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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松丰茶寮——是血。她心内轰然一震。……

晏昭又顺着姚府去弓马院的路找了一遍,果然在一家茶坊门口看见了带着姚家府徽的马车。

她立刻下马进去,拉着伙计便问:“门口那辆车什么时候来的?”

那伙计一脸茫然之色,伸头往外面望了望,又小心翼翼地瞟了她几眼,结巴着开口答道:“这、这车?半个时辰前就在这儿了吧,似乎是车轴断了,那车夫出去寻人来修了,里头的小姐还下来吃茶的。”

闻言,晏昭立刻朝茶坊里扫了一眼,意料之中,没有姚珣的身影。她又继续问道:“那小姐人呢?”

伙计也支起脖子左右看了看,随后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方才还在这儿的。”

晏昭快步走近茶坊内,不顾里头众人的斥责声,她弯着腰察看着地面和各种角落,想要找找有没有姚珣留下的痕迹。

却是无果。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却猛地瞧见,在内堂小门旁边的角落中,静静躺着一枚木牌,由于颜色和地面过于相似,方才才会漏了去。

拾起那木牌后,晏昭颤着手擦去了表面的灰尘。

秋枫院—姚珣。

这是学舍的斋牌。

“你是何人?再这样乱来休怪我不客气!”身后传来了掌柜的呵斥,晏昭没时间解释,她推开旁边的这扇小门,走进了茶坊后院。

这里联通着外边的小巷,湿泥地上清晰可见两道车辙,晏昭蹲下身子,伸手捻起一丛土块,土尘散落,她的指尖上却沾染了碎碎点点的红斑。

——是血。

她心内轰然一震。

晏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随后起身返回,径直走向了门口那个伙计。她上下摸索了下,最后只能拆下腰带上的玉扣塞进了伙计的手里。

“把门口这车看住,谁也不能动,待我回来必有重谢。”少女面色严肃,声音沉冷。

说完这句话后,她立刻跳上马离开了这里,只留下满脸迷茫的伙计和叉着腰大骂的茶坊掌柜。

半刻钟后,晏昭又回到了弓马院。

赵珩还等在门口,看见晏昭回来,他两眼一亮,刚想上前问询几句,就听见马上人焦急地开口道:“赵将军,昭有一事,敢烦相助?”

“何事?”赵珩立刻正色。

她下了马,面上的急迫不似作假。

强压着声音的颤抖,晏昭继续说着:“榷易院姚库使府上千金姚珣是我的好友,她一个多时辰前便出了府,但迟迟未到。方才我从姚府回来的路上,见其马车停在了一间茶坊外,四周却不见踪迹……恐其有变,心甚忧之,昭实在无计可为,还劳烦将军帮我寻一寻人。”

“好,”赵珩一口答应了下来,“我现在就派人去找。你放心,这天子脚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借将军吉言。”

她朝着赵珩深深一拜。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晏昭心头的忧虑却丝毫没有减去一分。

眼看赵珩离开去唤命部下了,她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擂鼓之声,她不自觉朝着弓马院内看去。

——武试正式开始。

晏昭听着那鼓声一下胜过一下,人喧马嘶不绝于耳,她站在门外,心似火煎。

院内,是内教坊选拔——几乎是她唯一可以靠自己在这京城中站稳脚跟的机会。

而院外,是生死未卜的好友。

那匹乌骓马还在她身后踢着蹄子,似乎在催促她快些上马去继续找线索救姚珣。

这京城里,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连京兆尹都比姚父的官位高。

若连她都不去救,那便真的没有人会在意姚珣的失踪了。

——更何况,阿珣也是为了帮她查案才会被牵连进来。

晏昭转过头,立刻翻身上马。

弓马院内大乐擂起,应是众人同驰草场,列阵讲武之时。院内众骑如墙而进,而院外同样也有一匹飞马疾驰离去,向着不同的方向越跑越远了。

赵珩能遣动的人手应当都是镇西军一脉,终是不好在明面上搜寻。

而晏昭此刻想到了另一个人。

善平司左使,周奉月。

善平司因事特置,不隶六部,甚至有权封锁城门。

她快马赶到善平司门外,刚想进去,却被门外的武卫拦了下来。

“何人擅闯!”那武卫持剑而立,面容肃穆。

晏昭忙递上自己的腰牌道:“请您帮我将此物交给周左使,就说晏昭有事求见,万分紧迫。”

武卫犹豫了下,但看少女行容贵气,不似作假,便接过了腰牌,转身匆匆走入门内。

晏昭站在原地,两手交叠,食指不停地拍打着手背,焦急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那武卫终于再次出现了,他将腰牌还给晏昭,随后让开了路:“进来,跟着我走。”

“是。”晏昭连忙抬步跟上。

善平司内大多是黑灰色的墙柱亭楼,显得肃穆无比,晏昭垂着头小步走着,不敢抬头多看。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武卫终于在一处堂室前停了下来。

“进去吧,左使大人就在里头。”

晏昭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门内。

周奉月正坐在桌案后翻看着簿书,听见声响后便抬起了头。

她朝晏昭挑眉一笑,随后问道:“说外面有个形色仓皇的姑娘要找我,我一看腰牌,呦,原来是晏小姐。何事如此着急?”

她面上带着笑,却是没料到,面前人接下来的举动让她吃了一惊——

晏昭撩起袍子,跪地一大拜。

“这是何意?”周奉月立刻站起了身,绕至她身前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晏昭仰起头,目露恳切之色道:“求周大人救命!”

“你起来慢慢说,究竟发生何事?”周奉月先是将她扶至一旁的座椅中,又回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晏昭捧着茶水,那暖意熨得她渐渐停止了颤抖,片刻后这才将事情一并说来:“今日是内教坊武试选拔的日子,可是姚珣……”

她坐在椅中,脸上满是不安,越说语气越急迫——

“……周大人您也知道,我上回也险遭不虞。所以我就想,阿珣会不会也是被那帮人给掳走了?”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周奉月已然紧紧拧起眉头,待晏昭语毕,她没有作声。

片刻之后周奉月快步走到门外,伸手招来了侍立一旁的下属吩咐道:“派一班人马出去在城中寻人,再遣些武卫去各个城门把着,休将贼人放跑了。”

“是。”

周奉月回过身,又望向晏昭问道: “你方才说看见姚府的马车停在了一处茶坊外,是哪家?”

“在胜业坊街!好像叫松丰茶寮。”晏昭立刻答道,“我将玉扣给了茶坊里的伙计,叫他帮我看住那马车。”

周奉月点了点头道:“做得好。走,随我去一趟这松丰茶寮。”

“啊?”晏昭闻言先是一愣,“我、我也去?”

“怎么,你不想去?”周奉月反问道。

“想!当然想!”她反应了过来,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了身。

周左使挑唇一笑,转过身一边抬步朝外走去,一边说道:“你先骑你的马过去,我一会儿就到。”

“是!”

晏昭直了直身子,答应得分外响亮.

等周奉月到了松丰茶寮时,晏昭已经在门口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了。

武卫已然将门口把住,她带着晏昭走进茶坊内,先是四下环视了一圈。

“你说的那个小门在何处?”周奉月回首问道。

“那便是。”晏昭快步走到一旁,并伸手推开了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

只是看到里面状况的瞬间,她不禁一愣。

“这……”

那地上多了不少杂乱的脚印和各种痕迹,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车辙印记了。

周奉月倒是没有过*于惊讶,她侧目看了身侧的武卫一眼,那人立刻会意,快步走到旁边将掌柜的扭送至跟前。

“大、大人草民冤枉啊!”掌柜的还没等旁人说什么,就先喊起了冤。

周奉月轻哼一声,冷眼望着他。

“我什么都没说,你叫什么冤枉?”她伸手拨开掌柜的衣领袖口,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继续道,“老实点,早些交代了还能免了皮肉之苦。”

“草民冤枉啊!”那掌柜的还是一个劲儿地喊冤,拼命解释着,“我们这都是本分买卖,从不诓人的,一定是误会了。”

周奉月拧了拧眉,没好气地说道:“什么买卖诓人的,谁问你这个了,后头院子里是怎么回事?”

“啊?”他愣了下,随后摸了把鼻涕眼泪颤着声音答道,“后院?就是煮茶的地方啊……”

“嗯,还有呢?”周奉月随手拉来一把凳子,直接坐下了。

“还有……”掌柜的眼神闪烁,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有时候伙计也会到后头方便下,但绝不是和煮茶的在一处。”

周奉月面色不变,一只手搭上了桌子,食指轻敲着桌面,漫不经心地继续问:“还有呢?”

掌柜的两股颤颤,差点要跪倒在地上,他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回答道:“后院里的柴房我租给白窑子里头的梦蝶姑娘了,她一般白天不出来的……”

他眼中充满希冀,望着对面坐在长凳上的人。

——可千万别再问了。

然而,世事总是不遂人愿,周奉月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脸色,依旧是那句话:“还有呢?”

“还有……”他拼命思索着,然后开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了:“这后院也和巷子里通着。巷里头还有两家,一个是陆寡妇,平日里做些绣活,有一个小女儿。还有一家是秦家,不过家里只剩个七十多岁的老太了,秦大早些年在城门口搬货被砸死了,秦二随军出征几年没回来了。”

“嗯,还有呢?”周奉月唇角含笑,姿态闲适。

掌柜的这下是彻底卸了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这、这是真的没有了,草民没做什么坏事啊!冤枉啊草民冤枉啊!”

第32章 许赵修罗场床铺上有血渍,但不见尸首……

“把人先带下去。”周奉月性质缺缺地挥了挥手,下一刻,那嚎得眼泪鼻涕一把掉的掌柜就被拖行着离开了她们的视线。

她站起身子,走到了后院内,对着一旁的副官吩咐道:“图芦,你带着……晏昭去那个秦家看看。”

“是。”面目冷肃的红袍女子抬手应道,随后便回身往巷内走去。

晏昭连忙抬步跟上。

秦家是一处独户院子,木板门上贴着褪色的红纸,看起来颇为破败。

图芦上前去敲了敲门,但是半晌无人应答。

她再次重重地敲了敲。

依旧是毫无动静。

晏昭朝四周看了看,顺着墙边往一旁走着,突然好似发现什么,慢慢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身子,伸手在一旁的石砖上抹了一下。

——指尖上赫然出现了点点红斑。

她凑上前去轻嗅了一下,脸色倏然大变。

“大人!”晏昭低唤一声,立刻走到图芦的身旁,手掌上翻,亮出了指尖的痕迹,“这好像……是血。”

图芦面上神色变换几番,随后吩咐武卫道:“把门砸开。”

在轰然一声响后,这破败的木板门裂成了两半。

见图芦迈步踏入,晏昭便也跟在其身后走进了门内。

进门便是一片天井小院,院子里栽种的花草都已枯败,看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不过四周却不见杂草蛛网,大约是秦老太年老体弱,没什么精力侍弄花草,只能大致将院子收拾得干净些。

这院子里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们继续往里走着。

“吱——”

堂屋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图芦从打开的小缝里侧着身子望去,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这才将门完全推开。

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晏昭皱了皱眉,探着头朝里头望去。

屋内昏暗一片,堂屋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上头零散着些碗碟竹筷,椅子则是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

“屋内屋外都搜一下。”图芦并没有进去,只是对着手下人吩咐道。

晏昭心里还念着姚珣的下落,她焦急地在一旁等着,看着武卫们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

——“大人!”

突然,西厢房内传来了动静。紧接着,那武卫提着一张满是血迹的布块走了出来,对图芦道:“屋内桌凳床铺上都有血渍,但不见尸首。”

“立刻将此地围住,我去上报左使大人。”图芦厉声道。

“是!”

不过,还没等她出去上报,左使却自己走了进来。周奉月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门边那少女的身上。

“快随我去西平门,找到姚珣了。”.

快马加鞭。

呼——

晏昭急促地喘着气。

胸腔内“咚咚”的心跳甚至大过了马蹄声,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炸响。

远远地,她看见西平门脚下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到了近处,晏昭滚鞍下马,伸手拨开人群,冲进了最中间。

玄衣羽冠的青年正与她对上视线,他眸子一亮,走上前来刚想开口——

“姚珣呢?”晏昭喘着气急切地问道。

“……姚小姐中了迷药,方才叫人将她送去就近的医馆了。”赵珩咽下本想说的话,老老实实回答着她的问题。

“她没受伤吧?”晏昭好歹是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没有完全放下心,继续问着,“贼人抓到了没?”

闻言,赵珩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

他垂下眸子,有些底气不足地道:“人是抓到了,但是没看好,咬舌自尽了。”

听见这个消息,晏昭虽然有些许的失望,但还是认真地向赵珩道谢:“辛苦赵将军了。”

赵珩抬起头,身前的少女虽然两颊上带着些脏灰,但是眼神坚定,神色诚恳,叫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他轻声道:“上次不是说了,不要叫我赵将军?”

晏昭先是微愣,随后眼珠左右一转,立刻改口:“多谢淮元。”

赵珩笑意渐深,心里想着让晏昭先在一旁坐会儿,然后他可以带着她去见姚珣。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两三个侍卫分开了人群,中间走出了一名身着月白直裰的年轻男子。

那人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转身面向晏昭道:“老师听闻今日城中生变,担心小姐遇着什么危险,便叫我来接小姐回府。”

晏昭没想到许辞容会出现在这里,她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是晏惟让他来的?

“我……”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数道目光便一下子落了过来。

“还未见到阿珣,我不放心,待去过姚府便回家。”她终究是不敢忤逆晏惟的意思,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了个折中的方案。

许辞容面色不变,温和地说道:“好,那某便同小姐一处。”

“——不用,我带她去就行。”一旁站着的玄衣青年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许辞容看也没看那出声的人,只是对着晏昭道:“先上车吧。”

这一下是明目张胆的轻蔑。

“嗬——”赵珩倒是很少尝到这种被人无视的滋味,他横臂于前,半压着眉眼冷声道,“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怎么,我说的话你听不见?”

那俊秀文士微微侧脸,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赵将军上回落了一次水还不够长记性的吗?”他淡淡说道。

“什么落……”赵珩皱着眉头,尚不明白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何意,然而下一秒他就陡然变了脸色,“是你!”

当时四下无灯,加之有些醉意,他没能看清将自己踢下水的是何人,只能吃下了这个闷亏。

“那日的帐还没来得及跟你算,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他怒极反笑,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开了。

许辞容慢慢冷下了神色,他唇角微翘,垂下头道:“您大人海量,想必不会与我多计较。”

这浅浅一层谦恭下藏着的是全然的挑衅轻蔑之意。

赵珩齿关微动,紧了紧下颌。

这些文臣,惯会耍些嘴皮子功夫!

见这两人说着说着便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了,晏昭忍不住默默后退了几步。

你们吵就吵,说什么落水的事啊……

还嫌她在赵珩那儿的破绽不够多吗,若是让他将那日的事也联系起来…

想到这儿,她当机立断——趁事情还没闹大,得赶紧拉着许辞容离开。

“许大人,我们快些走吧,别再耽误功夫了。”晏昭上前一步,朝着他使了使眼色。

只是许辞容听见这句话后,没有立刻回应,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后。

晏昭也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朝后头看去——

那玄衣青年一下子耷拉了眉眼,正满眼震惊地看着自己。

赵珩脑中一空——这意思是……和我在一处是耽误功夫?

“既然如此,还请赵将军让一让吧。”那讨人厌的声音再次响起,赵珩沉着脸,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慢慢放下胳膊后退了两步。

被这道灼热视线注视着的晏昭忍不住低下头,眼神闪烁。她快步从两人中间走过,上了许辞容的马车。

而那月白袍的文士则是施施然行了个礼,随后在赵珩的面前撩开帘子进了车内。

最后的那一个对视里,他唇角含笑,眼神中满是轻蔑。

……

马车走后半晌,见自家中郎将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一旁的亲兵忍不住上前问道:“将军,这事还查吗?”

“查。”赵珩声音低哑着说道,“但是动作不要太明显,明面上咱们管不了这事。”

“是。”

那亲兵刚要转身退下,却又被赵珩叫住了。

“等等,”他眸色渐深,慢声道,“方才那人,查查什么来头。”

——瞧着有几分眼熟。

而且不是最近,像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似的.

马车内,一片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晏昭规规矩矩坐着,低头看着自己下摆上的暗纹。

诶,这里怎么有点脏,是不是方才在茶坊后院里沾上灰了。

她自娱自乐地想着。

“你以后若有事不便麻烦老师,可以来找我。”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她的左耳畔缠了上来,叫晏昭忍不住颤了下身子。

——是吓的。

她提起唇角,敷衍地答道:“多谢许大人好意。”

“许多事情,若有我在,会简单很多。也不必兜着圈子去寻你兄长了。”许辞容似乎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没有恼,只是继续说着。

闻言,晏昭不由得抬起头看向他,神色认真了许多,她凝眸道:“你……如何得知?”

面对她的质问,许辞容垂下了眸子,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如何得知并非关键,关键在于我有这个能力。”

——“阿昭不妨想一想,若有我相助,行事是否能方便许多?”

他抬起头,朝着晏昭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人柳如眉,云似发,一笑敛破春山色,清辉玉面寒。

晏昭压下心头颤意,慢慢移开了视线。

许辞容此人,不笑也罢,一笑便直杀得她忍不住动心软意了。

恰似……那年初遇,桃花下,两厢生情。

……

素衣书生坐在树下翻看着文章,她从一旁路过,发顶的莲帔被风吹落,一路飘至他的怀里。

那书生拾起莲帔,抬头望向她的瞬间露出了一个笑来。

教她顿了脚步也软了心肠.

晏昭撇开目光,撩起帘子朝着车外望去。

只是这一望却叫她起了疑。

“等等,这是去哪的路?”

眼瞧着前面就是胜业坊了,这分明是要回晏府。

许辞容这时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方才叫人去医馆看过了,姚小姐已被接回姚府。想必此刻阖府上下定是乱作一团,还是等明日再去看望吧。”

晏昭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你——”

她硬挤出来一个“你”字,随后又默默咽下了想说的话。

算了,既然阿珣无事,那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想到这点后,她平下了心气,不再言语。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许辞容率先一步走了出去,等晏昭下车的时候,他在一旁伸平了一只胳膊,含笑看着她。

晏昭心念一转,还是搭上了他的手。

“当心。”

掌下的臂膀平稳有力,她撑扶着站稳。在松手的那一刹那,手心里似乎擦过了一道温热触感。

晏昭下意识抬起头,惊恐地望向许辞容。

然而对方却是水波不动的一副神色。

难道是……无意的?

“怎么了?”那清俊文士见她神色有异,便开口问了一句。

晏昭立刻垂下眸子,摇了摇头道:“没怎么,进去吧。”

她快步朝府里走去。

……晏昭啊晏昭,可别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

既然已前尘尽抛,就切莫走回头路了.

回府第一件事,自然是给父母请安。

“父亲、母亲。”晏昭自知此事是她理亏,一进前厅便伏低了身子,端得是诚恳认错的模样,“女儿知错了。”

只是她预想中的冷厉说教却未曾到来。

“你何错之有?”

首先开口的不是温和亲切的晏夫人,而是晏惟。

晏昭抬起头望去,父亲面色平静,瞧不出什么喜怒。

“女儿……误了武试。”她有些心虚地说道。

“区区一个内教坊选拔罢了,误了也无妨。”晏惟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像是真的不在乎这事一样,“你日后的路还长着,不必为了此事焦心。”

晏昭半垂眸子,遮住了眼中的震惊疑惑之色。

等等……这好像是她在认错吧,怎么还反过来被安慰了?

“是啊昭昭,不过以后做事可不能如此冲动,若遇着什么麻烦,和家里说总比去外头找人要来的安全。”晏夫人也在一旁帮腔道。

这回晏昭是彻底明白了。

他们在意的不是自己没参加武试,而是轻率地去找了赵珩和周奉月。

她心下有了思量,开口答应道:“是,女儿知晓了。”

此后又是几句关怀问候,晏昭都一一应下了。

正在她以为这番面上往来就快要结束的时候,晏惟站起身说了一句:“昭昭,跟我来书房,爹有话问你。”

晏昭顿时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她小步跟在晏惟身后,心里颇有些忐忑。

晏惟要问她什么?

父女俩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着,一时间只有风吹动廊边纱帘的簌簌声。

不多时,就到了内书房。

晏惟在桌案后坐下,抬头望向晏昭。

——“昭昭,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查神仙药的事。”

闻言,她瞬间僵住了。

“我……”晏昭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是了,这次事情闹这么大,定瞒不过晏惟。

“这京城不比乡野,做什么事总要有个由头。”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话锋一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件事我能知道,旁人也能知道。你现在唯一的身份就是我晏惟的女儿,你做什么事,在旁人眼里,那就是我吩咐的。”

晏惟的语气并不十分冷肃,反而带着些温和之意,他继续道:“神仙药一事牵扯颇多,我晏家更是深陷其中不得脱身。爹不是要阻止你查案,而是要告诉你,查案得有查案的名头。若你只是晏家女儿,这个名头就不正。”

听闻此话,晏昭心下颤动。

她立刻起身向晏惟行了一礼,认真道:“多谢父亲教诲,女儿晓得了。”

半晌后,她似乎听见了上头传来了一声叹息。

“这些年,陛下逐渐长成,连我也看不懂她究竟要做些什么了。”晏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说道,“想必是要洗一洗成明殿上的那些金砖玉阶了。”

晏惟语调平缓,然而晏昭却只觉得喉咙发紧,她斟酌着开口道:“父亲,您是文臣之首,又是陛下的老师,再怎么说也……”

晏惟摇了摇头。

“有时候,有依仗并非好事。”他转头看向了挂于一侧的官袍,语带深意,“陛下要的,是孤臣。”

他伸手朝晏昭招了招,示意她来这边坐下。

“今日爹与你说这许多,只是想提醒你,不可锋芒太露。神仙药,可以查,但不是这么查,也不是现在查。做事,要有尺度,要讲时机。”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人名,递给晏昭后这才继续道,“这几个还算可信,日后若遇到麻烦,但用无妨。”

晏昭伸手接过,看到纸上内容的瞬间,她颤了下眼睫。

这……

上面竟都是各司府的官员,甚至还有近些年新授的女官。

“陛下提拔女子,倒也算是机遇。从前这十几年,晏家不曾为你做过什么,但现下若你有心,爹一定为你铺好这条青云路。”

闻言,晏昭猛然抬头望向晏惟,面上神色变换几番,终是起身深深一拜。

“爹,女儿不敢妄想其他,但当披肝沥胆,以效微劳。”

在她身后,窗外偶一风动,吹得枝头黄花微颤,几许飞落,几许开.

从内书房出来后,晏昭还在不断想着方才晏惟说的话。

晏家于她,便如安巢,覆巢之下无完卵,“晏昭”的一切都是属于晏家的。

但皇帝要的是孤臣。

只要晏家还在一日,晏昭便无从“孤”起。

她慢下了脚步,走入池边小亭里,看着外头放了会儿空。

晏惟的意思难道是……

水下有几只红鲤嬉戏着在亭边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摆。

水天需。

原来是这个意思。

——“晏小姐!”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呼唤之声,晏昭回头望去,一小厮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晏小姐,求您去救救我们大人吧!”他见到晏昭后立刻跪地大拜,神情焦急无比。

晏昭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大人?”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人——

看着确实有几分面熟。

“看在我们大人帮过您几回的份上,求小姐发发慈悲!”那小厮伏地叩首,语音悲切。

这时候,晏昭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他了。

“你是……许辞容身边的那个,松鹊?”

跪在地上的人立刻抬起头,连忙应道:“是,是小的。我们大人不知犯了什么冲,除了叫您的名字,其余一概不知,眼瞧着是不好了,求您帮帮忙,去看看我家大人吧。”

他这说的是许辞容?

晏昭忍不住陷入了怀疑之中。

方才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病症啊,怎么突然就……

“他现在在哪儿,你带我过去。”她站了起来,决定还是去瞧瞧到底什么一回事。

松鹊摸了一把眼泪,站起来连连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方才我将大人安顿在客院的东厢房里了。”

“好了,赶紧前面带路吧。”晏昭有些不耐烦道。

她拿不准许辞容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下意识觉得应该不会危及生命。

——说到底他现在也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小姐,就是这儿了。”松鹊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您先进去吧。”

晏昭虽然有些奇怪为何让自己先进,但想到也许是许辞容在迷蒙间叫了她的名字,松鹊觉得不方便一同进去,倒也能解释得通。

她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

“许辞容?”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有些许衣物摩挲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晏昭循着动静走过去。

那人半倚在榻上,眼神迷离,微微张着口,吐出一团团热气。

“许大人?你怎么……”她凑过去,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拉住了手,一同倒在了榻上。

许辞容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面上,像是久渴突逢甘霖,舒服得眯了眯眼。

“……你脸怎么这么烫?”她被这人面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手,却没能成功。

等下,这副模样……

不会又是……含情药吧?

晏昭两眼一黑。

那热气一团又一团地吐在脸上,她抵住对方的胸膛,努力想要推开这具越贴越近的身体。

“咚——”

在这挣扎推搡中,许辞容重重摔在了地上。

晏昭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子去查看他的情况。

“你没事吧?”

那清俊文士面上带着潮红之色,长睫微颤,一双狐狸眼斜斜飞来一瞥。

他濡湿的发贴于额角脸侧,窥渌翠蛾频,青衫软著身,昏暗中,犹似屏风上走下的精怪鬼魅。

而就在这一晃神间,晏昭突然觉得右手食指一湿,像是被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

她再看去,那精魅人物张开了粉润丰泽的唇,一边仰脸看着她,一边捧着她的右手轻轻舐着。

眼中所见与指尖所触的双重冲击让她脑中一乍然。

“你!”

晏昭登时骇住,身子僵了半边。

而塌下那人,松了口,又抬了抬下巴,饱满的唇珠下探出了一截红润来。

“哈……”

屋内的香气更浓了。

第33章 石榴花汁唇上就覆上了一片温热。……

许辞容素来是文秀疏淡的模样,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像碾碎的石榴花一般,迸发出浓郁的色彩与香气。

“我只要……你帮我。”

他尾音颤颤,打着旋儿钻入了晏昭的耳中。

教她后脊一麻。

“许辞容你冷静点,我是晏昭,我是晏昭啊!”她凑近了些,想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只是没想到,下一刻,唇上就覆上了一片温热。

那湿润触感在她唇角绕了绕,随后是重重的一抿——

“唔——”

少女撑在榻边的指节微微发白。

与此同时,脑后抚上了一只大掌,锢着她不让退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晏昭觉得自己也快要陷入迷离中时,他终于松开了手。

“哈……”晏昭大口喘着气,眼尾湿红,说不出话来,“许辞容,哈……你——”

还没等她缓过气,塌下那人便颤悠悠地站起,俯身朝她倒来。

许辞容一手抵在她身后的墙上,一手撑在了少女的身侧,他将那一张散着馥郁之气的面皮贴近了些,鼻尖触上了鼻尖,连吐息也融在了一处。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他开合着丰润的唇,轻轻漫漫地念诗。凉风吹过,发丝微动,指尖微颤。

两片唇又合在了一处。

于温热濡湿中探得些许柔软丰泽,那齿关擦过舌面,带起一阵麻痒痛感,缠于一处后自然又是一番摩挲嘬饮。

屏风上,人影一方,灯影灭。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转面流花雪,空见双绣靴。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怜。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惯会念诗。

……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晏昭松开手,将昏死过去的人丢下了塌。

重击哑门穴,可致晕厥。

她踉跄着站起来,一手扶着屏风,另一手整理着衣服。

推搡许久,衣带有些松了。

脚边那人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红意,晏昭气不过,抬脚踢了踢他的肩膀。

什么眼瞧着不好了…….再迟来会儿估计他自己便好了。

她愤愤想着。

只是这药,是谁给他下的?

晏昭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不会是他自己吃的吧……

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一荒唐的想法。

——应当不是,他又不知道“晏昭”就是“童玉君”,怎么会故意如此设计。

等等,待他醒过来若发现是自己……岂不是会恨毒了她?

晏昭仰头看着房梁,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这事天知地知,不如就和殷长钰那次一样闭口不提,只教他以为是旧梦一场。

……只能如此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需要处理。

晏昭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门。

“松鹊。”

那小厮远远地候在院子外头,听见唤声便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您进去看过了?我家大人可好?”他眼神有些闪烁,试探着问道。

闻言,晏昭冷哼了一声:“嗬,他?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走下阶来,站在松鹊的身前低声警告道:“你家大人没什么大碍,受了些风寒罢了,下回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还有,莫要跟他说我来过,若漏了半句……我倒有办法叫你先脱一层皮。”

“是、是是。”松鹊的脸色都白了,他抖着唇应下。

晏昭又从怀里取出了三四枚金叶子,塞入了他的手中。

“我与你家大人有些交情,日后还少不了见面。”她拍了拍松鹊合拢的手掌,眼中含笑,“今日这事你若办妥了,后头的福还有的享。”

那小厮喏喏应下,忙不迭地点头.

等晏昭从客院出来,外头已经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声。

都这么晚了?

她心里一惊,快步往雁回筑的方向跑去。

夜间的风有些刮人。晏昭虽是在自家府里,却如同做贼一般,只能尽挑着小路走。

可算安稳回了院子,她甫一打开门就看见雪信捧着个烛台蹲在后头。

——“吓我一跳,蹲在这儿做什么?”晏昭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

“小姐?!”这丫头都快打起了瞌睡,听见她的声音后这才抬起头,“你怎么才回来?”

她一边往里走着一边搭着话:“怎么,院子里有什么事吗?”

“事倒没什么事……就是一句话也没带,到这么晚才回来,我不是担心嘛。”雪信小步跟在她后头,伸着脖子嘀咕。

说着话间,两人也走到了房门口,晏昭推开门转头朝着她努了努嘴道:“给我打些热水来。”

“遵命!”雪信挤出一个鬼脸,随后快步离开了。

进了房间后,她赶忙坐在镜前细细察看着,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别看许辞容面上总是一副清越淡薄的模样,但在这种事上却下手颇狠,方才一上来就勾着她的脸狠嘬了几道,活生生像是要刮下一层皮来。

她侧着头望去,右脸上果然多了几片红印。

别的地方还没顾着看,光是这脸上的就够难处理了。

晏昭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许辞容。

明日还要去姚府……

——等下,许辞容之前是不是说明天要陪她一起去?

想到这儿,晏昭缓缓闭上了眼。

“小姐,热水来了。”这时候,雪信终于把水打来了,她一边往准备好的木桶里倒着,一边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晏昭神情疲惫,摆了摆手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等雪信退出去之后,她这才宽衣沐浴.

第二日,晏昭神清气爽地醒来,简单梳妆后就准备出门了。

万一许辞容还没醒,她就能躲开他自己去姚府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等她到了门口,这才发现许辞容竟已经候在车旁了。

那温润青年着一身淡青色云纹长袍,神色自然,看见晏昭来了便朝她微微一颔首。

“晏小姐。”

晏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太割裂了……她现在看见许辞容就会想起昨晚的事。

“许大人这是……要去哪?”她自欺欺人地问道。

许辞容眼中闪过了些恰到好处的讶然,随后含笑说道:“昨日不是说要去姚府?我陪你一道。”

晏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是躲不过去了。

她越过许辞容先上了车。

晏昭坐在了侧面的座位上,等许辞容上来的时候,便只能再往车内多走了几步。

他垂首躬腰,正露出了一段白皙的后颈,而那靠着衣领的地方,赫然有一片红印。

晏昭深吸一口气,赶紧撇过眼去。

不好,忘了还有这一回事。

——应该没有别处了吧。

她抿起嘴,心里有些慌乱。

不应当啊,自己明明没有……

“晏小姐、晏……阿昭?”

突然,一声轻唤将她瞬间从繁杂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晏昭猛地望去,不敢相信是许辞容在叫自己。

“总是晏小姐晏小姐的叫,有些太生分了,日后我便唤你阿昭可好?”温和俊秀的青年唇角含笑,望着她道。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轻笑了声,眼面上神色僵硬。

“嗬,许大人这……”

——“我听说这段时间沈净秋在查一个陈年旧案。”许辞容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别的事情,“五年前,昌禄坊的寡妇林氏被人发现死在了水井中,然而她背景清白,没什么仇家恩怨,拖着拖着,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不知沈大人为何会突然将此案重新翻出来……”

“可以,”晏昭开口打断了他的试探,面上带笑道,“想怎么唤我都成。”

那青衣文士眨了眨眼,应道:“是,阿昭。”

晏昭收回了视线,神色复杂。

沈净秋的这一举动本就在她的预料之内,当日她去送那幅画的目的正是为了将这个案子重新翻出来查个明白。

只是……许辞容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就在这说话间,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晏昭赶紧起身下了车。

由于昨天就来过信,姚府中人对于他们的到来也有所准备,几声寒暄后,晏昭便直奔着姚珣的院子去了。

许辞容则是留在了前厅与姚大人说着话。

姚府丫鬟将她引到了门前,晏昭按耐住情绪走了进去。

屋内烧着炭火,十分暖和,隐约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药味,床上正斜倚着一人*,听见声响后便转头朝这边瞧来。

“阿珣!”她快步走到床边,细细打量着姚珣的面色,“昨日可有哪里伤到?”

姚珣见到晏昭自然也是惊喜非常,她拍了拍晏昭的手示意坐下。

“没有,只是中了点迷药,没什么大碍。”

晏昭又仔细看了几眼,她面色微微透红,神情也十分正常,看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其实,这次倒算是因祸得福了。”姚珣突然坐直了身子,小声在晏昭的耳边说了一句。

“嗯?”晏昭挑眉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如此着急地要绑我,那就证明,我查到的东西是真的。”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认真道。

晏昭神念一转,瞬间来了兴趣。

“是什么?快说与我听听。”

姚珣四下望了眼,确认房中再无他人,这才凑到晏昭道耳边低声道:“你先前不是给我看过一个账簿嘛,上面那些店铺大多都是李家的产业。”

“李家?”晏昭拧起眉头,拼命思索着,“哪个李家?”

“你刚回京城不久可能不知道,李家是有名的皇商,这城中茶盐香药的来往贩售,大半都是由李家经手。”姚珣语气严肃,细细说着自己的发现,“而焦训之她爹焦泓,正有个出身李家的贵妾,叫李宓兰。”

第34章 约见虎口处还残留有一道浅浅的牙印。……

从姚府回来后,晏昭就一直心神不宁,她不断想着姚珣方才所说的话。

若真是如此,那神仙药背后就必然是焦家无疑了。

只是……

此事重大,不是她自己便能处理得了的。

:=

晏昭沉下了神色,一时竟不知下一步要如何走。

这时候,雪信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招呼绿云道:“别弄那个花了,赶快与我去夫人院子里拿入冬的新衣料子。”

“急什么,”绿云拿着把枝剪,正侍弄着窗边瓷瓶里的南天竹,“府里就咱小姐一个女儿,难道还怕好料子被人抢了去吗?”

雪信叹了一口气,上前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就急匆匆往外走,嘴里还嘀咕着:“我可听老爷身边那个荣书说了,晚些时候何家那个表小姐也要来,可不能让她占了我们小姐的便宜。”

这两人是手挽手的走了,只留下晏昭一个人独坐屋里扶额沉思着。

……老爷……晏惟?

她突然想起了昨日晏惟对自己说的话。

——这种时候,好像也只能相信父亲了。

晏昭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她打开桌案下的一处暗格,快速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塞入袖中,随后立刻朝着内书房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道道门廊,门口的长随见她过来,连忙行了一礼,便快步进去通传了。

她站在屋外,忍不住默默捏紧了手中的那本账簿。

片刻之后,那长随便走了出来。

“小姐,可以进去了。”

晏昭深吸了一口,踏入了房内。

晏惟正坐在书案后处理着文书,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怎么如此匆忙?”

“爹,有个东西……要给您看一下。”

听出来这话里的认真之意,晏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来。

只见晏昭走到了桌旁,递来了一本表面有些污损的书册。

在晏惟接过账簿翻看的时候,她开口道:“这是……我之前在莲花观里发现的账簿。”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事情和盘托出。

“女儿之前听说神仙药一事,便联想起从前在莲花观中曾目睹到的异常之处,于是想要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虽然行事不妥,但好在也找到了些东西——这本账簿里写着莲花观向城中商铺交付石花散的往来记录,而这石花散便是神仙药。”

语毕,房内一下陷入了安静之中。

晏昭忍不住暗暗捏紧了食指的关节。

“也就是说,莲花观便是神仙药进入京城的第一道口子?”晏惟语气平静,一时间听不出他的态度。

“是,”晏昭继续说道,“女儿同窗好友姚珣的父亲是榷易院主管库使姚绪钦,她查到这上面大部分商铺都是在李家名下。”

“李家?”听到这两个字,晏惟掀起眼帘,目中闪过凌厉之色,“李恩良?”

闻言,晏昭微微一顿,垂下头道:“女儿只知是商贾李家。”

晏惟眸色渐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沉吟半晌后,朝着晏昭招了招手。

“先坐下吧。”

晏昭自是称喏。

“父亲应该知晓李家背后是……”她看了看晏惟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焦泓。”晏惟声音冷肃,随后他像是带着点讶异看了一眼身侧这数月前才找回来的女儿,“没想到,昭昭竟然是第一个查到这一层的,连爹都还没找到头绪。”

晏昭笑了笑,自谦道:“也是碰巧偶得,算不上什么本事。”

“非也,”晏惟望着她,神色里带着赞赏,“刚入京不久,就有胆子自己查案,是为勇;能察觉案子的关键,借姚绪钦女儿之手打探消息,是为谋。如此有勇有谋,怎么不算是本事?”

他拍了拍晏昭的肩膀,眼中露出些满意之色来。

晏昭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她抿了抿唇道:“那爹,这事……”

屋内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晏惟将那本账簿递还给了晏昭。

“这事,爹不好出面。这案子里,我晏家的位置太敏感了,反有诬告之嫌。”他看着晏昭慢慢说道,“昭昭,你上回为找那姚珣,是寻的善平司周奉月?”

晏昭眼神微动,开口答道:“是。”

“周奉月是陛下心腹,且从不涉足朝中党争。若能由她之手递交这些证据,那是最好不过了。”晏惟的话里带着些深意,说话间,他拍了拍晏昭的肩膀。

晏昭隐了隐眸中的神色,将账簿收好,含笑开口道:“我与周左使也算有几面之缘,倒可以一试。”

听见这句话,晏惟舒展了脸色,笑着点头道:“爹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晏昭垂下眸子,笑而不答。

……

回到自己房里,沉光端来了煮好的茶水,一边给晏昭倒着茶一边问道:“小姐,明日的文试……还去不去了?”

晏昭叹了一口气道:“武试都旷了,文试去了又有什么用。”

——“对了,回头帮我给周左使府上递个帖子,就说有关香药之事。”她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三日后如意楼,望与君一叙。”

“是。”.

胜业坊许府中,状元及第的匾额还挂在花堂的正墙上,匾额下方,许辞容正坐在黄花梨圈椅中,垂着头翻阅着书卷。

而他面前,正站着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

厅中一片安静,只能听见花窗边风吹竹叶的声音。

“那日,是不是她?”半晌后,坐于上首的人终于开口了。

小厮,也就是松鹊,哆嗦了几下嘴唇,随后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大人……”他面色发白,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什么。

许辞容将书卷放于一侧,抬眸看向松鹊。

“她是不是说……若是漏了口风就没好下场之类的话?”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随后才继续道,“我既问你,那就是有了七八成的把握,答与不答,此事我都已大概明了了。”

许辞容唇角含笑,目光却冰冷。

——“只不过你现在若是不与我说实话……怕是等不到再受她的罚了。”

松鹊连上半截身子都撑不住了,只觉得后颈处不住地往下淌冷汗。

“大、大人,晏小姐其实没……没做什么,就是进去看了您一会儿,然后嘱咐小的不要告诉您。”

那尾音打着颤,端得是可怜无助的模样。

然而上首那人依旧没有软下神色。

“松鹊,你是我当上翰林的那天入的府吧。”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说完这句话后便轻抿了一口。

“是、是,”松鹊勉强跪直了身子,“小的进府已经大半年了。”

许辞容慢慢品着茶,又不再说话了。

而松鹊的汗滴已经在膝前聚出了一片洇湿痕迹。

他重重吞咽着口水,齿关摩挲,两颌颤颤。

胸腔内的心跳就快要冲破喉咙——

“往晏府送了多长时间消息了?”

“不多,就……”听见问话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开口回答,只是刚脱口而出几个字,才发现不对劲。

只是已经迟了。

“咔——”

瓷盏被放于桌案之上,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然而这动静于此刻的花堂中,犹似惊雷。

“大人,大人这……与这无关啊。小的就是方才,一时口快说错了,小的真的不是晏府的人啊!”松鹊急得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扑到了许辞容脚下喊冤,“那晏小姐只是来看望您,真的没有旁的事!”

——“彭叔。”

那青年开口了。

门外头立刻走进来了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小人在。”他站定后垂首应道。

“当时采买松鹊进府的是谁?”许辞容望着底下那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人,冷声问道。

“回大人,是……董先生。”被称为彭叔的人微微顿了下,随后回答道。

许辞容握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了。

董习昌……万万没想到竟是你。

他闭了闭眼,立刻下了决定。

“把松鹊悄悄发卖了,董习昌那边,先不动他,我自有安排。”

此话一出,还没等彭成应声,那伏于地上的松鹊先喊了起来:

“大人、大人!看在我服侍您也有大半年的份上,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青年玉白的面上浮出一丝不耐,他皱了皱眉,朝彭成使了个眼色。

彭成立刻上前一步拎起地上人的人,“咔吧”一下便卸了他的下巴,随后便拖着松鹊快步退了下去。

待花堂重归安静,许辞容翻开自己的右手,放于眼前端详着。

虎口处还残留有一道浅浅的牙印.

误了武试,晏昭索性连习艺馆也不去了,打算这几日就待在府里休息,没想到却等来了表小姐前来拜访的消息。

何絮来大摇大摆地走进雁回筑,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语意嘲讽:“看来表姐是破罐子破摔喽。”

晏昭却是不恼,只打量了下她,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身边那个容月呢,今日怎么没一起来?”

何絮来下意识朝身后站着的丫鬟那儿看了眼,漫不经心地答道:“她啊,毛手毛脚的,打坏了一个什么花瓶,被父亲逐出去了。”

这么巧?

她刚准备查那容月的事,人却跑了。

“我见那容月跟在你身边也有段时间了,打坏了什么金贵瓶子犯得着赶人走?”她坐在了何絮来旁边,态度亲热。

何絮来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但还是老实答了:“虽然我也觉得不至于吧……但父亲都开了口了,而且那容月本来就惯会偷懒,早想把她换了。”

“对了,”她突然凑了过来,在晏昭耳边小声道,“听说了吗,陛下会亲临文试现场,你真的不去?”

“不去。”晏昭面色平静,摇了摇头,“既然陛下对这次选拔如此重视,那我更不能去了。”

听见这句话,何絮来瞪大了眼睛看了她半天,随后丢下一句:“哼,装模作样。”

——便气鼓鼓地大步离开了。

晏昭一头雾水,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沉光这时候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小姐,方才周府那头的回信来了,周大人应该是答应了。”

第35章 郭三奴——也是被破腹食心的死者。……

只是晏昭和周奉月还没见上面,城中就又发生了一事。

昌平坊里有不良人突然发狂,青天白日之下拔刀将身边另一名不良人割喉杀死,破腹食心,场面骇人至极。

听闻那人行凶时,双目赤红,动作毫无章法,只是一顿乱劈乱砍,将同伴的尸首糟蹋得不成样子,简直犹如邪魔附身。

……只怕又是神仙药。

晏昭心下一恸。

她从前接触过这些不良人,他们大多是退伍儿郎或是市井游侠,身上江湖气颇重,虽隶属京兆府,但却是贱役,平日里也不受那些官差或是法曹参军的待见。

她在城门口卖货的时候,也常受些欺负,第一个站出来帮她的就是不良人。

那人名叫郭三奴,是个比她还要小一岁的少年。

那时,他总喜欢在她的摊子前蹲着,有时候还会捎点城中的小食,像是胡饼、签食一类,偶尔还有金贵的樱桃毕罗。

她推辞着不肯要,郭三奴就会翻个白眼将东西往她的担子里塞。

——“顺手买的,又不是特意给你带的,尝个味。”

不良人很辛苦,他们游走在市井之间,干的都是那些官差不愿意碰的脏活累活,也时常受伤。郭三奴所在的那一“伙”一共有五个人,他是最小的,所以也最受照顾。后来,他也将她介绍给伙中的其他人认识

自此她的摊前再无人敢撒泼。

……

郭三奴是她的至交好友。

——也是被破腹食心的死者。

晏昭放在桌上的手越攥越紧,直到将茶盏捏碎,那锋利的瓷片狠狠扎入掌心。

尖锐的痛意里似乎又带着些畅快。

殷红的血顺着桌沿慢慢地滴落,她眼睁睁地看着新做的衣裙上洇开一朵朵赤色的花。

怎么会……

房间中,少女独坐窗前,佝偻着身子,额头抵着桌面。

暖洋洋的日光从花窗中透进来,洒在了她的身上。

但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小姐!”雪信刚从外面走进来,一眼看见了她裙摆上星星点点的血痕,连忙惊道,“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唔——”

伏在桌上的人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痛吟。

“师父你别吓我啊…….”雪信吓得连“师父”都叫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晏昭才缓缓直起身子。

她面色冷静,似乎已经缓了过来。

“取些药巾来,替我将手上的伤裹一裹。”她脸上带着些疲惫,将仍在流血的手搁放在了桌边。

“是、是,我这就去。”雪信急得都结巴了,赶忙走到柜子前面翻找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巾取出来,替晏昭包扎好。

“车备好了没?过会儿我要去如意楼。”晏昭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语气平淡。

“早跟外头说了,这会儿马车应该已经在门口候着了。”雪信眼里盯着伤口,嘴里答着话。

她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伤口全部包好了。

待一切就绪后,晏昭起身欲走,却看见了衣裳下摆上的血斑。

——取个披风来遮一遮吧,怕是来不及换衣服了。

她凝眉思索片刻,回身急匆匆地抓了件月蓝色的披风.

好在晏昭来时,周奉月还未到。

她先叫了些茶点小食。

等东西齐了,周奉月便也从外头推门走了进来。

她坐下来笑着问道:“大费周章约我到这儿来,想必晏小姐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吧?”

晏昭不欲于她兜圈子,直接将那本账簿递了过去。

周奉月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伸手接过,轻佻地翘起腿,随手翻开了第一页。

只是越看她的神色越是凝重,不知不觉中便放下了腿,坐正了身子。

半晌,将全部内容都看完后,她抬起头看向晏昭,眼中带着审视。

“这东西哪儿来的?”

晏昭并不怯惧,她挺直腰背笑着反问:“周大人可信我?”

周奉月愣了一下,点头道:“自然。”

“那若我说……这账簿我可以告诉您是从哪儿来的,但是您不能追问我是如何找到的,”她与周奉月视线相交,却丝毫不落于下风,“您是否还能信我?”

对面人立刻挑眉答道:“只要东西是真的,我可以不问。”

“自然。”晏昭摊了摊手,将这两个字奉还于她。

“嗬,”周奉月似乎是被逗笑了,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松快爽朗,倚在靠背上朝晏昭扬了扬下巴,“那说吧,你约我来,到底是什么事?”

晏昭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带着些冷沉。

“这账簿,是从城外莲花观中得来的……”

除开其中只有“童玉君”才能知道的东西,她几乎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而后,我托姚珣帮忙查了一下这些店铺的底细,这才知道其中大部分都是李家的产业。”

全部说完后,晏昭观察着周奉月的反应。

“……”

而那人一手抵着下巴,眼神望着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说,那日你坐的马被疯马冲撞……后来怀疑疯马也是误食了神仙药?”

半晌后,她突然开口问道。