

晏昭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只觉得眼皮沉沉,恨不得立刻倒头入睡

只是她顾念着衣服上沾染了尸气,还是强撑着洗漱更衣后才上床歇息。

好不容易捱到身子沾上床的那一刻,她一合眼帘便沉沉睡去了。

饱睡了一觉之后,等晏昭再醒来时,却已然错过了午膳。

正当她坐在床边发愁的时候,沉光却转身捧出了一个食盒放在了桌上。

她探头望去,食盒里头有一碗防风粥和一碟酱瓜。

“这是哪儿来的?”晏昭不禁讶然道。

“图大人方才送来的。”沉光一边将碗筷摆好,一边解释道,“还吩咐我要让您好好歇息,不要打扰。”

晏昭点了点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坐到了桌边来。

她低头尝了一口粥,虽然有些凉了,但味道不错。

就着酱瓜将粥吃完,她朝后倚在靠背上,望着眼前略显简陋的房间,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甚至比在晏府还要自在。

只是沉光的下一句立刻叫她没了这等闲适心意。

“小姐,明日便是簪花宴了,夫人问您是今晚回去还是明早再回去?”

簪花宴?

晏昭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还有这桩事。

“簪花宴是明日午时吧?那便今晚回去。”她淡声答道。

簪花宴上大多是些未婚的公子小姐,也有作相看之用,因此一般都设为昼宴。

不过她倒是有些不明白,如此冷的天,又何来“簪花”一说?

莫不是每人分上两三朵梅花,点缀于鬓间?

她摇了摇头,决定不去细思。

明日的重点既不在于“簪花”,也不在于“宴”.

另一边,襄亲王府中。

长随打扮的人脚步匆匆进入院内,走近那树下烤火饮酒的矜贵青年旁,附耳说了一句话。

“谁?”殷长钰将手中的酒杯放之一旁,面上浮出了几缕不耐,“他又来做什么?”

桑青垂首道:“姜世子只说有事寻您,未说是什么事。”

殷长钰一手捂住口唇处,低低地咳了两声。

——“让他进来吧。”

他摆了摆手,烦闷地倚在了摇椅上。

殷长钰眉头微蹙,闭着眼假寐。此时冷风渐缓,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安宁。

而没过多久,这份安宁便被打破了。

“世子!”

人如其声。

一贯的招摇做派。

殷长钰这么想着,暗自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等着那人走到自己面前。

“又是什么事?”他拧眉问道,“别跟我提那个晏昭。”

姜辞水今日依旧是一身张扬的赤红之色,于一片雪色中更是显得热烈无比。

看着就叫人生厌。

殷长钰想起了赵珩。

玉君会不会是觉得他太过冷清,才会让姓赵的钻了空子。

这些张狂人哪里懂得什么是专心之爱,只怕对着谁都是这副热切模样吧。

——“世子?”

回过神来,姜辞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中递来一封帖子。

“明日是南珠的洗尘宴,她特意托我来送请帖。”

殷长钰直接拒绝:“不去。”

“去不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姜辞水气定神闲地补了一句,“我方才可是还去了王爷那儿一趟,王爷;说了,这簪花宴你非去不可。”

殷长钰闻言,脸色更白了。

父亲应该是察觉出了什么,这回便是硬逼着他去相看女子。

他心中暗恨,却也无计可施。

“帖子放下吧。”殷长钰淡淡道。

然而姜辞水却不依不饶,他似乎是打听到了什么,突然凑近了低声问道:“世子,我听说,京城外有一道观,倒是灵验得很,叫什么莲花观?眼下正逢……不如过几日你我同去问个吉凶?”

对面人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姜世子若有心问卦,自去即可,何需邀我同行?”殷长钰冷声道。

那红袍青年轻笑了两声,语带深意道:“毕竟不及世子熟悉。”

殷长钰无心理会,拿过酒壶又灌了一口后随意应付道:“这话我倒是不明白,姜世子进京不足一月,怎会知晓我是否熟悉?”

闻言,姜辞水低下了头,他鼻尖微动,嗅出了这酒中味道:“这酒里掺的是梦萝花粉吧……先前我送与王爷的时候便说过,此物不可多食,有伤心脉。”

“是吗?”殷长钰举起酒壶,又饮了一口。

他眸色怅然,怔怔地望着半空。

可是如今,只有这花粉能叫他再与玉君见上一面。

梦萝花,蔓生岭南,取粉三钱,和酒服之,则目见仙娥,可圆夙愿。

他原先不信,但授衣节那日,却是真的见到了玉君。

伤身又如何,若早登天台,许是还能追得上她。

又是一大口酒液入喉。

“咳咳咳——”

由于喝得太急,殷长钰捂着胸口猛咳了几声。

他身前的雪地上落下了点点红意。

侍立一旁的桑青立刻慌了神色,他连忙高喝道,“来人,快来人!世子咳血了!”

随着这一声喝,院内霎时间陷入了混乱。

而姜辞水则是起身走到殷长钰身边道:“世子,这等花粉,服多了便不见效了。”

那人长睫微颤,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传闻梦萝花本是诸天赐下为僧家观想本尊之用,焚之则通幽冥,不过为防修行者焚尽天下梦萝,诸天便下了‘贪多不用’这一禁令——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不过梦萝花确实有特性。少服则效,若是愈服愈多,则会失其效用。”他眨了眨眼,低声解释着。

殷长钰的脸色一下子更加苍白了。

“为何……”他蹙眉轻喘,一口捂着胸口,似是痛极。

不知是心脉受花粉所伤,还是其他。

姜辞水眸色微凝,继续道:“不过倒有替代之法。”

闻言,殷长钰猛地转头,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急切问道:“什么办法?”

他低下头,用气声说道:“世子莫不是忘了,我最擅何物?

——“愉情蛊可比那劳什子花粉管用多了。”

殷长钰先是一怔,随后一把推开了他。

“滚。”他强撑着斥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姜辞水挑眉道:“可只有它,才能让您见着相见的人。”

“……”

那面色疏冷的青年撇过了头去,一时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姜世子。”

还没等殷长钰回话,桑青便挤上前来,板着脸道:“府中招待不周,还请您先离开。”

那红袍青年笑了笑,漫声道:“世子,明日簪花宴,我在岭南王府候着。”

重重人影中,传来了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滚。”

第59章 簪花宴拉过身旁的伶舞,并深吻了上去……

这天一早,晏昭便被沉光叫起来准备梳妆。

她耷拉着眉眼,口里喃喃抱怨着:“好累啊,能不能不去……”

沉光噗嗤一声笑了,她一边替晏昭更衣一边道:“您这时候可别打退堂鼓了,帖子咱们都接下了,可不能不去。”

晏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这簪花宴另有他图,她可能真的会直接留在府里睡觉。

“小姐,表小姐过会儿会来府上和您一同前去岭南王府。”

这时,雪信从门外走进来,还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她不忘在末尾加了一句自己的抱怨:“她怎么做什么都要粘着您。”

晏昭不置可否,只是面色疲惫地坐在了镜前,等着沉光替自己梳发。

她指尖轻点桌案,望着窗外,微微叹了口气。

“小姐莫动。”沉光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简单几下,原本散落的长发便挽成了鹤髻。

到了选发饰的时候,晏昭突然开口道:“戴那套乳南玉的吧”

今日她穿了一身云水蓝的立领长袄,样式素净,若搭些张扬的发饰倒是显得突兀了。

“是。”沉光连忙应下。

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厚实的门帘被人打起,何絮来侧身走了进来。

“晏昭,你收拾好没?”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短袄,下面绣金的裙摆随着踏出的步子微微摇动。

恰是娇俏明媚。

她凑到晏昭身旁,歪头打量了片刻后,撇嘴道:“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看着灰扑扑的,少不得要被人家比下去。”

晏昭并不在乎,轻飘飘地回道:“无妨,我也不是去与人比美的。”

何絮来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坐到了一边。

日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转了角度,轻轻柔柔地洒在了镜前。

对着光下,晏昭竟一时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她静坐原位,等待双眸逐渐适应了阳光——随着视线慢慢清晰,她看见镜中隐约照着一张清冷英气的脸。

比起数月前,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马车缓缓驶离晏府,车轮碾过青砖路面,发出了些沉闷的声响。

何絮来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往外头望去,像是对街边的叫卖十分感兴趣。

只是片刻后,她便又失了兴致,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镜,摆弄起发间的头饰来。

“听说南珠郡主这次入京,是奔着嫁娶婚事来的。”她也不顾晏昭是否在听,只是一个劲地讲着,“……不过她定是瞧准了那些宗室贵亲,诶,你说会不会是钰世子?”

何絮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说着自己的猜测:“整个京城里,除了皇子,就数钰世子身份尊贵,更何况他还有那么一副好容色。”

这时,也许是硌到了路上的石子,马车陡然晃动了一下。

晏昭发间的玉簪碰上了车壁,发出“丁零”一声响。

她抬手将快要掉落的玉簪扶正,神色淡淡道:“也许吧。”

何絮来斜睨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便闭上嘴不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后,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应是到了地方。

晏昭与何絮来下了车,刚踏入王府大门,便有侍女迎上前福身行礼道:“两位小姐安好,请随奴婢入席。”

她们跟在侍女身后穿过影壁而便是曲曲折折的回廊……不知绕了多久,在走过一处假山后,才突觉眼前一亮——

宴席设在花园池边,未扫的积雪上洒落了或红或紫的花瓣,恰应上了“踏雪寻梅”的意境,松枝与檐角处悬挂着冰花纹的琉璃灯,不过由于此刻正值午时,日光大好,因此并未点亮。

等那侍女走到暖殿边撩起帷帐,晏昭与何絮来便抬步走了进去。

暖殿中大约有数十张桌子,中间被一道纱帘隔开,两边的桌上分别摆放了插着梅枝和枯莲蓬的白瓷瓶。

侍女引着她们走到了梅枝的那一边。

此时殿内已十分热闹,贵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笑着,晏昭在人群中寻到了姚珣的身影,不过见她正在与人交谈,便没有打扰,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位子。

这处位置比较靠前,晏昭坐下后,两旁竟然连能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她百无聊赖地四下观望着。

许是有人从门口进入,竟带起了一阵风过,将纱帘微微吹起。

她不经意地扫过对面席间,却骤然一顿——

姜辞水一身月白锦袍,正执杯浅笑,与身旁人低声交谈着。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眸望来,眸中笑意更深。

他张了张口,虽然无声,但晏昭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

“昭昭。”

晏昭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他是岭南王世子,自然该是在岭南王府。

她下意识避开视线,却迎上了不远处另一人的目光。

——姚珣正伸着脖子朝她这头望来。

晏昭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往一旁走去。

片刻后,她们二人站在角落中,一边状似无意地看着四周情况,一边小声交谈着。

“今日你便盯着焦训之。杨思仁一折,神仙药入京的路便断了,焦家肯定会有所动作。”晏昭低声道,“若是顺利,我再去左使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准便直接提你入善平司了。”

姚珣面上带笑,语气却不是很松快:“入不入善平司倒是小事,能破了神仙药一案才是最要紧的。”

晏昭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比起一开始的毫无头绪,现下也算是渐渐清明了。”

她叹了口气,眉间依旧隐有愁色。

“只望事事皆顺……”

就在这说话间,不远处乐声响起——到了开宴的时候。

晏昭与姚珣对视了一眼,便各自回到了位置上。

待众人皆入座后,丝竹声稍停,晏昭似有所感,抬眸望向上首位置。

屏风后隐约有珠帘轻摆,两名侍女左右打着帘,迎着一人款步而入。

她身着青翠色的对兽纹锦袍,虽眉眼浓烈,却容色纯真,发间的珍珠随着走动而泛起盈盈的温润光泽。

正是本次宴席的主家——南珠郡主姜云默。

她于上首入座后,便有侍女为其捧上酒盏。

郡主以手遮面,举杯浅饮了一口。

乐声又起,随着众侍女上前,为宾客斟上温热的梅花酿,这簪花宴便算是开始了。

晏昭浅酌了一口杯中酒液,入喉的瞬间,便觉浑身一暖。

此时,纱帘被朝上卷去,男席与女席之间彻底没了遮挡。

晏昭悄悄地朝对面望去——

正对面的是姜辞水,上首些是殷长钰,而姜辞水另一边则坐着赵珩。

她立刻又收回了视线。

谁安排他们仨坐在一处的?

晏昭咬牙切齿地想着。

随着纱帘升起,舞姬与伶舞旋着步走入殿内,虽是冬日时节,但他们却穿着单薄,伴着乐声于殿中央起舞。

晏昭面前正有一名腰纤肤嫩的伶舞。

他跳着跳着,便将臂间的披帛有意无意地抛向坐席之上,晏昭端坐其中,正被糊了一脸的甜香。

薄纱过面,她下意识眯起了眼。

可是待那披帛从面上滑落,却露出了对面席间的一道炽热视线——

赵珩一手端着杯盏,动作停于半空,像是怔愣住了,直直地望向她。

眸中还带着些许控诉之意。

虽不知为何,但晏昭竟然有些莫名的心虚。

她掩饰般地低头抿了一口酒。

谁知那伶舞竟不依不饶,借着舞步动作靠近了些,那腕间的铃铛都快要甩到晏昭面前了。

她下意识微微后仰,神色冷淡地避开了。

就在这时,舞曲也到了尾声,众舞师纷纷走入了席间,间隔着跪坐于桌案当中,而那名伶舞则是顺势跪在了晏昭身侧。

“让奴为您侍酒吧。”他垂着头,低声道。

晏昭只觉得对面的视线都快把自己盯出个窟窿来了。

恰逢有侍女鱼贯而入,挡住了赵珩的盯视,同时也摆上了今日的第一道热菜——雪霞羹。

是豆腐与羊肉煨制而成,端得是香气扑鼻。

晏昭顾不上其他,只想赶紧喝口热热的肉汤。

一口嫩滑的豆腐并上鲜香的羊肉下肚,她顿时觉得这宴席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

待第六盏菜——旋鲊上桌时,晏昭已差不多吃了个半饱。

只是等侍女放下盘盏后,她眼尖地瞧见盘底似乎贴着什么东西。

晏昭四下望了一眼,快速将盘底之物拈了出来。

她一手置于桌案下方,将掌中的纸片捻开——

欲解蛊,临水轩一见。

目光触及到这一行字的瞬间,她抬头望向了对面。

只是姜辞水正与身旁人说笑着,看起来并无反常。

晏昭将纸片收于袖中,勉强压下了心头杂念。

哪怕这是个陷阱,她也得去。

只是……

她抬眸看去,赵珩仍在时不时注意着她。

有他在,自己没办法悄悄离开。

晏昭心下一横,伸手拉过一旁的伶舞挡在了身前。

她一手揽着对方的腰,一手握着脖子,鼻尖贴近了他的颈项之间。

其实这是一个充满警告威胁的动作。

——只是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她主动拉过身旁的伶舞,并深吻了上去。

她默默等着。

片刻后,男席上传来了些许动静,似乎是有人拍案而去。

晏昭探出头去,只看见了那人离开的背影。

随即,她立刻将怀中的伶舞拉开了。

“大人……”那伶舞似乎还有些不情愿,仍想贴身上前。

却被晏昭横了一眼。

“安分些。”她道。

“奴、奴可为大人暖身。”伶舞仰起头,露出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娇艳面孔,他下巴和两颊都被冻出了些红意,双眸泛着水光,煞是惹人怜惜。

第60章 临水轩她受困于这炙热的怀抱中,无从……

他一手攀着晏昭,半侧着低下头去,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颈子。

连着肩头蜿蜒成一道流畅而美艳的曲线。

晏昭撇开眸子,察觉到了左侧投来的目光——

坐于她下首的盛白卢斜睨来了一眼,目露不屑。

她垂下头,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那伶舞,挺直身子吃起了面前的旋鲊。

现在离席不是好时机。

她朝着下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姚珣正与焦训之等人围坐谈笑着,便稍稍放下心来。

——有阿珣盯着,应该出不了什么错处。

不知又过了多久,酒酣耳热之时,晏昭见已无人注意自己这边,于是起身悄悄出了殿去。

掀开帷帐,便是一股冷风扑面,她裹紧了斗篷往前走去。

临水轩在池塘的另一头,若要过去有两条路——

一是从池中的汀步穿过去,二是沿着池边绕行而至。

不过此时汀步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想必很容易滑倒,于是晏昭便转头沿着池边快步朝那头走去。

一边走着她一边在心里暗骂姜辞水。

选什么地方不好,偏选这临水轩,还没到地方都要被冻去了半条命。

可能是由于外头过于寒冷,她竟没有遇上在园子里走动的侍女小厮。

——倒也是好事。

王府花园内的路曲曲折折,晏昭差点就要迷失了方向,不过好在池塘并不算很大,没多一会儿便看见了前方的临水轩。

她轻步走了过去。

临水轩三面环水,一面通路,确是个密语私会的好地方。

由于正值冬时,轩外四围也挂上了厚厚的帐帘,她走至帘外,刚才打帘进去,却听得里头竟传来了交谈之声。

“……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重新找船,而是毁船,若叫他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你我皆不可脱身。”

是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

晏昭心下惊疑不定,她缓下了呼吸,静静地继续听下去——

“焦公子这话我可不明白了,这事与我有何干系?”

是一道女声。

她垂下眸子,细思着话中深意。

焦公子?

今日男席上姓焦的只有一人——

焦训之的兄长,焦家长子焦元正。

“你们焦家与岭南香药使勾结,借用官船贩运干禁之物,我父亲没有上书陛下参上一本便是留了情面在,焦公子又有何脸面来胡乱攀咬我?”

那女声语调中带着些轻蔑与不屑,应是比焦元正身份更高些的贵家少女。

“姜云默,你真是……”焦元正怒极反笑,直接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你莫非以为将事情全推到香药监的身上便能全身而退吗?那位可不是傻子,周奉月和崔从简也不是蠢人!”

姜云默?

晏昭眸色一凝。

这轩中的另一人,莫不是……

南珠郡主?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跟踩上了一旁的枯枝。

“咯吱”——

这一刻,晏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也许只是数息之间,也许是半晌以后……

里头仍未有什么异常声响,那道女声再次开口道:“那又如何,就算陛下知道是岭南王府做下的这事,她也只会帮忙遮掩,因为如今尚且动不了岭南。而只要撑过这一时,若举大业,我又何需怕劳什子周奉月、崔从简?”

——“不过至于你们焦家……还是早做打算吧。”

许是帷帐厚实,枯枝断裂的细微声音未能传至轩内。

只是晏昭却也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这短短几句话中包含的内容已经足够令她心惊。

她轻手轻脚地往后退去,却发现雪地上竟留下了一排显眼的足印。

不好,若他们出来看见足印,定知晓是有人在外偷听。

只是……又该如何遮掩?

正在她纠结之时,手腕处突然传来了一道劲力,将她整个人都扯到了一旁。

“你——”

晏昭刚想出*声,却被人猛地捂住了嘴。

“别怕,是我。”

容色艳丽的青年歪着头,朝她眨了眨眼。

姜辞水!

她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不想解蛊了吗……昭昭?”他低声在她耳边轻语道。

“昭昭”二字被含在唇舌间辗转一番,被说得缠绵又动听。

“你究竟要做什么?”晏昭挣脱开束缚,冷声质问道。

姜辞水像是没看出她的抗拒,反而更加贴近了些,温热的吐息从她脸侧擦过——

“这些日,共发作了几回?”

晏昭侧着头避开,不耐烦道:“你下的蛊,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闻言,他却突然笑了。

两相贴近的胸膛传来震动,晏昭忍不住皱了皱眉。

“此蛊名为同心蛊,只有在你动心的时候才会发作。”他语调里带着些兴味,挑眉问道,“两次?是与何人?”

“你——”

晏昭猛然抬眸,怒目而视,两手用力抵着他的肩膀想要将人推开。

“是赵珩?”姜辞水的鼻尖贴上了她的侧脸,轻轻嗅了两下,语调无波无澜。

像是毫不在意她的反抗。

谁料倏然间,他却被身下人掐住了脖颈。

晏昭用拇指抵着他的下巴,毫不畏惧地直直对望过去:“我对谁动心,与你何干?”

她慢慢收紧了手掌,甚至能感觉到手下跳动的经脉——“到底要怎么才能解蛊?”

“哈……”

姜辞水仰头轻叹了一声,面上痛欲交织。

下一瞬,他猛地低头,甚至不顾自己被越掐越紧的脖颈,带着些凶意偏头咬上了少女的唇。

“唔——”

唇齿被突然撬开,长舌抵住上颚,又朝她喉间探去,身前人像是久渴突逢水源,急切又大口地吞咽着。

晏昭下意识松开了手,但她的退让迎来的却是更激烈的侵占。

她想朝后退去,但身后却是坚硬的墙壁。

她受困于这炙热的怀抱中,无从逃脱。

舌尖被人吮了一下,少女下意识浑身一颤,双腿兀地发软,只能用手臂顺势勾住身前人的后颈,才能勉强站住。

慌乱中,晏昭似乎听见远处传来了一些异常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这才终于得以大口呼吸。

晏昭胸口快速起伏着,抬手便扇向姜辞水。

“啪——”

“你这个……”

青年的脸被打向了一边,脸颊处渐渐浮出了红印。

只见得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如何。

晏昭刚想开口继续骂,但是被一声由远及近的尖叫打断了——

“快来人啊!快来人!郡主、郡主!”

南珠郡主出事了?!!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身旁人。

而姜辞水却是一副无辜神色,他摇了摇头,似乎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转瞬之间,外头便热闹了起来。晏昭刚想抬步出去,只是又被人拉住了。

“这时候出去,莫不是想告诉所有人你我在此私会?”姜辞水指了指自己脸侧的红印,浅笑道,“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怕晏小姐的名誉受损……”

晏昭一时气极,却也明白他说的在理,只能愤恨地用力踩了他一脚。

“还不都是你害的!”她低声骂道。

这时,外头人声渐沸,侍女尖利的斥骂声传了进来。

“就是你!我方才分明听见你与郡主争吵,还说威胁要杀了郡主!”

下一刻,一道男声响起:“你这丫鬟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何时说过这话?”

是焦元正。

晏昭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方才焦元正与南珠郡主之间虽说不上和睦,倒也尚未撕破脸,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要杀要剐的了?

对了,南珠郡主不是……

她转头有些诧异地望向姜辞水:“你妹妹出事了,不去看看?”

姜辞水倚在一旁,正含笑望着她。闻言,他挑了挑眉道:“不去。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晏昭感到有些莫名,便收回了目光。

——“谁在这儿?”

一道厉喝传来,外头映出了一道挺拔身影。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却撞入了姜辞水的怀里。

遮蔽着他们二人的树丛被拨开,枯枝细叶后面,露出了一张俊美的面孔来。

赵珩对上晏昭视线的那刻,也不由得怔了怔。

“昭昭?”

他满眼不可置信。

“你怎么……”只是下一刻,他便看见这树丛中除晏昭外,还有一人。

赵珩面色倏然大变。

“怎么了?”

这时候,尤绍明也走了过来。

只是见到这其中场景,他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这……”

赵珩立刻把晏昭从姜辞水身边拉开,转身将其藏在了自己身后。

他沉声道:“晏小姐是和我一道来的。”

“嗬,”最里头一直未出声的人突然轻笑了一下,姜辞水走上前,漫不经心地解释:“我与晏小姐恰巧相遇,闲聊了片刻而已。”

尤绍明将这三人看了又看,一时竟也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这处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盛白卢走过来,最先出声道:“晏昭?我就说你怎么出去半晌都没回来……竟然在此与人私会?”

她特意提高了声音。

这一句出口,便叫这本就不平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起来。

晏昭从赵珩身后走出,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淡声道:“我与姜世子论之要案,自然须避于人群。而现下盛小姐如此轻率言语,莫非是有意诬陷我等?”

盛白卢毫不示弱地昂首看了回来,冷哼一声道:“是否诬陷,你心知肚明。”

她上下打量了晏昭两眼,继续质问道:“你二人距离临水轩如此之近……难道是你对郡主下的毒手?”

此言一出,还没等晏昭开口回答,姜辞水便走上了前来。

——“盛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

他唇角含笑,但眸中却浮出了丝丝冷意。

“南珠可是我的胞妹,你莫非还要说是我有意谋害她吗?”

似乎没料到与晏昭私会的人便是岭南王世子,盛白卢目光闪烁,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而晏昭此时已经拨开人群,走到了临水轩前。

她看着不远处的情状,眼眸里流露出了些许惊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