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姜辞水他张开双臂,堪堪托住了那即将……
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晏昭差点迷失了方向,在慌乱中,腰上环来一只手臂,带着她朝上游去。
呼——
终于浮出了水面后,她大口喘着气,伸手拨开了覆于面上的发丝。
她转头搜寻着那人的身影。
昏黄夕照下,面容昳丽的青年半启檀唇,小口喘着气,他乌发湿了水,紧紧贴在面颊两侧,眸子发亮地望过来。
“我叫姜辞水,你叫什么?”
晏昭随口道:“何絮来。”
何絮来叫了那么多年“晏昭”,如今借她的名字一用应当也不过分吧?
“你……是女子吧。”姜辞水小心翼翼问道。
晏昭瞥了他一眼,想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便点头承认:“是。岭南官船大概什么时候靠岸,怎么还没有动静?”
她此刻更关心的是劫船的事。
姜辞水看了看天色,神情也倏然变了。
“按照计划,应该已经到了啊……”他面上浮现出了茫然。
这时,不远处的船上传来了骚动。
“给我搜,他们肯定跑不远!”
——是花舫的人!
晏姜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上了岸,姜辞水身上裹的那破布单早已不见了踪影,他露着半条玉白色的身子,不禁瑟瑟地颤了几下。
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时间再磨蹭了,晏昭只能先拉住他沿着河岸一路狂奔而去。
眼看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她一咬牙带着姜辞水躲进了一处破败的船坞里。
昏暗的狭小缝隙中,呼吸声变得格外明显。
晏昭缩了缩胳膊,尽量减少和姜辞水的触碰。
毕竟他……穿的实在是太少了。
“人呢?”
外头传来了叫喊声。
她又努力往里挤了挤。
这时候,腰间横来一臂,将她整个人朝后拉去。
晏昭感觉自己的后颈贴上了一片温热滑腻。
耳边是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做什么?”她低声问道。
“你离出口太近了,会被看见。”姜辞水声音闷闷的,只是将人又搂紧了些。
晏昭虽感觉有些怪异,但勉强被他的解释说服了。
只是……他们俩好像贴得有些太紧了。
带着些幽香的吐息慢悠悠地洒在她耳后的一小块皮肤上,直蒸得那处烧也似的红。
“看见朝着边跑的……呸,这小蹄子,找到了要他好看!”
外头的声响渐渐近了。
船坞内的两人一同屏住了呼吸。
“去哪儿了?……这粉头养的,叫老子好找。”
那人嘴上骂骂咧咧地,一步又一步地在附近搜寻着。
一双破旧的草鞋出现在了晏昭的视线里。
她闭上眼默默祈祷着——
不要再往里面来了。
一步、两步……
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了。
身后,姜辞水好像动了一下。
“这里!我瞧见了!”
远处传来了呼喊声,那草鞋转了方向,又一步一步走远了。
呼——
晏昭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待会儿要往哪儿去?”
身后那人轻轻问道。
她疑惑地回头,眼神不解道:“你问我?你不是岭南王世子吗,自然该去找你妹妹啊。”
“我……”姜辞水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官船现在还没到,一定是出事了。我对京城不熟悉,你能带我去报官吗?”
报官?去哪报?京兆府吗……
说不准死得更快。
她皱着眉回过身,怀中却突然掉出了一个东西来。
那小物件在地上滚了半圈,发出了“丁零”一声响。
——差点忘了还有这东西。
晏昭立刻将这枚哨子捡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望着,见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这才钻了出来。
她反身又将姜辞水给拉了出来。
“你先跑,我去叫救兵。”
晏昭从旁边的破船上扯了块篷布下来,往姜辞水怀里一塞,以作蔽体之用。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姜辞水似乎还有些犹豫,然而下一刻,却被晏昭一把推去了旁边。
“他们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先跑,待会儿我会去找你的。”少女紧张地盯着四下的动静,嘴里却不停地催着他,“快跑啊,再不跑来不及了!”
姜辞水终是乖乖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晏昭便吹响了那枚哨子。
方才叫他赶紧跑也是怕哨声会将那些人引回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远处便又传来了叫喊声。
“在这边!我看见人了!”
晏昭收起哨子,赶忙跳下了河道,沿着岸边朝反方向跑去。
千万要赶在被追上之前遇到镇西军啊。
她方才其实对姜辞水说了谎。
但凡是知道姜辞水世子身份的人,他们一定会灭口的。
也包括她。
“就在前面,就是前面那个人!”
嘈杂的呼喊声响起,身后的追击越来越近了,晏昭只觉得嗓子干得难受,满嘴的腥甜味。
跑、往前跑。
“抓住他!”
木板、短刀……各种杂物抛掷而来,不断从她身侧擦过,其中有一枚石子重重打在了左肩上。
唔——
唇瓣被咬出了血。
你不能死在这里,三奴的案子还没查清,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
眼中的事物似乎都出现了重影,耳边其余的声音渐渐隐没,只剩下了自己粗重的喘气和沉闷的心跳声。
晏昭、童玉君,往前跑,不要回头。
她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轻快,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似的。
“昭昭!”
脚下一颗石子滚过,她俯身朝前扑去——
却被人拦腰抱住了。
赵珩双膝跪地,朝前面滑出了半丈远,他张开双臂,堪堪托住了那即将跌倒的少女。
甲胄重重磕在地上,一时间乱石横飞。
“怎么样,你没事吧?”赵珩只觉得自己掌上的这具瘦弱身躯好似在不断颤抖,他担忧地开口问道。
哈……呼……
晏昭垂着头,大口呼吸着。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一只手将垂落的头发尽数拢至脑后。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了那少女的身上。
她回首看向那些被擒拿下的人,冷风里,乌发拂乱、寒靥未舒。
“没事,多谢赵将军救命之恩。”晏昭揉了揉被撞疼的肩头,垂下眸子道。
赵珩也站了起来,他目光凌厉,对手下兵士喝声:“将人押回大营,听候审问。”
“是!”
晏昭看着那些人虽眼带愤恨,但还是被推搡着压走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转头对着赵珩说道:“淮元,我方才遇上了落难的岭南王世子,他说自己几日前遭遇水匪被擒。”
“什么?”赵珩闻言也是一愣,“可是没有世子失踪的消息……”
说到这儿,他逐渐变了脸色。
“袁佢,先送晏小姐回城。”他伸手招来副将,吩咐道。
晏昭也知道她留下来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便二话没说翻身上了马。
“淮元,那世子我让他先跑了,他……上半身衣服破了,应该很好认。”她坐于马上,还不忘嘱咐了一句。
赵珩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你先回去休息,有消息我一定告诉你。”.
进城之后,那副将便离开了。晏昭独自回到家中,却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好在晏惟特批她可以在小厨房用饭,这才不至于连口热的都吃不上。
只是当晏昭掀开帘子走入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青年半侧着脸,低头看着锅里正炖煮着的鸡汤,一手拿着勺子慢慢搅动。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朝着晏昭一笑——
“回来了?”
晏昭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许辞容怎么会在这儿?
“这几日来找你,你都不在府中。”正说着,他从锅中盛出一碗热汤来放在了桌上,“现下这时节,外头风大,先喝点温热的暖暖身子。”
晏昭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先小心翼翼地坐下,抿了一口汤——
“没给我下毒吧?”
在舌头接触到鸡汤之前,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辞容脸上露出了些无奈来,他重新取了一只勺子来,从晏昭的碗里舀起了些许汤水送入口中。
从她仰头的视角看去,只见得那清瘦脖颈中,喉头一滚。
随后许辞容放下勺子,坐在了她对面。
“如此,可还有顾虑?”
他挑眉问道。
晏昭不语,低头默默喝起了汤。
不得不说,许辞容做菜的手艺还算可以。
如果和他们能仅仅能停留在食客和厨子的关系上该多好。
她又想起了赵珩的烤山鸡。
唉……
就在晏昭还沉浸在“如何把他们都变成厨子”的幻想中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句——
“前几日那事,还要多亏你,”许辞容又端来几碟小菜,语间带笑,“听松鹊说,若非你及时赶来,我怕是难有命在。”
闻言,她缓缓放下了碗。
真没在里面下毒?
这话怎么越来越不对了……
“许大人说笑了,您吉人天相,哪需要我救?”晏昭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许辞容神色温柔,粉润的唇微微翘起,恰似那时那刻。
只是现下,却叫她有些脊背生寒。
“吉人天相?”他垂下眸子,看着自己交叠的两手,长睫轻颤,“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尝尽三苦,又何谈‘吉’之一字?”
那青年姿容落寞,缓缓说道:“当年我曾向人问签,她说这一签是山雷颐,乃上上卦,象曰:
太公独钓渭水河,手执丝杆忧愁多,时来又遇文王访,自此永不受折磨。
她说我日后定能践志成愿,一跃千里。
可是,我之所求,卦上却未曾写……”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声音轻得好似怕惊扰了什么:“许久之后我方才明白……若教眼底无遗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42章 姜赵修罗场赵珩双目赤红,一拳将姜辞……
第二日,晏昭没有去善平司,而是直接去了城外镇西军的前锋营。
一路上,她仍在想着昨日许辞容说的话。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昭昭?”
正在思索间,一声轻唤拉回了她的注意。
赵珩走在她身边,侧过头来有些好奇地问道:“想什么呢?”
晏昭摇了摇头,敷衍了过去:“在想要查的案子。”
今日一早,赵珩就给她来了信,说找到姜辞水了,问她是否愿意过来一叙。
姜辞水是在黑鲤子的花船上被发现的,而他又是岭南王世子……此人定与神仙药脱不了干系。
晏昭岂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答应了。
走进前锋营的大帐,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一袭朱红衣袍。
那人回过头来,俊目狭腰,杏脸绀发,妖姿而多态。
“何小姐!”他看见晏昭,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流露出了惊喜之色。
闻言,晏昭与赵珩都是一愣。
何小姐?
赵珩刚要开口,却被身边的少女捅了一下侧腰。
“姜世子,昨日……后来没有受伤吧。”晏昭笑着应下,并回问道。
姜辞水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走到晏昭面前细细打量着:“昨日太过匆忙,倒没有好好道谢……今日细看下,才知何小姐竟是如此仙人形貌。”
他眼含秋水,脉脉望来。
——却被人横插了一脚。
赵珩默不作声地挡在了晏昭面前,冷眼望着这姿容惑人的青年。
“姜世子,还是先坐下吧。”他嗓音冷沉,语带威胁,“南珠郡主如今生死未卜,您竟还有这份闲心,末将实在佩服。”
姜辞水微微昂起了头,半眯了凤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当他看见赵珩身后的少女时,还是垂下了眸子,语带深意道:“赵将军倒是比我还要关心南珠的安危……不过她确实生了一副好皮相,能叫将军记挂上倒也不奇怪。”
“你胡说什么?”赵珩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了,他压低了眉眼,厉声道,“我与南珠郡主未曾相识,何来‘记挂’一说?”
语毕,他偷偷瞥了身后人两眼。
“是吗……”姜辞水一挑眉,兴致缺缺地转身做回了椅子里,“我也是随口一说,将军何来如此大的火气?”
“你——”赵珩还欲再辩,只是垂落于身侧的手掌突然被人轻轻拉住。
身侧的素衣少女仰着头,双眸中尽是安抚之色。
他一下就泄了气。
晏昭松开赵珩的手,走到了姜辞水对面坐下。
“姜世子,你说几日前遭遇水匪……敢请教世子,当日情形究竟如何?”她面色认真,观察着姜辞水的神情变化。
闻言,姜辞水长睫轻颤,他丰润的唇瓣微微抿起,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那日刚从平州出来,我正在舱内歇息,却听见外面有异动,喊着‘水匪’‘遇袭’这种字眼,然后我一出门便被人打昏了过去。再醒来,便是在……那地方了。”他声音颤颤,一手扶着身旁的桌案,指节发白。
平州?
“平州距离京城不过三五日行程,若是岸上骑行,只会更快。沿着河道往下搜,定能有发现。”晏昭转过头对赵珩说道。
那玄甲青年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晏昭的话,他立刻抬头道:“昨日已经叫人排岸搜检了,若真是在这一路上出的事,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晏昭又回过头来继续问:“世子,当时在花舫里,你有没有听他们说过神仙药?或者是石花散?”
姜辞水凝眉思索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未曾,只是石花散……”
他语带犹豫。
“石花散怎么了?”晏昭忍不住站起了身,走近了追问道。
——却被拉入了一个溢满香气的怀抱里。
姜辞水一展红袖,将少女搂入怀中,他吐气如兰,伸出一小截红舌探入了晏昭口中。!!!
唇舌交缠间,晏昭只觉得舌尖被人狠嘬了一下,随后便有一温热濡湿之物直.直探入了她的喉-腔。
唔……
下一刻,一声巨响传来,腰间的手臂瞬间就换了一只。
赵珩双目赤红,一拳将姜辞水打翻在地,他顾及着晏昭还在场,只是抬脚踩住了地上人的右肩。
“姜辞水!”
盛怒下,赵珩已经不知道要骂些什么,只是高喝着对方的名讳。
而他的另一只手却像是抱着什么易碎之物一般,肌肉紧绷着却不敢用力,只是松松地环着。
晏昭失神地用手背抹着唇角的水意,她尚未从方才的事情里缓过来。
他怎么会……
“絮来……”地上那人仰起一张泫然欲泣的美人面,哀哀地望向晏昭。
只是唤的那两个字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
“姜世子,你这是何意?”晏昭拧着眉,忍不住质问道。
“我……”姜辞水半垂了头,露出了一截玉白色的脖颈,他用手指压着唇瓣慢慢揩过去,这才又斜飞来了一眼,“自昨日起,我便倾心于絮来了。在岭南,行如此亲近之礼,斯为传情表慕之方法,故而我才会……”
“荒唐!”还没等晏昭出声,赵珩就先怒了,他又是一脚踢在了姜辞水的侧腰上。
只是这下却没踢上。
姜辞水翻身而起,一手擒住了赵珩的胳膊。
“赵将军,絮来不曾与你有婚约吧?”
赵珩虽在气头上,但也被这话弄了个糊涂。
“没、没有。”
姜辞水轻蔑一笑,继续说道:“那赵将军又为何发怒?”
此言一出,瞬间令赵珩没了还手之力,他怔怔地想着——
是啊,如今昭昭与他并无关系,他不该生气的。
“赵将军与我是至交好友,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也是应当的。”这时候,晏昭出声了。
姜辞水瞬间就换了一副神色,他蹙着眉道:“絮来,难道你觉得方才我做的是‘不平’之事?”
那双凤目中溢满了水色。
而另一边,赵珩还在想着晏昭方才的那句话。
——昭昭说我是她的至交好友。
“淮元,淮元?”
两声轻唤将他从放空中拉回,赵珩立刻抬起头看向晏昭。
“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想和姜世子单独谈两句。”
瞬间,他又耷拉了眉眼。
“昭昭……”赵珩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晏昭的眼神里败下了阵来,“好,若有什么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他狠狠瞪了姜辞水一眼,随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帐去。
待帐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晏昭渐渐冷下了神色,她走回椅子旁坐下,语气平静地问道:“世子,这里没有别人了,也不用装什么爱慕与否。我只想问,你对神仙药,或者说是石花散,到底知道多少?”
姜辞水慢慢抬眸望过来,眼中依旧是一片茫然:“我从未听过‘神仙药’这种药名,至于石花…这在岭南是指一种有清热镇痛之效的草药,不知与你所说的石花散是否有关系。”
他慢慢跪下身子膝行上前,捧起晏昭的手放在自己侧脸,仰着头轻声道:“何来‘装’字一说,我对你的爱慕自然是真真切切的。”
美人伏于膝*头,赤袍委地、红艳凝香,乌发松松挽就,柳腰如醉相挨。
——最动人、时时偷顾。
怕是谁见了如此景象都会忍不住软了心肠。
只是晏昭却没有。
她站起身子,甩开了姜辞水。
“您是岭南王世子,又何必如此自轻?”晏昭沉着脸拂袖而走,在快要出帐时,她回首又补了一句,“我乃善平司朱衣察晏昭,并非何絮来,下次见面还望世子唤我本名。”
随后,那素衣少女便毫不犹豫地快步离开了。
而此时,大帐中只剩下了一个人。
姜辞水一手撑地,满头乌发散落,将面上的神色尽数遮掩。
半晌之后,他低低笑了。
“啊,原来是这样……晏昭……”
“晏昭……”
森白的齿与鲜红的舌之间,这二字被他含于唇中滚了个来回.
“昭昭,方才……没事吧?”赵珩一直守在帐外,甫一见她出来便开口问道。
晏昭摇了摇头,随口答道:“没事,只是这世子约莫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我会叫人盯着他的,”想到姜辞水,赵珩也冷下了神色,“正是多事之秋……日后若是查案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那枚哨子,永远都有用。”
“那就多谢淮元了。”她浅笑着应下了。
说起来,对赵珩,她是最没有办法的一个。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似乎从来都不会主动要求什么,只是单纯地奉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想到这儿,晏昭不禁有些心头发软。
她解下腰上的香囊递给了赵珩。
“这里面有我刚回京那时,母亲托人请来的平安符。我这几次也算是都化险为夷了,想必还有几分灵验,”她望着眼前容色锋艳的青年,神情真诚,“……就当是借花献佛,还望笑纳。”
赵珩先是陷入了怔然之中,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接过香囊贴身收好了。
“多、多谢,我一定会一直带着的。”
晏昭笑了笑,抬手与他告辞:“善平司那边案子还没结束,我便先走了。”
“好,我送你去。”正说着,赵珩便要去牵马。
她连忙拦下了。
“不用,我还要先去京兆府,青案组那边并了个案子过来,这几日都挺忙的。”晏昭解释道。
不良人的案子终于调来红案组了,她准备过会儿就去见一见那个杨思仁。
赵小狗耷拉下了耳朵。
“那你千万小心,我这几日都回城里住的,若有事便来府上找我。”赵珩将那一双桃花眼都瞪成了小狗眼,软下声音嘱咐着。
——“好。”
第43章 黄泉碧落人间道鲜血混着他滚烫的泪一……
大理寺前院厢房内,沈净秋正一边翻阅着卷册一边听着下头人的汇报——
“后山发现一具女尸,听善平司的人说,尸身上穿着的那件道袍…好像是童道长的。”
那捻着书页的手一顿。
“尸首呢?”
他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
“善平司的那群人说此案与神仙药有关,归他们管。”裴元焕的话里带着些愤愤之意,“我根本没机会细看。”
沈净秋合上卷册,起身朝外走去,在路过裴元焕时微微顿住脚步低骂了一句:“废物。”
他走到门口,仰头看向外头明媚的阳光,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下意识攥紧了手掌。
“愣着做甚么,还不快走?”片刻后,沈净秋侧身对着屋内还保持着方才一样姿势的属下道。
裴元焕闻言一愣。
“大人,这是要去哪?”
那面色疲惫的青年掀起眼帘冷冷瞥来一眼——
“莲花观。”.
小小的一座蓬山,如今却成了各路人马紧盯着的地界,更别提那山上的莲花观了。
沈净秋并没有直接上山,而是在山脚附近走了一圈。
“客官,可要用饭?小店可打尖可住宿。”路过一家客栈门口,有个面容和善的妇人正站在门口招呼着往来的人,他微微顿了顿脚步,随后走了进去。
“两只胡饼,三两羊肉,”沈净秋一边挑了个靠里的桌子坐了下来,一边说道,“再要肉酱半合,馎饦一碗。”
“好嘞,您稍等。”那妇人手脚麻利地先端上了茶水和醋芹小菜,随后便快步走入后厨准备去了。
裴元焕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小声问道:“大人,您这是?”
沈净秋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混着陈米煮出的茗茶,用食指点了点桌面道:“童玉君生前曾来过此处,说不准会有线索。”
闻言,裴元焕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敬佩之色。
自己在这蓬山上搓磨了数月却不曾打探到如此消息,不愧是大人,竟连这也知道。
没过多久,那妇人便端着菜走了过来。
“客官,您要的菜都在这儿了,慢用。”她将菜碟一个个放在桌上,躬着身子笑道。
沈净秋朝裴元焕扬了扬下巴,抬起筷子道:“先吃吧,下午还要上山。”
“是。”
他挑了些肉酱抹在了胡饼上,慢慢送入口中。
酥脆的烤饼在唇舌间散开,酱汁中的豆豉香混合着肉香。
——还是从前那味道。
只是却不是与从前那人。
自那日得知玉君已逝之后,他再也没来过蓬山。
不论何物何事何地,只要与“童玉君”这三字沾上关系,便像是成了个一碰就会痛的伤口。
这些密密麻麻的小伤逐渐将他割开——从里到外。
府中那托数位大师布下的招魂阵法还在运转,他一定要拿到玉君的尸首。玄微大师说,这是阵法最重要的一个祭器,只有她的尸首,才能召回最为关键的一魂——胎光。
他眸色渐深。
二人沉默着将一桌的饭菜吃完,沈净秋从怀中取出钱袋,抬头朝着那妇人问道:“合共多少银钱?”
她连忙拿着算盘从柜台后走出来,走到桌前一一报着价格:“两枚胡饼是四文钱,三两羊肉,算您三文半,肉酱半合……就半文钱吧,一碗馎饦是三文钱。总共是十文多一些,您给十文就行。”
沈净秋从钱袋里取出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她:“这应该是两分银不到。”
“好嘞。”这妇人接过了银子,随后就快步走到柜台后面准备给他找钱了。
翻找一会儿,她从后头拿出了一只荷包。
“我看看……”
她一手捧着荷包一手翻找着。
沈净秋本是望着外头沉思着,突然余光瞥见了那只荷包,他瞬间凌厉了眼神。
“这东西哪儿来的?”
他一把抓住了妇人的手腕,语气冷肃。
那人被吓了一跳,她看了看手中的荷包,哆嗦着道:“这、这就是客人付钱时留下的。”
“谁?什么时候?”沈净秋死死盯着那荷包,声音急切。
这是玉君的东西,而且就在她离世前不久,他还曾看见过。
他拽下腰间的牙牌一把拍在了桌上。
“我乃大理寺少卿沈净秋,此物与大理寺正在查的案子有关系,若从实招来,许能免了麻烦。”沈净秋松开了手,慢慢说道。
只是这尾音在齿间搓磨了个来回,倒显得有些骇人。
“我、我我说,我说,”妇人,也就是罗芝贵,声音颤颤地将事情从头道来,“八月十二那日,夜里有人敲门,我家男人就去开了门,我只当是什么赶路的客人,便没有多问。后来十三号早晨,我起来准备早点,遇上了从前的一个老客,便也说笑了几句,她说要将住宿的钱给我,便递来了这荷包。我也没多想,就直接收下了。结果就去后厨取个馒头的功夫,再回来,那人却不见了。”
说到这儿,她面上浮现出了些许恐惧之色。
“然后,狗儿他爹……也就是我家男人,从外面回来了,他说,我方才见到的那老客,几个月前便已、已经仙逝了……”罗芝贵两股战战,腿软地几乎快支撑不住身子了。
“那老客,叫什么名字?”
沈净秋的神色分外平静。
“童玉君。”罗芝贵急急地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从前就是上头那道观里的道长,经常来我们这儿用饭的。”
那青年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桌角,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大人,怎么了?”裴元焕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低声询问道。
沈净秋没理会身旁人的关心,而是轻轻地重复着:“八月十三?”
罗芝贵点了点头。
“对,八月十三,我记得真真的。”
“大人!”
——桌椅碰撞的声响。
裴元焕快步上前扶住了沈净秋。
“大人,你怎么了?”他急切地问道。
沈净秋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口里喃喃道:“八月十三……”
“玉君……你到底……”
心口又开始疼了。
身上所有的伤口好像瞬间被撕裂,鲜血混着他滚烫的泪一同流了出来。
玉君、
玉君、
玉君!
黄泉碧落人间道……
你到底在哪?
……为何偏偏不怜我.
另一头,对此毫不知情的晏昭正坐在京兆府的二堂内,与京兆尹对坐饮茶。
杨思仁今年四十有二,是个清瘦俊朗的中年男子。他从前甚至是晏昭外祖父何山甫的门生,不过自从调任北地之后便与何家逐渐疏远了。
“杨大人,我这次是来查郭三奴案的。”晏昭不欲与他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那日是香药市开市,我看了差簿,本不该是郭三奴当值。”
杨思仁抿了一口热茶,慢慢笑了。
“晏小……晏大人此话倒是问的奇怪。不良人通常都由宋参军或是捕贼官负责调遣,我很少过问。至于哪天该何人当值……这我便更是难以回答了。”他漫不经心地用杯盖撇去茶沫,语气淡然。
“杨大人不必如此,”晏昭看起来倒也并不急于获得答案,她伸手在鼻下挥了挥,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般,“我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倒是这屋里怎么有一股甜香?”
她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向杨思仁。
而那主位上的紫袍官员下意识顿了一下,随后隐蔽地低头嗅了嗅。
“大概是熏香吧。前几日香药市上,官府内也采买了些西域奇香。”说话间,他的后颈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晏昭收回目光,唇角微微翘起。
“这么说,当时开市的时候,除了不良人以外,京兆府的人也在?”她将茶盏搁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看似随意地问道。
杨思仁瞬间一愣。
“对、对,香药市规模阔矣,当然不只是几个不良人守着。”他一边朝着晏昭点头道,一边伸手捂住口鼻低咳了几声。
“如此……”晏昭心下有了思量,她低头看着脚下青灰色的砖块,声调平缓道,“不知法曹参军今日是否在府内?”
“宋参军今日去皇城司狱录囚了,怕是不能前来回话。”还未等晏昭的话音落下,杨思仁便赶忙答道。
“那在籍不良人的名册是否可以抄录?我想带一份回去细看。”晏昭早就预料到这次京兆府之行不会那么顺利,既然见不到法曹参军,那能带走一份详细名册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闻言,杨思仁连忙颔首道:“当然……佟振,去取一份给晏大人。”
他转头向身边的副官吩咐着。
“是。”
那人转身朝后面的案卷房走去,没过多久便捧来了一本簿子。
“大人,这是不良人的籍册。”
晏昭伸手接过后卷起放入了袖中。
她见这次来的目的基本都达到了,便站起了身。
“京兆府中事务繁重,还望杨大人恕我叨扰之过。”她朝着杨思仁拱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这便告辞了。”
“晏大人慢走。”杨思仁坐在椅上朝她微微一颔首,便当作回礼了.
从京兆府离开后,晏昭便回了家。
今晚姚珣约她同去灯会上逛一逛,少不得得换身衣服。
“小姐,装平安符的那只香囊呢?”在更衣时,雪信发现自家小姐腰间好像少了些什么。
“哦,”晏昭看了一眼,随口答道,“送人了。”
雪信一手揽住衣袍,一手整理着她头上的发饰,还不忘嘀咕着:“还好上回夫人请了十几个回来,要不然就您这送人的速度,怕是没过几天自己都不够用了。”
正说着,一旁听见她们谈话的沉光就送来了新的。
“小姐,这只您可挂好了,今晚灯会上人多,别叫人摸走了去。”
她将香囊小心翼翼地系在了晏昭的腰间,笑着调侃道。
第44章 又落水“玉君,快抓住这个!”……
“阿昭,”姚珣站在一处小摊前朝她招着手,“这里!”
等走近了,她便亲亲热热挽上晏昭的胳膊,两人挨着坐下了。
“来两碗羊肉馅馄饨。”姚珣对着摊主道。
“好嘞!”
摊主掀开了藤编的笼盖,白汽腾起,他迅速盛了两碗馄饨来放在了桌上。
姚珣一边用勺子搅动着热汤一边对晏昭说道:“今日南河上有灯船,过会儿我们可以去看看。”
“嗯。”晏昭点了点头,心思却还在案子上。
郭三奴的案子得两头查,一头在杨思仁那儿,一头在东渡码头。
只是黑鲤子那边……上次已经打草惊蛇了,此后恐难探得风声矣。
“阿昭,阿昭?”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晏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姚珣的笑脸,“想什么呢,快吃吧,再等下去就要凉了。”
晏昭听话地舀起一枚圆鼓鼓的馄饨送入口中。
鲜甜的汁水混着肉香在口中散开,味道果然不错。
“阿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自那日后,她们很少再提起内教坊选拔的事,不过,这话总得有人先问出口。
姚珣动作一顿,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可能……等下一次选拔吧。”
“三年才有一次,难道还要再等三年吗?”晏昭见她神色落寞,心中也是一痛,“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姚珣连忙追问道。
晏昭站起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端看你愿不愿意冒这险了。”
片刻后,她坐了回来,语带深意。
而对面那人则是垂着眸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也不是立刻能决定的事,不必着急。要不我们先去看你说的那个灯船吧。”晏昭将碗中馄饨尽数吃完,最后又喝了一口热汤,这才觉得浑身舒畅,她放下筷子对姚珣说道。
“好,”姚珣舒了一口气,又恢复了笑脸,“今天说好出来散散心的,不提烦心事了。”.
今晚的南河边上正是热闹时候,摊贩们沿街吆喝着,游人如织,花灯成河。
晏昭和姚珣顺着河岸一路走着,却突然听见了几声唤。
——“晏昭,晏昭!”
她四下望了眼,却没见到声音的来处,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便要抬步继续往前走。
只是那声音却愈发清晰了起来。
“晏昭!往这儿看啊!”
她循着动静望过去,这才发现一旁河道中的画舫窗边正趴着一个人。
何絮来今日穿了一件鹅黄的袄裙,她从窗中探出小半个身子,正拼命朝这里挥着手:“晏昭!你怎么在这儿?”
晏昭颇有些好笑地抱起双臂,挑眉回答道:“怎么,就准你何大小姐来,不准我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絮来撇了撇嘴,继续说道,“你要不要上来玩?”
“船上都有谁啊?”她其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不过想逗逗何絮来罢了。
那鹅黄衣裙对少女依旧趴在窗边,皱着眉头开始往外吐露着船上人的名字:“张兆苔、季敏、朱思敬、严子龄、焦训之……哎呀大概就这些人吧。”
晏昭本不想凑这热闹,但是她听见了一个令她改变主意的名字。
——焦训之。
“……这要从哪儿上?”她问道。
疯马的事尚且未能没查明白……焦家身上的疑点是在是太多了。
“这边这边,从这块板上过来,你小心点别掉河里了。”何絮来听见她要上来,瞬间兴奋了起来,用手指指画画着。
姚珣与晏昭对视了一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跟在后头一同上了船。
画舫的踏板上裹着靛蓝色的布单,以防行走其上的人打滑落水,晏昭几步踩过,灵巧地上了船。
船头一左一右正立着两名婢女,见有人上船便欲伸手搀扶,她摆了摆了手示意不用,随后便打帘走进了船舱内。
舱内笑谈声霎时一静。
太府寺卿朱崇之女朱思敬本是坐在一旁拨弄着双陆棋,见晏昭来了,便起身迎了上来。
“上回见你还是在庄家的重阳宴上,没想到如今都穿起官服来了。”朱思敬笑吟吟地说道。
朱崇属于晏党,自然为晏惟马首是瞻,朱思敬见了她倒也少不得寒暄几句。
而晏昭这几日在善平司里点卯的事也未曾有过遮掩,只怕是多数人都已经知道了。
“哪里是穿上什么官服,”她笑着推脱道,“不过是周大人见我手脚麻利,叫我帮着在司里做做活计罢了。”
这话说得分外谦逊。
“哎呀,”这时,何絮来从后头挤了过来,拉着晏昭的手便要往里走,“陪我去船尾放灯去。”
晏昭只好朝其他小姐笑了笑,被带着离开了中舱。
她朝姚珣使了个眼色,对方点头会意。
——总得留个人下来想办法试探焦训之。
晏昭被拉着从重重纱帘间穿过,一直走到了船尾的放灯台上。
何絮来递给她一盏做工精巧的莲花灯,努了努嘴道:“喏,别说我不想着你,这可是独一份的,保管灵验。”
晏昭随手接过那灯来,有些兴致缺缺。
今日正逢授衣节,本是官府发放冬衣给当值官吏的日子,而后逐渐变成了有情人互相缝制寒衣,祈求姻缘的节日。
放这河灯也是其中趣味所在。
灯上不写字,只放入一块亲手绣的布帕,送入水中随波而去。
而这水上自然还会有“采灯人”——众少年驾小舟行于灯河之中,用特制的长柄银钩捞取河灯,只凭这手绣的布帕寻人。
这种无聊的事情,晏昭向来懒得参与。
只是她看着何絮来期待的目光,还是陪着她一同默默祈愿着。
随后,她们将莲花灯放在了船边的小台上,何絮来还煞有其事地念起了《放灯咒》。
“一盏明灯照水开,东君若见早归来。莫教流到无情处,只向郎船岸畔徊。”
她面色虔诚,双手合十小声嘀咕着。
“有心上人了?”晏昭忍不住打趣道。
“没、没有啊,”何絮来立刻摇头否认道,“我就随便念念。”
她轻笑了下,倒也没有戳破。
念完这咒,总算可以放灯了。
晏昭拔下头顶的玉簪,轻轻一拨,那银色的一盏小莲花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水中。
顺流不灭。
只是这时候,旁边人却出了问题。
“诶,诶——”
何絮来的披帛挂上了莲灯的一角,随着灯入水,那名贵的披帛也跟着飘然而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捞,却一时没能站稳,翻身落入了水中。
哗啦作响的水声里,何絮来努力往上爬着,然而船尾的栏杆太高,她根本抓不住。
“晏昭!救我、救我啊!”
眼看着她就要被水流冲走,晏昭没有犹豫,喊了一声“快来人!有人落水了!”之后,便跳了下去。
这丫头虽然平时讨人嫌了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坏心思,倒是罪不至死。
何絮来从小在江南长大,水性不错,不过那披帛勾着前面的河灯,将她的双手都缠在了一处,在水中根本施展不开。
喝了几口水之后,她更加慌乱了,整个人不住地往下沉。
“救….咕噜咕噜——救我——咕噜……”
晏昭一手拉着船尾拖下的绳子,一手努力地伸向她。
然而何絮来此刻已经被水流裹挟着冲出去了快一丈远,根本抓不到。
片刻间,晏昭便做下了决定。
她一咬牙松开了拉着绳子的手,朝着何絮来的方向游去。
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浮了几下,她终于摸到了对方的身躯。
然而在生死之间的人根本意识不到这是来救她的,何絮来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甚至箍住了晏昭的脖子要将她往下按。
“咳咳——”
喝了几大口水后,晏昭怒从心中起,直接捏住她后颈的穴位想要先把人打晕再拖上去。
只是这时候,何絮来倒是变得勇猛无比,她就像是滑不溜手的泥鳅,在晏昭面前拱来拱去,就是不让她抓住。
船上的人也都发现了这里的情况,纷纷递来了竹竿绳索。
晏昭拖过手边的一根麻绳,套在了何絮来的手腕上。
“把她先拉上去!”她朝着那边大喊道。
总算是能先松一口气了。
只是她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何絮来扑腾着挥手,一胳膊直接打在了晏昭的面门上,她瞬间眼前一黑,被闷在了水里。
——完了。
也许只是片刻,也许过了很久,晏昭再次从水中冒出头来,她大口喘着气,眼前一片恍惚。
……这好像不是刚才那里。
身边满是密密匝匝的花灯,她抬眼望去,这泛着暖黄色光晕的一盏盏灯逐渐流淌成了一片灯河。
而她就身在在灯河之中。
“五哥,前面好像有个人。”不远处传来了人声,晏昭立刻循着动静望了过去。
画舫船头高高耸起,借着这满河的灯火,她隐约看见其上云龙纹的雕饰。
这纹样……
还没等她细想,那船身便渐渐近了。
船头摆着一张矮塌,青年乌发散落,半躺在榻上仰头痛饮,溢出酒液顺着脖颈一路留下。
听见那问声,他懒懒地瞥来一眼——
正与河中人对上了视线。
殷长钰一下愣了神。
他立刻翻身而起,劈手夺过船夫手中的船蒿向着水中伸去。
“玉君,快抓住这个!”
晏昭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玉君不玉君的了——约莫是殷长钰有些醉了——只想着活命要紧,立刻伸手死死抓住了那递来的长蒿。
船上其余几人也帮着往回拉,总算是将落水的人救上了船。
她刚攀上船头,肩头便覆上了一件厚实的氅衣。
第45章 五郎眼中是一片即将奔涌而出的赤诚爱……
殷长钰一手揽着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了上来。
晏昭拢了拢衣服,朝旁边退了一步,拱手道:“多谢世子相救。”
“玉君,是我啊,”见她态度疏淡,殷长钰颇有些受伤,他伸手捧住晏昭的脸,直直望向她的眼底,“是我啊,你记得我了?”
而面前的少女却猛地甩开他的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女晏昭,见过世子。殿下醉忆故人,当召典膳醒酒。”
“五哥,”这时候,方才最先发现晏昭的人走过来扶住了殷长钰,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好像是晏惟的女儿。”
殷长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她好久,直到晏昭跪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时,他这才又跌跌撞撞走回了塌旁。
“不是玉君啊……”
今日明明是祈求姻缘的日子,旁人都穿红戴绿,殷长钰却披了一身白袍,发也不束,尽数散在身后,随着河风轻拂,慢悠悠擦过脸侧。
他坐于船头,有些怔然地望着前方那花灯淌成的河流,一手随意地拍着身旁的栏杆——
“雪絮飞,尽余灰,覆我罗裙旧舞袍,去年掂线补寒衣,今岁凉月照孤怀。金钿裂,玉簪折,旧坟新草今几何,若见山头红花多,莫问谁人折。”
青年声调哀伤,悲切的清诵声随着灯影水波起伏着飘远,这满河水灯悠悠,竟有些说不出的戚然。
晏昭垂下头,眼中也隐有波动。
她与殷长钰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三年前的授衣节上。
不屑于采灯的青年一个人出来散心,却遇上了在河边偷偷捞着“搁浅”花灯的少女。
她穿着素色道袍,头戴紫霞帔,于月色灯影中缓缓抬起头,笑着问了一句:“公子是来采灯的吗?这里有好多,随意挑。”
此时,黄昏片月,似满地碎琼乱玉。
殷长钰像是陷入了片刻的怔然之中,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腰间的短剑却不知何时悄悄从鞘中滑落,随着动作落在了地上。
划破了少女的披帛。
“我……”那清冷疏淡的人竟一时不知要如何解释,只能苍白地说道,“要多少银子?”
话说出口,他却才意识到不对,只是想要收回却难了。
“您可真豪爽,”那少女低头看了看,拾起了短剑并那披帛一同递还给了他,“今日是授衣节……我也不求别的了,那便叫公子替我补好吧。”
殷长钰犹疑着伸出手接过了这两样东西。
待那少女转身离开之时,他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办连忙问道:“可是,我要去何处寻你?”
素衣少女回首一笑,纱帔悠悠荡起,那一张玉面生辉:“城外蓬山莲花观,就说找童玉君便是。”
童玉君。
他默默念着。
——玉君,今年此日,可还有人为你补衣?
“若见山头红花多,莫问、是谁折……”
凄凄冷冷的调子在河上回荡着,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打断他。
方才称殷长钰为“五哥”的那名少年见状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船中陪侍的婢女上前来将晏昭扶了起来。
“多谢。”
晏昭微微福身道。
少年看了一眼殷长钰,随后低声对她说:“等到前面靠岸你就赶紧下船吧。”
这艘船上大多都是宗亲子弟,晏昭身为未婚少女却留在船上,若传出去,终究是不合礼法。
随后,她便被扶着走入了中舱。
透过纱帘花窗,晏昭隐约还能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
……这些贵族公子的心里,难道真的会有这么热烈而真切的爱吗?
她收回视线,慢慢啜饮着婢女捧来的热茶。
约莫只是一时的伤心罢了。
就像是丢失了一块心爱的玉佩。
她压下心头莫名的怅然之意,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这时候,那少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好奇凑过来小声问道:“晏小姐,你知道那个玉君是谁吗?”
晏昭被这话问住了,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约莫与我长相相似吧。”
“你也不认识啊,”少年似乎有些失望,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殷长钰,嘀咕着,“五哥这段时间跟丢了魂一样,天天玉君长玉君短的。主要是也不见个人,再这么下去襄王爷得给他找道长驱邪了。”
“这个玉君,是世子的心上人吗?”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少年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说道:“心上人……何止,简直算命侣了。”
他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慢慢踱步离开了。
后舱内乐声响起,众人皆谈笑阔论。
晏昭站起身,撩开帘子走到了船头艏楼上。
那人醉卧榻上,青丝铺地,半阖了眼帘像是睡去了。
正是玉山倒悬珊瑚枕,酒晕酥凝玉臂寒。
她蹲下身子,默默地看着殷长钰。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青年慢慢睁开眼,恍惚着伸手抚上眼前人的脸。
“玉君……”
只这一声,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一片即将奔涌而出的赤诚爱意。
温热的手掌移至她的脑后,轻轻地用了些力道——
滚烫而湿漉漉的柔软触感落在了眉心,一吻即走。
明明哈出的一每口气都是滚烫的,然而他只敢轻轻地碰、轻轻地吻,轻轻地小声问:“玉君,你回来了?”
像是怕吹一口气便能将她吹走。
晏昭伸手抚上了他的侧颈,手下是滚烫欲烧的皮肤和快速跳动着的经脉,她鼻头有些发酸,认真看着他道:“下次莫要饮这么多酒了,伤身。”
只这一句话,殷长钰的眼角几欲滚下泪来。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透出了几分委屈。
“可是,只有醉了才能再看见你。”素来玉骨横秋的青年此刻倒也显出几分昳丽来,那珠泪荧荧若露滴海棠,“只要想到有一天会和你分开,我胸口就好痛。”
滚烫的几颗泪滴砸落在晏昭的手背,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玉君……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梦,世上真有如此畅快事吗?只要、看到你,我就特别特别、特别欢喜。”殷长钰覆上她落在自己颈侧的那只手,用力压着皮肤下的经脉,仰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仿佛这种细微的痛感反而会让他更爽利。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神仙送我的一个梦……”
他仰头看着夜空,口里喃喃道。
晏昭皱了皱眉,她觉得殷长钰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五郎,你是不是还吃了旁的东西?”
他转过头,也不说话,只是又在她眉心亲了一口。
“你是不是吃了神仙药?”晏昭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着急。
“没有……他们说这东西吃了就能见着神仙。我不吃,我只要见你便行了。”青年笑容羞涩,情话说得吞吞吐吐。
那隐于话间的暗语让他满怀忐忑看着对面人的反应。
闻言,晏昭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不想让他认出自己,但也没想让他莫名丢了性命。神仙药具体是什么东西还很难说,若是沾上可就完了。
晏昭见时候差不多了,边想从艏楼上下去,只是却一时未能抽开手。
“玉君……你别走。”眼前人困得半眯起眼睛,手上却还紧紧拉着她。
她一狠心,手指用力,按下殷长钰的睡穴:“睡吧,我保证等你醒了还能见到我。”
“真的吗?……不能骗我……”几息之后,他抵不住困意,还是慢慢合眼睡去了。
晏昭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回到中舱内取出了一张绒毯盖在他的身上。
她看着榻上人,神色复杂。
“五郎,莫要如此饮酒了。”
“今日是授衣节,往后天愈发冷了,记得添衣。”
克制地伸手轻轻拂过青年的脸颊,她最后只留下了这两句话。
船靠岸了.
从殷长钰的船上下来,晏昭匆忙往方才那艘画舫的位置赶去。
她在心里暗骂着何絮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今日这一遭完全是她害的。
远远地,就看见那画舫旁聚集了好多人,晏昭赶忙加快了脚步。
等她从人群中挤进去,才看见那船头站着好几个浑身湿漉漉裹着披风的人。
其中一人面色铁青,两眼愤恨地正瞪着何絮来。
“阿兄?”晏昭惊讶出声。
那人循声望来,在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刻,瞬间变了神色。
“昭昭!”晏诤大步跨到岸上,走到晏昭面前细细打量着,“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晏昭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喝了几口河水。”
见她并无大碍,晏诤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立刻又凌厉了神情,低声说道:“昭昭放心,这个仇阿兄一定会替你报的。”
嗯?
这个仇?
什么仇?
晏昭茫然地望向他,一时竟搞不清目前的状况。
在她落水之后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