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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絮来定然是有意相害……你素来慈心恺悌,想必看不出。无妨,日后这种事便让阿兄来做。”晏诤一下子把事情都说通了,完全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解。

何絮来有意相害?

且先不说“她慈心恺悌”这句有多少水分,若是何絮来有这个本事心机……

那何均文倒也不用暗中做那么些手脚了。

只是此时与他辩驳倒显得十分不妥,反正叫何絮来那丫头吃吃苦头也不错。

省得虽做不成坏事却天天做些蠢事。

她就坡下驴,低声道:“原是如此……幸亏有阿兄。”

一听这话,晏诤心头那簇火便更是愈烧愈旺,他心疼地看着自家妹妹,一字一顿道:“放心,有阿兄在,断不会让你受欺负。”

——“阿昭!”

这时,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打断了这场兄友妹恭的谈话,姚珣快步跑来,细细打量了晏昭几眼,见她看起来还算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她隐晦地瞥了一眼晏诤。

第46章 中蛊(100营养液加更)她“哇”一……

晏昭瞬间领会了姚珣的意思,语带深意道:“对了阿珣,你借我的那支玉簪方才不小心遗落了,要不明日我陪你去重新买一支?”

姚珣连忙点头应道:“好,不妨事的。回去好好休息,可千万莫受了寒。”

而听闻此言,晏诤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他立刻说道:“这河边风这么大…….昭昭,先上马车。衣裳还是湿的,若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话虽如此,可是……

晏昭面带犹豫,看了眼不远处的画舫。

而这一头,晏诤还嫌她身上的大氅裹得不够紧,又伸手拉了拉两边容易钻风的地方,分心解释道:“没事,秋平会处理的。你带出来的两个丫鬟已经在车上了,赶紧上车回家吧。”

晏昭只好朝姚珣使了个眼色,随后便跟着晏诤走向了一旁的马车。

车内,雪信沉光二人见到她连忙凑上前细细问着是否有哪里不适,晏昭应付了几句便将头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休息了。

实在是太累了。

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了殷长钰的声音:

“若见山头红花多,莫问、谁人折……”

下一刻,胸口突然一痛。

喉头泛起一股甜味,她“哇”一下吐出了一口血沫来。

“咳咳——”

这情状可把旁边的两个丫鬟吓坏了。

“小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沉光连忙伸手扶住她,递来了帕子。

而雪信则是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热茶捧到了晏昭面前道:“快、快喝些茶润润嗓子。”

晏昭捂着胸口,只觉得胸腔内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自己的血肉经脉——一阵阵细密的痛逐渐蔓延开来。

“唔……”

她皱起眉,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撑在一旁的手掌死死攥起,指节处已经微微发白。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啊,”雪信已经急得快哭了,她一边朝外头大喊着问车夫还有多久才回府,一边心疼地环住晏昭的后背,防止她在颠簸中磕碰到。

晏昭强忍着不适坐直了身子,她大口喘着气,唇色苍白如纸。

“没事,我没事。”

胸口处的疼痛好像减弱了不少。

此时,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她被搀扶着走下了车。

晏诤从后面的车上下来,见状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晏昭摆了摆手,却再无法开口说出一句“没事”。

痛意再次袭来。

“呃——”

她死死咬住下唇,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声。

晏诤当机立断,叫门房牵马过来。

“先把你们小姐扶回屋去,我去太医院请人来!”

他连湿衣都没换,直接翻身上马,朝着宫门方向去了。

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了晏夫人,她见到晏昭如此模样自然也是心疼不已,便连忙问起沉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沉光只能说:“小姐出门时还是好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快说呀!”晏夫人凌厉了眉眼。

“就是表小姐邀了小姐上船一同玩耍,但表小姐不小心失足落水,小姐下去相救,怕是落了寒根……”沉光一边偷偷打量着晏夫人的神色变化一边说道。

听见“表小姐”三个字,晏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深。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些许喧哗声,随后绿云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太医打扮的人。

晏夫人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钟太医,您快来看看,昭昭她好像是落水受了寒,方才还咳出了些血来。”

神情冷淡的年轻医监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搭起了脉。

只是片刻后,他渐渐皱起了眉。

“怎么了?”晏夫人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见状连忙问道。

钟秉文面色凝重,转过头来看了屋内众人一眼,随后问:“晏小姐近日是否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晏夫人立刻将目光投向沉光。

沉光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姐这几日的早晚膳都是在小厨房用的,至于在外头吃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钟秉文沉默半晌,随后对着晏夫人道:“夫人,还请暂时回避下,我有几句话要和小姐讲。”

“什么话不……”晏夫人凝眉便要拒绝,却被晏昭打断了。

——“母亲,您就先出去下吧,我想钟太医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少女半躺在床上,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双目含光。

闻言,晏夫人只得妥协。

待众人都退至门外,钟秉文这才开口道:“听闻南珠郡主近日入京,晏小姐是否与她见过面?”

此话问得甚是没头没脑,晏昭一时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简单地回答:“未曾。”

“这便奇了……”年轻医监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那是否与岭南一带的人士有过仇怨?”他又问道。

岭南?

她瞬间想到了姜辞水。

只是为防打草惊蛇,岭南世子已经在京城的消息并不能透露出去,她只能含糊地解释着:“这几日倒确实结实了一位岭南人士……可是这与我的病有什么干系?”

钟秉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按住她的手开始一根一根落针。

待五根针尽数落下,他这才说道:“你不是病了,是中蛊了。”

中蛊?

“而且你所中的乃是辅生蛊,需要定期送蛊,否则母蛊会反噬蛊师。因此过不了多久,下蛊之人一定会来找你的。”

哪怕是说着这种有些骇人听闻的话,钟秉文的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透着些许疲惫。

也对,这么晚了还要来给人看病,是该疲惫。

——晏昭甚至还有闲心想到这一点。

“那这种蛊无法拔除吗?”她问道。

钟秉文答得简洁明了:“我并非蛊师。”

“这几针且先帮你稳住心脉,”他将细针取下,起身走到桌旁,拿来纸笔一边写一边说道,“这个方子是镇痛的,先吃上几日。明日我会叫人送护心药来,若是再发作,便吃上一颗。”

语毕,屋内暂时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听得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眼看着钟秉文足足写了两页纸这才算完,随后他走来床边将那写完的方子递到了晏昭手上。

“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蛊之一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小姐若有心,不妨找其他蛊师一试。”他朝着晏昭行了一礼,随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晏昭手里拿着那方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钟太医还真是……一件多余的事都不愿做,每次见他好像都是匆匆忙忙地嘱咐几句话便走了。

这时候,原本候在门外的人纷纷走了进来,晏夫人第一个冲到床边问:“昭昭,钟太医可说了什么?”

晏昭看了看四周的人,附至晏夫人耳边道:“娘,钟太医说我这约莫是中了毒。”

蛊之一事说来太过骇人,更何况她也无从解释如何与岭南人士有了接触,只能推脱到“毒”的身上。

晏夫人瞬间变了脸色。

“可有说是何毒?”她连忙追问道。

晏昭摇了摇头。

“太医没有细说。”

闻言,晏夫人垂下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晏昭的发顶,转过头对着丫鬟们道:“照顾好小姐。沉光,随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是。”沉光连忙福身应道。

待她二人离开,其余丫鬟们便上前来服侍着晏昭歇下了。

钟秉文方才那几针还真有些用处,痛意大大减退后,她这才觉出几分困倦来。

晏昭闭上眼,慢慢沉入了梦中.

第二日醒来,晏昭自觉无甚大碍,便起身准备去赴约——昨日姚珣明显是有话要说,奈何阿兄在场,怕是不太方便直接告诉她。

“小姐,您身子受得了吗?”雪信忍不住在一旁问道。

晏昭指了指自己身上厚实的披风,笑着说道:“你小姐倒也没那么娇贵,昨日不过一时发作,睡了一觉便痊愈大半了。”

那蛊不发作时倒也不疼不痒。

反正在她这里,只要当下没能要了命,那都不是大事。

而且既然知道这蛊是谁下的,那便自有解决之法。

“行了,快嘱咐前院备车,莫要让阿珣等久了。”她吩咐道。

“是,小姐。”雪信拖长了尾音,不情不愿地小步离开了。

晏昭又简单收拾了下,便也踏出了门去。

只是在出府的路上,却遇到了一个眼熟的小厮。

“……松光?”她在脑中搜检了半天,这才找到此人的名字。

松光是许辞容身边的另一个贴身小厮,他出现在晏府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手上捧着的一盏灯。

——何絮来的莲花灯是专门请人做的,满京城都难找出第三盏来,可是松光的手上正捧着一个和她们昨晚所放一模一样的莲花灯。

“晏小姐。”松光连忙行礼道。

见他再没有下文,晏昭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手上这灯……”

听闻此话,松光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捧着的那花灯,随后笑着答道:“这灯是我们大人昨晚拾得的,只是边上的花瓣磕碰了些许,大人见做工精巧,便想修好了挂在房里。这不,便叫我来找晏公子要些银料。”

“拾得……”晏昭压下心头的不安感,连忙继续问道,“昨日可是授衣节,这灯中难道还有绣帕?”

松光摇了摇头。

“说来也是奇了,偏这灯里什么也没有,就像是专门留着给我们大人去拾的。”他举起那灯,似是炫耀般在晏昭眼前晃了晃,“您看,是不是精巧无比?”

晏昭暗自咬紧了齿关。

精不精巧我能不知道吗?

这就是我亲手放下去的那一盏啊!

……怎么偏偏让他拾到了。

第47章 发妻情至极处,反若无词——不若就说……

“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大人还等着呢。”松光试探地问了一句。

晏昭回过神来,抬手挥了挥道:“嗯,回去吧。”

她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杂念,也转身朝着府外走去了。

约莫是巧合吧.

她与姚珣约了在玉华阁门口见面——就是洗尘宴第二日在门口碰见沈净秋的那家店铺。

“阿昭。”姚珣已经在店内等着了,晏昭刚一进门便被她拉来旁边,劈头落下一句话来,“焦训之绝对和神仙药脱不开关系。“

晏昭听她语气肯定,便忍不住问道:“如何,昨日有发现?”

姚珣四下望了眼,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声音细细说来:“昨日我刚进中舱,那焦训之便找借口要先行离开,我硬是拉着她坐下又说了会儿话。”

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一下。

“然后她起身欲走,却在座位上留下了一个小布包。我刚想悄悄拾起,她却又折返了回来,慌慌张张地将那布包塞进了袖中……紧接着就发生了落水那事,我想着赶紧去找你兄长,便没有留意船上发生的事。但后来我才得知,跳下水想要救你的人里面,竟然有她!”

听了这么一大段,晏昭都有些糊涂了,她缓缓问道:“她?谁?……焦训之?”

不怪她有此一问,实在是这个消息过于惊人了。

“对!”姚珣用气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你也觉得奇怪吧,咱们跟她就算没仇但也没什么交情,她犯不着为了你冒这个险吧。”

晏昭皱了皱眉,还是有些想不通焦训之这么做的理由。

“你真没说假话?焦训之、主动跳下河、想要救我?”她反复确认着自己没有听错。

姚珣伸手捧着她的脸,同时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点了点头。

“绝、对、没、有。你想想她收起来的那个布包,里面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之物。她肯定是知道我对那东西有怀疑,所以故意落水将布包丢弃了。”

晏昭想了想,随后开口道:“我过会儿去善平司跟图大人禀报下此事,看能不能叫人去南河边上找找。”

“没用的,”姚珣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若里头真是那东西,肯定早就被水浸湿泡开了,就算找到布包,定然也是空的。”

晏昭缓缓点头肯定道:“说得也是……”

她想起了那位细长眼睛的高傲少女。

这里头,总觉得有些事不太对劲。

晏昭凝眉细思着,却也找不出什么异常之处来,只能暂且放弃。

不过她突然又忆起了另一件事。

——“阿珣,听说榷易院在查神仙药的丹头成分,可有发现?”

神仙药这案子,善平司专察香药来路,而榷易院则详验熏鬻之成色。如今过去许久,也该有些结论了。

闻言,姚珣面上露出了些许迟疑,但还是开口回答了:“我倒是也从我爹那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这里头七成都是产自岭南的一些草药,大多是镇痛之用,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那另外三成呢?”她连忙追问道。

“问题就出在这三成上,”姚珣顿了下,继续说着,“院里头的香典官、京中的香博士、西域的香药大商……没一个人能辨出这剩下的三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她又往前凑了些,几乎是贴着晏昭的耳朵在说话:“而且更奇怪的是,这香药原本是白色的,可没过几天就全转为了一片黑渣。不仅仅是颜色变了——原本质匀味甜的香粉短短几日便成了凝成块状,而且是一碰就碎开的那种黑色药渣。”

闻言,晏昭不由得紧紧抿起了唇。

“如此古怪?”她喃喃道,“可找过岭南香匠前来辨认?

岭南地界上也许有什么旁人未曾见过稀奇药材,若寻一个当地的香匠,或可得其详。

姚珣摇了摇头,低声解释着:“京中并无岭南香使,已经派人将东西送去岭南香药监了。只是山高路远,不知何日才能带回信儿来。”

话毕,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如此看来,真是哪条路都走不通。

“行了,不聊那些事了,说好今天来选发簪的。”片刻后,晏昭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她挽过姚珣的胳膊,将人拉到旁边的货柜前豪爽地说道,“看中什么我来付银子。”

“买簪子不是个借口嘛,怎么好真的叫你……”姚珣连忙摆手拒绝。

晏昭则是兴致勃勃地附身凑近了货柜,她一边仔细端详那些漂亮玉饰一边说道:“让假的变成真的才不会被人戳破呀。索性就买几个,就当我们真的是出来选簪子的……这个怎么样?”

说着,她便拿起一支白玉云头簪在姚珣的发间比了比。

“……要不然选那只桃花玉的吧,正好我娘替我选了一身桃红的料子做披袄。”只是片刻,姚珣便丢下了那些扭捏,开始选起了自己喜欢的玉簪。

“行,”晏昭伸手招来伙计,“这两个我都要了,嗯……还有那边的坠玉,也与我包上吧。”

上回送给赵珩的平安符实在是太敷衍了,今日正好来这儿了,给他带上一件也无妨。

“好嘞,小姐是现银还是记账?”

伙计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这三样东西,递给了晏昭。

“烦请挂在晏府账上,月底一并算。”她接过东西,笑吟吟道。

“好嘞,您好走——”

她们说笑着走出了门去.

从玉华阁出来后,晏昭便与姚珣分开了,她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善平司。

只是刚踏进红案组的大门,就差点和人撞上。

“晏昭?”罗静衣捧着几本卷册,脚步匆匆,看到她后眼睛霎时一亮,“正找你呢,大理寺那边硬是要掺合一脚——就是莲花观女尸的事,图大人叫我们俩把卷册送去,顺便盯着些那边,别让他们插手太多。”

“啊?哦哦。”还没等晏昭反应过来怀里就多了本卷册,“现在就去吗?”

听见这话,罗静衣没好气道:“也就是你不在司里,要不然巳时就去了。”

如此,晏昭只得乖乖听命。

虽然刚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润润嗓子,但也只能再次坐上马车离开了善平司。

大理寺与善平司的距离不算远,但是要经过最繁华的坊市,因此也耗了些时间,等她们到了地方,已经是午时三刻了。

早膳只吃了一点蒸饼的晏昭此时已经有些饿了,但罗静衣丝毫没有在附近找个小摊垫垫肚子的想法,只是闷头往大理寺中走。

而她这个帮差的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随后快步跟上了。

走进前院后,一身红袍的两人在身着深绿色官服来回行走的大理寺众吏中格外显眼。

果然,没走几步就被人认出来了。

裴元焕冷着脸走上前道:“二位是来送卷册的?”

罗静衣不甘示弱,昂起下巴吐出两个字:“当然。”

“随我这边来。”裴司直像是不欲与她们过多交谈,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便朝右侧的厢房走去。

罗静衣自然抬步跟上。

而后头的晏昭则是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莫不是要见沈净秋?

厢房门被人从内侧推开,副官候在门边,等所有人都走进去后这才再次关上。

走在最后头的晏昭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总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错觉吧。

约莫是关门时带起了一阵凉风。

“大人,善平司的人来了。”

裴元焕走到房间正中,对着书案后的人拱手道。

“东西呢?”

冷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晏昭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却正正撞上那人投来的视线。

——他盯着我看做甚么?

她立刻又垂下了眸子,心里暗骂道。

“大人,这便是莲花观女尸案的所有……晏昭?”罗静衣走上前将手中的卷册放在桌上,刚想说“所有的都在这儿了”,却想起还有一本在晏昭怀里。

“嗯?”晏昭猛地抬起头,看见对方疑惑的目光这才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本卷册。

她上前两步将这东西放在了沈净秋面前,随后又退回了原地。

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随后不远处便传来了翻阅簿册的沙沙声响。

半晌后,沈净秋终于再次开口:“除了道袍衣领处的绣字,可还有其他印证身份的痕迹?”

晏昭与罗静衣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暗示下迫不得已开口道:“骨龄、身高皆与坤道童玉君吻合,应该是此人无疑。”

——“不对。”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沈净秋一边垂眸看着案卷上的内容,一边说道:“童玉君不是左利者。”

“大人,手腕上的痕迹并不足以断定此人就是左……”她忍不住开口辩驳道。

——“而更重要的是,童玉君右手小指曾有过折伤,这具尸身右手手骨上却没有任何痕迹。”沈净秋好似没听见她在说话一般,自顾自地继续道。

语毕,他抬起眸子,直直望向晏昭。

“晏大人可否解释下,这又是为何?”

晏昭咬了咬齿关,半晌后突然问道:“沈大人又为何对这坤道如此了解?”

是啊,沈净秋为何会知道童玉君是否是左利者,又为何知道她右手小指曾受过伤呢?

一时间,房内瞬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

许久之后,沈净秋再次开口:“因为,她是我的……”

只是话说到一半却顿住了,他低头慢慢笑了几声这才继续道:“……至于极处,反倒无词——不若就说是我的发妻吧。”

第48章 谁答应了?(掉马1)很得意吗?——……

此话一出,更是无人敢应声。

堂中人心思各异,但要说最为复杂的,非晏昭莫属。

发妻?

谁?

谁是他的发妻?

童玉君?!!

他可曾问过我?可曾问过童玉君?

若非许辞容不在……

呃——还好他不在。

好不容易止住自己不知道飞去哪里的念头,晏昭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震惊。

不能用一个更大的麻烦来解决这个麻烦。

“那大人,这案子还……”

裴元焕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查,当然要继续查。”沈净秋仿佛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惊天之语,语调依旧平静疏淡,“玉君的道袍怎么会在这具尸身上——这肯定是有人想要让我们认为这就是玉君的尸首。”

他抬头看向罗、晏二人,无比自然地吩咐道:“烦请二位回去再叫仵作仔细验验那具女尸吧,定还有其他线索。”

“……是。”

晏昭与罗静衣对视一眼,两人眸中都浮出了讷讷之色。

她们慢慢退到门口,刚想告辞,沈净秋却又开口了。

他偏头对裴元焕说道:“都午时了,怎么不带善平司的同僚去膳堂用膳?”

裴元焕倒也摸不准这位少卿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看了眼门口的两人,拱手应声:“属下这就去。”

他转身走到罗、晏二人面前,抬手道:“请吧。”

既然是沈净秋开的口,她们两自然也没法拒绝。

晏昭虽然非常想快点离开,但也只能暂时压下满腹的隐忧,跟在了裴元焕身后。

大理寺的膳堂设于后院,要穿过重重回廊才能到达。

这一路上晏昭虽低着头,却时不时悄悄打量着周围的布设——虽然不知道日后是否能用上,但她惯于博采察事,凡有可闻,皆悉集闻入心。

到了膳堂后,里头一片冷清。

倒也是,如今大概已经过了用膳时间了。

裴元焕领着她们走到了膳台边,随后朝里面递过去了自己的鱼符。

“姜伯,可还有剩下的午食?”他对着台内的杂役问道。

那老伯眯起眼看了看鱼符,转身从后头的食盒里端出了几块胡麻饼和两碗稀羹。

“就这么点了,你们凑合吃吧。”

三人看着眼前那根本没办法再分的一份餐食,陷入了沉默。

“我就先不吃了吧,”晏昭作为资历最浅的,率先退出了这一场略显荒谬的分食,“晨间吃过些东西,还不饿。”

“那我也……”

罗静衣显然也对这凉透的胡饼羹汤不感兴趣,她刚想开口,却被裴元焕堵了回去:“这鸭脚羹味道不错,正好我与罗大人一人一碗。”

正说着,他就将那餐食简单分了分,端起其中一份递到了罗静衣手里。

她这下也没辙了,只好默默端着餐食走到一边坐下。

而一旁的晏昭见状,便想挑个僻静地方歇一歇,正好等他们吃完,却没想到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诶,那女娃。”

膳台后的老伯突然高声唤道。

晏昭回过头,左右看了看,这才确定这声是在叫自己。

“急脚厨应该还有点牢丸、馎饦汤之类的,你要不去那边看看?”他指了指膳堂后门的方向道,“就顺着这儿往里走,宿房后夹道上。”

晏昭想了想,觉得自己在这儿看着他们用饭倒也有些局促,便应声答应了下来:“谢谢您,那我便过去看看?”

“嗯,去吧,那头的饭菜应该还是热的。”姜伯面容和蔼,笑着道。

她朝罗静衣和裴元焕行了个礼,便快步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外是窄窄的内巷,晏昭甚至要侧着身子走——脚边堆着不少杂物,地面上也留有后厨的脏污油渍。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没过一会儿前面就出现了一个拐角。

应该快到了吧。

晏昭刚松了一口气,腰间却倏然一紧,整个人被扯入了旁边的厢房内。

而下一刻,面上就覆来一只大掌。!!!

唔——

她拼命挣扎着,却反而被越箍越紧。

紧接着,晏昭便感觉到后颈处的衣领被人慢慢拉开了。

……要做什么?!!!

呃——

有温热的指尖触上了肩颈交界处的那一小块皮肤,并轻轻摩挲了两下。

似乎并无伤人之意。

是谁……

她逐渐稳下了心神,悄悄摸索着身上的利器。

指尖碰触到了后腰上别着的短匕鞘,晏昭刚想抽出来给这人一刀,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难为你上回还特地画了一道胎记。”

她霎时顿住了动作。

此话……何意?

“为了躲我,倒是颇费心思。”

什么胡言乱语的东西,我又何时画过胎记……

只是这时候,似乎有道一闪而过的灵光从脑中划过。

寒凉之意渐渐涌上心头,晏昭突然想起了那天——

“听闻晏小姐前些日子才从江南回京,不知是否适应京中气候?”

“不可能……你这个贱人!”

“我想……晏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小姐我帮你把后头画的‘胎记’擦了吧,留久了伤肤。”

……

是那回……

记忆回笼,她的额角顿时滚下了几滴冷汗,身子下意识颤了颤。

“不说话?见到我天天为你伤魂呕心,很得意吗?”

那人凑到了她的耳畔,温热的吐息蒸得她半身一麻——

“童、玉、君?”

“……”

半晌沉默后,晏昭刚想出声,耳垂却突然陷入了一片湿热之中。

唇齿间隐约透出了些水声,舌尖慢慢碾过那一小块皮肤,直磨得发红。

她偏头躲过嘬舔,用力推开了身边的这人。

“沈净秋,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昭见事情败露,便也开门见山地问道。

昏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敢看,只是扭着头闷闷出声。

“嗬,”对方像是被气笑了,他伸手捏着晏昭的下巴,将她拧了过来,“我想做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童玉君,不,晏小姐,你究竟要做什么?”

晏昭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半晌后,她抬起头转了一副神色,伸手抚上沈净秋的侧脸。

“冬奴,我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她软下了语气,微微蹙眉,眼中含了水色。

“那时,我在观中遇见了母亲,后来才得知自己是多年前走失的晏家小姐。父亲为了我的名声着想,便做了一场假死的戏,并且不允许我再与从前认识的人来往,怕露了身份……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这段时间见你焦心焚肝,其实我心中也难受得紧。”

说着,她低下头,伸手抱住了面前这具略显清瘦的身子。

从前沈净秋并没有这么单薄,看来这段时日他是真的消瘦了许多。

晏昭紧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得见其中闷闷的心跳声。

只是许久都没有听见沈净秋的回话。

她心中不免打起了鼓。

——也不知方才那一段是否有作用。

方才被扯开的后颈处突然落下了点点湿意。

随后,她便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地回抱住了。

“……玉君。”

声音沙哑地可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有意不要我的……”

沈净秋将脸埋在她的侧颈处,滚烫的泪滴毫不收敛地从晏昭的肩头滑落。

“还好,还好……你不知道,当我得知你一直在骗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嗯?

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晏昭困惑了。

方才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这叫高兴?

“还好你不是真的……”

说着说着,他搂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晏昭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玉君你吓死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要不然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晏昭沉默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嗯”。

沈净秋这才微微松开了些。

借着破旧窗户外透进来的些许日光,晏昭看见了他泛着红意的眼眶和鼻尖。

整个人都委屈得要命,完全没有之前那淡漠上官的模样了。

他锋利的一对剑眉微微下撇,眼里泛着水色,两颊的潮红在白皙肤色下衬得愈发明显,偏薄的唇瓣抿在了一处,隐约发白。

冷硬的线条此刻也柔软得一塌糊涂,青年低下头,用鼻尖去轻轻碰着晏昭的鼻尖。

“我就知道,玉君最爱我了。”

沈净秋微微笑了下,满眼的温柔之色。

而下一刻,晏昭便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太不过瘾了。

舌尖轻佻地划过上颚,刚想收回,却被人纠缠住猛.嘬-吸了两口,晏昭连忙想要扯着沈净秋后脑处的发将人拽离,却只迎来了更猛烈的入侵。

后背靠上了冰冷的墙壁。

退无可退。

身前温热的胸膛压-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来气,口舌还被人制着,晏昭只能用力挣扎了起来。

呼——

她偏过头大口呼吸着,肩头不断颤抖。

沈净秋伸手揽住她,又低头继续吻上侧.颈处的皮肤。

“哈……行了,我还要回善平司。”

晏昭连忙开口道。

再这么下去……

“明日我就向陛下请命,大理寺需要女官。”沈净秋把脸埋在她颈侧,闷闷地说道。

晏昭叹了一口气,只道:“冬奴,听话些。”

下一刻,沈净秋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

“玉君……”

——“叫我晏昭吧,别露了馅。”晏昭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还不忘了嘱咐他。

沈净秋瞬间改口:“昭昭,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知道了,”晏昭一边走到门口低头检查着自己身上是否还有不妥之处,一边答应着,“你如今……可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

她回头望向屋内,唇角含笑。

“冬奴,下回见。”

随后,那一身红袍的女官便转身出了门,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只留下大理寺少卿愣在原地回想着方才那句话。

我是唯一,知道昭昭身份的人……

是唯一。

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

第49章 心上人是我求对了佛,才得此一遇。

从那窄巷出来的晏昭哪里还顾得上午膳,她急匆匆地迅速从大理寺中离开,绕回了停在前门的马车旁。

正在她纠结是否要派个人进去与罗静衣通传一声时,罗静衣便也出来了。

“我在里面找你半晌功夫,”她看见晏昭忍不住撇嘴嘀咕了两句,“不是去后面急脚厨了吗?”

晏昭面色不大好,勉强笑了笑低声解释着:“我见后头虽然没人,但放着些小凳,就怕那炉子上的是值班书吏准备的补食,便没有吃……从那儿出来后实在绕不清路,索性直接出了后门。”

罗静衣看了看她这模样,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下回莫再如此了,少不得要先与我说一声。”

“是。”她垂头应声。

随后,她们二人便一同上车回了善平司。

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上官禀报,只是进了红案组的门后,却发现图芦并不在里面。

罗静衣伸手拉住一个路过的书吏问道:“其他人呢?”

那小吏愣在原地想了想,随后一板一眼地开口说道:“午时刚过,上头就传来了提审文书,图大人午膳都没用就急匆匆带着其他三位大人一同出去了。”

闻言,罗静衣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提审文书?提谁的?这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小吏垂下眸子摇头道:“这便不知了。二位大人,若没旁的事,下官便先退下了,这文卷是苍案组要的,还得尽快送过去呢。”

“去罢。”

罗静衣摆了摆手,皱着眉叹了口气,喃喃道:“什么事这么急,都来不及给我们留个信?”

此时已将近申时,若只是提审不该这么久都还未回来。

“罗大人,上回图大人说的旧案卷册我还未能看完,这便也先走了。”晏昭此时心中正想其他事,只欲尽早脱身,便拱手行礼道。

罗静衣神色自若,颔首回礼。

“晏大人自便。”

…….

红袍女官脚步匆忙地穿过红案组的院子,朝着后院文卷房的方向走去。

等关上文卷房的门,晏昭这才脱力般滑坐在了地上。

她大口喘着气,一手扶额,面上愁容不散。

怎么办……

若要瞒,自然是一丝风声也不漏出去最好。如今叫沈净秋知道了,难保他不会在旁人面前露了马脚。

方才只能算是暂时稳住了他,但凭他的性子,过不了几日定还会想法设法与自己见面。

——这下重换身份、抛却旧事旧情的筹谋算是皆付东流了。

唉……

晏昭蜷起腿,将脸埋在了双臂之中。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不能求得一个善因善果。

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力气支撑自己站了起来。

晏昭缓了缓心神,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卷册来随手翻看着,只想尽快压下脑中的杂念。

只是没想到,翻开后映入眼帘的那一行字却叫她凝了凝眸色——

「京兆府长安县昌禄坊林氏溺毙案。」

……正是晏昭上回有意让沈净秋去重新翻查的那个案子。

「九月十五日时,赵大郎报称,坊内水井陈尸。经验查,乃坊民林妙意(年廿二)。尸身浮沉,有挣扎痕。该妇素无仇讎,亦无债负。请验。」

借此机会,她连忙往后看着。

「尸状:

面青紫,双目紧闭,十指蜷曲。后脑有磕伤一处(疑落井时撞石),右腕有环形瘀痕。

腹内无水,喉骨有断折伤。

恐系先遭扼喉,后投尸身入井伪作自尽。」

果然!

晏昭双眸一亮。

林氏是被人所杀,而非自尽……

这就能说得通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连忙翻开了下一页。

「供词:

赵大郎:坊内水井是几家共用,每日都会有人去取水。我早晨去时,发现水桶拉不上来,朝里头一望才看见有个人沉在水里。

邻妇刘氏:林氏前日曾与布庄的伙计有过口舌之争。

勘注:布庄伙计称与林氏仅是因为价钱争吵了两句,无其余纠葛。

更夫李五:当天三更,曾见一男子在巷内徘徊,身高七尺,左足微跛。」

——线索如此之少,怪不得这么久都没个结果。

看到这里,晏昭暗暗抿起了唇。

之所以她会知道这个案子,正是因为沈净秋与她提过。

当时他正任大理寺评事,这是他的上官——大理寺丞盛华治手下的一桩案子。那段时间他时常提起,也给童玉君看过林氏的画像。

所以晏昭在见到那人的第一眼时就觉出了几分眼熟。

——何絮来的那丫鬟容月,分明与林氏有八分相像。

想到这儿,她叹了一口气。

可惜叫人跑了。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容月不过是一条放下去的饵罢了,大鱼还在后头。

晏昭定了定神,刚想继续往下翻看,喉头却突然一痒。

她不由得轻轻咳了两声。

只是下一刻,书页上便洒落了几滴殷红的血,那血珠慢慢洇开,渗入了泛黄纸页中。

反应过来的晏昭立刻捂住嘴,不由得陷入了慌乱之中。

怎么又……

噬心的疼渐渐涌上,她痛哼一声,手中的卷册落地,身子颤抖着倒在了一旁。

是蛊。

——姜辞水……

唔!

少女蜷着身子不停轻颤着,连面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处。她像是泄愤般抽出短匕狠狠劈在了地上,双目死死盯着刀尖,眼中迸出了凌厉而带着恨意的光芒。

你给我等着,姓姜的……

呃……

从钟秉文给的药瓶里取出一丸服下后,痛感稍微减弱了些,晏昭勉强从地上站起,把自己移到了旁边的椅子里。

她合眼后仰,两只手紧紧交叠在一起,强忍着心口处连绵不断的尖锐痛感。

许是很久,许是片刻,等那痛感逐渐消退,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行,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去找姜辞水。

晏昭打定主意,便想立刻去做,只是才站起来没走几步,却脚下一软又跌坐在了地上。

……算了,今日还是先歇会儿吧。

她拾起地上的卷册,放回了原处——虽然很想把这本卷册带回去细看,但善平司内的薄书卷册都属官家所有,非有契文不可带离。

她一手扶着墙壁,慢慢朝门口挪去。

只是等晏昭好不容易出了门,这才想起文卷房位处后院,想要回红案组,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

简单的几下思量后,双腿酸软无比的她立刻转身朝着后门走去了。

——直接回府歇息。

好在晏昭今日是乘马车而不是独自骑马前来的,费了半天的劲走出了善平司的门后,她就直奔马车的方向而去了。

“李伯!”

晏昭一手贴在腿边以做支撑,慢悠悠朝前走着,口里高唤起了车夫。

正躲在一旁阴凉处打盹的李伯听见声音立刻走了过来,见她这副模样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小、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又猛地缩回,只能一步步陪着晏昭往车的方向挪去。

晏昭摆了摆手道:“无事,下午查案的时候扭伤了脚,想着就索性回去歇着罢。”

“是是是,”李伯在一旁附和道,“受了伤可不得好好歇息,您赶紧上车,我保管将您稳稳当当送回府。”

正说着话间,他们二人也走到了马车旁,晏昭深吸一口气,忍着不适上了车。

“小姐,您坐好,这便出发了。”

外头李伯一声高喝,随后鞭声响起,马车逐渐动了起来。

在平稳的车厢内,她也终于放松下来,合眼倚在靠垫上,慢慢平缓了呼吸.

而另一头,襄亲王府的水榭中,殷长钰正不耐烦地接待着一位不速之客。

“看来钰世子不怎么欢迎我啊?”红袍青年唇角含笑,抬手给对面人倒了一杯茶。

殷长钰懒懒地抬起眸子斜睨了他一眼,随后嗤笑道:“你姜辞水倒的茶,我可不敢喝。”

闻言,红袍青年却也不恼,只是仰头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动作间,香风拂面、展袖风流。

“世子大可不必对我有防备,旁人不好说,但我是万万不会害您的。”他手指微动,把那杯底一翻,朝向殷长钰。

——杯内一滴茶水也不剩。

只是殷长钰却不吃他这一套。

“嗬,旁人不好说……就算茶里有那东西,入了你的口,不也会被母蛊吃尽吗?”他冷了冷眸色,声音微微发哑。

殷长钰从袖中掏出一张素帕捂住口唇轻咳了两声,随后继续问道:“你不是昨日才入京的吧,这两日在京中做什么了?”

姜辞水面上神色微微一顿,随后漫不经心道:“唔……也没做什么,就是碰上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对面的白衣青年一抬手,将宽大的袖子覆盖于脸上,半仰躺在榻上。

有些疲倦的声音从衣袖下传来:“让你觉得有意思……那人怕不是烧错了香,这才走了背字。”

姜辞水笑而不语,只是慢慢地捻了捻指尖。

——好似还残留着那日少女纤腰的触感。

“我倒是觉得,是我求对了佛,才得此一遇。”

他语调缱绻,好似情人间低喃。

而对面人听见这句话,瞬间坐直了身子。

殷长钰眼神中透出几分玩味,他上下打量着姜辞水,似乎想要看出些对方的破绽来。

“怎么,你莫不是……”

语气中带着些试探。

那面容昳丽的红袍青年抬手用拇指缓缓揩过自己的下唇,粉润的唇肉鼓起又被碾平。

他低垂着眸子,唇角微微翘起,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是啊,这短短几日,我倒是碰上了一位……‘心上人’。”

第50章 水鬼纱帘微动,她屏住了呼吸。

“碰上一位心上人?”殷长钰低声重复了一句,疑惑道,“你这说法好生奇怪……是哪家的姑娘?”

姜辞水笑意渐深,他以指点水,在桌上慢慢写下了两个字。

晏、

昭。

殷长钰探出了头看着,等认清那两个字后,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变。

“晏昭?”

他垂下眸子,脑中浮现出了那人的脸来。

……竟是她。

“怎么了,世子认得?”姜辞水收回了手,挑眉问道。

听闻此言,他似是被戳到了什么心虚之处一般,迅速瞥开了视线。

“认得,晏惟的女儿。”

殷长钰含含糊糊回了一句。

而对面的姜辞水则是垂眸掩下暗色,像是有些怅然道:“只是她似乎另有中意之人……”

——“谁?”

话音未落,就有人就下意识问出了声。

此话脱口而出后,他又偏头捂住嘴咳了几声。

那红袍青年神色微变,挑唇浅笑着问道:“世子莫非也对她有意?”

“嗬,”青年面上露出了些轻蔑之色,微微提高了些语调说道,“胡猜些什么,真是平白叫我恶心。”

“倒是我多嘴了。”

姜辞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抬手假装道歉,只是片刻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摊开在了殷长钰面前。

“不过还有一事……世子,我这次入京可是什么都没带,身家钱财都扔在岭南官船上了,您不得帮我一帮?”

他微微歪过一点头,指尖朝上勾了勾暗示道。

殷长钰瞥了他一眼,回身举起茶盏慢饮浅啜,像是不愿意理会的模样。

“哎呦,”见状,姜辞水仰身向后一靠,开始念叨了起来,“我可是为了王爷这才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这一路上有多少人想杀我您知道吗?如今好不容易识得了昭昭,却连请她吃茶的银钱也没有,昭昭可是我一见钟情的……”

殷长钰被他这左一个“昭昭”右一个“昭昭”吵得头疼,抬高声音打断了姜辞水这诉情之语:“桑青!”

候在帘子外的侍从连忙走进来拱手应道:“世子。”

“带姜世子去支些银票,省得他在这儿扰人清净。”殷长钰半躺在榻上,随手挥了挥袖子道。

“是。”桑青垂首应声,随后便走到姜辞水身侧,恭恭敬敬道,“姜世子,请吧。”

而姜辞水则是先朝对面榻上的人行了一礼,笑语了一句:“世子果然爽快,这便先谢过了。”

殷长钰只敷衍地“嗯”了一声以作答复.

回去歇息了一晚,晏昭总算从那种噬心之痛里缓过神来。

她刚准备起身出门去找姜辞水,却猛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

赵珩离京去追查岭南官船的事情了,姜辞水应当也从镇西军前锋营离开了吧。

晏昭忍不住扶额苦思着。

那日走得匆忙,倒忘了问一句在何处歇脚。

……不过先前钟太医说了需要定期送蛊,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正当她苦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声响。

“小姐?”

是沉光的声音。

“夫人传话来说舅老爷来了,让您去前院花厅见一见。”

舅老爷……

——何均文?

听见这话,晏昭立刻两眼一亮,她开口道:“好,进来替我梳妆吧。”

……

前院花厅,两三个丫鬟捧着茶饮点心走入厅内,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了案几之上。

“阿姊近来可好?”左边下首正坐着一位颇有几分俊逸的中年男子。

晏夫人坐于对面浅笑着回道:“多劳三弟费心,还算不错。”

何均文刚想继续搭话,外头便传来了通报声。

下一刻,门口便踏入了一名着窃蓝色的云水纹鹤袍的少女,桃花髻暖,杏叶眉弯,容色清越灵秀。

晏昭走进来后先是福身行了个礼。

“昭昭来啦。”晏夫人见到她进来,连忙招手道,“过来娘身边。”

晏昭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待她抬起头后才发现何絮来竟也在。

“一段时日不见,昭昭倒是越发灵巧了。”何均文坐在一旁,语调温和地说道。

晏昭笑了笑,推辞道:“倒不及表妹聪慧,听闻已经选上内教坊了?”

她面上满是替何絮来高兴的模样。

此话一出,厅中人神色各异。

何絮来低着头,只有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翘起,应当是得意的模样;而何均文则是下意识半垂了眼帘,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至于晏夫人……她立刻看向了晏昭,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担忧。

“咳,”晏夫人突然出声,对着何均文道,“三弟,这次过来,莫不只是贪我这好茶?”

话里隐隐有了深意。

何均文放在身侧小几上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后转头对着何絮来道:“何絮来,还不快跟你阿姐道歉。”

道歉?

这话倒是先另晏昭愣了愣神。

只见何絮来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拱手行了个大礼,低垂着头闷声道:“表姐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落水,这才害你也染上了风寒。”

……原是为这事。

她柔和了声音道:“无事,你也不是有意的。见到妹妹落水,我若不救,岂非人耶?”

说到这儿,脑中突然有一线灵光闪过,她面色不变,继续道:“那河水冰刀子似的,更何况沉溺的时候,只怕是惟觉万念俱灰。当时你定也慌了心神,才会误伤于我,诚非有意,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不会相咎。幸而你我二人俱免于难,否则岂不就都变成那话本里面容凶恶、只会索命无辜的水鬼了吗?”

“是啊是啊!”见晏昭并无责怪她之意,何絮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没心没肺,一下子忘了还有晏夫人和何均文在场,朝着她挤眉弄眼道,“听说淹死是最难受的,而且短短数日就会变得面容丑恶,根本看不出原先容貌。死了之后连魂魄也不得脱身,永永远远地被困在水里……”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身后就传来“咔”一声响。

何均文将茶盏重重磕在几案上,压低声音喝道:“何絮来!”

“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他面色阴沉,直接呵斥道,“做错了事不知道自省,还、还满口胡诌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是心野了,选上了个什么内教坊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最后几个字重重砸下,何絮来已经吓得不知要如何反应了,只是无措地站在原地咬紧了下唇。

晏昭倒没被他这一段话吓住,她漫不经心地捧起身边的茶盏低头浅饮着。

在这一片凝滞气氛里,晏夫人开口了——

“三弟,不过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何必发这样大的火,”她语气平淡,出声解围道,“絮来能选入内教坊,那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你这个当爹的,应当高兴才是,怎么还对絮来说出这么狠的话呢?”

何均文似是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沉声道:“阿姊有所不知,她可不似昭昭那般慧心巧思。平日里若不严加看管鞭策,不知道能在外头惹出什么祸事来——前几日落水那事不就是她的过错吗?”

在晏昭的角度看去,何絮来垂于身侧的手掌慢慢攥紧,至于指节处,都发了白。

她低头冷笑了一下。

真是好手段,简单几句便又挑起了何絮来对她的嫉妒不满。

何均文又瞪了何絮来一眼,起身说道:“阿姊,今日算我叨扰,下回我定叫这丫头再给昭昭好好认一回错。”

“这就不必了,”晏夫人开口道,“絮来又不是有意为之。况且昭昭也说了,她并不在意此事。落水这件事,便就此过去吧。”

闻言,何均文只得应是:“阿姊说的是,该是如此。”

……

待他们二人离开后,晏夫人还不忘了叮嘱晏昭:“日后与何絮来来往时小心些。”

她走到晏夫人旁边坐下,亲亲热热地倚在母亲怀里道:“放心吧娘,我又不是傻子。”

“你呀,”晏夫人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笑骂着,“主意比谁都多,我是管不了你了。”

晏昭立刻坐起身子,装模作样地四处望了眼。

“谁说的,谁说的?天底下我可最听我娘的话了。”

——直把晏夫人逗得喜笑颜开。

“你这个鬼灵精。“

说笑了一阵后,晏夫人正了正神色,扶起晏昭一字一顿道:“昭昭,娘是认真的,若是有何家人欺负你,不必顾及我,千万以你自己为重,娘怕的不是别的,而是你会受委屈。”.

经过这次试探,晏昭心里更有了些把握。

她打算给沈净秋去一封信,就说自己这里有林氏案的线索。

只是还没等她将信送出去,那人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晚上刚吹灭了灯,晏昭便瞥见纱帘外好似有黑影一晃而过,她快速取出了藏在床头被褥下的匕首,冷声道:“谁?”

透着窗外月光,纱帘上出现了了一片漆黑剪影。

晏昭手心出了汗。

她默默数着对方离床铺的距离,脑中思考着该如何出手。

纱帘微动,她屏住了呼吸。

——“昭昭。”

帘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晏昭一下松开了手,匕首掉落在了床沿。

沈净秋拾起那柄短匕,小心翼翼放在了一边后,这才抬眸笑道:“好厉害,若是歹人,定然逃不过昭昭这一刀。”

晏昭微张着口,神色讶异,她像是不敢相信面前人会出现在这里,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你、你怎么……”

沈净秋趴在床沿,一手朝上勾住了晏昭的手指,偏头看着她低声说道:“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